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节 朕在狗血文存档保命 作者:月半时 文案 陈秉江带着“存档”能力穿到了狗血文大杂烩里。 原文中有个炮灰宗室子蹦跶得最欢,只当了半日皇帝就被男主上位干掉。他的全家老小也都被连累流放,死在了岭南。 陈秉江看看自家父母和睦,兄友弟恭的样子……脸色绿了。 他就是那个倒霉蛋啊! . 不忍了,凭本心而活! 靠着一次次读档重来先手布局,吃瓜看戏,顺便救几个同样被狗血剧情祸害的倒霉蛋……终极目标是掀翻死局,当上皇帝! 第一章 带着存档穿书了 庆德十年。 当今的老皇帝年迈昏庸,几位皇子争斗越发激烈,竟有了水火不容的趋势。众人在呼声最高的太子与二皇子之间摇摆不定,只求押对宝,一朝能够博得个从龙之功。 …… 天色将明未明,枯黄的落叶在地面打着旋飘过,庭院萧索得就像陈秉江今日的心情。 “唉。”陈秉江又叹了口气,手上持着的那杯茶久久没动。他枯坐在书房里已经近一个时辰了,脑中还是一片乱麻,怎么都想不通一个问题: 自己好端端的睡个觉,怎么一醒过来就穿越了呢? 陈秉江穿越的“原身”为康王府世子,当今皇帝的亲侄子,是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年郎,面如冠玉,鼻梁挺拔,五官清俊。腰上的玉佩香包和举手投足间的仪态让他就算愁眉不展的没形象坐着,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形象。 ——倒不如说,少年这幅心烦愁闷的忧郁模样更能惹得丫鬟们怜爱了。 被陈秉江之前打发去门外远远候着的大丫鬟春橘和百枳见状,就忍不住低声耳语起来:“世子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烦心。” “……你可知昨夜王爷去靖勇伯府了?到现在还未曾归府呢。” 春橘吃惊的掩住了唇:“好姐姐,你是说——” 她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敢将话说全。转念一想,又心有戚戚:“前些日子的传闻难道是真的?要是……遇上这种事情,谁能不后怕呢?只怕我们世子盼着王爷赶快回来了。” 听到大丫鬟们的窃窃私语,陈秉江心不在焉的往门口瞥了一眼,立时吓得她们住了口,恢复了低头恭谨的等候姿态。其实他没注意那些碎嘴闲话。手中放下茶杯,又继续庆幸默默思索着。 幸好原身的父母,康郡王和郡王妃这两天外出办事了,归期未定。不然他仓促间还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陈秉江是在今早上醒来时穿越的,一上午勉强应对了两个丫鬟和大管家后,他才大致搞懂了自己的处境: 简单的来说,他穿书了。 复杂点的扩展来说:他穿到了他睡前看的那本狗血文里,穿成了和他同名同姓的“陈秉江”,一位有爵位要继承的宗室子,一个未来丢了命的大倒霉蛋。 ——偏偏那个倒霉未来他可能避都避不开。 所以陈秉江才吃罢午饭就匆匆钻进了书房假装用功,实际上是来梳理一遍原文剧情,试图思索出自己的未来出路。 那是一篇围绕着夺嫡而写的古代文。 剧情中最后上位的既不是大家看好的太子,也不是母族势大的二皇子,而是原文的男主:被庆德帝自小养在后宫中的隐忍小透明,皇幼弟陈秉章。 这位男主颇有心计和手段,一直在暗中操纵事态,等到皇子们都两败俱伤不能继承大统,皇亲们不得不再找一位宗室子去继位的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出现了——可偏偏这里出了个岔子,皇位被原主给捷足先登了。 男主哪能善罢甘休? 于是倒霉蛋原主才成为皇帝不到半日,就被不再忍耐的男主发动势力干掉了,再无阻拦的男主从此强势登基。可怜原主一家老小都被流放岭南,最后死的一个不剩…… 一想到这个悲惨结局,陈秉江的脖子后就开始发凉。 他在书房百般思索半下午,拿不准的是,自己未来到底该怎么选呢?在被宗室们推选为新帝时坚决推辞吗?万一还是被小心眼男主记恨上呢? 或者干脆避开这个剧情,趁男主没得势之前从太子和二皇子间选一个扶持上位?又或者从现在开始投资男主?还是说努努力,从男主手里稳住自己那有名无实的皇位?兹事重大,他一时间沉吟不定,无法做出决断。 陈秉江心念一动。 决定在这里先存个档。 这就是他一觉醒来后发现的新能力。就像玩游戏似的,只要他在今天进行“存档”,以后遇到发展不妙的事情时,可以选择读档,将时间回溯到此刻。可惜他的能力还很弱,到现在只有一个存档位。 ……勉强也算够用了,有总比没有强。 “世子爷——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不多时,院外远处依稀传来了声响,动静渐渐由远及近,那是整个府邸的主人归来的响动,沉寂下来的康王府也都随之动了起来。有一个圆脸小厮便一溜烟的跑过来对陈秉江报信,跑的气喘吁吁,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又重复了一遍, “世子爷!王爷回来了,正急着找你过去。还有——小的打听清楚了!” “你等我回来再说。”陈秉江了然,虽然他不知道原身之前吩咐小厮干什么,但当前最紧要的事就是在原身父母那里混过去,这可是穿书以来第一个大挑战,马虎不得。 他轻呼了一口气,起身整整衣衫,绷着脸走出了门去。 待客的中厅里声音喧闹。 陈秉江还没迈进去就听到一个女声嗓音凄厉,大声哭道:“求王妃开恩,救人救到底……我们世子回去要被活活打死了啊!” “……?”这又是哪来的世子?陈秉江有点摸不着头脑,谨慎走进去一看,场面正乱糟糟的,似乎遇上了什么事,一时间没人顾得上他。 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避开了脸,坐在堂上不言不语。旁边坐着一个气质雍容华贵的贵妇人,被地上哭泣的女人抱住了腿,也红了眼圈用手帕掩泪。 跪地哭泣的女人穿着不好不坏,头上梳着妇人发髻,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约十七八岁大的华服青年,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眼睛中却没有一丝光亮,麻木黯淡,只剩额头上大片骇人的青紫,干涸的血迹蔓延了半边脸。 陈秉江暗自思忖,那夫妇应该就是原身的父母了,他低头行礼:“父亲,母亲。” “江儿来了?快坐过来——”郡王妃看到他,神情骤然一软,像是看到什么差点失去的珍宝似的,连忙抬手招他过去,搂在身旁像对小儿似的摩挲着不愿放开,心有余悸的念叨道,“这是什么事,这都是什么事……要了人的命了啊!” 因这一个动作,地上那女人不得不松开手,刚才的哀求哭喊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如今她只能伏地哀哀低泣着,迫于气氛的威压渐渐安静了下去。中厅里的氛围被陈秉江的到来打断,终于缓了一缓。 康王思忖半天有了决断,面上却仍是愁眉不展,他转过脸对陈秉江说道:“你也大了,坐下听听,别有事没事总让有安在背后打听。” 陈秉江眼角余光往旁边一瞥,那个圆脸小厮羞愧的低下了头。 康王捋了两下胡须,又看向堂下摇摇欲坠的青年,语气严厉中透着温和:“周阳,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伯父知晓你在这件事上没有过错。论孝,你应当回家去侍奉父母,他们没有养恩也有生恩。论理,伯府血脉不容混淆,你已经当不得这个世子了……你明白吗?” 这个‘父母’是…… 奶娘的表情渐渐恍悟,转变为狂喜。 “小侄明白。”地上的青年沙哑着嗓子说,他木愣愣的眼珠转了一下,也有了神采,“王爷,小侄、我……这是说我可以去那家吗?” “自然。你父母、呃,靖勇伯之前说的都是气话,两家孩子当然是各归各位,哪有打死一说。”郡王爷有些气虚的安抚道,说起来很不赞同。 陈秉江:“……” 他怎么越听越不妙,越听越耳熟? “周阳”,“靖勇伯”,“真假世子”,这不是他前些天看过的另一本狗血文吗? 靖勇伯府的世子周阳突然被人爆出来其实是一家农户的儿子。真世子在地里刨土,大字不识的度过了十几年。当年朝局动荡,这不是有人行了阴谋,而是确确实实的一桩巧合酿造的悲剧。 事情一朝查明,伯爷赶回来就要活活打死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儿子,他既不打算认这个长子,又不许对方回农家孝敬亲生父母,认为丢不起这个脸,不如悄无声息死了干净。这么不占理的事,放在以军功传家的靖勇伯爷身上就是有跋扈的底气。偏偏周阳的母亲已经在生产时难产去世,现在当家的是后娶的继妻,更不会说句公道话,只有一个奶娘还偏护着周阳。 陈秉江看着地上哭泣的女人,再看看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周阳,心里渐渐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两篇狗血文为什么融合一起了,但现在还是剧情初期。应该是自家和伯爷家有旧,事情一爆发出来,父母亲就赶过去帮忙了。如果不想看着周阳这个假世子被打死或者在后宅自生自灭,那就只能先将他和奶娘带回来安置…… 果然。康王安抚的说:“你先在此住下,我已经派人去寻你亲生父母了。等他们到了,再谈后面的安排。” “是。”奶娘和那假世子周阳便顺服的一起低声应下。 等他们都下去,中厅只剩下自家人的时候,陈秉江瞥了一眼圆脸小厮,试探问道:“母亲,我们家把周兄接过来,伯爷那边说得过去吗?” “说不过去。”郡王妃回答很直率,她的脸上一扫之前的愁苦犹豫,神色变得松快,“这下把他彻彻底底得罪喽!” “那——?” 康王也显得如释重负,没了刚才的愁眉不展:“正好趁这件事拉开距离!哼,往年是他们一直攀着我们,住的这么近分都分不开,我一直发着愁呢。”他谆谆教导儿子:“江儿,你记好了,我们宗室本就不该和勋贵走那么近,尤其是靖勇伯。” “我能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吗?听闻他和二皇子的门人走的有点近……”康王的这一句话声如蚊呐,连远远站在中厅里的丫鬟小厮们都听不到。 陈秉江在心里直呼好家伙。 狗血文果然都联合起来了!真假世子文里的靖勇伯府居然开始支持夺嫡文里的二皇子了吗?那他们王府是得离远一点,省的一不小心就被卖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些吃瓜看戏的剧情都还和他们无关。 “儿子受教。”陈秉江诚服的说道。他成功在父母面前混过了今天的初次见面,只感觉浑身轻松,回去休息了。 ……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 ——被安置在丰荷院的假世子周阳,吐血身亡了。 第二章 诬陷罪名 “什么?周阳死了?!” 一大早,刚起床的陈秉江连外衣都没穿,就得知了这个劲爆消息。他的头发还披散在肩上,坐在床边惊愕出声,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死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假世子怎么可能这么快死了? 在真假世子文的剧情里,他后期可是和真世子百般作对,跟着伯府的人助纣为虐的反派啊。那么多纠葛直接没了?剧情改的这么彻底吗? 旁边正帮陈秉江束发的百枳也惊讶的顿了一下,手中动作不停,默默听着。二等丫鬟秋荔捧着洗漱金盆,一边看看门口,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奴婢去打热水的时候,听到前面闹哄哄的。厨房的狄大娘说,是派去伺候那位世……的小厮早上最先发现的,听说吐了好多血呢!奴婢急着回来,其余细节就不清楚了,有安哥还留在那里。” ——昨晚那个圆脸小厮有安,是秋荔的亲兄弟,两个人都长着一张很有福气的圆脸,脸颊红润润的,见人不说话先带了三分亲切的笑意。怪不得在其他下人间都说得上话,总被原身派去打探收集各种情报。 “百枳你快点,束起来就行。”陈秉江坐不住了,催促百枳不用管他的发型了,披上外衣蹬上靴子就要赶过去看看情况。 “世子爷,世子爷——还有这个!”春橘急急追了两步,把玉佩香包麻利的飞快给他带上。要是让世子一身寡淡素净的出了门,别人不会笑话世子仓促,郡王妃知道了是一定要罚她们的。 陈秉江赶到丰荷院的时候,这里已经戒严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节 外院的几个家丁被调过来把守着院门,几个小厮丫鬟远远地被隔在抄手游廊上,郡王妃的贴身大丫鬟玉琴正虎着脸训斥他们。有安见陈秉江来了,从附近的一面月洞门后探头探脑望过来,疯狂眨眼,示意自己没被逮到。 陈秉江不动声色的改从那边绕过去。 不等他问,有安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待了:“世子爷,常总管刚才把府医请了过来,已经有好大一会儿了。王爷和王妃没多久就赶了过来,然后戒严到现在,他们都还没出来。”有安停顿了一下,又压低声调,非常神神秘秘的补充了一句: “……听说,那位死时的表情特别狰狞痛苦,大家都在猜,他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索命了!” “这些话你别再往外传。”陈秉江不动声色的警告有安一句。听起来,这其中似乎另有内情,但这世界上可没什么冤魂索命,难道是被人毒杀了? 陈秉江心中的狐疑更多了,迈步进去,果然没有家丁敢拦他:“父亲,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院子里的人都聚集在东边的厢房外,通过敞开的门能看到府医在里面检查情况,仆从们站在周围大气不敢出。而康王眉头紧锁,比昨天看起来还烦闷。他在门口来回踱着步,闻言勉强说道:“这是检查第三遍了,还是查不出来死因。” “不是中毒,没有外伤,反而吐了那么多血……昨晚的饭菜正常用了,器皿也都没有异常,太奇了怪了。”郡王妃用手扶着发鬓,神情也很憔悴。 她刚才赶到后把整个院子都搜查了一遍,把相关下人们连同奶娘都审了审,愣是没发现不对。郡王妃怎么都想不通,她愁眉不展的看向陈秉江:“……江儿,这下我们很难对靖勇伯府交待了。” 如果说原来借着周阳的事,他们能和靖勇伯府拉开距离。现在人突然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他们府上,靖勇伯府恐怕更有理由和他们纠缠了,怎么看都是他们理亏。 “怎么会死的这么突然呢?母亲,我有点怀疑是……”陈秉江想想被改变彻底的原剧情,再想想一来他们家就死的蹊跷的假世子。这件事发生会对谁更有益?怎么看都像是靖勇伯府动的手脚,想来栽赃嫁祸的吧? 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假世子的死活,原剧情里假世子没被打死完全是他自己幸运。 “慎言!”康王训斥了一声,后面却没有说别的话了。他和郡王妃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下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方面。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康王幽幽的捋着胡须,表情一狠,手上用力到差点揪下来几根,“少不得我们也得用‘农家子’的身份来堵住靖勇伯府的嘴了!” 只要他们没有品德,做个漠视人命的坏人,就不会被绑架。康王准备豁出去名声了,怎么说也要和靖勇伯府撕撸开来!不能再被缠上。可想来想去,事到如今康王又开始后悔之前掺和进周阳的事,都怪他急着想和二皇子避嫌。 ……现在算是被拖泥带水,惹了一屁股麻烦收拾不清了! “我真是糊涂啊。”康王忍不住嘘长叹短着,表情有点颓唐。 他们家听起来金贵,是当今天子的弟弟,可关系并不怎么好,不然怎么会只封了个郡王?这还是遵从礼制内的最低封赏了。平常他万事都总要低调,战战兢兢不去给皇上递话柄。这件事一出,康王心里实在没什么底气,七上八下的。谁知道靖勇伯府会不会选择闹大呢?谁知道皇上又会向着哪边呢?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丰荷院外传来一道急促脚步声,大管家郑总管脸色发白,强装镇定的进来禀告:“王爷。宣旨的御前太监等候在门外了……我递了个扳指,说是靖勇伯府状告王府残害子嗣,圣上要您和世子马上进宫奏对!” 郡王妃脸色大变,不敢说什么。康王脑子嗡了一下,心反而落了下去。 果然闹大了! 看来阴谋和靖勇伯府脱不开关系。他们是怎么这么快知道又状告御前的?这件事就是冲着康王府来的! 但当下康王的注意力都放在“世子”上——为什么皇上会指名要带上江儿进宫?江儿和这件事没关系啊。 康王的心一直悬着,不知道靖勇伯府还有什么后招,现在他们是打算从他儿子身上入手? “父亲,外面还在等着。”陈秉江提醒了一句。 他倒没有康王那么慌乱,现下局势再严峻,他也还有存档这一个底牌可以使用。皇上连他也召入宫,反而如了陈秉江自己的意:万一这次结果真的不妙,现在他知道的信息越多,读档重来后就越有应对的能力。 …… 开国的圣祖皇帝曾定下本朝国号为“昭”,世称昭朝。当今庆德帝为圣祖皇帝的亲孙,虽然才登基了十个年头,就已经上了年纪,开始偏向养生与享乐,平常撒手大致不管朝政了。 这会儿,他在宸清殿里接见了康王和靖勇伯。 陈秉江在行礼的时候飞快往上瞥了一眼,看到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年纪三四十有余,威严与富贵气扑面而来,头发却已经花白了大半。 “皇上!一定要给臣做主啊!”靖勇伯浓眉大眼,身高马大,身上还残留着开国时武将的悍勇之气,站在那里看着就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现在这条汉子却跪在地上哭的惨烈,一点形象都不顾,可怜得抽抽搭搭,“之前臣的奏章上情况已经说明了……虽然那不是臣的亲子,但我们好歹也有二十年父子情,臣自家还没做出处置,怎么就被别人动手害了去啊!” “?!”康王被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靖勇伯气得七窍生烟,“——你满口胡言!” “请皇上明鉴。臣弟要不是看那孩子差点被他当场打死了,怎么会多此一举把人带回来,掺和进别人的家事里?”康王试图把事情都解释清楚,为自己分辨,“至于周阳的离奇暴毙……臣弟因为时间紧急还未查明死因。这绝非臣弟所为!先不说我们无冤无仇,臣弟也不会傻到在自己府上行凶害人啊。” “臣知道自己脾气暴躁,那天是气狠了,但再怎么说也不会想把人打死啊。”靖勇伯垂泪,突然语出惊人,“王爷往年和我们伯府关系还算好,近来却突然态度大变,该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吧?