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夫人低垂着头,眼圈红肿,她已经一整夜没睡了。床榻之上,血腥气和浓重的药味交织,十分难闻。
一个被裹成了木乃伊的家伙,直挺挺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缠着纱布,凄惨到了极点。
不是别人,正是程之才,那一日他见到人群冲上来,直接吓昏过去,手下家丁也都跑了,老百姓汹涌而过,本来是个必死之局,非要被大脚丫子踩成肉泥不可。
但偏偏在旁边看着的人是杨怀玉,当他听说对面领头的是程家的人,顿时就担心起来,他是杨曦的哥哥,而苏八娘的母亲又是程家的女儿,如果他不管,眼睁睁看着程家人死在面前,到时候杨曦和苏八娘闹起来,反而成了自己有心害人。
杨怀玉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他也不知道对方是程之才,更不知道苏八娘恨死了这个表哥,巴不得他倒霉呢!
杨怀玉立刻派遣几个亲信家丁冲上去,算是把程之才救了出来,可即便如此,程之才也倒了霉。
光是肋骨就踩断了三根,一条腿扭曲变形,骨头断裂,小白脸踩得跟破布似的,就剩下一口气……幸亏杨怀玉身边有顶尖的军医,立刻给他正骨包扎,又送到了益州,这才算勉强保住了性命!
“这孩子是犯了什么错,要遭这个罪?我,我去找二郎问问去!”
程氏夫人起身就要往外面走,苏老泉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当他是犯了错?”苏洵一拍桌子,怒吼道:“他那是犯罪!犯了国法!”
程氏吓得脸色惨白,惊恐道:“老爷你可别吓我,程家几代为官,世代江卿,怎么可能胡来?”
“哼,那我问你,聚众数万人,跑去跟官军闹事,这算什么?让人化装成山贼土匪,半路阻拦士子,这又算什么?还有扰乱交子发行,对抗朝廷钦差,收买言官,诬告当朝财相,这都算什么?”
程氏夫人被问得浑身颤抖,不敢置信。
“老爷,你,你别吓我!”
“吓你?”苏洵冷笑了一声,“也就是二郎高抬贵手,他让益州的百姓工匠去对付程之才,只按照聚众闹事,打架斗殴处置。如果换成别人,那就是聚众作乱,图谋不轨!是要诛九族的!”
“啊!”
程氏的脸都黑了,“老爷,他,他们怎么活得不耐烦了!”
情急之下,程氏呜呜大哭,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些日子丈夫和儿子回来,难得程氏有了笑容,却没想到,娘家人这么不做脸,她简直无地自容。
苏老泉见夫人哭得伤心,走到了她身边,勉强压住了火气,“夫人,程家这次真的是惹了天大的祸,不过有二郎在,总不至于满门抄斩,赶尽杀绝,能留下性命,就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你千万不要去找二郎,更别给咱女儿去信说情,要是让外人知道,那不是救人,是催命符!你懂吗?”
程氏知书达理,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老爷,我不会给二郎添乱,可也请老爷酌情,想办法照顾一二。”
“嗯,尽量吧!”
……
青城山下,一场冲突,程之才带来的一万多人,有700多人被打死,另外受伤的上千人……三清宫,张衮之下,一共530名道士全都被拿下。
经过彻查,负责对外经商的道士有20几个,王宁安一声令下,也给砍了。
他把剩下的道士交给了张衮,三清宫封门,所有人闭门思过。
同时,他又把三清宫名下的所有产业和土地悉数剥夺,统统作价,抵偿假币……邵庸气得肚子疼,他没想到王宁安会这么狠!
可他又能如何?
还是要说王宁安的好话!
“老朋友,能保住一条命,就算什么都有了,你好自为之,小弟告辞了……”
“呸!”
张衮望着空落落的大殿,简直要气死了!
保住命,就什么都有了!
老道情愿拿这条老命,换回其他的东西!
瞧瞧啊,三清神像拿去铸钱了,所有法器都给没收了,就连大殿地上的铜砖都给挖走了。要知道,当初为了建这座三清殿,熔铸了多少铜钱?简直难以计算,耗时30年,等到铸成之后,金光灿灿,迎着朝霞,释放五彩光芒,宛如仙境临凡,无数信众,痴迷不已。
这回好了,整个大殿的铜都被搬走了,什么都没了!
“邵庸!贫道真恨,当日没让他们拿床子弩,射死老道!”张衮气急败坏,“我怎么听了你的鬼话,我掐死你!”
