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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5b4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张居正 > 第166章
    “好,咱们今天就想听听你的口戏。”

    这时,早有两名火者抬了一座六折屏风上来,在太后面前约一丈远的地方支定。屏风里放了一只木桌,一只凳儿。张九郎被引领到凳儿上坐定,他解开青布包袱,从中拿出一只惊堂木,一把扇子。隔着屏风,张九郎因见不着两位皇太后,也就不再惊慌失措了,他抹了抹额头上因紧张而冒出的冷汗,高声问道:

    “不知太后娘娘想听什么段子?”

    屏风这边,李太后问:“你有哪些段子?”

    张九郎便拿起那把扇子给了火者,火者转过屏风双手递给李太后。李太后打开折扇,只见上头用楷书工工整整写了一二十个戏名,什么《百鸟投林》、《雨打芭蕉》、《县令升堂》、《深山古寺》等等,不一而举。摆在头一名的,叫《虎啸丛林》,李太后生肖属虎,便想点这一折,但又想听听《县令升堂》是啥故事,便对火者说道:

    “你去告诉他,先演《县令升堂》,接下来就演那个《虎啸丛林》。”

    不用火者告诉,张九郎隔着屏风已听得真切。他喝了一口小火者端上的热茶,闭上眼睛在那里酝酿情绪。

    养德斋里这时已是鸦雀无声静得出奇,两位皇太后盯着屏风出神,摆在面前的茶水糕点动也不动。一应随侍包括冯保容儿也都觅凳儿坐下,眼巴巴等着“好戏”开场。

    忽然,一声惊堂木响,接着听得两扇厚重的大门被人轧轧地推开。众人一齐朝门口看去,这养德斋的大门却是关得严丝合缝,大家伙儿这才明白,是张九郎的口戏开场了。接下来,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走到大门口忽听得一声脆响,分明是掌了铜垫的皂靴磕在石门槛上。一个趔趄——皂靴跳地的声音十分清晰。这中间有瞬间的空白,想是那差点摔跟头的堂役站定了,不知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接着便听到他扯着嗓子大却昌喏:“升——堂——”余音袅袅传得极远,其间夹杂了断断续续的马蹄声,鸟雀从枝头惊起的扑棱棱的鼓翼声。一大片踢踢沓沓的脚步声,一只小碗被踩碎的声音,一只公鸡撒翅儿逃窜时咯咯咯的叫唤声。这当儿,又听得“咚、咚、咚”三声炮响,声音激越,厚重——在这神圣的炮声中,所有的声音都化为乌有……顷刻,又听得一道小门吱2丑儿一声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皮靴踩在砖地上,发出了“橐、橐、橐”的声音。这脚步慢慢挪了过来,愈来愈响。又听得椅子搬动声,轻微的咳嗽声。屁股落座声,茶杯搁桌声,纸在翻动的声音——想必是县太爷已安坐高堂,正在煞有其事的翻阅卷宗文牍。大堂里静里出奇,突然,只听得“咕——”的一声,下边厢不知谁打了一个响屁。翻纸的声音停止了,

    一个略带痰响的沙喉咙问道:“什么响,给本官拿来!”另一个声音却是个齄鼻子,回道:“启禀县太爷,拿不着。”啪地一声惊堂木响,县太爷恼了,喝问:“尔等皂役,如何作弊蒙混本官,定要给我拿来!”一阵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声,其中有脚步声飞跑而去又飞跑而回,一片喘息声中,只听得那齄鼻子说:“启禀老爷,刚才弄那响声的正犯已逃走,现只拿得家属在此。”县太爷咳出一口痰,说道:“把家属拿来,让本官一看。”齄鼻子答:“恐污了大人的手。”县太爷问:“是什么?”齄鼻子答:“屎!”话音才落,便是一阵哄笑——这哄笑不再是张九郎的口戏,而是养德斋中的所有听众,上至两位皇太后下至小火者一起发出的。

    从未听过口戏的陈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这一折惟妙唯肖活灵活现的县太爷升堂戏,竟是张九郎一张嘴“演”出来的。她看到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想着那滑稽可笑的对话,也是忍俊不住,笑得直抹眼泪。笑够了,她又狐疑地问已是笑得岔气的李太后:

    “妹子,这张九郎真的是一个人,没人帮腔?”

    “你问他。”李太后一手捶着胸口,一手指着冯保。

    “启禀陈太后,这张九郎就是一个人,不信,你老人家自己瞧着。”

    冯保说着,命小火者撤去屏风,只见张九郎屁股离了凳儿局促不安地跪到地上,桌子上只有一方惊堂木和一杯茶水。

    李太后被逗得了心情大好,吩咐冯保给张九郎赐座,又赏了他一碟御膳房的馔点——几块用枣泥制成的色如琥珀的花糕,张九郎谢了.拈了一块儿受用。

    “张九郎,你这一张嘴,怎地可以同时做出几种声音来?”李太后问。

    “小的学来的。”

    别看张九郎身怀绝技,一旦与太后面对面,他的气性就瘫了下去。本想回答得俏皮点,谁知出口的话却干巴巴的。

    “怎么学的,有没有师承?”李太后又问。

    “有,”张九郎拘谨回答,“小的小时候是个淘气鬼,一次上树掏鸟窝踩失了脚,跌下来摔断了一条腿,从此就成了残废。俺爹一见我就愁眉苦脸的,怕我长大了养不活自己,成了家中累赘。一日,我去城隍庙集市上逛,看到一个老乞丐在演口戏,学驴叫马叫,倒像是真的来了一群驴马,俺便跟着他,在外云游了好多年。”

    “古话说得不差,家有金山银山,不如薄艺防身。”李太后忽然对张九郎产生了同情,问道,“你学得这门绝技,能养家糊口吗?”