情急之下做出过激的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直静静听着的陈秉江:“……” 好家伙! 他精神一振,简直不敢相信靖勇伯真的这么勇,这是在当着皇上的面暗指二皇子招揽势力的事吗?这都不是暗指了,就差明说了! 康王一时间也惊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无措的发觉庆德帝全程听得没什么表情,到这里却兴味的抬起眼帘,突然停止了把玩两枚玉核桃的动作。 “既然如此。”庆德帝心不在焉的说着,懒得多费什么心神断案,直接下了结论,“康王心生鬼魅,残害重臣子嗣,欺君罔上……着削去郡王爵位降为辅国公。康王世子重打三十大板,以慰靖勇伯失子之痛,现在行刑。” 陈秉江:“???” 把他叫进宫原来就是为了给靖勇伯出气?皇上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事啊?这屁股坐的也太歪了吧?! 康王听完当场汗出如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皇上!吾儿……尚且年幼,受不住恩泽,请准许臣弟代为领受啊!” 庆德帝连理都不理,抬脚就走出殿门去了。 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便不知道从哪里闪出来,摁倒陈秉江堵了口,径直扬起巴掌大的红木厚板子,干脆利落就开始行刑:“啪!” 沉闷的一声响后,尖锐的剧痛猛地蔓延开来,陈秉江瞪大了眼睛,被堵住口连惨叫都喊不出来。“啪!”又是一下,康王在旁边看得急到恨不得扑上来。 实在是太痛了,陈秉江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偏偏除了行刑声,寂静的大殿里还能清晰听到殿外的动静。他忍受不了了,只能努力听着那一点声音,试图转移注意力。 “老二,你来干什么?”似乎是庆德帝被人堵在了殿门口,他淡淡的疑惑问道。有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道年轻陌生的嗓音恭谨的请求道:“父皇,儿臣来时遇上了宣旨太监。听闻皇叔似乎犯下了什么错事?又听说这件事和儿臣也有点关系……” “儿臣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皇子说的诚恳,“区区一个农家子,怎么能挑得宗室与重臣产生矛盾呢?” “哦?你是什么想法?”庆德帝不置可否。 “儿臣想请父皇开恩,皇叔他糊涂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件事中堂弟他也无辜,请父皇另加处置。”二皇子情真意切道。 “……你倒是好心。”庆德帝不满的冷哼一声。 殿外的空气骤然陷入了一阵寂静,落针可闻,压迫感十足。 殿里的康王听得吃惊极了,他的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黑。陈秉江还在被不停歇的打着,脑袋逐渐昏沉,在“啪”“啪”的声音间隙中,他听到庆德帝终究哈哈大笑出声:“有胆子,像我!行了,有你求情,板子打到哪里就是哪里了,其他的惩罚都作罢。以后他们可得领你这份情啊……” 庆德帝意有所指的说着。 “谢谢父皇!”二皇子感激回应。 陈秉江的心一沉,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原来如此。’他强忍着剧痛和昏沉的冷静想着。‘熬到现在总算把事情捋清楚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加犹豫的,陈秉江直接发动了读档的能力。 ——时间倒着流逝,一切都回到了昨天的傍晚前。 第三章 读档重来 窗外光线明亮,暮秋的庭院中一片萧索之意。 “呼……呼……”陈秉江坐在书桌前,急促的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腰臀上被打的疼痛感仿佛还残留在神经上,他下意识打量周围: ‘回来了吗?’ 书房里还是熟悉的摆设: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墙上挂着两副看不懂的名家字画,书架用一扇屏风所隔,后面设有几案——只有早上春橘新摘的一束桂花插在案前摆着的羊脂玉瓶中,清雅微香,在屏风旁含羞半露。 门外,两个大丫鬟春橘和百枳还在远远候着。远处的王府中却传来隐隐喧闹声,圆脸小厮有安一溜烟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大声说:“世子爷,世子爷!王爷回来了!” “王爷正急着找你过去。还有——小的打听清楚了!”有安兴奋补充。 一切发展都和上次一模一样。 陈秉江回过神来,面色严峻起来。 读档前经历的靖勇伯告状,皇上判决和二皇子求情等等情况都让他明白了一些东西:这整件事恐怕都是一个针对康王府的圈套! 大概阴谋是由二皇子和靖勇伯因势导利制定出计划,皇上来默契助攻。不然这一切都来的太过迅速而猝不及防了。 周阳一死,第二天早上靖勇伯府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抢先一步到皇上那里状告康王府?皇上又为什么对靖勇伯的大胆发言视而不见,默许他站队二皇子?甚至歪屁股直接给康王府判了罪?二皇子怎么巧合赶到的?皇上又怎么在二皇子求情后轻易的把话一笔勾销? 这是典型的留恩后擢。 只要二皇子求情,他们一家平平安安的从皇宫里走出来,康王府身上就自动打上了二皇子派系的标记。你明摆着知道这是皇上的算计,还是不得不领二皇子的情。哪怕心里不领情,这是皇上的意思,谁能拗得过?就算不情愿也得被强摁头了。况且康王府这次是真理亏,事出有因,只能认栽。 至于皇上为什么光明正大的偏袒二皇子,要给他增加实力…… 陈秉江回忆了一下夺嫡文剧情。 前期太子和二皇子一直打擂台,要么是东风压倒西风,要么是西风压倒东风。太子靠的是百官支持和正统名望,二皇子靠的就是父皇偏爱和母妃家世了。两人时不时斗得旗鼓相当,又难分胜负。谁又说的清这是不是帝王心术呢? 总之,庆德帝估计是最近刚好要给二皇子添柴加薪,康王这个倒霉蛋就撞枪口上了。所以陈秉江在读档的那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君恩难拒,不管他们康王府往后打算怎么办,身上二皇子的派系标记都揭不掉了。这是阳谋,就是要他们吃个哑巴亏,以后只能老老实实陪二皇子疯陪二皇子闹,最后一起共沉沦。 还好他能读档! 事情都回到了一切未发生之前,这次他们绝对不能再背黑锅了。 “世子爷?”有安不解地还在等他的反应。 冷静下来的陈秉江站起来,这次他没有直接前去中厅,而是叫住有安准备先问个清楚:“怎么说?” 有安是个活泼的急性子,一得到许肯,他马上竹筒倒豆子的全说出来,激动到目光灼灼:“世子爷,前段时间外面的传闻居然是真的!靖勇伯府的嫡长子在出生的时候就被人抱错了!真的嫡长子据说一直在农家长大,现在要被靖勇伯爷派心腹接来,伯爷一回来就想打死府中那位呢!还说出了‘要是知道,世子之位早该让你弟弟领了’的这种话来。” 不等陈秉江疑问出声,有安一口大气都不喘的接着说完:“这些是小的通过二管家打听出来的,他在昨晚刚跟着我们王爷去了靖勇伯府,听的真真的。” 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两个大丫鬟都齐齐的倒吸着气,对视着难以相信。 陈秉江心中一动。 他没记错的话,大管家是郑总管,昨天——不,今天早上见王府的两位主人都不在,还特意前来给他请过安。府内府外的诸事都由郑大管家打理,该是父亲康王的心腹。二管家是常总管,也就在周阳死后请府医的时候见了一面。 那些别人家的隐秘丑闻,二管家一回来能这么轻易的都告诉有安?八卦是这么好传的?二管家不大可能是个大嘴巴,他是在对陈秉江这个世子暗中示好?还是在康王的示意下才敢说的? 这些先按下不想。 反倒是靖勇伯气狠了说出来的那句话,陈秉江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位靖勇伯嫡次子其实是继妻生的,被伯爷很是疼爱。在原文里,真世子回来以后,伯爷很看不上这个浑身土气的长子,一直想将世子之位给嫡次子继承,这是原文的主线。 真世子在伯府里主要面对的困难是他的继母和弟弟,被屡次针对。其次就是助纣为虐的假世子——一个无名无分的废世子都比他的待遇好。真世子的日子过得很是水深火热,饱受各种狗血剧情摧残,最大心愿就是能回到养父母身边继续尽孝。 ‘看来原本的发展和原文剧情都能对的上,只有“假世子突然死了”的这件事不在剧情中。’ 陈秉江暗自想着,加快脚步前往中厅,他刚才耽搁的时间有点久了。 中厅里的发展和上次一模一样。 陈秉江全程冷眼观察着,一直到康王让假世子和奶娘在丰荷院暂住下后,他才找了个时机开口告退了,追着假世子而去:“周兄!留步!” 周阳面色苍白的转过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对他称呼,只好惭愧的低头含糊道:“……陈世子。”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节 “我看你伤的严重,得妥善处理,不可大意呀。”陈秉江关切的说完,转头吩咐有安,“还不快去把府医请到丰荷院。”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假世子死在他们康王府。 根据周阳死前的模样,加上不是中毒,陈秉江其实有点怀疑他是死于内脏破裂或内出血。别的不说,靖勇伯看起来是真的下死手打的。要是早发现,说不定还能想办法治疗,就算以古代这个水平治疗不了,想办法把事揭露出来,只要不背黑锅就行。 可惜存档的节点时康王已经把假世子带回府上了,不然陈秉江更想从源头上阻止整件事发生。 有安麻利的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那奶娘也很有眼色,看得出陈秉江想和周阳说说话,她福了一礼,找了个借口:“老奴去厨房点些清淡的菜,有劳这位小兄弟带路。”被安排去照顾周阳的那个小厮也满口答应,引着人走了。 “多谢陈弟。”神色黯淡的周阳有些感动,只好木讷的应了一句,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陈秉江微微点头,不着痕的上下观察起了这个假世子。 他其实有点唏嘘。 真假世子文里出场的假世子周阳都是飞扬跋扈的,耀武扬威的恶人形象。像条被打断了脊梁骨、没有尊严的看门恶犬似的,整日攀附着嫡次子去撕咬真世子,面目可憎。 可是他见到的假世子周阳还没有变成那样,就算伤得厉害,青年身形也站的笔直,四平八稳的,是标准的武人做派。这两种印象给他带来了很强的反差感。 “你先在府上安心住下,等你父母到了见见他们。往后的日子总要过下去的。”陈秉江安慰道。现在剧情都被改变了,不再留在靖勇伯府的假世子,只要这次能活下去,以后应该不会变成文里那种鬼样子了。 “我父亲、不,靖勇伯那边,恐怕是不能再见了。”周阳犹豫片刻,最终情绪低落的喃喃,“还望陈兄日后能替我转达上一句,请他千万保重身体……” “……你放心吧。”陈秉江勉强昧着良心说了一句,把人安抚下来。 让靖勇伯保重身体? 这个傻蛋看起来还内疚呢,靖勇伯都想要你的命了!也太愚孝了吧? 因为之前不熟,刚穿书的陈秉江也不敢多说,两人一路都只是简单交谈着,一起回了丰荷院。 等有安把府医带过来给周阳细细做着检查,陈秉江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他把有安叫到一边,又暗中叮嘱了几句,见圆脸小厮慎重的应了,才觉得满意。 这是他留的一个后手,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准备死死盯紧了假世子。 因为陈秉江心里总怀疑着……今晚府上可能还要出事。 ……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丰荷院里突然就闹了起来。 第四章 死士 本该是夜深人静之时,丰荷院里却突然闹了起来。灯火通明,沿路都掌起了灯。 因为有过吩咐,哪怕是半夜,通传的人还是来了陈秉江这里,在外面请他定夺。今晚守夜的是二等丫鬟月桃,也知道事情轻重,一听就进来轻声唤道:“世子爷,世子爷……” 陈秉江心里存着事,睡得不踏实。月桃声音一响起来,他就警惕的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原来连头发都没解开,眼神中很是清明:“出什么事了?” 外面的人告罪:“丰荷院刚才遭贼了!小的们擒住后一时不察,竟然被那人服毒自尽了……看起来,看起来像是哪家专门豢养的死士。请世子爷治罪。” 死士! 陈秉江心中一震,披上外袍就出了门:“快带我去看看。” 丰荷院里。 奶娘被人扶着,坐在一边惊魂未定。周阳脸色还是惨白,很不好看。但他看起来更多是受到了精神上的重大打击,魂不守舍的呆滞站在门口。看到陈秉江来了,他才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急切上前一步追问:“陈弟!你见过死士吗?死士是不是都这样?一完成不了任务就服毒自尽?” 陈秉江听得有些糊涂:“我虽然没见过死士……但死士大多是这样的,怎么了周兄?” “那就好,那就好……”周阳如释重负,像是听不见似的喃喃重复着。看到他这个反应,陈秉江充满深意的瞥过去一眼,感觉假世子这个反应很耐人寻味。 这是几个意思? “世子爷!”有安一回头,也注意到陈秉江来了。他看起来同样受惊不轻,一张圆脸上更多的却是突逢大事的兴奋和刺激,他连忙过来领路,把陈秉江引到周阳睡的东厢房里——自尽的贼人没有挪动,还在里面。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蒙面巾被扒下来的陌生男人。他的手脚都被绑着,口鼻中却往外流着血,表情狰狞的死去,倒在地上,身上找不出任何线索。 陈秉江还是第一次见死人,忍着心惊仔细看了几眼,见没观察出什么,语气淡定的问:“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安表情便有些内疚,他如实交代:“小的按照您的吩咐,一入夜就找了几个可靠人手,暗中把守住了丰荷院。过了丑时,这个贼人从窗外翻了进来——他的身手很高超,一路翻越墙垣我们都没察觉,是从他翻窗我们才发现的。” “他想做什么?”陈秉江虽然口中这么问着,心中却有了猜测。 “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扭打了,所以没看见。但刚才据周……周世子所说。”有安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含糊了一下,“他惊醒的时候,那个死士正要用一根长针袭击他。” “针??”用这种武器的,难道是个太监? 陈秉江的注意力忍不住往下三路看过去。 “他是个正常人。”有安也发现了他的目光,凑过来小声补充,“根据周世子说的,那贼人像是要用针往他头上扎,我们把贼人擒下来后,谁都没想到他嘴里还藏着毒药,他特别干脆,一看逃不掉直接就自尽了。小的觉得……这背后培养的人图谋一定极大,不然怎么还养死士这种人……” “喏,这是那个物证。”嘀嘀咕咕说着猜测的有安又一指旁边,之前来院子里禀报的那个清秀小厮就捧着一块撕下来的衣袖布,上面盛放着那根长针。针是普普通通的缝衣针,没什么机巧。 陈秉江:“……” 穿越前饱览狗血剧情的他突然灵光一闪,直接顿悟了:“这是要往周阳的脑袋里扎!” 那是个很老套的杀人办法,但是很有效。 只要把针从头皮上扎进人脑,周阳当然会暴毙而死,虽然吐很多的血,却找不出别的原因。一个针孔那么小的伤口又藏在茂密的头发里,不是一寸寸摸过特意寻找,谁能察觉得到?或许请经验丰富的仵作去开膛验尸倒是可以发现,但周阳又只是暂住他们府上的客人,康王府没办法擅自解剖…… 就算他们比较莽,当即瞒着靖勇伯府想去把人解剖找出死因,时间也来不及了。靖勇伯府几乎是一大早赶着宫门刚开就去禀告了这件事,然后就是康王父子被传入宫,不给他们留一点时间…… 陈秉江盯着地上已经死去的那个死士,沉默不语。结合周阳刚才的反应,这人……该不会是靖勇伯府养的吧? 身为靖勇伯府的嫡长子,未来接替伯府的当家人,周阳说不定也接触过那批暗中力量。所以他现在才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一击不中,后续还派了人来杀他。周阳宁愿怀疑所有的死士都是这样的行事,也不愿往那个方面想。或者说,这是二皇子暗中养的势力,只是和靖勇伯府勾结了?毕竟靖勇伯府是战功起家,没事养死士干什么啊。 这件事还得问清楚才行。 陈秉江又回到院子里,看到奶娘已经转到了西厢房安置,周阳坐在正房的厅中,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表情格外沉重。看来说辞即便能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他自己。 陈秉江心里有了底,知道自己不下猛料是问不出什么了。他走过去屏退厅里的其他下人,紧紧盯着假世子的眼睛问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周兄,你到底和谁结了仇怨?让他们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宁愿折损一个精心培养的死士也要在我们府上杀死你?” 他这句话一出,周阳脸上血色尽失。虽然表情不显,青年放在身侧的手却直接攥成了拳头,用力到青筋暴起。 陈秉江看着他的反应,又加大了力度故意说着:“唉,这次没人受伤还好……我是不知道谁一定要杀你。可不管是你再住在我们府上,还是接下来跟着你父母离开,事情总没完啊。所以周兄,如果你有头绪的话,希望能告知一二,让小弟接下来也能布置布置,有所防范……” 这话说的,但凡假世子还有点良心,都要坐立不安了。 周阳的嘴唇抿的很紧,笔直成了一条线,可见他的心理斗争程度有多激烈。陈秉江坐到旁边,端起带路小厮刚才沏上的一杯热茶,揭开茶盖慢腾腾的撇了撇,轻饮了一口暖暖身子,也不急着催促。 半晌,周阳才艰难的从唇缝间挤出来几个字,尾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了: “……这是,这是府上自小养的死士。” 第五章 狗血大瓜 这是靖勇伯府养的死士? 陈秉江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继续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掩饰思绪。 他只感觉震惊又在情理之中。 区区靖勇伯府怎么会去养八竿子打不着的死士?这其中肯定是有大阴谋!该不会是他们从早些年就在支持二皇子了吧?