邵大神棍吓得转身就跑,一口气从青城山顶下来,他琢磨了一下,别地方也去不了,只怕蜀中的江卿世家,都恨死王宁安了。恨屋及屋,他这个伪王宁安好友,还是别到处乱逛,免得让人打死都不知道谁干的。
他找到了看守青城山的士兵,要了一匹马,让两个人护送他,直接去见王宁安,反正也解释不清了,就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王宁安啊,你可千万撑住啊!
邵庸刚进城,就发现了让他吐血的一幕。
原来在查了三清宫之后,老百姓还是意犹未尽,许多人被矛头对准了那16家商行,他们凭什么无缘无故就倒了,买卖做得那么大,赚了那么多钱,怎么就被掏空了,为什么经营不下去了?
大家伙带着疑问,找到了王宁安。
王宁安当然没有隐瞒,他把陶三禄叫来,又把历年的账目搬出来,让大家一起看。
“陶老头,这上面明明写,你只有商行的3成股份,另外七成呢?”
“对啊,都给了谁?”
“快说!”
陶三禄被吓得胆裂魂飞,哪怕面对着王宁安,最多一死了之,可是面对这些百姓,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乡亲们,我不敢欺瞒,我们家的股份里面,有两成是程家的,还有五成,都是陆家的,他们可是蜀中有名的江卿世家,往上数六七代人,全都是做官的,没有他们照拂,小老儿的生意没法做啊!”
“陆家!程家!”
这些工匠代表一致看向了王宁安。
“王相公,您看怎么办?”
“是啊,王相公,您能不能给我们做主?”
王宁安一笑,“本官当然会给大家做主,可我们做事,必须有理有据,不能变成活土匪……他们两家占了七成股份,就让他们把股份如数吐出来,折成现金,充当商行准备金……有了这些钱,交子的币值也就稳定了,其余的15家商行,也一体照办。”
王宁安道:“我已经给他们下了命令,要求即日起,立刻将股本吐出来,还请乡亲们能配合一二!”
“请王相公放心,我们这就去把陆家和程家围了,他们不给钱,烧了他们的王八窝!”
……
程家内宅,几十号人聚集。
程之才的老爹程浚,还有兄弟程之勋等等,塞了一屋子。
程浚手里拿的正是王宁安送来的公文,让他立刻退还两成股份,折合市价,共计50万贯!
看到这个,程浚气得抓狂。
他们程家拿的是干股,就是那种只分红,不管是的股份,他们也没有投资,凭什么让他们出钱?
再说了,陶三禄的绸缎行,折价最多120万贯,两成股份也不过24万贯,王宁安一张口要50万贯,他是怎么测算出来的?
还有没有规矩和王法!
“简直岂有此理!先是打了咱们的人,之才还生死未卜,现在又来要钱,他们想赶尽杀绝吗?”
程浚悲愤质问,其他人面面相觑,乌云罩顶。
“爹,要不要求求姑姑去?”程之勋低声道。
程浚眉头紧皱,怒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要是顶用,就不该让王宁安下这份公文!身为程家的女儿,又是王宁安的岳母,我就不信,她撒泼打滚,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劲儿,王宁安真敢胡来!”
好嘛!
这位程大爷的脸也真够厚的,程氏就算是你的妹妹,也不能打头破脸地胡闹,还要不要体面了?为了所谓程家,就该连尊严都赔进去吗?
程家的这帮人,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程浚想了半天,没好气道:“勋儿,你去找你姑姑,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替咱们家说话。还有,你们也都去,散播消息,就说王宁安欺负人,让其他家族,还有益州的父老乡亲,全都站出来,声援咱们,我就不信,王宁安还真敢在益州城大开杀戒不成!”
这些人想了想,也只有如此,纷纷下去。
刚离开不久,也就是喝了杯茶的功夫,有家人跑进来。
“启禀老爷,从四面八方,聚集了不少百姓,全都往咱们这儿来呢!”
程浚突然眼前一亮,乐得开了花。
“哈哈哈,我们程家世代为官,恩泽乡里,百姓们不会看着朝廷胡来的。这不就过来声援我们了吗?走,跟我出去,感谢大家伙的盛情美意。”
家丁的脸色有些怪异,张了张嘴,却不敢说什么。
程浚满怀欣喜,到了门口,让人打开大门,他从里面迈步出来,抱拳拱手,刚要道谢,突然一颗鸡蛋迎面砸来!
啪!
程浚就来了一个大洗脸,顿时就把他砸懵了,老子是江卿之家,你们怎么敢冒犯我?回应程浚的是接二连三的臭鸡蛋,跟冰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