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败得很惨,近两万的损失,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作为一个喊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爷,不到十岁,耶律洪基就开始被冠以各种头衔,做官,掌权……人们往往忽视了,今年的耶律洪基才只有24岁,王宁安只有一个,少掌大权,非是幸运,耶律洪基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最不能接受失败,却遭到了最惨重的迎头一棒!
逃回了辽国,耶律洪基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什么人都不见,一度,他想到了死亡,或许只有死,才能洗刷耻辱……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父皇,怎么面对耶律重元,怎么面对臣民部下,耶律洪基十分痛苦纠结。
就这样,昏天黑地,纠结地活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被推开了,一束阳光照了进来。
“混账!谁让你们进……”
他猛地抬头,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的面孔,耶律宗真,他的父皇,站在那里,甚至有些摇摇欲坠,耶律洪基偷偷抹了把眼泪。立刻跑过来,搀扶住父皇,把他请到了位置上。
耶律宗真坐下去,喘了半天气,才抬起头,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看儿子的轮廓已经很模糊。
“坐下来吧,陪着爹说说话。”
耶律洪基僵住了,没有什么动作,耶律宗真自顾自说下去。
“为父15岁继承大统,至今已经二十五载,为父没有乃祖的福气,他继位的时候,有太后辅政,手下能臣辈出,我大辽鼎盛,四方来朝。”
提到了萧太后,还有他的父亲辽圣宗,耶律宗真一脸的孺慕,的确那时候的辽国强盛无比,两次打败赵二,澶渊之盟,逼迫大宋纳岁币,各个部族,土浑、吐蕃、党项、高丽……全都臣服在辽国之下,什么叫万国来朝,什么叫上国气象,彼时的辽国,当真是让人高山仰止。
只是耶律宗真继位之后,辽国开始衰败,他也努力过,两次帅兵攻打西夏,结果都被李元昊打得惨败……到了这几年,大宋不断出现新的变化,耶律宗真很担忧,却又无能为力。
此次大战,更是遭逢惨败,让耶律宗真惶恐不安。
他没有把罪责推给儿子,更没有暴怒,只是像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谆谆教导犯错的孩子。
“汉人道家信奉太极,不是长盛不衰,而是生生不息。你是未来大辽的主人,要拿出狼一样的韧性,狐狸一样的狡猾,鹰一般的敏锐……为父才能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听到了老爹掏心掏肺的话,耶律洪基再也抑制不住,他扑倒在父亲的面前,痛哭流涕。
“孩儿不孝,败给了大宋,已经没脸见人了,孩儿只怕无福继承大辽的皇位了。”
“傻孩子!你是爹的孩子,除了你谁能继承皇位?”
耶律宗真苦笑连声,“这些年我大辽不断学习宋人,从穿衣戴帽,到诗词歌赋……把骨子里的血勇都给学没了,不过有一点学宋人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父死子继,宗法大若天!皇位父子传承,谁也扭转不了!”
耶律洪基抬起头,痴痴道:“父皇,叔父他……”
“别怕!”耶律宗真爱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为父会想办法让他打消野心的。”
有老爹在就是好!
耶律洪基几乎满血复活了,可还有一件心腹之患,那就是和大宋的战事要怎么了结?
见儿子满脸疑问,耶律宗真笑道:“败了就是败了,要知道认输。汉人文官常说要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什么意思?就是说,要知道眼前的危险,要学会躲过危险,然后仔细看着,好好琢磨,找到打败对付的办法,这就叫思变!”
只怕这是耶律洪基长这么大最听话的一次,老爹说的每个字都刻在了心头,不敢忘怀。
耶律宗真的确是太疲惫了,他讲了一刻钟,就有些喘不上气。
“为父已经派人去和大宋讲和,很快就会有宋使前来议和。”耶律宗真道:“此事为父已经让你叔叔处置了,你好好看着吧!”
……
耶律洪基很不甘心,他还想和大宋继续斗下去,洗刷耻辱,可是耶律宗真断然拒绝,面对一场不利的赌局,只有尽快停下来,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耶律宗真熟悉汉家文化,历来中原王朝都是宽厚的,和他们议和不会吃亏太多……只是耶律宗真忘了,这一次他的对手可不一样了。
欧阳修和章敦在200名骑兵的保护之下,出现在了辽国的土地上……踏着广阔的原野,望着苍凉旷远的大地,章敦的心突然一阵紧缩。
多么雄浑的大地,多么壮美的疆土!
他仿佛入迷了一般,盯着每一座山峰,看着每一条河流……欧阳修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抓着胡须,笑眯眯问道:“喜欢吗?”