不,二皇子年龄也就在二十岁上下,和太子只差两岁,和周阳年岁相当。二皇子要是早和靖勇伯府有勾结,他年幼入学的时候就该点周阳为伴读……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陈秉江有些想不明白,大概这就是两篇文自动融合在一起后产生的新剧情了。 但他现在猜到靖勇伯府为什么要对周阳追着杀害,锲而不舍了——当周阳的身份变成了区区一介农家子后,他还知道着靖勇伯府的隐藏机密,这不是……只要他还活着,就能让某些人睡都睡不着觉吗? “原来如此。”陈秉江看看下人们都远远被打发到了厅外,没人能听到对话。他压低声音委婉的提醒道,“周兄,你对你家的这些机密……嗯,了解多吗?” 周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嘴唇动了两下,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他惊得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了:“……!” “原来。”他沉默半晌,绝望喃喃着,“这才是我逃不掉的归宿吗?” 陈秉江看着青年这副失了心气的木然样子,额头上还带着那么大一片伤势呢,他心生同情,又觉得事情很棘手。 就算两篇狗血文融合在一起了,难道一些事情的发展还是无法更改?周阳不管是在他们家避祸,还是跟着亲生父母离开,都有继续被靖勇伯府暗杀的风险。说白了,他这种知道过多的人是无法离开伯府的,大概这也是靖勇伯知道真相后想当场把人打死的原因。 现在周阳唯一的活路……难道只有像原剧情中的那样,让周阳继续回去当靖勇伯府的一条狗,抛弃尊严和自由,每天对着嫡次子摇尾求欢,讨好继夫人和作对真世子,才能苟延残喘着活下去吗? 陈秉江和假世子对坐着沉默了半盏茶的工夫,憋着一口气的陈秉江猛地一拍桌子,怒而站了起来:“我们得想个办法!” “陈,陈弟?”周阳接连突逢大变,这两天相处看起来总是木木愣愣不太聪明的样子,包括现在,他也惊愕的看了过来,不懂陈秉江哪来的气愤和底气。 “周兄我问你,靖勇伯府这么赶尽杀绝,你对他还有父子之情吗?你还要为了活下去,回去委曲求全的低头任打任骂,把自己活着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一时怜悯上吗?”陈秉江冷声问。 周阳竟然沉默了。 “……?!”陈秉江感觉很不可思议,恨铁不成钢的恼怒追问,“不是吧?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犹豫吗?”要是这样,假世子自己都不坚决,那他根本不值得别人去救! 周阳没回答,而是抬起眼帘,认真盯着陈秉江的眼睛,鼓起勇气反问:“陈弟,你想要我脱离伯府,自己活下去吗?” 厅外传来一阵新的动静,陈秉江扫了一眼过去,发现是母亲那边的大丫鬟和父亲那边的二管家听闻动静都过来了,正拉着有安询问情况。之前带路的清秀小厮懂事的把他们拦在厅外,没有打扰到里面的谈话。 陈秉江没在意外面的动静,只是思索着周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穿越前就不是那种擅长社交的类型,也不是那种老城谋算,谨慎得一定要获得话语主动权的性格,所以他没和周阳绕圈子,而是干脆承认:“是啊,但是你这种话什么意思?”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 “——既然陈弟想这么办,那我就这么做。”周阳这么说道。他眼神灼灼,充满了欣喜与向往,这一刻的神态执拗到竟然有些诡异。 然后,面色苍白的青年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的样子,攥紧了拳头,紧接着就缓缓吐露出来了一个大秘密:“……” 原来,周阳被靖勇伯府持之以恒的追杀,并不是因为他作为嫡长子知晓了过多的机密。而是,他本人其实就是那机密的一部分。 ……靖勇伯府在十几年前就开始暗中豢养死士,但他们效忠的对象并不是周阳或者靖勇伯。具体是怎么回事周阳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们府从小就是有什么计划的。周阳清楚的这点东西也不是靖勇伯手把手教他的,而是他自己摸索猜到的。 因为父亲,继母和疼爱的弟弟从小才像一家人,弟弟才是父亲精心教导出来的世家子。 周阳从小没了亲娘,也就等于有了后爹。他磕磕绊绊的散养着长大记事,无依无靠,只有一个奶娘。但碍于国法规定,世子之位却牢牢安在他头上——甚至等靖勇伯百年之后,伯爷疼爱的嫡次子只能分得二成财产,要出府另找出路。这怎么能行呢? 周阳不知道最开始是谁提出的恶毒建议,但父亲终归是同意的。于是周阳从记事起,就像那群暗中豢养的死士一样被养大了,或许他经历的没那么一模一样,但他清楚自己早已经被洗脑彻底了。这驯养死士的方法也很巧妙——并不是一味让他对弟弟心生恭顺忠诚,或者对父亲敬爱对母亲憧憬。 在表面上或许他和常人无异,实际上,他的性情就像一棵从小被固定在框子里的树苗那样,死死固定了。遇到任何事的时候,周阳都像无法越出框子的树苗,不能做出自己的决定。他只能永远深深依赖着他严厉又强大的父亲,他聪颖又优秀的弟弟,还有慈爱却只是偶尔施舍给他两眼的母亲。 周阳清楚自己病了,或许这一生都改不了了。 但即便这样,父亲也没想让他活下去。出于类似死士的驯养方式,周阳自己在绝望中也无法做到反抗,连被人救都只能别人先主动伸出手去拉他。但是,但是…… 他心中很感激,能遇到好心的陈弟…… “这,这,这太——”听到了上述骇人听闻的内情后,陈秉江是瞠目结舌的,一句“太狗血了吧?!”差点被他脱口而出。 本来他还在毛骨悚然,周阳后面说话怎么怪怪的,什么叫“陈弟想这么办,那我就这么做”,这种大事不要甩锅好吗!!周阳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像个没骨头的只知道攀附别人的爬山虎似的,就不能有点自己的志气吗?武人做派原来是只有一个外形的吗!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节 现在一听,除了“丧心病狂”,陈秉江不知道该怎么骂靖勇伯好了,谁能偏心到这种程度啊?!之前不知身份的时候,周阳也是靖勇伯的亲子啊,从小活的却像个仇人一样被这样对待。 他一回想,发觉周阳的状态之前还是有预兆的。 周阳被伯爷打得要死了还惦记着对方安康,其实并不是愚孝,而是被洗脑。周阳饱受打击失魂落魄,也不止是因为父亲明杀不成又用死士来暗杀,而是他都被这样毫无威胁的养大了,靖勇伯竟然还不肯放心要对他下杀手…… 陈秉江唏嘘着喟叹。 不愧是他上辈子最后看的一篇狗血文啊……原来狗血劲在这里等着呢?? 第六章 闭门羹 “周兄,不用着急。”陈秉江听完安慰道,“你最近就先在这里住下,安心养伤,我一定会想个办法帮你!” 当父母的能偏心眼到这种程度,简直是千古奇闻了。 陈秉江很看不惯,这件事他还真就管定了! “多谢陈弟。”周阳感激的起身正经行礼道谢,他抬起头后,认真的再次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陈弟不嫌弃我一介平民之身,日后请允许我以此残躯供世子驱使,唯首是瞻。” 陈秉江错愕,绷起脸不赞同的说:“周兄想要报答,是周兄的品德良好,应有之义我坦然接受。但周兄不要说什么供我驱使之类的话了。”他又换了一种语气,温声勉励道:“如果可以,我更想看到周兄振作起来,成就一番事业。好好让靖勇伯府苛待你的那群人看看,他们是怎么瞎了眼的!” 周阳垂下眼帘,沉默不语的陷入了沉思,似乎听进去了。 陈秉江这才暗中松了口气。 他就没指望假世子能回报什么,他只是看不过去靖勇伯府行事,又不想看着眼前这个还没长歪的青年,变成原剧情中那种没有尊严的可怜样子。救人不也是一种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吗? 况且周阳这种急切样子,岂不是刚脱离伯府,又在精神上给他自己找了个新的“死士之主”?好端端一个病人,该做的就是怎么把自己的心理掰回来,而不是试图再把别人当成救命的药了…… 兴奋过后,陈秉江只感觉精神上有些疲惫了。他一望外面,天上的夜幕披星戴月,空气寂静,带着秋夜特有的浓重寒意,偶尔还有小虫在有气无力的叫,时间已经是深夜了。他站起来,呼了一口气准备告辞: “周兄,天色晚了,我让他们在西厢房给你重新收拾出了房间,几个护院也都给你留下,保证安全。你身上还受着伤,不如早些歇息。” “陈弟慢走。”周阳感激的再次拱手行了个武人礼。 陈秉江的视线掠过青年包扎好的额头,想着周阳的伤势情况,慢慢踱步离开了。门外的闲散人等都已经各自散去,只剩有安和清秀小厮默默跟上。 ……昨晚,有安把府医带过来给周阳细细检查时,府医只开了一些外伤药物,配合针灸疗程。和陈秉江想的不一样,周阳的内脏并没有伤得厉害,但他体内确实有淤血,需要通过针灸治疗排出来,再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好。所以,其实周阳的整体伤势没有到危及性命的程度。就算是没有针灸,淤血内伤也顶多影响周阳往后的身子骨强弱,不会让他暴死。 因此陈秉江才怀疑晚上可能还有动静。 靖勇伯既然要拿周阳当引子:整个圈套的开端都源自周阳之死,但靖勇伯怎么知道周阳今晚一定能死?他下了狠手打人又不代表他肯定一定能把人打死。除非……他白天没把握确定下了死手,晚上还要来补刀。不然第二天一早他不敢大张旗鼓的直接进宫告状。 按照这思路如此一布置,果然拿住人了。陈秉江没有再读档的想法,那人是死士,就算他提前再交待好了,小厮们拿住了活着的死士,恐怕也没法从他嘴里再问出什么机密。 他现在比较玩味的想知道……等明天一早,靖勇伯这次会怎么行动? 陈秉江这么想着,回去后,这一觉就踏踏实实的睡下了。 第二天天色大亮。 等他懒洋洋的一觉睡足,睁眼醒过来,叫了人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世子爷,已经辰时了。”大丫鬟春橘打帘进来说,她身后跟着一连串人,月桃捧着篦梳和发簪,秋荔端着洗漱脸盆,百枳站在旁边候着准备梳发。 春橘便问:“世子爷,今天穿那件月白色的外袍吗?近来变天了,这件衣裳是王妃娘娘让翡棋姑姑花了好几天赶出来的,里面夹层带了丝绵呢,穿上一点都不冷。外面——再罩一件雪青色褙子?” 随着她的话,其他不入等的小丫鬟们一字排开,展示着几件衣服。 “把褙子换掉,换成那件绛红色的。”陈秉江一口否决,上次存档他就是穿着那身衣服入的宫,后面血都把衣服浸透糊成一片了,想想都是不堪回首的回忆。这次陈秉江想换一个喜庆点的颜色。 春橘想了想去取了。 百枳开始帮陈秉江梳发,他便装的很淡定似的不经意问道:“外面有什么事吗?” 捧着洗漱金盆的秋荔闻言,突然压低了声音:“世子爷,听说靖勇伯爷一早就来府上探望呢!” “哦?”陈秉江矜持的绷着脸听着,心不在焉的用帕子洗了把脸。 “奴婢去打热水的时候……听到前面闹哄哄的。厨房的狄大娘说,大总管请伯爷在前厅等了好久,伯爷最后都发脾气了。但是我们王爷和王妃娘娘这两天帮忙操劳过度,累的都无法起身,只能请他见谅。” “大总管是这么说的?”陈秉江听了差点发笑出声,他勉强忍住又问,“那我呢?” 在王府两个主人无法出面的情况下,于情于理,陈秉江这个郡王世子都该前去招待客人,不然就是有失礼数。但陈秉江一觉睡到了现在,明显是父母特地交代下人们了。 “我们世子年岁尚小,又被昨天的场景冲撞到了,实在不宜出面。”秋荔学舌的时候脸上带着惟妙惟肖的恭谨歉意,仿佛把早上大总管怎么回复靖勇伯的样子亲眼所见似的,学的活灵活现。 陈秉江笑出了声,他都能想到靖勇伯当时怎么听得气炸了肺,想杀人的心情都该有了。康王夫妇的回话太妙了,简直综合了‘蛮横任性的皇家宗室’和‘溺爱熊孩子的熊家长’为一体。 先不论康王府的实际地位高低,皇家宗室就是有这点好处,他们想不鸟别人的时候还是可以支起架势,晾出皇家做派直接不搭理人给闭门羹的。 ——以恶制恶,干得好啊! 第七章 新的狗血文 秋荔说的精彩,陈秉江听的开心。 “然后呢?”他津津有味的催促着问。这事情明显还没完。百枳察觉到了世子想快些去看热闹的心情,她不言不语,手中束发的动作却突兀加快了,纤细十指灵巧翻飞。 “然后,靖勇伯爷只能气冲冲的走了呀……”秋荔遗憾的说着,只恨不能打起来,八卦就到这里了。 “我去找父亲母亲!”陈秉江按捺不住心情,穿戴妥当就跨出了门,直奔康王夫妇居住的正院。 从他刚才听闻的情况来看,靖勇伯晚上没等到死士回去,所以早上才心生忐忑,想前来试探情况。但昨晚康王夫妇派人去听闻了丰荷院的事,看来也都隐隐能猜出了整个事背后是靖勇伯府在搞什么阴谋了。这口黑锅差点背上了,他们哪里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早上当然是久久的晾着靖勇伯最好。 靖勇伯既然没了底气,估计这次也不会勇的直接入宫去告状了。只要不面对皇上,不被抓壮丁,康王府目前的最大危机就暂时化解了。 现在……就怕靖勇伯还不罢休有什么后手。他被打发回去也只能暂时消停一段时间,后面康王府具体该怎么继续应对把这个事摁死了,陈秉江觉得,他得过来和父母一起好好商量才行…… …… 正院说是“院”,其实包括了中厅在内的大片亭台楼阁,宫廷殿宇,代指的是康王夫妇居住的这片生活区域。 陈秉江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已经上午不早了,正遇上康王妃在中厅待客,女眷们说说笑笑着什么。他迈进门观望了一下: 坐在康王妃身边的是一个陌生的富家夫人,鹅蛋脸,雍容华贵的面相有些和善眼熟。再下首坐着两个少男少女。还有一个被康王妃搂在怀里摩挲的年龄约四五岁、一团孩子气的男孩,脸颊胖嘟嘟的带着婴儿肥,玉雪可爱。 听到动静,那孩子先转回头,看着陈秉江眼睛亮了起来,黏黏糊糊的激动叫着:“大哥!大哥——我好想你啊!” “洹儿来我们家做客的这些日子,天天都念叨着他哥哥呢。”那陌生夫人开口的语气很亲昵,一点都不见外。 “神佛保佑,在妹妹家住了这么久,他的病总算是养好了。瞧瞧这小脸……”康王妃卡了一下壳,本想嘘寒问暖,摸着小孩脸颊上肥肥的肉怜爱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呃……都胖了一圈。” 她尴尬的抬眸,转移话题招呼道:“江儿!你不是天天也惦记着弟弟,怎么现在见到了,反而一直发呆了?” 陈秉江:“?” 他这才搜肠刮肚的从原文里扣出来两句介绍。好像,陈秉江这个倒霉蛋……的确有兄弟啊。亲兄弟和表兄弟,而且在最后都被一视同仁连累流放了,看来这就是厅中这两位了,就是不知道全名都叫什么。 “洹儿。”他不动声色的叫了一声,小孩就跳下康王妃的膝盖,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快快乐乐的又叫道,“大哥,硕表兄陪我去捉蛐蛐了!我们捉到了一只大将军!” 那力道冲得陈秉江差点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实实被抱住了腿。看来这小兄弟和陈秉江的关系是真的很亲密。 “表弟。”坐在陌生夫人下首的少年郎起身亲切的见礼,他身旁的少女也一同柔声唤道,“——表兄。” 陈秉江硬着头皮,依模画样的见过礼。这是亲戚们来了,他乖巧的坐到旁边不说话了,安静听着。在场估计都是原身熟悉的人,还不好询问姓名身份,稍有不慎他就可能暴露出不妥,先谨言慎行比较好。 听了一会儿,陈秉江才大致弄懂了她们在谈什么。 康王妃的妹妹范夫人这次带着儿女前来,是为了讨论长公主发帖子邀请大家参加的一场菊花宴。 那场宴会过段时间会在长公主府上举办,邀请了各家夫人带上家中女眷和青年才俊前往。名为赏花,其实大家心照不宣,这是安排给各家年轻男女互相相看的一次机会。范夫人的女儿范碧年方十二,到了该打算的年纪了,而范夫人的儿子范硕因为要下场,婚事只迟不早的,此事另算。 所以范夫人今天前来,一是为了把在他们家养好病的小外甥陈秉洹送回来,二就是为了和姐姐康王妃讨论到时候参加宴会的细节。 听到这里,陈秉江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他的屁股悄悄从椅子上慢腾腾移开,试图离开。但还是被兴致上来的康王妃一下叫住:“江儿今年也十三了,该去见见世面了,这次你和碧儿一起去看看,好好瞧瞧。” 范表妹和她母亲一样有着一张鹅蛋脸,配上漂亮的桃花眼,梳着垂挂髻,簪着绢花,尽显灵动可爱。但她明显身形窈窕,还是个没发育的小女孩,带着挥之不去的孩子稚气。听到姨母这番话后,小女孩很早熟的微微红了脸,听得害羞又有点向往。 “……”陈秉江只觉得头大如斗,没想到这么早父母就开始操心他的大事了。古代人结婚都太早了,先不论身体健康会不会受损,就算他真的接受,对一个年纪那么小的女孩,他也不可能喜欢上啊。 “母亲,先不说这个,我听说今早的事情……肯定还有后续吧?”陈秉江知道他直接回绝可能只会被亲娘提着耳朵叨叨,而且还不能不去赏花宴。所以他避开话题只是这么含糊道。 康王妃嘴角的笑容微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有点恼火的说:“不用怕,你父王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了。等他回来我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范夫人好奇的问。坐在她旁边的范表兄动了一下嘴唇,下意识感觉不妥的想阻止,还是没来及。 “一个烦人的家伙。”康王妃简单抱怨两句,看看在椅子上晃着小腿有点坐不住了的陈秉洹,把话题带了过去,“江儿,你们年轻人一直坐着听我们说话也无聊,带你表兄表妹出去玩吧。” “还有弟弟!带弟弟玩!”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大声坚持,跳下椅子跑到陈秉江身旁宣布主权似的扬起下巴。 “真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范表妹不干了,她嗓音虽然一直很柔和悦耳,脾性却不会一直温柔似水,“之前还天天围着我姐姐长姐姐短,现在一回来,只记得江表兄了!”她假意嗔道,“之前的后续还想不想知道了?” 陈秉洹一听不妙,连忙又凑过去撒娇卖痴。 说话间四人离开了中厅,到了后面的小花园里,丫鬟小厮们乌压压的远远跟在后面,不打扰他们谈话。陈秉江拘谨的和这几个陌生亲人待在一起,压力有点大,生怕露馅。他不着痕随口找了个话题问道:“洹儿想听之前的什么事啊?” 范表妹抿住嘴唇,不好意思的一撇头。表兄范硕忍俊不禁的戳穿:“还有什么,就是我们上次逛街的时候听到近来街上的传闻,说今科探花聪慧近妖,面若好女,又不沾女色,回绝了所有提亲的媒人。那些好事者猜他定是山中精怪所变,说不定背地里还吃人呢!” “这么荒唐的谣言,传遍了街头巷尾,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知是哪个落榜士子嫉恨编造,在搬弄是非。我们自该有判断能力才是。”