简陋的牛车,颠了一路,文彦博的老骨头都要散架子了……好容易到了儒州,结果一打听,儒州刚刚光复不久,只有个县衙门,没有什么团练使衙门。
那些差役很好心,给他找了一处军用仓库,半年前这里是囤积粮草,用来攻击云州的,现在用不着了,正好留给文彦博。
挺好的建筑,都是水泥的,防潮防冻,宽敞向阳,一家几十口人,都能住得下……作为一个发配的官员,能捞到这个待遇就算不错了。
文彦博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蝈蝈笼子……这一路上,他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换了粮食,全家上下,都成了没毛的鸡,啥也不剩了。
看到老爹拿出个蝈蝈笼子,文及甫都哭了,爹啊,这是儒州,不是京城,漫山遍野,蝈蝈多了,谁拿这玩意当个宝儿啊!
哪知道老文突然把蝈蝈笼子举起,狠狠往地上一摔,笼子碎了,蝈蝈也死了,这时候大家伙才看明白,原来蝈蝈笼子里面居然藏着一块赤金,不多,有个二三两!
“爹啊,你老可真贼啊!”文及甫大喜。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文气哼哼道:“快去买点酒菜,好好吃一顿,再添置点被褥,别买贵的,省着点花。”
天可怜见,堂堂的文相公,几时知道节省二字啊!
一家上下,全都鼻子酸酸的,很不好受。
看着一副要哭出来的众人,老文气得破口大骂。
“你们别号丧了,老夫好歹还是团练副使,不管怎么样,还有一份俸禄,等安顿下来,把钱领回来,饿不死你们的!”
说完之后,老文就找了采光最好的房间,躺在硬板床上消息,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看看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老文倒不是完全放弃了,毕竟当年他和王宁安一起去西域,当时宋庠,宋祁,梁适,一大堆人都被发配到了西域。
宋庠不就咸鱼翻身了吗!
老夫的本事比他强多了,怎么就不能来一个逆袭!
文彦博充满了斗志,可很快他就注意到,屋子里的苍蝇特别多,嗡嗡乱叫,让人心烦。老文爬起来,顺着窗户往外看,差点昏过去……原来挨着仓库,就是牲口棚,运送物资的牛马都没了,但是却留下了许多便便……想想,几百匹牲口,好几个月,该有多少便便……简直跟山似的,还是连绵不断的那种!
在山上还盘旋着黑压压的一层苍蝇,乌央央的,这还算好的,要是到了晚上,硕大的蚊子就能把人给吃了……文彦博头皮发麻,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场景呢!
“快,快给老夫收拾了!”
他扯着嗓门乱叫,脸都吓绿了。
这时候正好文及甫和几个兄弟回来。
他们两手空空,什么酒菜,半点都没有买回来。
“怎么回事,连点小事都办不好?”
文及甫无可奈何,“爹,这可怪不得我们,要怪只能怪你!”
“怪我?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想气死我啊!”
“爹,是这样的,自从逼着契丹各部兑换货币,又冒出了假币之后,现在契丹人已经不相信咱们了,想要和他们交易,必须等到集市,他们把东西卖给朝廷,然后朝廷再代替他们收购商品……不管牛羊肉,还是皮子,都是这样。”
这就是信任被破坏的后果,老文简直无话可说。
“没有肉,买点菜总行吧!”
“爹,儒州太小了,只有早上才有卖菜的货郎,大多数百姓,都是在家里种菜。”文及甫看了看,道:“爹,你那么大本事,会不会种菜啊?”
“种菜?种你个大头鬼!”文彦博气炸了,又没有办法,只能道:“你们几个兔崽子,把隔壁的牛粪收拾了,老夫要睡觉!”
“牛粪?”文及甫眼前一亮,“爹,种菜要用牛粪吧?我看干脆留着算了!省得买肥田粉了。”
老文迟愣了几秒钟,五官挪移,他举起鞋底子,疯狂追打文及甫!
“你个兔崽子,要不是你,你爹能落到这一步吗?我要宰了你!”
……
先不说其乐融融的文家,王宁安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一次造成的危机,远比想象中严重。很多情况始料未及,比如融资出现问题,资金断裂,铁路等工程修不起来,相应的钢铁厂,机械厂,木材厂,全都停工。
更要命的是引进了很多倭国奴隶,有工作,多少能给他们一点粮食,不至于饿死,现在没了工作,每天白吃,就是一大笔钱。
不给吃还不行,人要是像蒸汽机该多好,工作了给点煤炭,不工作就扔在一边,也不用管,该多省心!