“嗯!孙子才不喜欢!”
章敦狠狠啐了一口,“今生必复燕云!”
“好志向!”欧阳修朗声道:“老夫当年出使辽国,也是这般念头,回去之后,老夫和范希文,还有富彦国他们一起推动庆历新政,就想着富国强兵,只可惜功亏一篑……昔年的老友也分道扬镳。”
“不会的,我们不会!”章敦突然得意道:“醉翁,我们已经找到了光复燕云的钥匙,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当真?那钥匙是什么?”欧阳修含笑道。
章敦志得意满,吐出了四个字,“知行合一!”
光是念叨着恢复燕云没有用,还要有办法,有行动,这么多年,从王先生落下第一颗棋子算起,为了这块宝地,无数人付出了心血。
虽然距离真正拿回来,还有太远的路要走,但是章敦已经看到了希望的光!
他们策马奔腾,一路赶到了幽州。
为了迎接宋使的到来,耶律重元派遣自己的儿子涅鲁古出城迎接。
面对欢迎的队伍,章敦非常不满意!他抢在欧阳修的前面,拦住了涅鲁古。
“大宋钦差大臣,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欧阳修,奉皇命前来,燕赵国王耶律重元何在?”章敦身材高大,中气十足,每个字对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涅鲁古的脸色很不好,他强忍着愤怒,催马过来,陪笑道:“父王已经摆宴了,对了,贵国的刘大人和吕大人也都在城里等候,请欧阳大人尽快过去吧!”
“哼!欧阳老大人为大宋皇帝钦差使臣,远路而来,耶律重元身为辽主钦命的和谈大员,理应出来迎接,难道他当大爷当惯了,竟然不知道谁胜谁负吗?”
“你!”
涅鲁古的眼睛瞪得老大,呼吸急促。
天可怜见,他一个小王爷亲自出迎,已经给宋使天大面子了,上次赵宗景身为郡王,来到了辽国,也不过是他出迎而已。
这次来一个欧阳修,居然让老爹出迎,这大宋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见辽国人一个个怒气填胸,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章敦别提多舒坦了,这就是强国的感觉!
老子就喜欢你们看我不顺眼,又拿我没辙的小表情!
章敦太感谢王宁安了,给自己安排的活儿太合适了!看在这次辽国之行的面子上,上次去倭国的事情,就烟消云散,原谅王宁安了!
“怎么,连迎接都不愿意了?告诉你们,不迎接天使,就等着天兵吧!”
章敦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走,走到了一半,他又掉头回来了。
“告诉你们啊,只等一个时辰,过期不候,我们立刻打道回府!”
章敦说完,拨马就走。
等到回到队伍之中,欧阳修笑得肆无忌惮,爽快,真是太爽快了!
以往宋使去辽国,都被百般刁难,反过头,辽使去了大宋,却要好好招待,生怕出一点差错……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到了大宋扬眉吐气的时候。
欧阳修的玩心居然也上来了,让人搬出一张躺椅,他靠在上面,摇着扇子,指点乾坤,看起来诗兴大发,居然索要纸笔,当场挥毫泼墨。一转眼,写好了三首诗。
章敦站在旁边,拍手叫好。
“醉翁宝刀不老,真是可喜可贺!”
欧阳修不高兴了,“老夫老了吗?”
“不老,一点都不老!”章敦笑道:“醉翁的这几篇大作可要送给学生,我准备回去挂在家里,让他们都羡慕去!”
欧阳修抓着胡子,笑道:“老夫再送你一篇《出使辽国赋》。”
“学生求之不得。”
他们玩的高兴,却忘了有人脸都黑了,涅鲁古派人,把耶律重元请了出来,这位皇太弟,燕赵国王,竟然被晾在了一边。
天可怜见,辽国的二号人物,几时收到过这种待遇!
耶律重元气得发疯,他心里只剩下骂,耶律洪基这个小王八蛋,你要是打赢了,老子何至于如此没脸……不过转念一想,耶律重元又暗暗庆幸,也多亏了耶律洪基打败了,他才有了夺嫡的希望,只有能够顺利议和,他就是辽朝的功臣,为了争夺皇位,又增加了一个重重的筹码。
想到这里,耶律重元配笑着迎上来。
“小王恭候宋使大驾。”
连喊了三遍,欧阳修才把笔扔给了手下,笑呵呵上了战马,来到了耶律重元对面,冲他拱了拱手。
“王爷,你许是心里不忿,可老夫要请教,假如你们打赢了,会如老夫一般客气吗?随所以说,这文明和野蛮还是有差别的,你不会否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