范硕面带笑意的轻嘲道,语气不含恶意,“谁知道洹儿听了,到晚上都吓得睡不着觉……” 他嘴上说的是洹儿,眼神却揶揄的慢慢瞥向自家妹妹。 “大兄!”范表妹的脸羞恼得更红了,瞪着自己同胞兄长追逐打闹起来。 陈秉江:“……?” 陈秉江眉头一皱,心里隐隐有了不祥预感。 这个世界,恐怕不是两篇狗血文的融合世界,而是多篇才对吧。他怎么听着探花郎的这个故事,也有熟悉的既视感…… 第八章 仗势欺人 范家兄妹打闹了一会儿后,范表妹停下脚步,转过来脸担心的望着陈秉江,欲言又止:“江表兄,怎么今日你们府上看起来……” 他们今天来的时候,看到护院们把守着里中外三路,每逢几步都能遇到候着的仆役家丁。简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外松内紧,布置严密而不失稳重,整个康王府的气氛都不同寻常。再加上唉声叹气的康王妃,刚才江表兄的未尽之语,一切都表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这次,范硕没有阻止自家妹妹冒冒失失的问出来,因为他也心有疑问。没有长辈在场,他们小辈说话询问都可以随意些了,稍有冒犯也不打紧,因为两家兄弟姊妹可是打小玩在一起的嫡亲关系。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节 “如果是我们不能知道的大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要提。”范硕补充了一句。 “不用担心,快结束了,之后能不能说再看。”陈秉江安慰道。现在该急的人可不是他们。 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陈秉江不好说出他们和靖勇伯府的摩擦,但一旦此事后续有了结果,为了给周阳找一条活路,陈秉江少不得也得去街坊上散布流言,把伯府做的腌臜事都抖搂出来,省得伯府那么欺负人,还肆无忌惮的天天派死士追杀前世子。 这么嚣张,有本事你们摊开说啊! 他们三人叙话的时候,小兄弟洹儿也不吵闹,就依偎在陈秉江腿旁仰着脸蛋专注听着,表情能听懂似的那般认真——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喜欢听大人们交谈说话。 范家兄妹听了答复,心中稍安,至少表兄弟的态度听起来他们能够应对。一行人便去了心结,在花园里走走停停的游玩起来。其中主要是范表妹在说外面听来的八卦传闻,范表兄偶尔出声纠正或者引导妹妹,陈秉江时不时接口两句,暗中观察着。 当今昭朝开国未满百年,风气开放,范表妹这样喜好逸话杂闻的,也不会被抨击为“没有女儿家的贞静”,况且范表兄有意用这些教导妹妹怎么分辨和判断事物真相,三人说着就说到了靖勇伯府的真假世子案。 “如果是真的,那真世子岂不是太可怜了?”范表妹心有不忍,蹙起了细细的眉头,“就算他回了伯府,也没办法适应吧。”当了近二十年大字不识的农家汉,突然跨越多少阶级一步登天,得花多大的力气去适应,面对别人的流言蜚语和冷眼相待啊。 “是巧合造成的话,这个事情没有受益者。”范表兄赞同的说,视线看向小花园中郁郁葱葱的植物们,有一盆君子兰侍弄的不好,叶子都蔫巴巴的倒着。他走过去可惜的抚了抚那片叶子,“周世子去了乡下,还不知道以后怎么生活。” 以周世子原本的生长环境,他只需要接受教育,和同阶层的子弟结交人脉,不好不坏的守成伯府就行了,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现在他却要从零开始操心以后怎么生活,平稳点就是一辈子当个庄稼汉,不甘心的话再去另找出路,但不管从文还是从武都需要一定的底子才成。 “外面的好事者们有的说周世子不惨,他欠了真世子二十年荣华富贵,现在只是去过他该有的日子罢了。有的则说周世子也是无辜的,世事弄人,他突然从世家公子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农家汉,父母兄弟也都不再是他的,怎么能说不惨?”范硕唏嘘的复述着。 陈秉江没吭声,心里却在暗想着:周阳还不惨? 世人只知道农家苦,却不知道伯府也是表面风光,高门大户内宅里的磋磨同样残酷,有丢命的风险。周阳从小能健康活到大,是他自己艰难挣命下来的,还被伯府的精神控制给驯化了。 要是能让他自己选,说不得周阳会选哪个呢。没见身份曝光之后,周阳原本把‘去亲生父母处’视作了一条生路?真世子也惨,他在原剧情中回归伯府后,被各种磋磨针对,日日夜夜想念着他的养父母,至少养父母一家是真心疼爱他的。 靖勇伯府的荣华富贵啊,常人还真的消受不起……那里就是个虎狼窝! 说笑玩闹间,时间就消磨到了中午。一行人回了正院的集福堂摆饭,富贵人家还都是一天三顿饭,省了陈秉江不习惯。康王府不是什么规矩森严的地方,平时都是康王一家人同桌吃饭,现在姻亲范夫人一家来了,加上康王又没有归府,索性大家还是亲亲厚厚的一桌吃饭,不论男女。 “太好了,我最爱姨母家做的那道西湖醋鱼了!”范表妹雀跃的抿着嘴微笑道,垂在耳旁的环形发髻可爱的摇晃了两下。她不用看桌上,只闻味道就知道今天肯定有这道菜。 陈秉江宽容的含笑望着。范表妹还真是个小孩子心性,被娇养得天真烂漫,贪嘴又好听故事,让他想到了穿越前的自家侄女。 “馋嘴猫,哪次来我们府上不准备你们爱吃的?姨母可不敢看到碧儿失望到掉泪珠子呀。”康王妃拿食指揶揄的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范夫人也假意唬着脸说,“姐姐你可别提了。天天这样馋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饿着她了……我倒是奇了,那前些日子专门寻来的新大厨是白做了不成?” 范表妹羞的微微红了脸,撇开头不理两个大人的打趣,两颊气鼓鼓的,转过来只和兄弟们说话。 午饭丰盛,桌上摆的琳琅满目:有板栗烧鸡,鲜拌野菜,香酥鸭子,五珍脍,清蒸肉沫蛋,西湖醋鱼,蟹酿橙,糖蒸酥酪……陈秉江吃的额头冒汗,舒了口气。他穿越这几天下来,别的方面可能很不方便,但在吃食上却觉得很满意,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几次饭点了。 吃到兴起时,康王妃还命人去启封了一罐杨梅酒,每人小酌了几杯帮助消化。连洹儿都浅尝辄止的饮了两口,被酸的一哆嗦,咧着嘴瞪圆了眼睛,小脸苦巴巴的直接皱成了包菜。 陈秉江不厚道的笑了:“洹儿,下次可要长记性了,吃不了酸还那么好奇。” “大哥还说我。”小男孩酸溜溜的捧起碗嘀咕着,“明明大哥也吃不了冰,偏偏喜欢吃冰碗,都秋天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康王妃听得眉头一扬,眼神横着扫了过来,陈秉江就觉得全身一寒,感觉很冤枉。原身做的事情,他不背黑锅啊! ……最后还是被唠叨了一通,这件事才成功翻篇。 下午康王妃和范夫人还要坐在一起对帖子——这是提前盘算会去赏花宴的年轻男女都有谁家,划定他们准备相看的范围。 四个小辈就被打发出来,到陈秉洹的院子里看他抓的蛐蛐大将军。 不多时,终于传来了康王回府的消息。早早听了吩咐的有安一得到消息就撒腿跑回来告知,陈秉江精神一振,正要找个理由过去。就听到有安又说:“世子爷,王爷让你直接去书房。” 陈秉江不惊反喜。 古代书房的重要性他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康王这个当家人的,办公处事都在书房。这是觉得他十三岁大了,可以参与家中大事了?原来上次父亲说的是真的。也不知道靖勇伯府的后续是要怎么处理了。 “表弟有事就快去吧。”范家兄妹都很有眼色,不待他开口就主动催促道。 陈秉江带着有安就过去了,到了书房门口前整整衣袍,敲门进去后看到康王正提笔运气,在写着书法。 ‘刚回来写什么书法?’ 陈秉江心里感觉奇怪:“父亲?” “我将这档事告诉了你五叔爷,询问了他的意见。”康王语调平静的说,手上还捏着那只毛笔。他见陈秉江不解,补充道,“他是宗室里的远亲,上一辈的宗人令,和我关系极要好。” “五叔爷说,不出所料的话靖勇伯背后站的就是二皇子,除非我们……向二皇子投靠示好,不然得知了这么大的秘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康王叹息着说,“但为父从来没有那种心思。” “五叔爷就让我们等着看,今日肯定还会有靖勇伯府的人上门,明面上是为这两天我们的劳累来赔罪行礼的,实际上肯定是来威胁我们别乱说话,往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招。” 陈秉江感觉很离谱,更不解了:“他们的马脚漏了出来,不该他们慌张吗?怎么还理直气壮的反过来威胁我们了?!” “你当是什么?二皇子备受圣上宠爱,有底气着呢!以前靖勇伯只是暗中替二皇子拉拢我们,现在撕破脸了当然变成威胁了。对二皇子来说,没当场报复我们,可能他还觉得是自己大度的退让了一步。”康王也很气愤,掷下毛笔,乌黑的墨汁溅了一地。他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忍下这口气,颓唐的坐在椅子上, “唉……为父也想过说穿这件事,但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能捅这个马蜂窝啊。” 就算说穿二皇子和靖勇伯勾结,豢养死士又能怎么样?或许会引起皇上心中猜疑,或许会让二皇子得到皇位的几率下降,但这些都不能一击必死的打垮二皇子势力,反而会招来反扑的疯狂报复。 他们康王府本身就不受皇上待见,无依无靠,活的谨小慎微。万一当了这个出头鸟,是真的没底气和二皇子势力硬碰硬啊。这一碰就该碰没了。康王可以冷下心肠不在乎别的,可他不能不在乎自己一家老小的死活。 “我们这下和他们梁子结大了,所以江儿,这段时间我们府上需低调些。那个周阳……”康王沉默了半晌,狠下心摆了摆手,“等他亲生父母一到,就让他去吧。” “父亲!这——” 陈秉江没想到占理的他们反而得窝囊忍下这口恶气,事情太离谱了。父亲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处境下,周阳一离开王府,跟着亲生父母离去,肯定会被暗杀灭口。但康王府自身难保,只能选择放手漠视…… 古代的皇权社会,果然没有公平正义,只分权势高低。 陈秉江绷着脸咬紧了牙关,脸色阴沉了下去,不愿意看事情就这么发展。他克制自己冷静下来,脑袋里快速思索着对策:康王做不到,不代表他也做不到。 人类古往今来最大的依仗就在于自身的“智慧”,现在又加上了试错的“存档”能力。他有办法去暗中引导剧情报复二皇子和帮忙营救周阳。作为一个人,总没有这个白受窝囊气的爱好! 那么就剩下一个问题了。 要怎么把康王府摘出去…… 陈秉江思虑周全后,面色严峻的回过神。趁着现在的气氛,他还有一件事正好能办。 少年郎看向书房里唉声叹气的康王,开口说道:“父亲……” 第九章 皇家残酷 陈秉江思虑周全后,面色严峻的回过神,看向书房中唉声叹气的康王,开口说道:“父亲……” “现在这种情况,你有考虑过其他皇子吗?”陈秉江试探的问。 他们已经和二皇子结仇了,在这种情况下,康王会不会考虑投靠其他皇子呢?其实不管康王怎么回答,陈秉江问这个问题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最终危机——当了半天皇上就被原文男主反手拍死的悲剧结局。 穿越以后陈秉江还没有想好他要怎么办,站哪个皇子,提前投靠原男主,或者自己上之类的来改变那个悲剧结局?这两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又跌宕起伏,让他根本没空去收集皇子们的资料,贸然询问康王估计只会被训斥心大,现在却是一个很好的试探时机。 “为父从来没想过。”康王想都不想的说,态度非常干脆。他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事情,眼神缓缓飘远放空了,没有焦距的望向了空气中。脸色也不大好看,还有点心有余悸,脸庞上都笼起了一层颓废的蜡黄,喃喃着, “夺嫡啊,就是一个吞吃一切的怪物。它会让熟悉的人一茬茬的死掉,眨眼间血流成河。让无辜的人也卷进来,生死转瞬间不由自己。还会让亲情消失,让你周围的人都变得陌生……” “这种恐惧,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康王回过神,郑重其事的盯着面前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长大了的儿子,他严厉警告道,说的苦口婆心, “江儿,这种心思你也不要有!我们康王府什么都不做,就是皇家宗室,这个身份就算再被皇上不喜也不会改变,爵位再削,也能保住我们这几代的荣华富贵,也能保住我们后代的血脉延续。” “但是如果我们去博什么从龙之功……”康王有些浑浊的眼睛中浮上了一片阴霾,他缓缓地问,“你知道除了我,其他皇子、你的那些亲叔伯去哪了吗?那些和你爷爷同辈的主脉皇叔伯公们又去哪了?上代宗人令为什么是宗室远支的五叔爷?这代宗人令为什么是我?” 陈秉江想了一下,细思极恐。 康王面沉如水的给他讲了一段陈旧的往事。 十年前,当今庆德帝登基的那一次皇城动乱,是很多人记忆中的血腥一月。除了当时的皇子们圈的圈死的死,大部分都落了网,还有很多世家勋贵重臣宗室都家破人亡,遭到清算。难道是当时所有的皇子都要夺嫡吗?不,他们其中有的人是抱团找了觉得有希望的皇子投靠。有的人则是受到了自己势力的推动,被大势裹挟,臣子们已经不允许那时候的他们不争了。 皇子们争得争闹得闹,已经撕红了眼。生母身份低微、本身才干也不出众的康王差点吓破了胆,根本不敢接受来博弈投靠他的臣子,也不敢接受来自夺嫡皇子们的拉拢。他直接称病请求父皇让自己去大佛寺静心休养,以此明志。 这件事一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才终于消停。他因此平安过渡到了当今庆德帝上位的时候,但他也因为当初拒绝过庆德帝的招揽,而很不幸的被记恨上了。 …… 陈秉江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这么说来,他们家是不会在明面上投靠任何皇子了。得罪过的二皇子不提,太子也不行了,那他的选择只剩下,提前去交好原男主,或者自己再努努力当大腿这两条选择了? “父亲,那你能给我讲讲几位皇子吗?”陈秉江刚问完,连忙加快语速补充了几句,“儿子不是没死心有什么妄想,只是,这些事情儿子以前都没有关注过,现下我们又得罪了二皇子,最好了解一下才能尽量不吃亏……” “也好。”康王沉吟了一下,知道这话在理。 他观摩儿子的言行神态,冷静诚恳,目光清明,缓缓提起来的心也放了回去……既然江儿说了,他还是信儿子不会骗自己的,自家孩子虽然天真稚嫩了些,脾气有时候可能大了些,但品性却一直是好的,在这种大事上不会胡来。 康王便一一讲解:“我们当今的这位皇上,膝下一共有六位皇子……” 陈秉江:“!” 他都惊了。 一直只知道原剧情中太子和二皇子相争,两败俱伤后是皇弟上位,他还以为皇上总共就这两个孩子。没想到后面还有四个?!那这继承顺序是怎么算的?什么绝境情况才能轮到宗室选人继承皇位啊! “十年前的那段动荡年岁中,还是一个普通皇子的当今皇上迫切的需要稳定人心,所以他忍痛立了自己的嫡子为世子,而没有选当时最喜欢的,只差两岁的第五子。”康王说到这里瞥了满脸有疑问的儿子一眼,堵住了他的问题,“别问世子之位为什么能随意选人了,身为皇子和身为臣子还是不同的。” “但是……‘嫡子’和‘第五子’?”陈秉江觉得这个称呼不对劲。如今的太子和二皇子,当年不是该称呼为‘嫡长子’和‘第二子’吗? “因为当年皇上还有几个年纪大的庶出子嗣,后来都病的病,意外的意外,全夭折了。”康王对这件事了解也不多,但他的态度讳莫如深,不愿多猜想,“等皇上登基后,就重新排了序齿。还活着的嫡子为长,是东宫太子。疼爱的第五子为二皇子。” 陈秉江:“……” 他不用脑子想都能嗅到其中的阴谋气息。 “到了皇上皇位稳固后,他就对太子不满意了,越发惦念着当初不得立二皇子的遗憾心情。所以近来越发宠爱二皇子了,明里暗里赏赐不断,隐隐有些对太子之位反悔的意思。但碍于支持太子的百官众多,暂时作罢。事到如今才闹得……” 后面的话康王满腹牢骚也不敢说出口,只能摇摇头。说大了,他就是在不敬皇上,指责皇上年老昏庸了。 康王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讲皇子序齿:“然后就是三皇子,也在年少因病夭折了。四皇子从前骑马的时候不慎摔到过脑袋,静养许久才挣回了一条命,但常年缠绵病榻,一直闭门少出,没什么存在感。五皇子从小就脾性暴虐,在过年宫宴上就敢打骂下人,还干出过命太监下水寻物供他取乐的荒诞之事,近来他年岁大了,听闻又添了个荒淫好色的毛病……” 陈秉江听的震撼,却觉得这几个皇子里,最聪明的恐怕就是五皇子。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脾性暴虐,至少性命保住了,完好无损的长大活到了今天啊。 “六皇子呢?”他忍不住追问。这里还有最小的一个皇子没说呢。 “六皇子今年才满周岁,只母亲是四妃之一,其他还看不出来什么。”康王想了想,差点遗忘一个人,恍然的又补充道,“哦,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小的弟弟,是皇上登基那年、先皇重病去世同年所诞。当今怜悯幼弟无依无靠,破例让他一直在宫中长大,如今也该有十岁了。” 陈秉江精神一振,知道这就是原男主皇幼弟了。现在还是皇幼弟的蛰伏期,谁都没把他看在眼里。等到五年后,太子二皇子两败俱伤,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由宗室推选新皇时……十五岁的皇幼弟也有资格登台亮相了。 他若有所思。 如此听来,当前站在明面上互相抗衡的人只有太子和二皇子而已。那么他借力来复仇的对象……便是太子了。 他迅速定下人选,再没了疑问,现在终于可以再次重来了: ——陈秉江干脆利落的选择了读档。 第十章 目的达成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6节 这一次重来,陈秉江前面的发展按兵不动。 他还像前两次那样,看着周阳入府,追过去与假世子交谈,请府医诊断对方的病情并不致命,然后叮嘱有安半夜找护院悄悄待命…… 这次,他得以安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大早上。 “世子爷。”听到屋内传出响动后,大丫鬟春橘打帘进来,又说出了熟悉的话语,“今天穿那件月白色的外袍吗?外面再罩一件——雪青色的褙子?” “不。”陈秉江一口否定,他懒洋洋的扫了一眼未留头的小丫头们举起的衣服们,挑了一件全新的,“穿那件红藤杖色罩袍。” 听起来这么鲜艳的一个名字,其实那是一种肉眼看上去很低调华贵的暗灰色,正好能和上次的绛红色褙子区分开。 