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十几息,楚水君这才回过神来,面沉似水,目视着魏王赵润冷冷说道:“素闻魏王自负过人、狂狷霸道,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赵润,你真因为你能击败我诸国联军么?”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百万大军,沉声说道:“此军,集楚、齐、越、鲁、卫五国之兵,精锐之士将近五十万,余众亦有五十万,合百万之兵。……而你麾下军队,虽号称有三十余万,可唯独数万雒阳军可称锐士,其余尽皆乌合之众,你真以为你能战胜我军?”
赵润闻言哈哈笑道:“听楚水君一席话,朕便知晓你不通兵事。……两军争锋,胜负岂是单论人数多寡?……我大魏举国一心,众志成城,可联军,相聚而攻伐我大魏,却是各为私利。朕观联军好比群狗,卧着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与斗者。然投之一骨,则轻起相牙。……不信?”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田耽,轻笑道:“且不说旁人,单说田耽将军。若朕将大梁让予联军,你看田耽将军到时候是否还会与你心思一致。……朕相让大梁,则他必然率齐鲁之军回援,任留你楚越两军单独在此,介时你空有军力,却无粮草,虽有数十万之众,亦难逃败亡之途。”
“……”
楚水君原本不服赵润那「联军必败」的狂言,但是却无从反驳赵润这番论调。
毕竟他心底其实也明白,田耽之所以眼下还未撤军回援齐国,只是因为田耽觉得这场仗迄今为止对魏国的削弱还不到位,又岂是真心相助他楚军击败魏国?
如此一想,仿佛这场仗的走势确如赵润所言:此战,若联军战败,那么自然一切皆休;可若是联军战胜,则田耽亦会立刻抽齐鲁两国军队回援,留下楚越两军单独面对魏国的反击,促使两虎相争。
而问题是,在没有了齐国的粮草供应后,楚国军队将如何进一步扩大胜势?——最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因为缺粮而导致军心动荡,从而被魏国趁势翻盘,扭转胜败。
照这样看,仿佛他们楚军确实无论如何,都难逃败亡的命运。
“……”
楚水君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田耽。
其实赵润所提的这件事,他自己也思量过,不过被他暂时压制在心底了而已,而如今赵润提及此事,正好勾起他心底对齐国的不信任。
田耽亦注意到了楚水君的反应,心下暗叹一声,抚掌对赵润说道:“不愧是当年那位善于攻心的魏公子润,幸亏此番从旁并无我联军的其余将领,否则,三言两语,或能叫我联军诸将相互猜忌,难成一体……”说到这里,他眼眸中闪过几丝怒意,一脸不悦地反唇讥道:“魏王将联军比作群狗,不知贵国又是什么?”
赵润想了想,风轻云淡般回覆道:“我大魏是狼,纵使一时失利,亦不会轻易放弃复仇,就好比此番联军我大魏宋地、颍水两郡子民身上的暴行、恶行……”他瞥了一眼楚水君与田耽,看似面带微笑,但却语气冰冷的说道:“这些罪行,朕会十倍、百倍回报。你等开启了这场战争,却注定不会终止这场战争的权力……你等最好对天祈告,乞求上苍庇佑,使你等不至于在这场仗中败得太惨,否则,待日后朕挥军攻伐诸国时,你等将无可用之兵!”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用奚落的语气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对天祈告吧,这样朕来日攻伐诸国时,也能稍稍尽兴些。”
说罢,不等楚水君与田耽做出反应,他催促褚亨道:“褚亨,回去了!”
“是!”
近卫大将褚亨瓮声瓮气地应道。
只见这位近卫大将,左手反握着一柄摆在他旁边座位上的利剑的剑柄,仿佛是随时都会拔剑暴起,右手猛然一抖缰绳,载着君主赵润徐徐返回魏军的阵地。
从始至终,燕顺、童信等十几骑虎贲禁卫骑,皆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水君与田耽等人的一举一动,直到他魏国君主赵润的王车离开二十几丈之后,他们这才谨慎小心地拨转马头,追随自家君主而去。
看着赵润一行人徐徐离去的背影,楚水君与田耽久久不语。
只见此时的楚水君,面色阴沉,显然心中不悦。
想想也是,其实他此番前来拜会赵润的目的,就是想通过他联军强盛的军势,给魏王赵润带去压力,没想到,魏王赵润根本没有将他百万联军放在眼里,甚至于,非但三言两语就点破了诸国联军「各为己利」的本质,亦揭穿了他楚水君与田耽貌合神离、相互算计的合作态度,以至于他二人,眼下竟不知该如何相处。
而相比较楚水君,田耽考虑的则更长远。
他在考虑魏王赵润离开前的那一番话,那一番日后必有‘厚’报的话。
『若此战联军战败,恐中原诸国日后难得安生……』
他心下暗自叹息。
但事已至此,他对这局势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寄托希望于魏国在这场战争中遭到重创,否则,对于中原诸国而言,恐怕会是一场天大的劫难。
而与此同时,魏王赵润正乘坐着战车返回其魏军的阵列。
期间,岑倡笑着恭维道:“陛下,您方才的那一番言论实在是太犀利了……”
“是啊。”
燕顺亦在旁附和道:“卑职方才仔细观瞧那楚水君与田耽的面色,见他二人虽被陛下气得不轻,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陛下的话,着实令人好笑。”
“呵呵。”
赵润亦颇为自得地哼哼笑了两声。
从旁,童信亦欣喜地说道:“楚水君与那田耽被陛下说得无言……相信这应该也有助于我军战胜诸国联军吧?”
