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官职,苏轼倒是挺坦然的,甚至还想高歌一曲,再写几首词庆祝一下……不过一想到这次的事情是因为文字而起,就有些萧索无奈了。
很寒心。
当年大家都是朋友,是志同道合的同学,相约要一起中兴大宋,洗雪澶渊之耻,光复燕云……这么多年下来,成果也有了,可是彼此之间却再也回不去当年的状态了。苏轼多少还是清楚的,究竟是谁暗算了自己,那几个家伙未必直接掺和,但是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绝对少不了!
和这帮黑心的家伙搅在一起,早晚会被坑死的!
奶奶的,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苏轼行走在市井,也几次下到地方,尤其是处理过漕帮的事情,他是真正理解民间疾苦的。
过去老百姓辛苦一年,勉强填饱肚子,向周围看看,大家都差不多,还能忍得住。
可现在呢?
一年到头,都在干活,连休息都没有,却还是缺衣少穿,吃的比猪狗好不多少,但是另一些人却脑满肠肥,过着天堂一样的日子,说句不客气的,至少九成的利益,被工商金融集团拿走了,若非王宁安强推均田令,只怕老百姓什么也拿不到,天下早就乱套了!
苏轼想了很久,他觉得自己要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业。
肯定不轻松,但确实是他喜欢的,替弱者发声,维护正道,不是士人的使命吗?真正的国士不就该如此吗?
苏轼下了决心,纷扰的京城一刻也不想停留。
只是没想到,他要离开,却还有几个人找上了门!
第一个过来的就是王安石的二公子王旁!
“怎么是你?”
本来陈慥过来给大苏送行,见到了王旁,立刻大怒,上书弹劾苏轼,玩文字狱,陷害无辜之人,你们王家也跑不了,现在过来假惺惺的,你想干什么?
见陈慥怒目而视,王旁有些尴尬,他涨红了脸。
“子瞻兄,当初你我一起去地方,探访漕帮,见识了民间疾苦,我觉得这世上有比争权夺势,升官发财更重要的事情。我不想留在家里了,我要做点有用的事情!”
大苏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哈哈大笑,他伸手抓住了王旁,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也算上我吧!”
这一回开口的是晏几道,说起来他就更尴尬了,当年修路弄出了那么大的篓子,虽然后来洗刷了冤屈,但是也被扣上了无能的帽子,只是被调回京城,在国子监当个闲职。
没事的时候,晏几道也在反思,他冤不冤枉?
是挺冤的,可是那些百姓呢?
他们更冤!
随便一道令子下去,就有那么多人家破人亡,实在是太可怕了……和百姓比起来,他的委屈就算不了什么了。
“子瞻兄,我也要去,不把民间的疾苦弄清楚,就胡乱作为,肯定要出事的,我们不能看着一些人胡来!”晏几道认真说着。
“再加上我一个!”这一次开口的是欧阳发,大苏惊到了,“老师舍得你去?”
欧阳发嘿嘿一笑,“不舍得也不行啊,谁让他嘴快,把师兄给害了,我跟他说,这是父债子尝,他就乖乖答应了。”
欧阳发说的轻巧,的确是醉翁把苏颂的事情挑明了,弄得大苏上下联络,终于让人家给弹劾了,醉翁自责是应该的。
但是另一个角度,苏轼尚且没法自保,欧阳发又能如何?
与其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无所适从,倒不如另辟蹊径,找一条别的路子。他们四个凑在一起,三个人的老爹是宰执出身,按理说,都应该高高在上,过安稳的日子,但是在这个剧烈变化的时代,哪里会有一方乐土!
别以为大宋真的繁花似锦,天下太平了。
光是一个首相权位的交替,就弄出了这么多事情,接下来还有多少明争暗斗,鬼说得清楚!
如果只有一帮天天闹事的家伙,大宋肯定是要完蛋的!
“咱们要去做真正重要的事情,有朝一日,我要让那几个混蛋目瞪口呆,心服口服!”苏轼大声叫喊着,仿佛要把胸中的怨气都吐出来一样!
……
这世界上总需要有一些坚持理想的人,纯粹的人!
王宁安不敢确定这四个人是否都是如此,但是他清楚,大宋很需要一股足够强大的力量,逼着朝堂正道直行,不然,毫无底限的内斗会断送掉一切!