而那件红藤杖色的罩袍上绣有‘落花流水纹’,先不说花样好不好看,这个名字陈秉江觉得很好,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要去对二皇子报仇,最终目标是把敌人势力打的满地找头——别说那是前几次存档时发生的事情、与现在无关之类的话。他前几次被坑害被打板子可是实打实的。 春橘便亲自去打开衣橱,将那件罩袍配套的靴子也取来了,为抬手的陈秉江细心换上外衣。 陈秉江低头注视着这个颜色,心中很满意。 他是特地每次选不同的颜色的。存档读档虽然好用,但是很容易混淆人的记忆,陈秉江也不知道自己会在第一个时间点读档几次,以后万一经历多了,分不清就糟糕了,所以他才未雨绸缪提前找了一个参照物——比如每次早上都要穿的外衣。 陈秉江就默默把第一次的挨打记为“雪青色档”,第二次的死士自杀记为“绛红色档”,至于这一次,就是“红藤杖色档”了。 陈秉江穿戴得当,正要洗漱的这短短半盏茶里,门外传来了轻微骚动声,有人在低声说什么话,四处走动着,隐约还有兵器与盔甲摩擦碰撞的叮叮啷啷响声。 “是谁?进来。”他心里还惦记着这次的事情进度,扬声问。 二等丫鬟月桃连忙打起帘子,有安带着一阵清冷的晨风迈进了门槛,身后跟着上次引路的清秀小厮,两人大步走过来,有安低声汇报:“世子爷,昨晚丰荷院出事了。” “哦?”陈秉江不动声色的抛过去一个疑问眼神。 有安回了一个打包票的肯定眼神,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嘴上却内疚说着:“丰荷院昨晚有贼人闯入,小的们无能……最终让他给溜了!还请世子爷惩罚。” 那个清秀小厮也跟着应声回答:“今早报给王爷后,王爷命人严加搜查此事,并加派护院们到府中各处组建巡逻队伍,以及各院门前留守,保护大家的安全。” 陈秉江心下了然,人却猛地站了起来,风风火火的就往外走,担忧说道:“竟然有这种事?我得去看看周兄怎么样了。” 有安连忙跟上,那个清秀小厮也跟上了,一左一右随在旁边。陈秉江赶路的时候,回头注意了一眼,心中疑虑。他从上次就疑惑了,每每都有这个小厮的身影,办事也挺周全的,难道这也是自己院子里的人? 随着他的疑惑眼神往后一扫,那清秀小厮也知情会意,上前两步,恭敬垂手等待问话。 “……你昨晚也一直守在那里?”想了半天,陈秉江挑了个不出错的话题开口。 “回世子爷,小的娘亲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有安说这边有……要事要急办,小的就被娘催着回来了。”清秀小厮感激的说,他说“要事”那句话的时候眼神机敏的往两边一扫,声音也压得极低,模糊的混了过去,可见昨晚的布置他也是知情的。 陈秉江不动声色的又看了有安一眼。 果然。 尽管有安糊涂的一愣,还是条件反射的揣摩他的心思,回答道:“小的前两天去探望过嬷嬷了,天气一冷她的腿就痛得厉害,无法下床。但世子爷送的药酒很有效,有怀哥这两天也轻松了些,确实不用侍病。” 有安看着陈秉江的神色逐渐和缓下来,仿佛受到了鼓励,凑趣的又说:“说不定过两天嬷嬷就能来给世子请安了呢!” 除了禀告事情其他时候都一声不吭的清秀小厮有怀,这时候也多说了两句:“我娘确实在家里挂念着世子爷,她动不了,只能给您做靴子。” 陈秉江听得有点糊涂,又有些猜测。 有怀果然也是自己的小厮,名字和有安都是配套的。但是他娘……那个老嬷嬷为什么听起来和自己关系这么亲近?嬷嬷也是自己的人?是康王妃给的,还是奶娘之类的角色? 不管怎么想,看来这个“有怀”在世子身边的地位不低。 陈秉江暗暗记了下来,赶到了丰荷院。 出事的东厢房已经被封了起来,可以看到窗户上破了一个大洞,房间里凌乱一片,有打斗过的痕迹。桌上被一方干净的手帕包着一根长针当做物证。失魂落魄的周阳就坐在正房椅子上,心事重重的想着什么,连陈秉江来都没发现。 一切仿佛都和上次存档相似又不同。 陈秉江满意的四处查看了一下,听有安讲着昨晚的详细情况:“小的们按照吩咐,一早埋伏在周围。果然刚过丑时,就有一个贼人翻窗进去,想要谋害周……世子。” 圆脸小厮掩住了口型,机灵的低声说后面的事情:“我在门口就大喊一声,假装是夜间巡逻的人,又呼喊让大家冲进去查看情况。那贼人见事情败露,转身就逃,和我们打斗了几下后就顺利‘逃走’了,没让他起疑心。” “看模样似乎是哪家特地豢养的死士,很专业啊。”有安说到这句的时候很凝重,还有些不安,“世子爷,我们就这样把他放走……可以吗?” 虽然这样问着,但有安心里其实很佩服世子爷,居然能提前猜到会有一场针对丰荷院的袭击。 “不必担心,我自有决断。”陈秉江满意的说。 他是特地把死士放走的。 这样的话……至少靖勇伯府不敢撕破脸了,只会在暗中来回猜疑康王府到底知不知情,猜到了多少,从而行事变得隐晦一些,心有顾忌而不是直接硬碰硬的威胁敌对。同时靖勇伯府会知道他们的暗算失败了,打草惊蛇之下肯定会安静几天,不会再导致康王府落入第一次存档时的圈套里。 这样,就可以从明面上把康王府给摘出去了。 ……唯有达到这个重要的前提,陈秉江才能后顾无忧的着手后面的报复计划和捞假世子计划!所以他不惜再次读档了一回。 那么,二皇子你准备好接招了吗? 第十一章 布局 ——二皇子大概是没准备好接招的。 因为这一次的早晨,暗中惊疑不定的靖勇伯再次上门拜访试探了,话里话外都在绕圈子。 昨晚的事情没有被彻底捅穿,又没有弄清底细,靖勇伯的态度不敢不客气。没有撕破脸的康王自然也没有闭门不见,而是全程笑呵呵的,装糊涂打圆场过去了,态度不软不硬。 靖勇伯只能稀里糊涂的离开,整件事没了下文。 等到他走了,康王的脸色才迅速阴沉下来,把二管家叫进来快速吩咐道:“找个不起眼的人,收拾点旧衣服和碎银子给他包上。快马加鞭,赶在那家农户上京之前偷偷提醒他们,一早接上了人就快些去避祸吧。不然……” 康王虽然贵为王爷,却无法随着想法将周阳留在府上庇佑,只能窝囊的看着事态发展,最多去保自己的一家老小。但周阳好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只是农户之子,也不能眼睁睁等着对方无辜的被害去一条性命。不!这次闹起来很有可能不止一条性命…… “快些避难吧。不然……恐有大难啊。”康王表情凝重的喃喃出了后半句话。他的脸色难看得让二管家不敢多问两句,只能低头称是,匆匆离去。 这边。 陈秉江也在书房里吩咐事情。 虽然他说了要报复靖勇伯府和二皇子,想去借力太子来悄悄打倒他们。但具体行为要怎么做,还得好好琢磨。毕竟他初来乍到,对一切局势还不了解,不能这么贸然出手。而他最大的底气就是自己清楚后面的剧情发展,可以以此为基础布局。 ……所以陈秉江让有怀借着回家探望嬷嬷的机会,出去打探了一些消息。不多时,有怀的爹:在王府中负责管理打杂跑腿一流的赵大也悄悄从后边的角门离开了。 以前赵大一家没有和王府签上契约的时候,曾经专门在码头给商船做工。对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所接触。陈秉江一听有怀说过后,敏锐的意识到这就是他要派去干活的合适人选。 等到半下午,范夫人带着儿女都来府上吃罢了午饭,小弟弟陈秉洹闹着要大家去看他院子里捉的蛐蛐大将军时,有怀和他爹才陆续回府。父子俩碰了一下头,由有怀把消息带了回来。 “……大致就是这些情况了,世子爷。”有怀花了半天工夫才有条不紊的解说完了。 陈秉江听得若有所思,确认的问:“今年的秋闱是不是刚过?” “是的。”就连不喜欢多嘴的有怀都忍不住想到了坊间的火爆闲谈,“小的走在外面,听到都在说今科新出的探花郎,好像沾染了很多非议。” “那时间点就没错了。”陈秉江精神一振的喃喃,他马上去写了几封书信,再度交给有怀,然后附耳过去细细交待,“你再出去一次,先这样做,再这样……” “……世子爷?”有怀听得有些惊异,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脸上的不解神色就变了,变成了十分的郑重,额上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有怀意识到了这件事的轻重。 他跪下清脆的磕了三个响头,指天发誓的一字一句说道:“小的一定把这件事情漂漂亮亮的办好!如果消息在外面走漏,小的不会再劳烦世子爷为此事的后续操心,日后就由娘亲来带上小的这份继续孝敬世子爷了!” “不必,你正常去做即可。”陈秉江从容的说,没有多说什么。他的存档就是他最大的底气,哪怕他不可能每次什么事都去读档,但这个能力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陈秉江的淡定也感染到了有怀,清秀小厮微怔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敬的告辞出去办事了。 …… 既然报复计划已经提上日程了,陈秉江没有忘记周阳那边。 他找了个机会到丰荷院,屏退下人后重新提了提昨晚死士袭击的事情,再用一些话语技巧打开周阳的心扉,导致两人重复了一遍上次存档时的机密对话,得知了周阳在府中的离奇遭遇。 “我可以帮你暗中离开,周兄。”话题到了这里,陈秉江终于可以顺水推舟的提出他后续的话。那是他这段时间唯一能想到的救人办法,“你愿意吗?” “什么意思?”周阳没有反应过来。 “就算跟着你的亲生父母回去,你也无法摆脱靖勇伯府的暗杀,甚至他们也可能受你拖累。”陈秉江干脆挑明了,“我以后才能找机会让你堂堂正正的回来,不再担心这件事。在那之前,你要先隐姓埋名的出去避一避吗?” 他这话,等于把“我要搞垮靖勇伯府”拿出来明说了,而且这是迟早要达成的目标,所以改变假世子的必死危机也是理所当然的。 周阳动容了。 他沉默了片刻,睫毛一直在轻颤着,可见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半晌,周阳还是轻声的不解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喃喃:“……为什么?” “为什么陈弟要这般努力的救下我的命?” 他们明明非亲非故,之前两家说是旧交,其实内里并不亲近。靖勇伯府全程针对的都是周阳一人,陈弟身为康王府世子,大可以冷眼相待,等他的伤养好后看他离开,没什么错处。为什么陈弟要这么做? “你问我为什么?”陈秉江反而觉得很莫名和不可思议,他震惊的反问了回去,“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救人变成一件值得挑出来解释的事情了?这对我来说又不是冒着生命风险。” 或许这是他身为现代人和古代人的三观不同,或许这是“人权平等的社会”和“区分阶级高低的封建社会”的碰撞。陈秉江不是什么圣人,只有着普通人的道德标准而已,但他看周阳可怜,看周阳的原结局不忍,想伸手拉人一把,把人救起来,难道这是件很值得惊奇的事吗? 从青年此刻投过来的全新打量眼神、那副感叹又不知所措的模样中来看,或许这种事还是不多见的? 不,可能是这可怜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多少次真正的善意才导致的吧。 ——陈秉江拒绝去想此刻他在周阳脑海中是个什么形象了。 第十二章 神秘书信 “多谢救命之恩。”周阳低声的说,他再次恭敬的起身行礼,认真下拜,“若陈弟不嫌,日后请尽情驱使。周某必以世子为首,绝无二心。” “你太夸张了。”陈秉江眼疾手快的抬手将他扶起来,淡定的说。比起第一次经历,这次他的应对从容多了,甚至还有余心转移话题,“周兄想去哪里?我托了人手,到时候可以带你走水路,找一个适合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上几年。” “呃……”周阳却有些犹豫,嘴唇微抿,眼神飘晃,他似乎有些拿不准主意。 陈秉江突然反应过来,假世子这是不是被驯化造成的影响?没办法自己做决定? 周阳垂了垂眼睫毛,视线定格在自己缠了绷带的肩膀上,脸上的神色慢慢严峻起来,他最终下定了决心:“陈弟。生来大丈夫一场,总要不妄此世……我学了十八年武艺,皆是为了暗杀或者替命,当了十八年身不由己的工具。” “事到如今,我已经挣脱不了工具的这般命运了……既如此,我愿前往北疆。”周阳神情有些悲哀,声音却很冷静。这就是精神烙印的可怕之处了,哪怕他本人意识到了,哪怕他挣扎着试图觉醒,他也无法完全摆脱这幼年时就已深入血脉骨髓的影响。 ……既然此生注定要成为一件被人使用的工具,那他希望能够以这身武艺去报效国家,成为替国而战的一件顺手工具,那样,他至少死而无憾了。 “北疆?你要去从军?”陈秉江惊的失声,“你可想好了,去了那里很大几率就……” 就算他是初来乍到,也清楚原文背景中的昭朝边关有多混乱危险。每年边军都是招人最多,却也消耗最大的军队。过了虎门关,就不再是中原百姓的生活区域,外面只有一片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一年四季还多水,各种病痛纷涌而来,外地人几乎无法习惯驻扎在那里的生活。 这些都是真世子在伯府受不了磋磨,愤而从军后的原文描述,让他当初吃了好多苦头,险些没有折在军队里。没想到现在真世子还没上京,假世子倒要在剧情开始之前先去北疆了?! “我决定了。”周阳说这句话的时候倒很坚定,他的脸色和缓下来,补充一句,“去边军的话,也不会和寻找我的人撞上。” 他这话说的隐晦。因为靖勇伯的势力人脉主要就在军方,万一靖勇伯派人寻找周阳,其他将领多少要给些面子卖好,周阳去那些队伍简直是自投罗网。也只有远离内地的边军能避开这些纷纷扰扰。 况且……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7节 周阳默不作声的看了眼面色还有些稚嫩的少年郎。 陈弟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该如何报答?如果他能在边军侥幸活了下来,挣得三两军功,皆时他拼命往上爬,有了地位才能好好回报世子……这是最快也是最稳妥的方式了。 不然,他一介农户之子能做到什么呢? 陈秉江见他态度坚决,倒也无法再劝,只好起身准备离开。等走到门口,他临时想起什么,又回头补上一句:“对了,周兄,这两日还请对外面……关注一二。” 周阳疑惑扬眉。 陈秉江没有解释,而是转身大步潇洒离去,他的布置都已经妥当了,一切只等发作了。 …… 九月七日这天,白露为霜。 宜祈福,祭祀和移柩。忌栽种,纳畜,会友和开业。 清晨的空气还冷嗖嗖的,天色将明未明时,礼部侍郎的府门就被敲响了。等门房的人出门一看,外面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留下书信一封,上书寥寥几字。 门房不敢大意,连忙去回禀了自家老爷。 礼部侍郎看完大喜:“好哇,这下定能抓住他们的把柄了!”他不敢贸然找人商议,只能将那封秘密书信揣入怀中,待到上朝前,将书信掷入等候的上官吴尚书的马车中。等到大家都乌泱泱的往宫里出发,互相打招呼的时候,礼部侍郎才大大方方的走过去见过上官,两人并肩而行。 这时候吴尚书已阅完书信内容了,面上却不露异色,在正常寒暄后,他眼神一扫周围,微不可闻的问:“你怎么看?是不是那边——给出的糖饵?” 随着吴尚书的视线扫过去,在远处有一个五六人的小团体也在走着。突然,不知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文弱的官员们齐齐发出低低的哄笑声。靖勇伯格格不入的混在其中,也干巴巴的从喉咙里挤出急促的捧场笑声,看起来不伦不类。 那是心照不宣走在一起,都隐隐在支持着二皇子的朝臣们,他们多是出仕的世家子弟。 礼部侍郎迟疑的停顿了一两秒,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这件事很好求证,只要我们今天关注一下,若是有,便能狠狠咬下他们的一口肉。若是无,我们也损失不了什么。” 没错,礼部侍郎和他的上官吴尚书,都是太子党。 在太子与二皇子的摩擦针对逐渐升级之后,两边的势力也多有碰撞。但为了朝政平衡,庆德帝对于两者间的互相撕咬攀污一向是无视的,不理会那些鸡皮蒜毛,连各打五十大板都懒得判,不然官司真的是要无穷无尽了。唯有在给二皇子增添些势力上,庆德帝才会动脑子琢磨一二…… 在这种前提下,两边日常都在试图憋个狠的。唯有大的把柄——比如百万银两贪污案之类的爆发出来,才会让皇上为他们做主。尤其是太子党想针对二皇子党,更要加倍花费力气,一咬就咬准,发作出来没了转圜余地,才能教庆德帝不得不做出惩治。 现下他们突然收到的这封信,正好就是这样好用的一个把柄,一个闹大了能狠狠咬那鲜美肥肉一口的东西。若是事情真的如书信所说发生了,即便他们上告也不会落入什么陷阱,何乐而不为呢? 吴尚书转开视线间默认了:“……” 他淡淡的说:“此事若成了,写书信那人真想投靠过来,倒也无妨。我会亲自去禀告殿下,给他留一个前程,让他达成心愿。” “您就等着看好了,下官这就吩咐人去办。”礼部侍郎会意了。 …… 同在宫里候着准备上朝的广场另一边,一个面色蜡黄,憔悴瘦削的青年心事重重的随大流走着。他们都是这一科的新进士,统一穿着喜庆的红色官衣。在经历过短暂的休假后,这批进士们刚补录了官身,除了甲科那批人会进翰林院磨砺几年,留待重用,其他人都会被外放做官。 这个叫王松年的青年也同样,他被外放到下蔡县当一地知县。在这两天就得走马上任,不然要赶不上交接日期了。但是…… 王松年下意识用手抚了抚胸口,神情复杂。 在他的官衣里,揣着一封今早突然出现的书信。书信很薄,交待的事情却让他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坠得他几乎直不起身来。但嫡兄欺人太甚,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希望他做到之后,太子殿下那边真的能如书信所说,了却他的心愿吧。 想到这里,王松年目光渐渐坚定,望了一眼清凌凌的天空,他下定了决心。 第十三章 嚣张炮灰 “您听说了吗?今天东市的味鲜楼开业了,可气派了!门口放了好多鞭炮,香味也飘出老远,一条街的人都被吸引过去了。” 陈秉江今天刚吃罢早饭,悠然坐在集福堂里喝着茶消食,就听到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翡棋凑趣的讲着新鲜事。康王妃面带笑意的还没来及说什么,虎头虎脑的小秉洹眼睛一亮,嘴里的桂花糕都没咽下去,口齿不清的连忙追问:“他们做的什么菜?有什么新品吗!味鲜楼是那家一直说着要开,好久才装修完的酒楼?” 康王妃失笑,没好气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打趣他:“听听,听听,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抱错了,你和碧儿那丫头才像是一家生的!”都是个小馋猫! 康王妃还就纳了闷了,自己和妹妹也没有谁那么爱吃啊。 “……咳。”康王看似严肃的面孔上也染上了一丝笑意,他继续在上座捧着茶装高深莫测,看着也不出声。翡棋便忍俊不禁的抿嘴一笑,弯下腰来询问:“二爷,你问了这么多,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呀?” 小秉洹听着打趣也不恼,理直气壮的睁大眼睛,把两只手都叉在了腰上,继续催促:“当然是全都说,一个一个来啊!