“那是自然的!”
还没等赵润开口,岑倡与燕顺二人便深信不疑地说道。
然而,赵润听了童信的话后,却摸着下颌的胡须仔细想了想,随即耸耸肩说道:“事实上嘛,楚水君与田耽皆是城府深沉之人,因此,倒也不至于会因为朕的那一番话,就使他们在这场仗中做出错误的指挥……”
“呃?”
岑倡、燕顺、童信三人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童信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那您以身犯险,在战前与他们在阵前相见,又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借机奚落他们一番啊。”赵润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样岂非是很痛快么?”
『……』
站在王车上的岑倡,以及策马护卫在战车旁边的燕顺、童信二人,闻言面面相觑:感情您以千金之躯犯险,跟那楚水君、田耽二人阵前相会,就是为了奚落对方啊?
不过待仔细回想起楚水君与田耽二人方才那满腔怒火无从发泄的样子,岑倡、燕顺、童信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挺痛快的!
“陛下英明!”
“哈哈哈哈——”
在岑倡、燕顺、童信三人由衷的奉承声中,同时也是在魏王赵润那得意满满的畅笑声中,近卫大将褚亨打了一个哈欠,自顾自驾驭着王驾。
『只要陛下高兴就好。』
这即是近卫大将褚亨唯一的行事准则。
大约一刻辰后,魏王赵润带着一干护卫返回了魏军阵型的后阵。
当时,见赵润与岑倡、燕顺、童信等人皆面带笑容,留守在本阵处的副将翟璜,包括大梁府府正褚书礼、博浪丞曹憬、以及介子鸱、张启功等人,脸上皆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位陛下方才还心情沉重,怎么去了一趟联军的阵前,就变得这般龙颜大悦呢?
很遗憾,禁卫军将领穆青此刻尚在商水,不在这边,否则,他定会撇了撇嘴,不知死活地顺嘴嘀咕一句:“还能有什么?占便宜了呗!”
当然,事实上赵润之所以心情大悦,并不只是因为他狠狠奚落了楚水君与田耽那么简单,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对于击败联军之事有了更大的把握。
别看赵润方才在楚水君与田耽面前嘴巴很硬,说什么「朕之所以应战只是为了亲手摧毁联军、将联军赶尽杀绝」,其实这全是屁话,事实上,他只是被秦国兵犯西境的消息逼得不得不与联军决战而已——田耽猜得没错,魏国这边其实也撑不住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赵润亦算是仓促应战,按照原本他的战略安排,他麾下魏军本不该这么早就与诸国联军决战才对,最起码也要等到齐国召回田耽,且商水的沈彧、伍忌等人率军支援梁郡,介时再对已处于崩溃状态的联军展开追击,只可惜秦国的兵犯,促使他不得不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与仍几乎处在巅峰状态的诸国联军展开决战。
正因为如此,其实赵润心底也没有多少必胜的把握。
直到他在联军的阵前看到桓虎对他做出暗示。
『真没想到,最后居然真落到寄希望与桓虎、陈狩那帮人……』
长吐一口气,赵润心中颇有些感慨。
毕竟在此之前他曾觉得,倘若他魏国的命运要仰仗于桓虎、陈狩那些内应,那他魏国实在也太悲哀了,可没想到,世事就是这么讽刺:他眼下想要击溃联军,还就必须借助桓虎、陈狩等人。
『罢了,好歹能战胜联军,不可奢求更多。』
摇了摇头,赵润迫使自己不再纠结之事,将全部精力投入在眼前的这场决战上。
此时,副将翟璜询问赵润道:“陛下已窥探过联军的部署,不知联军的具体部署情况如何?”
听闻此言,赵润便徐徐描绘道:“前军主军,是项末的「符离军」,前军左翼是项娈的「昭关军」,前军右翼是卫国军队;中军主军是田耽的齐军,中军右翼是鲁国的军队,中军左翼,应该是越国将领吴起的「东瓯军」,其余像新阳君项培、鄣阳君熊整、彭蠡君熊益等人麾下的军队,应该被安置在联军的后军,具体位置并不清楚。”
翟璜听得心中惊诧,要知道对面那可是有百万联军啊,百万人那是什么概念?即使近距离登高窥视,眼睛也未必能全揽联军的整体部署,可是这位陛下,却如数家珍地说出了联军的各军部署位置,若非眼下时机并不合适,翟璜恐怕忍不住要仔细问问究竟,看看这位陛下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弄清楚联军的部署。
忽然,翟璜想到了传令兵方才送来的消息,询问道:“陛下,方才末将收到前军主将周骥将军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陛下下令其前军,将所有战车部署到我军的前军左翼,不知可有此事?”