当然,这只是美好的愿望。
整个大宋的失业人数,应该有300万左右,差不多每15个市民,就有一人失业,波及面之广,前所未有。
上至赵曙,下至政事堂诸公。
大家伙都深深被震撼了,他们上了生动的一颗。
你玩工业化,那就是在喂养一头猛兽,稍微出点差错,那就要吃人啊!
如果不是王宁安推了均田令,只怕这一次就会酿成大患,整个南北都要乱起来,不说遍地烽火,也差不多了。
苏颂面对这个局面,和政事堂诸公,几次商讨,最后拿出了一套方略。当然,他也请王宁安过目,最后首肯。
应对危局,苏颂第一条命令,就是重申均田令。
他要求,禁止土地买卖,稳定人心。
所有征用土地,必须要采取等量置换的模式,你拿了老百姓一所房子,就要给老百姓一所新的房子。
拿走了土地,就要给他们安排新的工作,还要提供资金补偿……那种仅仅按照市价购买土地的行为是不合法的。
苏颂认为,土地和一般的商品不同,是老百姓赖以为生的命根子,不能按照寻常商品的买卖看待……他的主张,得到了赵曙的认可,并且下令,要拟定一份法令,将土地永远固定下来,要严防土地随意变更……
这道旨意下来,大家伙才发觉,原来大宋竟然缺少一个专门的立法衙门。
刑部负责刑名不错,但是他们是负责案件,不负责立法,政事堂倒是可以发布命令,但是他们也不知道如何拟定复杂的法令,至于翰林院,仅仅起草圣旨而已,显然,这一次的立法,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
到了这时候,大家伙也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次变法,都难以逃脱人亡政息的命运。
道理很简单,因为历朝历代,只有开国君主定下的规矩,才是法度,才是祖宗成法,不可改变,其他皇帝下的命令,做出的规定,都可能被推翻!
就拿大宋来说,除了赵大赵二兄弟,其余的皇帝,严格意义上说,都没有立法的权力……当然了,也不是说一切都是死规矩,改不了。
聪明的文官最善于曲解意思,大钻漏洞,即便好好的祖宗成法,经过了几代人之后,也面目全非了。
究竟该如何立法,如何制定规矩?
朝野上下,都陷入了迷茫。
就在这时候,拗相公王安石,突然上了一道书,他本来早就要离开京城,可是一想到文彦博把他害得那么惨,就一定要看着老文垮台,他才会离开……而且这段日子,不断给王雱喂药,王雱病情好了很多,有时候也清醒过来,只是情绪不稳定,没法上路。
王安石只能一面照顾儿子,一面思索着未来该怎么走。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治家,哪怕处江湖之远,也不敢旦夕懈怠。
王安石建议,由朝廷重臣牵头,汇聚英才,听取各方意见,拟定出一份法案,再经过圣人诏准,百官任何公诸于众,如此,就能保证法令的威严。
赵曙深以为然,环顾四周,有资格领衔立法的,除了老师之外,还有谁啊!
不出意外,拟定法案的职责就落到了王宁安身上。
这么大的事情,显然也不是王宁安一个人能完成的,而且时间又这么紧!
故此,新政学会,应运而生了。
一直在民间走动的老岳父苏洵都赶回了京城,还有其他一大批知名的官吏学者,云集燕王府。
甚至病体沉重的醉翁都让人把他抬过来,非要和王宁安见面……“二郎,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当初一起讨论庆历新政的事情吗?”
王宁安连连笑道:“醉翁,我当时少不更事,信口胡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老不会怪罪吧?”
欧阳修爽朗一笑,“行了,不用灌迷魂汤了,你当初不是说‘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吗?变法要成功,就要广开利益之门,要让老百姓得到好处……这些年下来,这一条你做到了,但还很不均衡,少数人拿得太多,多数人拿得太少,还有一少部分人,不但没拿到,还更加贫穷了!”
欧阳修的声音越来越高,“二郎,光是开源还不行,还要分配好才行!这一次立法,就是要立规矩,好好分配,凡是立法诸公,都要把良心摆正,要想着天下苍生,要想着大宋江山,山高水长……要对得起百姓重托,哪怕过了几百年,也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
说到这里,老欧阳挣扎着站起来,虽然看不清楚了,但他还是深深一躬。
“诸公,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