我听碧儿姐姐说,味鲜楼是王家下本钱开的大酒楼,里面好多菜可能都是他们家私藏传下来的前朝菜谱!之前我们一直盼着它开业!” 他的小嘴叭叭的,说起吃的一套又一套。 翡棋也扛不住了,边笑着边解释了:“奴婢也不知道呀,这是孙大哥来送新鲜瓜果的时候提了一嘴,听说那味鲜楼规定,只有高门大户,世家子弟才有资格进去。我们这样的下人想替主人家预定餐品可以,无事是不能自己进入的。” 她想起什么,又补充一句:“不过孙大哥说气味确实挺诱人的。”康王妃的另一个大丫鬟玉琴听到这里,笑容变得有些揶揄了然。 “……唉?!”陈秉洹很失望的耷拉下小脸,怏怏不乐的走回他的凳子前,重重往后一坐。但转瞬间,他倒也迅速找到一个理由开解自己,嘟囔着,“不要紧,下次可以让大哥带我去尝!对吧,大哥!” 面对着小弟殷切巴望的目光,一直没开口的陈秉江放下茶杯,很爽快的应了:“今天中午怎么样?” “好端端的,你们中午不在家吃饭了?”康王妃顿时有些不依,她用谴责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大儿子,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全是一个意思—— ‘尝酒楼新品就想带你弟弟一个去?不管你老娘了??还是你打算吃完就带几道菜回来?’ “呃,我只是带弟弟去见识见识。”陈秉江电光火石间也意识到了问题,他脸上仓促扬起一个勉强从容的微笑,继续镇定说着,试图把话题圆回来,“……当然是带上有怀有安,我们点一些招牌菜打包回来,全家人一起吃。” 门外守着的下人们也能听见里面的对话,圆脸小厮闻言雀跃的扯了扯有怀的衣袖,嘴唇翁动几下,无声示意他今天又要有新鲜事要看了。有怀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几个关键字眼,他的心脏颤了颤,垂下了眼帘,遮住自己脸上的神色没让任何人瞧见。 陈秉江说完那样的话,才在母亲那里勉强过关。 他转开脸,暗中微松了口气,心里却在想:‘真是个好日子啊。’ 王家,作为传承几个朝代都屹立不倒的几个大姓世家之一,也是二皇子妃的母家。他们自诩血脉高贵,家中子弟往往身居高位,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遇到事情,他们的家规比《大昭律》还要管用。他们也不需要遵守庆德帝上位后新修改的“大昭历”。因为他们家族内部,自有他们各大世家从古流传下来约定俗成的一套历法。 陈秉江刚穿越来的这几天都缩在书房里,别的什么都没干,专门拼命补资料去了,他要更多更全的了解这个大杂烩的书中世界,才能依据脑中熟知的剧情,寻找漏洞去挑事。 可不。 这就被他挖掘出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表面上,这只是王家没在意“大昭历”,选在忌讳开业的今天去大肆宣传他们的味鲜楼了。暗地里,陈秉江酝酿的招式已经在筹备了,只等骤然迸发连锁出爆炸般的威力,上演一出“大戏”给大伙瞧瞧。这种时候,他怎能不亲自去现场看看呢? 所以正午时分,换上了一件绀青色罩衫的陈秉江领着弟弟洹儿坐马车到了东市口。马车夫的声音闷闷从外面传进来:“世子爷,二爷,马车只能到这里了。” “知道了,你在这里等等我们。”陈秉江正要出去,外面车辕上坐着的有怀和有安就熟练的给他掀开棉门帘,又往地上放了脚踏。 “哇!”洹儿跳下来,放眼打量东市的这条街道,嘴上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小小的身体却下意识的往陈秉江身后钻去,揪住了他的下摆,只把脑袋露出来四处打量着。 东市是整个皇城内的两大集市之一,十分繁华。这条街道又是顶好的路面,人流众多,熙熙攘攘。远处的叫卖声交谈声,嘈杂混成一片,但都不及味鲜楼引人注目。 这栋新酒楼门上的牌匾装饰着红色锦缎以示喜庆,地上掉满了鞭炮燃烧过后的金红色碎屑,一个个身着斓衫或气质文雅、打扮得衣冠楚楚的有身份人士从味鲜楼进进出出着。其他人或许羡慕在门口驻足探望,闻着诱人的奇香,听着里面的高声笑谈,却不敢进入。 “走吧。”陈秉江拍拍弟弟的肩膀,牵住他的手进门,眼神扫了一眼挂着大堂里悬挂着招牌菜的小木牌们,口中就随便报出了几道菜名,眼神扫视着大厅里,等身后的有怀有安付钱打包。 “还要那道……嗯……嗯,糟脆筋!大哥,还有茶香蒸鹅!”洹儿被不认识的字难住了,扯着陈秉江的衣袖不住的往下坠,央求着他。 “都记上,都记上。”陈秉江心不在焉的应着,眼神还在四处搜寻。他其实不认识今天即将“演戏”的三方主人公,他只是听说过那些人的名字而已。所以事情如果不闹出来,恐怕他连谁是谁都不清楚。 好在一切都如他的预计进行着。 不多时,二楼走廊上突然喧闹起来,一只酒杯突然穿过扶手缝隙,从楼上砸了下来,“咔嚓!”在地上摔个粉碎,险些砸到别人。 “店家,你们这店里是怎么回事?!”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士子大怒,叫上几个朋友就要冲上二楼找人理论理论。能进这酒楼的,谁还不是世家子弟了,遇到事情根本不怵。 “息怒,息怒——客官,先息怒啊!”掌柜的眼看不妙,就要过来赔礼道歉拦住,没等他疾步走过来呢,楼上打砸伴随着喧闹声音阵仗越发大了,有一个男声扬起嗓门盛气凌人的不屑骂道:“呸!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还真以为是我弟弟?想在老子的场地给我摆酒赔罪,这一席面你赔得起吗!没钱就别在这里充什么大头蒜!”楼上其他人齐齐一阵哄笑。 紧接着响起的,就是有人踉踉跄跄的下楼声。后面很快又跟上了一个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大步下楼,那追上来的人口中骂的越发恶毒了:“现在你装什么委屈?刚才眼神不是挺狠的?以为在外面就能找人给你评理了?告诉你——就算是说破了天,这事也归我管,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陈秉江精神一振,一手抓着小弟的衣领子拉着他快步后退几下,别挡了下楼和打架的道,然后才目光灼灼的和大堂里其他的客人一起望向了楼梯口: ……好了,听听这嗓门,他就知道计划里即将被献//祭的那个倒霉蛋要出场了! 第十四章 拱火 率先踉踉跄跄下楼的是刚被封为下蔡县县令的新科进士王松年。 他的左脸上明晃晃肿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头发被打的有些凌乱,青年满脸的悲愤与忍气吞声,眼珠都隐忍得有些发红,他用衣袖勉强遮住脸,半低着头一言不发,就要忍着最后的体面快步离开现场。 “我让你走了吗?!”跟在后面叫骂着下来的青年追的很急,带着一身盛气凌人的气势,下了楼就一把扯住王松年的后衣领。细看就会发现他刚才走路有点摇摇晃晃,两颊上一片不正常的红晕,带着醉醺醺的神态,眼神也不甚清醒。 “哇,这个人好大的气味,好臭啊!”洹儿悄悄的说,很嫌弃的捏住了鼻子,眉头皱的死紧。陈秉江不动声色的捂住他的嘴,把小孩摁在自己身后别打扰正戏。 王松年像个小鸡仔似的被人揪住后衣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当着一大堂陌生人的面姿态非常不雅。他狼狈的反手挣脱,涨红了脸,有些绷不住了,终于怒道:“大哥!” “我母亲是邺城赵氏,四大名望之族,簪缨世家贵女。我的弟弟是王家嫡子。”那醉着的青年突然冷下脸,语气阴森森的,“你娘是什么玩意?你又是什么东西?别让我再说一遍,要是这张嘴不会说话,我就帮你学学!” 王松年气的浑身发抖,攥起的指节都捏得发白了,张嘴就要爆发出来反驳什么。楼上又响起了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是醉酒青年的那群狐朋狗友慢半拍的,也都终于下来了:“王兄——追他去干什么啊,酒还没喝完呢!”“做什么,你不想找点乐子啊。”“嘿嘿嘿,今天这小子自己送上门……” 那群同样醉醺醺的人也都衣着华贵,嘴里说的话让人不堪入耳。王松年看到他们一起围了过来,针对的意味很明显,好不容易腾起的一股心气又被浇灭了。他的愤怒憋着憋着变成了无奈,声音低了下去,变了调的生硬服软道:“我今天只是想设宴赔罪。王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那件事、那件事还请通融。” 之前险些被砸到的士子听到这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挽起袖子就想往这边冲。 这么欺负人啊?? 四大名望世家的名头是很大,可家中子弟众多,良莠不齐。他家底子也不差,今天修理一个看不惯的纨绔子算什么?干了! “等等!”他的朋友连忙拉住他,低声急促介绍道,“冷静点,这是四大世家的嫡枝!你看看在场的人,王家大家主的嫡孙王森年,郑家长子郑伯雄,还有赵家兄弟……” 其他人揍也就揍了。两边家世相差不大的时候,四大世家也不是非要得理不饶人的报复。可他们要是今天揍了四大家的嫡系子弟们,那就捅马蜂窝了! 听了朋友劝阻的话,气不过的那个士子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把火气浇得透心凉。他攥了攥拳头,无奈的撇开头,只能眼不见心为净。他家世再大,也没底气能和同气连枝的四大世家嫡系子弟对上。 这般如此,士子只剩下愤愤低骂了一声:“什么四大世家的嫡系……怎么全都这么歪瓜裂枣!” 他的朋友吓得差点变色,赶忙拉着他往人群里钻,一边低声无奈回道:“哪里是他们品性低劣了?再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他们明知道嫡庶尊卑不能动摇,紧捏着这样的道理在教训庶弟罢了,顶多有些出格胡闹,不会惹来事端。他们大家子弟教育还是正统明理的,你就瞧,对旁人他们才不会这样。听我一句劝吧……这事被他们拿住理了,谁都管不了!” 那士子沉默了。 王森年一行人对王松年的嬉笑刁难还在进行着,哪怕是在众目睽睽的大堂里,他们也旁若无人。近处的几桌鸦雀无声的看着,或者面露不满,或者撇开头加快了吃饭速度,却无一个人敢出声阻止的。 “大哥……”洹儿年纪还小,却也能分辨出这种行为不对。他有些害怕,小声的缩在陈秉江身后,仰起头问,“他们是坏人,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陈秉江也默了一下。 他知道,按照这个时代的正常教育,对康王夫妇宠爱的次子陈秉洹来说,应该以家世和身份背景去做出判断,哪些人能骂,哪些事不能管,至于对错,反倒要退于次位。正确认识阶级地位,这才是让康王府平安运行下去的正确做法。 但此刻的陈秉江实在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只好摸了摸弟弟胖乎乎的脸颊,望着小男孩期盼的眼睛,无法立刻给出答案:“别急……你再等等看就知道了。” 陈秉江自己是有存档能力可以肆意的,他也无法融入穿书世界,所以他选择遵从本心做自己,有什么事暗中报复回去也就是了。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教弟弟,他有这样的底气吗?带弟弟接受新的世界观和行为方式?如果他护不住洹儿,那就是害了这个孩子。 但如果想一直护住…… 陈秉江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由自己来做皇帝。’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8节 他转瞬间下定了决心:“……” 纠结过多干什么,想做那就去做!他又不是一定要去抱原男主大腿,好歹也当上了皇帝!虽然想反杀原男主稳住自己的皇位恐怕会很困难……但也不代表完全做不到,他还有金手指呢。就算最后实在办不到——他大不了读档回前面,选择抱男主大腿去。 有了“存档”后,陈秉江需要的只是无限耐心罢了,下限被锁死,再翻车也翻车不到哪里去了。 ……算算时间,再听听王松年的拱火,火候差不多也该成了吧?陈秉江的算计,只是为了让那个炮灰王森年,当众说出最致命的一句话而已。 一句,大逆不道到保不住他自己的话。 “嗯?”洹儿听了,疑惑的蹙着眉头一歪头,继续躲着看了。 场上的形势开始越演越烈。 王松年越是哀求,越是低声下气,他的嫡兄和一干狐朋狗友就越是依依不饶,再三奚落嘲弄。兀的,醉醺醺的王森年似乎不满足于这样的打击方式了,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眼珠一转板起脸大声的宣扬问道:“圣人训里是怎么说的?” 他身旁的郑伯雄也了解内情,眨眼间就知道怎么捧哏了,了然笑道:“那要看王兄想知道的是哪句了?” “现在我这里有一桩事,要依据圣人言做判断……”王森年在原地来回踱步了几次,他望了庶弟一眼,故意说道。 王松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血色尽失。 他哀求的睁大了眼睛:“……!” 第十五章 死期已到 ——实不相瞒,王松年恐惧的这幅表情却愉悦到了王森年。 王森年咧嘴一笑,喷出一股酒气。他转头过来收敛神情,露出一副发愁的表情问道:“伯雄啊,若是……家中双亲不幸亡故,一干后事不得不落在承嗣嫡子身上,那么,我不大清楚,这种时候的庶母该怎么对待啊?” “这个。”郑伯雄思索了一下,回答,“虽说有男女大防,但家中无主母的话,庶母也只能由承嗣嫡子来做主处理了。或是发卖,或是放出去自行嫁娶,年纪若是大了,也可以留在后宅继续养下去,等妻子过门交由妻子继续处置——左右不过一年几两银子罢了。” “嗯嗯。”王森年听得认真点头,用眼角瞥了庶弟一眼,恶意的拖长了腔询问,“也就是说,不管是把人留下还是卖出,都是我的权利了?” “这是当然的啊。”其他人纷纷应声。 “那要是……这个庶母有个能耐的儿子,私自去考了官,还考上了,马上要被放去外地做知县。”王森年笑容一收,语气幽冷的又问,“他请求我,将他姨娘放出去由他奉养,我该不该答应呢?” 狐朋狗友们等的就是这一刻,齐齐起哄着:“奉养什么?连他都还没脱离家族,哪有这样的道理?”“瞒着你这个下任家主去私自进考,完全没把王兄你放在眼里啊!这要是不惩戒,庶子还不得要翻天了!”“王兄你就不该答应他!” 王松年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猛地抬起头,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再也无法忍受了,爆发怒道:“王森年!!往日我敬你是嫡兄,那些打压算计和污蔑全都忍了,不准我上进,因为会越过你。不准我做别的生计,因为会丢家族的脸面。一直苛待我,这些我都可以继续忍受,因为我只是庶子!但你不能因为看不惯我,故意去磋磨我姨娘!” 王森年对此歪过头,流露出一个不屑地表情。 “……平日你不管我的事,难道我考科举还需要特意向你告知?一旦告知了,我还能去考科举?”王松年不管不顾的还在暴怒大嚷道,状若疯癫,宣泄着他积攒多年的怨恨愤懑,“实话告诉你,我发奋想要考取科举,就是因为这是我们母子俩唯一的出路,只有这样才能救下我姨娘!” 他指着王森年的鼻子,很不客气的说:“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就分辨个清楚,豁出去名声不要,我这次也要带走姨娘!我考官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而不是为了让她被迁怒磋磨死的!” “你敢?!”王森年勃然大怒,难以置信的瞪着庶弟,以为他疯了,“你还用手指指我?谁给你的胆子,翻了天了!!” 当着一大堂陌生人的面,王森年可以肆意侮辱庶弟取乐,但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轮到他被羞辱,他就气的浑身颤抖,宛如受了奇耻大辱,瞬间破防了:“你是什么东西?!你想带走就带走?” 他反过来用手指头虚空狠狠点着王松年,口不择言的放狠话:“告诉你,我才是王家的下任当家人,我不准许带走的东西,一个活物都没法从王家运出来!你想要奉养你姨娘是吗?我不准!她就算死,也得死在我王家!” 王松年忍无可忍就不再忍了,话语淬了冰似的,冷着脸针锋相对顶回去:“父母不在,按照律法,我们本该分家了。再是当家人,我姨娘也没有再跟着嫡系小辈过的道理!你不要名声,我姨娘还要名声呢!” 这话一出,大堂里窃窃私语了起来。 “……”现在轮到王森年的脸色难看得涨红了。 常人遇到这种掰扯不清的话题上,被顶得骑虎难下没话可说了,怎么说也要暂时服输了。王森年却是从小娇惯大的,飞扬跋扈,从没在这种他瞧不上的人手里吃亏。他的霸王脾气横了上来,阴冷的盯着庶弟半晌,突然一笑: “你能舍弃你那点名声要带走姨娘,我为什么就不能舍点名声把人留下?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除非我,我妻子,我将来的儿子,全家都不在了!不然你就别想把人领走!她区区一个婢子,能留下来侍奉我们是她的荣幸!你再横一个试试?!没了名声,你那官做起来也该不稳当了吧?” 成了! 听到这一段又快又急的对话,陈秉江把心落回了肚子里。 王松年干得漂亮! 这次计划的进度就落实过半了。接下来,该太子党那边安排的人出场了吧? 果然。 下一刻,大堂靠窗边角落里一个位置上突然有人拍桌而起:“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那是一个留着长须,不怒自威的枯瘦老人,之前坐着的时候被一扇小小的风雅屏风挡去了身形。他怒而站起后,精神矍铄的大步走了过来,气势汹汹。老人身上只穿着素衣,一点不显身份,但在场看到他的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起身行礼:“孔老。”“孔老!” 王森年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脸上也纷纷色变,醉酒后迷离发狠的眼神也都清明了起来,认出了这是谁。他们逃都不敢逃,瞬间怂了。只能苦着脸在原地拘谨的站着,心虚问好: “孔老……”“孔老好……” 来人是庆德帝当年和一众皇子们还在上学时的主授课老师,曾经更是也教过庆德帝的父皇高祖皇帝,是当年的太子太师。他历经三朝仍然老而弥坚,地位超然,被庆德帝敬重着。后来他又游历山水,开了孔家学院,广纳子弟,现如今学院由他的长子打理。 ——所以,就没有哪个入宫读书的皇亲宗室,陪同上学的勋贵武将和入学院念书的世家子弟不害怕这一位孔老的,简直是从小到大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偏偏这孔姓老人又是圣人后裔,孔家正统中最清贵的那一脉嫡枝,在读书人之间有着很高的地位,被奉为座师。至今他虽然年老在家清修,不问世事,但他的人脉影响力依旧恐怖,他最小的一个儿子还在宫中教如今的皇子们读书。 