“不错,正是朕下的命令。”
赵润点了点头。
见此,翟璜却不再怀疑,只是略带惊讶地问道:“观陛下这般部署,可是准备从联军右翼的卫国军队身上打开局面?”说到这里,他微微皱眉思忖了一下,建议道:“恕末将直言,卫国的军卒,大多效仿我大魏的军卒操练,且军中士卒又有我大魏锻造的军备,未必是弱手……更何况按照陛下所言,卫军身背后即是鲁国的军队,鲁国军队虽然进取力不足,但若是拥有防守阵地,凭借其种种战争兵器,恐怕我军一时半会,亦难以打开局面……”
见翟璜提出异议,赵润也不在意,招招手说道:“上战车来。”
翟璜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了君主的指示,翻身下马,登上赵润所在的王车。
此时,就见赵润附耳对翟璜说了几句,只听得翟璜面色骤变,异常惊喜地问道:“陛下?当真?此事当真?”
赵润点点头说道:“应该是十有八九了。”
在附近魏国官员与诸兵将诧异的注视下,只见翟璜精神振奋,当即改口说道:“若果真如此,陛下将战车部署在前军左翼,确乃妙举,想来联军怎么也不会想到,嘿嘿嘿……”
看着翟璜神色振奋的模样,介子鸱、张启功等魏国官员皆有些心痒难耐,恨不得询问个究竟。
但是他们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并非是军职在身的将领,事实上,他们甚至无需跟随赵润赶赴战场,他们之所以此刻站在战场上,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心迹,做一位忠臣会做的事——倘若他魏军此番不幸战败,则他们将拔出腰间的佩剑,像一名普通的士卒那样,跟随他魏国君主赵润做最后的抵抗,并确保在他们阵亡之前,他魏国的君主将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不得不说,魏国此刻的确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不知过了多久,有翟璜的护卫上前在翟璜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翟璜点点头,旋即提醒赵润道:“将军,差不多还有一刻,就到午时了。”
午时正刻,是魏军与联军约战的时辰。
这也是没办法的是,毕竟这场仗魏军有三十几万人,而联军更是有百万之众,光是排兵布阵就需要半天工夫,好在目前尚是春季,倘若换做在六七月,双方士卒就得顶着炎炎烈日与敌军交战,也是遭罪。
“唔。”
赵润点了点头,寻思着做最后的激励。
虽说桓虎、陈狩等人的倒戈,已注定会对这场仗的胜负产生很大的影响,但赵润还是寄希望于由他魏人来主导这场战争,而非是桓虎、陈狩甚至是那些卫国军队。
毕竟说到底,似桓虎、卫邵等人,他们投靠魏国的目的亦不纯粹,真正能够依靠的,还是此刻聚集在赵润麾下的这些兵将。
深深吸了口气,赵润沉声说道:“对面诸国联军的阵容,比我军强了不止一筹啊……”
听闻此言,参将翟璜愣了愣,而驾驭战车的近卫大将「褚亨」,更是浑不在意。
然而骑着马伫立于赵润所乘这辆马车两侧的几位魏国官员们,比如大梁府府正褚书礼、博浪丞曹憬、以及介子鸱、张启功等人,却是面色微变,面面相觑。
他们想不通,这位陛下为何会在决战之前,在应该激励麾下兵将的时候,说出这般自灭威风了话来。
而此时,就听赵润继续说道:“联军有项末、项娈、项培、吴起、田耽等等猛将,其中有好几位足以被列为当世的名将,又有「符离军」、「昭关军」、「东欧军」等诸多精锐之士,相比之下,我军的兵将,皆不如对方……可那又如何?强盛的诸国联军,还不是被我军挡在大梁,一步亦不得前进?”
“我大魏并非没有精兵猛将,似商水军、鄢陵军、魏武军、镇反军、河内军,等等等等,这些我大魏的精锐之军,皆是足以使诸国恐惧的军队!而赵疆、魏忌、姜鄙、司马安、庞焕、韶虎、屈塍、伍忌等将领,亦是毫不逊色对面联军的猛将!只可惜他们此刻并不在此地……”
“但朕并不惶恐,因为朕的麾下,还有三十余万叫诸国联军不得寸进的勇士!”
说到这里,赵润站在驷马战车上,手指前往,沉声喝道:“朕在此负责的告诉诸位,我大魏的精锐,已攻陷了韩国,此刻正在攻伐齐国……从这一刻起,我大魏再不是被动挨打的局面,我大魏将奋起反击……朕在此做出宣告,诸国挑起战争、残害我大魏百姓的仇恨,终将用他们的鲜血来偿还!就从这一刻起,我魏人,对整个天下宣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这条路上,我魏人将再无盟友!放眼之处,举世皆敌!”
“但朕坚信,我大魏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就从今日,从击败眼前的联军开始,让诸国,付出应得的代价!”
“犯我大魏者,必诛之!”
“喔喔——”
随着不计其数的传令兵与斥候将赵润的言论传播到更远的魏军当中,致使几十万魏军,因为其君主赵润的豪言而精神振奋。
从这一刻起,魏国与中原各国,已注定不能同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