    “能,”张九郎脸上露出灿烂笑容,“京城大户人家多,隔三岔五就有人请小的去表演,多多少少都会赏小的几两银子。”

    “唔,”李太后点点头,又问,“你什么声音都能学吗?”

    “能!”

    “你学学喜鹊叫。”

    话音一落,只见张九郎已嘬起嘴。顿时,养德斋里便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喜鹊声。

    一直静听谈话的陈皇后这时插嘴问道:“张九郎,你会学小女子唱曲儿么?”

    “回太后娘娘,这个简单。”

    “你唱一段来听听。”

    “不知太后娘娘要听哪一段?”

    “随你唱,要好听的。”

    “小的遵命。”张九郎稍一斟酌,说道,“小的就用苏州话唱一支南曲,叫《嫁穷夫》,不知太后愿意听否。”

    “好的,就唱这一曲。”

    得了陈太后的首肯,张九郎便打开那把大折扇遮住脸,先听得一阵三弦拨弄声,接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用吴侬软语唱了起来:

    奴奴薄命嫁穷夫,

    明日端阳件件无。

    家家都饮雄黄酒。

    惟奴奴,一杯清水共菖蒲。

    奴也不怨公来不怨婆,

    不怨爹娘错配夫。

    只因奴,八个字内安排定,

    罚奴今世嫁贫夫。

    可恨冤家无道理,

    终日吃酒赌钱去游湖。

    仔细思量无了局,

    倒不如削发作尼姑。

    长斋一口把弥陀念,

    修得来生嫁个好丈夫。

    却说这南调起源于苏松地区,到后来在北京也很流行。士绅人家的堂会,也常请专唱南曲的丝竹班子。这曲《嫁穷夫》是南曲中有名的段子,稍解南曲的人都会哼它。张九郎选了这支曲子来唱,原也是想通过大家耳熟能详的曲子来体现自己口戏的绝技。应该说,他的这点心机没有白费。就在他咿咿呀呀唱得如泣如诉时,在场的人都产生了幻觉——她们忘记了这是一位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子的唱口,直当是堂会上的裙钗名角儿。这也难怪她们,那唱声实在是甜美传神:玉磬一般的音质,让你陶醉于江南佳丽的哀婉;铜铃一样的嗓子,让你感受到千娇百媚的秋波……一曲终了,养德斋里仍悄没声息,大家还沉浸在歌曲中没有醒过神来。

    “好像啊!”

    不知是谁大声冒了一句,屋子里这才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称赞张九郎的“女声”惟妙惟肖。容儿是苏州人,李太后便问她:

    “容儿,这张九郎学的苏州话,像不像?”

    “像,”容儿兴奋得脸上泛起红潮,“若不是眼见为实,我真不相信这是个男人唱的。”

    经过这两段表演,李太后对眼前这个张九郎已是刮目相看,她正想吩咐他上演今天的压轴戏《虎啸丛林》,忽见大门被推开,小皇上身边的侍应孙海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直奔到绣榻前跪下禀道:

    “启禀李太后,万岁爷让奴才前来请您过去。”

    “何事?”李太后问。

    “通政司派人送来两道急折,都加盖了十万火急的关防。”

    “啊,有这等事。姐姐,你们在这里继续听张九郎的口戏,咱去去就来。”

    李太后说罢,便带着冯保出了养德斋,由孙海领着穿过月华门来到东暖阁。一进屋,只见朱翊钧站在书案前,急得直搓手。下午李太后去养德斋听口戏,却把朱翊钧留在东暖阁中温书。大凡宫内的娱乐活动,她总是有选择地让朱翊钧参加,能够不去的尽量不去,她是怕孩子的心玩野了收不拢。朱翊钧年纪小,对听曲儿看大戏之类的娱事不感兴趣,因此也乐得耍单,暂离母后的管束,与孙海客用一帮小太监玩自己高兴的事。刚才,他正在东暖阁外抖空竹,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急匆匆送过来两道折子,说是要作速阅处,朱翊钧拿不定主意,便派孙海去把母后喊了进来。

    “什么折子?”李太后一进屋就问。

    “在这里呢。”朱翊钧指了指书案。

    李太后坐到绣榻上.让冯保打开折匣,两道折子躺在里面尚未开封。上面都盖了通政司的紧急关防。按公文处理规矩,凡加急文书不必等到每天早上一并送至司礼监,而是随到随呈不得耽搁。冯保取出奏折拆封,只见题签上标有《恳请惩处中官吴和诈传圣旨疏》,《杭州织造局用银甄别疏》,打开正文一看,前一道疏为都察院监察御史蔡启方所拟,后一道疏则是杭州知府莫文隆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