可以说,这位是简在帝心又德高望重的纯保皇党,一个老了的牛人。 他既不为太子党说话,也不参与二皇子党,平时根本不搅合在夺嫡这摊事其中。但妙就妙在,他不是脑子僵化死板读书的那种老顽固,心中自有一番坚持和傲气。比如碰上了今天这种事情,就算孔老平日不愿意多趟这摊浑水,他也不会为了避忌而沉默不言——那不是他奉行的读书人气节与该有的品格。 所以孔老出来了。 陈秉江在心里暗想:‘这位孔老今天中午肯定是被太子党算计过来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了。’ 孔老也确实是目击今天这摊事的最佳人选了,他是当年的知情者,若是他掺和进来,导致这件事闹大传入了皇上耳中,太子党就完全摘了出去,不会承受皇上迁怒的火气,整个计谋也就完善了。 “听听,你们听听自己说的!”老人确实气的脸色铁青,他锐利如鹰视般的目光缓缓扫过王森年等人。扫过王松年的时候,王松年不卑不亢的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点尖锐和硬撑的倔强。孔老的目光便微微缓和,越过了他,重新严厉的瞪向了那群世家子弟,怒斥,“不知道的,谁能相信这是四大世家的做派?你们把清名都丢尽了!” “……”王森年蔫头蔫脑的听着训斥,没有吭声。但看神色,依稀间他还是不大服气的。 “你以为你只是在教训庶弟?”孔老声音冷冷,连怒火都缓缓收敛了起来,没了一丝情绪。他没有替别人家教子的心思,况且现教这一个也已经来不及了。 老人话语简单,其中的意思却透着彻骨的寒意:“你给王家惹下大祸了!回去先问问家里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再给自己挑个好点的死法吧——老夫言尽于此!” 孔老头也不回的转身,甩袖离去。 第十六章 戳爆皇上逆鳞 “孔老,孔老!” 老人说完那句话就干脆利落的甩袖而去,听闻呼喊声压根没有回头的意思。 王森年脸色大变,冷汗直下,这会儿酒已经完全醒了。其他狐朋狗友也都惶惶然互相对视,不懂什么事情能大到让孔老说出这么严重的警告。不,这是忠告。 “王兄……”“王兄你还是先回去问问王老先生。”“对,弄清楚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比较好。”“孔老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狐朋狗友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建议,也没心思再喝酒作乐了,一个个都面露不好,心生离去之意。王森年也慌了神,心不在焉的应下来,没滋没味的勉强说了些场面话就和朋友们散了场:“诸位先行,今天我们喝到这里。等以后……有空再聚。” “有空再聚,有空再聚。”其他人也寒暄着匆匆离开。不仅是王森年得赶快回去问问王家现在当家的王老先生,他们也得各自回家把这事问个明白。 “……哼!”王森年看着同样脸色发白站在一旁的庶弟,已经没心思管这家伙了。 算他好运! 王森年冷哼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转眼间,喧闹的大堂里变得清冷下来,一场闹剧的当事人只剩下王松年一个。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最后抬起衣袖遮住自己被掌掴的脸颊,也慢慢的走出酒楼,不知去向了。 刚才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明显犯了什么上位者的忌讳,随着孔老的离开,大堂里吃饭的众人压根不敢再看热闹下去。聪明的早早结了账离去,不再逗留。反应慢点的加快速度吃喝,对刚才的事也闭口不言。 好端端的新酒楼,开场煊赫热闹,第一天开张就落得个清冷下场。等过两天事情传开了,恐怕就更没有人敢来这处晦气之地了吧。 “洹儿,我们也该回去了。”陈秉江一把抱起胖小孩,随大流不起眼的出了酒楼。 经过一会儿看戏时间的耽搁,陈秉江点的菜肴早都热腾腾的做好了,他刚才就挥手示意有安先把打包带回去,别让马车夫占据东市的边道,在外面苦等,只留下有怀在这里陪他们兄弟俩继续看热闹到现在。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洹儿虽然不太明白,但小孩子对大人之间的氛围变化更敏感,一路怯怯的靠在陈秉江怀里,等出了酒楼,周围没多少行人的时候他才敢小声的疑问出来。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场没尾的故事。大哥方才让他看后续,为什么他看不懂呢? “今天啊……其实是一个人的忌日。”陈秉江摸了摸小男孩的圆脑袋,幽幽的说。 他之前制定计划时回忆起了夺嫡文后期中的一件事可以利用: 原男主的麾下有一个聪慧干练的文官大臣,但对方的出身很差,身份也很特殊——是二皇子妃的母家族弟,随着二皇子的倒台被牵连革去官职。之所以后来能被男主接纳崛起,是因为那个大臣曾为一件小事背刺了母族,被分出来自己混的很惨,严格来说和二皇子不是一路的人。 他本人在治理方面又格外能干,小心眼如原男主最终都没有牵连治罪这名大臣。 ——那个大臣就是王家庶子,王松年。 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注定是让他和王家决裂的导火索:他的嫡兄为了拿捏打压他,不齿的将他姨娘摁在王家磋磨,死了都没放人。最终王松年愤然爆发,背刺检举了王家。被检举的王家只是在皇上那里吃了挂落,王松年却被针对运作去了气候恶劣的益州当官,险些丢命,才艰难活到二皇子倒台时被牵连革职。 所以陈秉江制定计划时,基于“忌日”这件事为核心……然后,王松年就是他最佳的一枚棋子。只要时机找好,再控制背刺的具体时间和事件,他就能给予二皇子沉痛的打击。 “一个人的忌日?”洹儿没听懂,眨巴了两下眼睛猜测,“大哥,今天日子特殊,不能说一些冒犯的话,但那个叫王森年的人不知情,犯了忌讳是不是?” 陈秉江意外的低头看向自己的便宜小弟弟:“你还挺聪明的啊。” 洹儿神气的挺起了小肚子。 陈秉江也不卖关子了,因为有怀也没忍住把目光投了过来。有怀是全程替他办事的人,却不知道详情,是一知半解的。陈秉江压低声音为他们解惑:“今天是皇上生母的忌日。” 如今宫中那位太后,其实只是皇上的嫡母。 “然后呢?”洹儿还是不解。有怀曾被派出去打探过各种消息,结合那些内容,他的表情逐渐震惊,反应了过来。 “我打探过。当今皇上曾经是不受宠的皇子……他的母亲也只是先贵妃身边的宫女出身,一个小小的庶妃。在他没上位的时候,曾遇到过类似的难题。”陈秉江隐晦的点出来。 一般来说,会由下任皇帝登基时加恩兄弟,遣散安置父皇的后宫们。在当今皇上没上位前,先皇病重的那一年,皇子们撕得头破血流,当时最为势大,有希望监国成为太子的皇四子曾得意地说过一些不妙的话,狠狠戳中了皇上的逆鳞。 后来皇上被逼的逆风翻盘登基,却来不及奉养生母……当年皇子被杀的杀圈的圈结局那么惨,估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只是随着时间久远,很少有人能想起这件小事了。 陈秉江虽然细节知道的不怎么多,但了解到今天是皇上生母的忌日,加上他可以提前很多年引爆王松年这颗定时炸//弹,将原男主在位时期发生的事提前,巧妙拼接到庆德帝在位时戳破……这个酝酿出来的报复计划就足够了。 他很期待这颗炸//弹爆开时的威力呀。 “我们回去吧。”陈秉江悠悠然的领着小弟回了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过了一顿午饭。不得不说,王家作为传承多年的世族大家,用自家珍藏的前朝宫廷食谱做得菜肴,的确分外美味可口。 时间一直平静的到了第二天的上午,临近中午快开饭的时候,范硕表兄和范表妹匆匆来了康王府,难掩震惊的拉着陈秉江说起了八卦。 “江表弟,你知道今早朝中出大事了吗?” “哦?”陈秉江精神一振,放下手中正在读的昭朝本纪,感兴趣的洗耳恭听。 “有数十言官纷纷进谏,状告王家纨绔子多次纵马伤人,占据官道,欺压百姓,多有死伤。零零总总的弹劾罪名有十多种……简直罄竹难书了。皇上当即就判其三天后在菜市口凌迟处死,说是不严罚不足以平民愤。连相关的其他人都跟着吃挂落了,赵大学士等人被降职的理由未免站不住脚。”范硕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神情纠结,眉头紧蹙,想不通着什么。 他又开口:“表弟,你知道昨天中午在味鲜楼发生的事吗?孔老当时就告诫过,王家要遭大难了。那些言官恐怕是察言观色,知道些什么才跟着一一进言的。” 言外之意是:范硕觉得这一出戏都是因为皇上在背后授意了,但事件其中的深意他还没有摸透。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9节 陈秉江神情一动,追问:“二皇子没有什么反应?” 那可是他的嫡亲小舅子和他的妻族。 小舅子犯了事,妻族也无辜受累,二皇子不求情,会得罪他目前最大的势力王家。求了情,就会触怒最疼爱他的父皇靠山。怎么选都会受到损伤。 “二皇子当然有反应了!”这次轮到范表妹叭叭的说了,激动的眼睛亮晶晶,“早上爹爹还在听相熟的内监公公说,二皇子妃一早哭着进宫去向淑妃娘娘请安的,二皇子陪着她一起。随后娘娘就求见了皇上,但是直到皇上下了朝,都没有接见她。” 在上朝前?去求情还是去请罪? 陈秉江细品着这个时间点,琢磨了半天,笑了。 看来王老家主还是没忍心舍去王森年这个嫡孙啊。 要是王森年昨天就以死谢罪了,也轮不到今天庆德帝暴跳如雷的发作了。 第十七章 王家侥幸 …… 其实,王老家主并不昏庸。 味鲜楼是他们王家名下新开张的产业,这次是专门交给嫡孙王森年历练用的。别误会了,开食楼不是为了挣钱,而是打造一个适合皇亲勋贵,京城上流清贵人士专门来往交谈,结识人脉的上等场所。 王老家主不求别的,只希望嫡孙能借此机会磨练磨练,不要再整日胡闹了——自从数年前他的嫡子意外过世,偌大一个家族只能由告老安养晚年的王老重新扛起来,再次担任了家主。他最操心的事情就变成了下一代嫡孙王森年的教育问题。 自古嫡庶有别,哪怕王老家主的其他几个庶子看起来也勉强能用,比王森年成器多了,哪怕他清楚庶孙王松年聪慧能干,靠自己考上了进士,王老家主也从没考虑过王森年以外的任何人选。他们可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望族,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庞然大物。怎能到了他这里凭空断代,传给一介庶子? 那是要被祖宗们天天夜里骂醒,被其他世家大族戳脊梁骨的啊! 王老家主只恨他膝下单薄,到这时候才来遗憾嫡子嫡孙生的不够多,却也无可奈何了。他的嫡孙女倒是很争气,经过一番博弈后顺利嫁给了最有希望成为下任皇上的二皇子为正妻。可她再争气,也继承不了王家啊! 所以当味鲜楼的事发了之后,王森年惶惶然的回了家,听完一切的王老家主只觉得晴天霹雳,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悲愤交加的昏死过去。 “孽障……我儿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障啊!”等回过神来,王老家主先狠狠给了王森年一巴掌,掌掴完才颤着声暴怒道,“家法!给我行家法狠狠地打!我王家没有你这种当众就在欺辱庶弟的混账玩意!!” 跟随王老家主的家丁都是忠诚多年之人,闻言就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结实汉子冲进来,摁住王森年,不打折扣的取出藤条,作势欲打。 “祖父,祖父我有话说!”王森年被反剪着双臂摁跪在地上,头发挣得有些凌乱了,脸上还红肿着,他神情却很是不服,还在拼命挣扎,眼中的戾气反而越发多了,叫嚷着,“那王松年是什么东西!孙儿不过是和他说了几句,他居然敢顶嘴了,没有一点敬服之心,还想带着他姨娘一起脱离家里,这是要翻天了吗?孙儿当然要好好教教他尊卑嫡庶!” “住口!!”王老家主捂着胸口,险些喘不过气来。他只能颤抖的伸出一根手指,狠狠的点着王森年,厉声吩咐着,“打……快打!他是什么东西?他也是我孙子,是你弟弟!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 “啊!”那些家丁不敢怠慢,真的狠狠打了起来。王森年痛的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几乎想翻滚起来,又被死死制在地上。但他却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只是噙着泪花难以置信的抬起脸,声音都哽咽了下去,“祖……祖父,你居然真的为了那个小贱种打我?!” 王老家主气的头都痛了,看看外面门口默然跪着的庶子王松年,又不敢明说原因。他腾的站起来,一把夺过一个家丁手中的板子,声音洪亮如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的怒吼道:“老夫亲自来打!不仅要打你,老夫还要亲自去向二皇子妃请罪,请她革了你二皇子府长使的职位!你不配,这位子还不如让给你弟弟做!” 伴随着话语,他气喘吁吁的用尽了力气狠狠打了王森年一顿。在嫡孙大声凄惨哀嚎的声音间,累的脸色发白的王老家主体力不支的蹲下来,虚弱无力的耳语道:“……别倔了,你的命都要保不住了!欺辱兄弟,生母被威胁……这都是皇上当年亲自经历过的惨事啊!” 王森年的脸唰的白了,几乎和老爷子一样难看。他震惊的瞪着眼睛,惨叫声戛然而止,动了动嘴唇,好像想问点什么,直愣愣的眼神配合上迷茫的表情却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 见孙子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王老家主表情一厉,看向家丁们:“还愣着干什么!继续狠狠地打,打到他半死为止,昏过去了也给我泼醒!这种不把自家人当人看的性子早该掰掰了!你服还是不服?!” 家丁们也就真的卖力痛打起来。 王森年发出了更大声的惨叫,口中终于服了软,胡乱叫着:“服!我服……我,我不该那么对弟弟,我作为兄长失职!祖父你教训我吧!孙儿认错了!” 就算鲁莽纨绔如王森年,都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现在他被打得越狠,来日才越不会被皇上追究,祖父死死把罪定在“欺辱庶弟”上,然后痛打他,这是为了救他啊!之后要去宫里见阿姐……也是为了救他的命! 这会儿的王森年,压根没想过二皇子姐夫是不是有可能不救他,他的阿姐是不是帮不上忙。 第十八章 皇家平衡之术 二皇子府。 当颤颤巍巍的王老家主亲自拄着拐杖前来,捶胸顿足的痛斥自己对不住娘娘,没有把家中子弟教养好,实在不堪为用的时候。二皇子妃惊得花容失色,当即面带哀求的望向夫君——为了表示对妻族的看重,这次接见二皇子也在当场。 “殿下,我只有这一个弟弟……”二皇子妃欲言又止,眼泪簌簌落下,意识到了这件事中的杀机,哭求道,“森年他是不成器了些……但罪不至死啊。要他的命,也是要了臣妾一家的命啊!” 二皇子却面带难色,没有像往常一样宽容宠溺的很快满足妻子的诉求,而是久久不语:“……” 谁是最了解父皇的人? 二皇子自认自己是最会揣摩父皇心思的孩子,所以他比太子那个蠢蛋受宠,所以他用尽手段能让自己成为父皇最心爱的孩子,所以他从来不做会触怒父皇的事情。 他很清楚父皇心中对那位早逝的皇祖母有多亏欠内疚。如果说父皇有什么绝对不能碰的逆鳞,那这件事一定算在其中。真的要为了搭救一个不大可能救得下来的人……去求情触怒父皇吗?更别提往日二皇子还挺看不上王森年这个纨绔小舅子的。 但妻族也不好得罪,总要想个办法安抚下来才行。 二皇子心中飞快权衡着利弊,想着要怎么表态,这一想,就短短犹豫了一瞬。二皇子妃见状,眼泪流的更加汹涌了,她已经清楚往日看起来恩爱敬重她的夫君现在靠不住了,二皇子妃怨恨的就要开口撕破脸发脾气——她好歹也是四大世家与皇族联姻的贵女,是二皇子需求他们!再往前三代,还不知道陈家是哪里刨土的泥腿子呢!哪里会有世家女疯了去屈尊下嫁。 但开口的前一瞬间,她看到了身形颤颤巍巍但一直用眼神焦急暗示着她不要轻举妄动的王老家主……二皇子妃的一口心气突然就泄了。 闹有什么用呢?现在他们还不是得指着二皇子帮忙求情,他们王家最后一根独苗的性命就掌握在人家陈家人手中啊。 她用帕子捂住脸哭的凄惨,通情达理的婉转陈诉:“夹在臣妾家与父皇之间,想必会让殿下很难做吧,这些我都明白的。事关重大,不如我们去请母妃拿个主意……我们四大世家一向同气连枝,淑妃娘娘最终怎么定夺,我们都绝无怨言,只有感激。” 二皇子一听这个建议中肯,他微微松了口气,当即应下:“明日一早,我们就进宫去向母妃请安。”成年皇子无召不得擅入皇宫,二皇子作为庆德帝最宠爱的皇子虽然不在此列,但今下午就去见母妃的行为太过突兀了,倒不如借明早时间刚好。 二皇子妃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只是神情仍然是忧愁哀怨的。 宫里的那位淑妃娘娘,就是二皇子的生母,姓郑,也是四大世家“赵王郑李”之一:“郑家”的嫡女,同时是王森年那群狐朋狗友中郑伯雄的姑母。王森年和二皇子妃之母为赵氏,也和那对赵氏兄弟沾亲带故……由此看出来,四大世家为了维持血脉高贵,一向是互相嫁娶以示荣誉的。 如今四大世家中有两位适龄贵女都嫁入皇室,又亲为一家,利益相关,如此才能带动四大家拧成一股绳,全心全意支持二皇子。在这种情况下,二皇子妃不信淑妃娘娘敢选择放弃王家嫡子,一切都不由她了。 虽然听起来有些心狠凉薄,但由淑妃娘娘去求情,揽下一干事责也是当前最佳选择。二皇子妃默默望了松了一口气的夫君一眼,心中冷笑着垂下眼帘。 ……二皇子大概也是这么庆幸着的吧。 因此。 第二天才发生了淑妃娘娘一早硬着头皮拦下皇上请罪的事情。 可惜,王森年犯得是皇上的忌讳,并不是一件能够明说的事情,对不知情的人而言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丁点小事罢了。淑妃娘娘打算借孔老教诲的由头,并提出撤职二皇子府长使之命来解释,这种变动还是需要禀告御前的。没想到皇上直接没有见她。 “这就是他们的反省?”庆德帝在味鲜楼事发的两个小时内就知道了全况,他其实等了一天,只为了看王家怎么应对。到了第二天早上似笑非笑的听了暗卫禀告余下细节。 念在二皇子是他最宠爱的孩子,加上淑妃一向温柔懂事的份上,庆德帝本打算给王家一个机会,或者说给四大世家这个纠结联合在一起的利益团体一次机会。只要他们识趣,低调弄死那个小子,庆德帝也不是不能放其余人一马。 但现在看来……望族势大,心也大了啊。 到了早朝上,庆德帝一反常态的亲自上朝,面色喜怒不辨的说出了判决:“王家嫡子,三日后凌迟处死,以平民愤。