搞文字狱,陷害异己,已经超出了王宁安忍受的极限,再不亮剑,就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王宁安在酝酿着雷霆一怒……可有些人却不这么看,王雱和蔡确又凑在了一起,两个人都忍不住狂喜。
“苏子瞻被罢官了,滚出京城了!”蔡确笑嘻嘻道:“王宁安强硬了这么多年,他想办的人就没有办不了的,他想保的人,就没有保不下来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可现在呢?他连自己的小舅子都保不住了,真是报应啊……大公子,我看就应该立刻加把劲儿,把其他几个人也都给拿下了,直接推王相接掌首相,那才是实至名归呢!
帮老爹上位,是王雱多年的夙愿,从来没有变过。
只是他还没有昏了头脑。
苏轼罢官,虽然是一个信号,但是他在王宁安的部下里,无足轻重,而且陛下那里,圣眷未衰,朝堂之上,王宁安的势力依旧庞大。
最关键的是他们的举动,都是背着拗相公的,王安石未必会赞同他们的作法。
“不能操之过急,一定要小心。”王雱沉吟道。
蔡确不赞同,“大公子,要我说,就必须快刀斩乱麻,距离公推宰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苏轼虽然滚蛋了,但是支持苏颂的人还是不少,不趁势一举成功,很可能就会被苏颂抢了先,那时候后悔都晚了!”
“我知道!”
王雱不耐烦道:“你说的我都清楚,可关键是我们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王宁安可不是好算计的,要是让他察觉是我们干的,那可就完了!”
蔡确暗暗冷笑,心说王雱这个家伙也是外强中干,银样镴枪头,算不得什么人物。如果真正能把拗相公推上首相的位置,他拉大旗作虎皮的日子就不远了。
“大公子,要说办法,我这里真有一个。”
“怎么说?”王雱好奇道。
“是这样的,我听说这段时间,户部把皇家银行加印了不少钞票,另外又逼着契丹各部,废除原来的铜子,换成大宋的银元和金元……有不少人都在里面发了财!”
“当真?”王雱不太懂钱的事情,就继续追问。
“大公子,是这样的,大宋内部,一银元兑换一贯铜钱,所有大宗的交易,基本以银元作为结算货币,此前朝廷还推出了铜元,也在流通之中……这一次强制云州等地兑换铜钱,是按照一银元兑两贯钱换的!”
“啊?”
王雱张大了嘴巴,怪叫道:“这不是明抢吗?”
“哈哈哈,大公子太仁慈了,大宋打赢了,也该拿点战利品,你说是不?”
不是!
这可不是一点钱啊!至少上千万贯的利益!肥的流油!
“大公子,还不止如此呢!朝廷虽然定了一比二的兑换比例,可实际做下去,那帮人就找了很多借口,说契丹的铜钱不好,品位低,需要重铸,要收各种费用,而且还下了严令,不许用铜钱交易,这么一来,逼着契丹诸部按照一比五兑换!也就是一个银元换五贯钱!”
“什么?”
王雱吓得跳起来。
“强盗也没有这么干的!”
“大公子谬赞了,多少人都在里面发财,人家可不是强盗,而是朝廷的官吏,是优雅有度的宰执重臣啊!”
王雱低着头,转了两圈,他突然想起之前几天,听说章楶杀良冒功,有人要弹劾他,结果让司马光压了下来,随之发生了苏轼的事情,章楶就被放在一边。
“这么说,如此离谱的兑换条件,是朝中故意为之?那,那究竟有谁掺和进去了,你知道吗?”
蔡确笑道:“要是不知道,我敢和大公子讲么?首先,司马光就跑不了,另外据我所知,这个赚钱的法子,文彦博在西夏就用过,老家伙肯定捞了不少……再有燕王,他没准也搅合进去了!”
听到这里,王雱的手脚都颤抖起来!
司马光,文彦博,如果把这两个人给扳倒了,或者压住他们风头,再把王宁安牵连进去,一下子就废了三个对手。
只剩下一个吕惠卿,他是老爹的门生兼下属,凭什么和老爹争首相宝座!
王雱一下子找到了获胜的法门,他闷坐着,一动不动,脑筋快速转动,思索权衡。
过了半天,王雱长长出口气,眼神格外明亮,浑身斗志昂扬。
“生死之间,不拼不成了!你看要怎么做文章?”
蔡确想了想,才说道:“大公子,眼下直接弹劾,肯定不成,而且还会被说成帮着契丹说话,故此我以为,不妨就让这个脓包破了!”
“你的意思是?”
“弄一笔钱过去,狠狠搜刮,逼得契丹各部不得不乱,王宁安身为首相,定然难辞其咎!”
王雱忧心忡忡,“这样的话,兵连祸结,可不是小事啊!”
“大公子,天地不仁啊,你要是还存有妇人之仁,如何能成事啊?”
王雱犹豫了再三,终于咬牙道:“好,就这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