赵学士,郑尚书……等人皆有失职失察之嫌,降职一等,这继任人选……” 庆德帝不冷不热的望了一眼忐忑跪坐一侧的二皇子,视线最终落在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子身上:“朕记得吏部里有个钱侍郎?着他即日升任。” 这话一出,太子党的大多官员都暗中狂喜:天上凭空掉馅饼了?!二皇子党倒霉,竟然轮到他们捡漏了! 但没等这些人暗中高兴多久,庆德帝话音一转,峰回路转:“荆国公之女今年也该及笄了吧?” 被点到名的荆国公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显然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场面,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回陛下,是的。小女……其实不急着相看,家母还想让她再留几年。” “前日朕还想着,荆国公为国征战有功,该怎么赏赐为好……现下有一桩姻缘近在眼前,真是天赐良缘。”庆德帝面带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你看朕的二子如何?他的侧妃之位还空着,便留到你家女儿及笄后再议。这诚意足够了吧?朕可不敢薄待——功臣之女啊。” 皇上都这么说了,荆国公哪里还敢说个不字?他的脸都要吓白了,笑容难看,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露出欢喜模样,积极应下谢恩。 ……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征战有功,可明眼人谁不知道他这次中了敌方奸计,险些导致战事失利?现在又把这件事拿出来反话正说,原来皇上的气是要出在这里了!拿他一个心爱的女儿去填,逼他这个不敢沾染夺嫡的老家伙强行捆绑站队,还要让人以为他家沾了天大的好处…… 荆国公心里像是吃了黄连一样苦。他女儿本是要嫁去家底殷实的官宦之家去当主母的,哪里稀罕什么二皇子的侧妃之位? 皇上,你好狠的心啊! 第十九章 真世子上京 康王府内。 范表妹叭叭的说完他们爹在早朝听完的见闻后,见陈秉江只是一味的出神着,不依了,跺了跺脚:“江表兄!你想到什么了呀?最近你变了,有什么想到的事情都不说了。” 陈秉江还没来及找借口,小弟弟就抢着说话了。“我知道,我知道!”洹儿一如既往窝在椅子里乖乖听他们说话,闻言炫耀的插嘴:“昨天我们就在味鲜楼里,全场都看着呢!” 这岂不是在第一时间都把事发经过看全了? 范家兄妹齐齐精神一振,范表妹微微睁圆了漂亮的桃花眼,眼巴巴的盯着小表弟:“怎么说?你们什么感觉?” 洹儿最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他来了劲,从椅子上爬起来站着,腆着小肚子绷着脸,环视一周,才不紧不慢,得意洋洋的震声宣布:“——饭菜很好吃!不愧是世家望族,前朝流传下来的菜谱!!” “……”范硕表兄一下子无奈了,努力忍住笑意,跟着促狭的附和,“没错,是洹儿关注的重点。” “你就惦记着吃!!”此刻,饶是天天馋嘴的范表妹听到这句话也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的伸手去拧陈秉洹肥嫩嫩的腮帮子。兄弟们年龄大了,男女有别,她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了,倒是洹儿年纪还小,这样亲近是无碍的。 “哎呀,啊呀,姐姐,碧儿姐姐放手——”洹儿明显很熟练于和表姐打打闹闹,手都还没轻轻捏上他的腮帮子呢,他已经胡乱叫痛起来,求饶的很熟练。闹了两下后,洹儿才止住话头,去牵陈秉江的袖子:“我大哥当时看到了!” 陈秉江意外的瞥了小兄弟一眼。他还以为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没什么心眼,有什么话都藏不住,想炫耀就会炫耀的说出去,正思考着以后是不是该减少带洹儿的时间,没想到洹儿居然什么都没说,把话茬递给他了? 这封建社会的小孩子都精成鬼了? 收到大哥诧异的眼神,洹儿暗中给他挤了挤眼睛,一副“我超讲义气”的坚决模样。 陈秉江心中微暖,他伸手摸了摸洹儿毛茸茸的脑袋瓜,将味鲜楼里王松年兄弟俩的恩怨纠葛细节讲给了范家兄妹听,当做回报。 兄妹俩听的认真。 范硕表兄虽然这几年忙着下场,但心思并不全放在科举上。他每日搜寻情报,看起来很八卦的样子也不是在不务正业,而是要保持基本的政治敏感度——小事可以不清楚,朝中大事一定要听个耳熟,然后回去揣摩分析这是皇上的什么想法,决策什么意思。 长久以往下来,范硕才能逐渐熟练,在他爹的教导下成为合格的下一任范家家主。当官想要进一步,可不止是要学会怎么处理政务……范家主只是朝中一个不怎么出名的五品小官,他对范硕的期望却很大。 与此同时,康王作为一个闲散王爷,平时不需要上朝,消息封闭,有什么事情都是很晚才知道的,这样更不利。久而久之,他探听消息的渠道就变成了妻妹——与康王府很交好的范家。这也是小辈们消息互通时,长辈们不制止他们说闲话的原因。只要远远驱散下人就好。 “原来如此。”范硕听完了味鲜楼中的细节,眉头紧蹙,为那个倒霉的庶子感到怜悯,“……那位王兄,听起来要遭殃了。” 虽然王松年是被折辱,被拉着不放,最后羞辱到愤而爆发的一方,是完全的受害者。但因为他和王森年的争执被孔老撞见,从而闹大了事情,导致王森年被凌迟处死,四大世家的领头人物也多有降职…… 这一连串事情结束后,王松年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报复,他只是区区一个庶子,能挡得住什么? 陈秉江恍然,被表兄提醒到了。 他之前暗中推荐王松年给太子党,就是为了让王松年得到事情结束后的保障,不至于落到原剧情中的那种惨状,现在计谋尘埃落定,他得继续暗中关注着王松年的下场比较好。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味鲜楼之案带来的舆论渐渐平复,这所新酒楼也低调的关门不再开业了。王家这几天在哭天抹泪,王老家主根本承受不起皇上的判决,听到后就一病不起了。家中无人做主,几个庶子乱糟糟的起了心思,郑家家主见王家不像样,只能上门帮着主持大局,才到了今日。 菜市口将要行刑的一大早,王老家主还是硬撑着病重的身子勉强爬起来了,他再恨再悲痛也要去送亲孙子最后一程。而且他脑子很清醒,清楚自己再悲痛也不能倒下,不然……在二皇子侧妃即将入门的这个关头,他没了,二皇子妃就得守丧礼,那多出来的时间不就都白白便宜新侧妃了吗? 那可不是四大世家的人! ……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0节 陈秉江远远的站在冷冽的晨风中,看着菜市口乌压压的围观人群,也在眺望着进程,身后跟着有安。行刑人已经到了,是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刽子手,因为凌迟处死对他们的要求非常高,需要一刀刀的片下肉来,而不让受刑者早早死去。 现在那个刽子手伴随着王森年的惨叫声,已经开始动作了。在距离围观人群最中心的某个位置,有些骚动,是王老家主在痛哭。 陈秉江望了一会儿,有怀远远的匆匆而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你看到王松年登船了?”陈秉江目光一凝,“往益州方向……还带着一个虚弱妇人。”他沉吟片刻,当机立断的吩咐有怀:“快去,这几天放你假,跟到路上暗中照顾一段时间,给他们准备点相应药物用品。” 这听起来,像是王松年按照原本的生命轨迹被报复派去益州做官了,只不过多带上了他姨娘,可这并不是好事。 陈秉江想了想,就大概猜到了太子党为什么没有庇佑王松年。或许他们说的是,可以在王松年日后官场生涯中进行关照,或许是等太子上位后才能提携。一切都因为这次事件和太子无关,所以太子才得了好处不被迁怒,但要是这个关头太子党的人去接触和示好王松年这个罪魁祸首,或许会让皇上以为他们有所牵连。 为了避嫌,太子党的人也不会这么直接的为王松年做主到底——毕竟他们答应王松年的最大诉求已经做到了,他的姨娘平安无事的出了王家,可以随他外放了。 陈秉江清楚整件事都有自己的责任,所以至少……他也得尽一份心力,至少对得住自己吧。 “小的知道了。”有怀正要离去,突然又想起什么还没禀告,急促的吸了一口气说,“对了,世子爷……镖局相熟的那位马镖头说,他今早回京时似乎看到了靖勇伯府的马车,只有孤零零一辆,大约今天就能抵达京城了,外面赶着车的还是伯府内总管。” “这事很奇怪,他也记得我们在打听消息的情况,就说了……” 陈秉江精神一振,注意力已经不在方才的事上了,他心中了然: 这是真假世子案发作起来那晚,靖勇伯当场派心腹先去乡下接人的那一位心腹回来了—— 真世子要先上京了! 第二十章 收服有安 “走,我们快回去。”陈秉江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留下来看行刑,顶多日后留一只耳朵探听着王家后续消息了事。他匆匆吩咐有安去叫马车夫,什么都比不上赶在第一线吃瓜看戏重要! “小的这就去!”有安麻溜的跑走,等他们上了车,陈秉江吩咐马车夫到内城门口。那里并不算出城,但是对入城的人一定能看见。城门东西南北各有四个,看似难找,其实只要看准靖勇伯府的位置,就知道他们会从哪里进来了。 停在内城门口的马车有不少,有的是排队等待出城的,有的是富贵人家专门来这里做善事的,呜呜泱泱,很是热闹。陈秉江暗中撩开一边帘子,不动声色的混在这片热闹之景中等待着。 “世子爷……”这次有安还是坐在外面的车辕上,他用背靠着棉布门帘,微微挤出来一条小缝,刚好能让自己的声音低低传进来。圆脸小厮似乎有话要说,嗓音听起来吞吞吐吐的,神态也不同寻常的绷着,没了往日那副活泼讨喜的模样。 “有话就说?”陈秉江挺不喜欢人露出忸怩纠结的作态,他看着都替人着急,不解催促道。 “咱们的动静……不,是世子爷最近的计划……王爷知道吗?”有安吞吞吐吐的小声问,还特地看了看被打发去远处小摊前买豆花的马车夫一眼。 陈秉江意外的看他一眼。 不,好像也不值得这么惊讶。 陈秉江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或许能瞒过别人——甚至瞒过他的两个贴身大丫鬟,却瞒不过天天陪他跑腿出行的贴身小厮。尤其是有怀进进出出的,“他们在神神秘秘的做点什么”这件事是绝对瞒不过有安的。 看来有安还是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聪明的猜到了什么。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出来了。 “继续说。”陈秉江鼓励的点点头,看有安是什么想法。 “我们府……是要去对付什么人了吗?”有安战战兢兢又惶恐茫然的试探问了一句。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最清楚,康王府一向与世无争,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又没钱没权,也自然没什么仇人。 唯一有掺和的纠纷,大概就是这次把靖勇府世子带回府上休养的事,谁知道当晚对方就被行刺了……离奇的是,他们世子居然能提前算到这场遇刺,让他提前做了布置放走了刺客,却又不去追查那刺客的来历。 这段时间,有安一直在思索世子爷这么吩咐的深意,总觉得细思极恐,他们康王府似乎卷进了什么难缠的漩涡中,而王爷无知无觉。唯一的安慰就在于世子爷对这件事敏锐察觉了,并且做出了应对。 可看着看着,有安有些沉不住气了,因为他发现世子爷和有怀关注的地方……好像都很敏感。他们的敌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有安开始害怕世子爷一个人单打独斗会不会太势单力薄了,这件大事王爷现在知道吗? 陈秉江听完了有安的一系列担忧,思忖了一下,决定表露出夸赞的默认态度来:“你还挺厉害的啊。” 他穿越以来时日还短,身边没有自己真正收服的可用之人——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性格处事和原身有没有不同之处,会不会被人发觉狐疑,所以即便是原身得用的人,他也总不能傻乎乎拿来就信,心里总觉得隔了一层似的。 之前他用有怀一家去办要紧事也是无奈之举,只有被他考察接纳过的人手才能让他真正用的放心。而这样的人选,最亲近的有安和有怀这两个当然最适宜,能收服接纳最好,所以他在逐渐安排他们。 没想到现在果然有意外之喜了。 ——毕竟,一直他对有安的印象都只是擅长打探情报,性格偏向活泼,这让他隐约觉得在吩咐要紧事的时候,有安不如沉默寡言的有怀可靠。但看来其实圆脸小厮是外粗内细,心思活泛啊,连这些都能观察到。 就是这性子还得磨磨,估计是太年轻了,遇事沉不住气。 唔,自己太挑了也不好。 “世子爷——”有安忍不住仗着亲近哭丧起脸叫屈,“这种紧急时候了,您就别夸我了!” “放心吧,这件事最近已经结束了,没你想的那么危急。我父亲不知道,也不需要他出手。”陈秉江不再逗有安了,语气恢复了平静,看向了城墙外有些灰蒙蒙的浅蓝色天空,“……父亲希望家中大家安全就好,但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安,你愿意隐瞒下父亲,跟着我一起干吗?”他抛出了橄榄枝。 有安呆呆的望着他,竟然觉得从小跟到大的世子爷看起来很是陌生。但下一刻,有安就抛弃了这种感觉,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膛表态:“当然要加我一个啊!世子爷有什么尽管吩咐,像以前一样就好了!” 说起这个他总有些委屈:“从小我和有怀哥都是一起跟着世子爷的!现下世子爷还问我这样的话,实在是……”他嘀咕半天,也没勇气说出后面埋怨的话。圆脸小厮只是脸皱皱巴巴的,带了点幽幽的说,“反正世子爷总不能撇开我去!” 陈秉江失笑,心中很满意。 看来自己年岁虽小,身边人却不是全听父母亲的,算是有真正可信之人了。再不济他的试错成本也低,没什么好不信的。陈秉江便嗓音宽和的应道:“放心,以后都会带上你的。” 说到做到,他便简单把二皇子一系的人想拉拢康王府却失败,并且还在蠢蠢欲动的事告诉了有安。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摁死了,后面又找机会报复回去,惹得二皇子的势力最近兵荒马乱顾不上他们府,不然早出乱子了。 “那……世子爷,小的也不太懂,二皇子他新娶的侧妃是国公之女,我们这样子做真的算报复成功了吗?”有安听完很快的消化了前因后果,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他为了压低声音,大半个身子都快把棉门帘上贴出轮廓了,陈秉江忍着笑让他坐进来谈。 有安是这么想的: 就算这次折了二皇子妃的亲弟弟,可二皇子妃还不痛不痒,四大世家还是要支持二皇子。再加上新侧妃是国公之女,这岂不是他们报复不成直接给二皇子送了一次势力。毕竟二皇子势力要是在明面上虚弱的话,会有皇上给他兜底,心疼的去四处给他增加助力的啊。 “做事不要只从当前去看好坏,你等着过几个月看看。”陈秉江摇摇头,摩挲着马车车框上的木头纹理,很沉得住气的从嘴边扬起一个微笑。 现在看似乎二皇子因祸得福,全是美事了。可二皇子妃家的独苗没了,新侧妃又来分润利益,二皇子的势力不再是铁板一块,且看着后续发展吧——俗话说树大招风,尾大不掉,他们自己必将斗来斗去,变成乌烟瘴气的。 或许没人干涉的话会慢慢停下内讧,但,这其中就全是陈秉江可以操作的细节了。 ——说和总是很难,可挑拨还不容易吗? 后续皇上越去心疼折腾,二皇子庞大的臃肿势力就越会变成扶不起的阿斗。除非他们有一个一致对外的敌人,才能放下间隙先去对敌。可太子党现在式微,根本不被放在眼里。太子党完全可以借此机会默默发展起势。在这段时间里,陈秉江就不客气的要把太子党当成手中的枪使了…… 他脑子里正盘算着那些东西,突然听到有安急促的压低了嗓门,及时提醒道:“世子爷快看!来了、他们的车过来了!” 陈秉江瞬间回神,提高注意力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哪儿呢,哪儿呢? 第二十一章 初见真世子 远远的,城门前深深的车辙道中,有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正慢慢越过门口,车轮吱呀呀的转着,被一个面白蓄须的中年男人驾着,他不时低声对身后说着什么,似乎刚入城很不放心的样子。 陈秉江精神一振,连忙把掀开的车门帘又谨慎的往回掖了掖,只露出一条小缝,用眼睛继续瞄着。 ——他本不认识靖勇伯府的马车标志,但看前后两辆车都很朴实无华,不像是伯府该有的规制,他就大致猜出靖勇伯府的车是这辆了。 “您记好了……一定要把‘俺’改掉,见人亲热点,凡事都用脑子多想想,表现大大方方的……”那辆马车靠近后,耳聪目明的陈秉江隐约听到驾车的那位内管家细声细气的在不断叮嘱什么。 马车里的人听不清嗓音的嗯嗯应了声,却也在偷掀着车窗帘,往外不住张望——正巧的,陈秉江就因此窥见了一张仓惶中难掩新奇和惊叹的脸。 那车里的陌生青年仰着头在好奇的张望街道,眼神清澈,表情朴实中都透着无法理解的惊叹和震撼。 陈秉江:“……” 嘶。这就是真世子吗? 真世子的相貌随了他未曾谋面的母亲和父亲,长得不差,眉眼端正清秀。说句实话,陈秉江觉得他比周阳的长相惊艳多了,五官间也能看出靖勇伯的轮廓——但,经年的下地劳作让真世子的肤色粗糙,晒得比小麦色还要黑几个色号,是那种朴实的土黄色。脸颊也有些不大健康的干瘪着,不像是小康家庭里的孩子能整日吃饱养出来的模样。 晒黑的外表,拘谨而朴实的气质加在一起,就鲜明的让真世子和他所乘坐着的马车显得格格不入了。连同他头上戴着的束玉发冠,身上穿着的红色锦服也是同样,充满了违和感。 真世子根本不像是鲜衣怒马的贵公子,只让人感觉到了无法融洽的割裂感……说句冒犯的话:他还像是一个农家汉偷穿了贵人的衣裳。 那种十八年来身处环境和教育的熏陶感,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现在再想改,也是去不了根了。 周阳如此,真世子也是如此。 ……这就是陈秉江对真世子的第一印象,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观感。 马车匆匆驶过,惊鸿一面后消失不见了,只剩真世子与他对视上那一瞬间的怔愣。陈秉江回过神来,忍不住惋惜的感慨:“……造孽,真是太可怜了。” 现在他懂为什么市井街头对真假世子的话题迟迟没有消停了。就算他这个穿书人很清楚假世子从小在伯府过着什么糟心日子,但真正见到真世子的这一刻,陈秉江也不禁为他身上错付的十八年感到无尽惋惜。 这毁掉的可不只是两个人的十八年,而是两段人生了。真世子看起来自小过得日子……也很惨。 说是来看热闹,其实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陈秉江咂咂嘴,吩咐有安:“回去后,你可惦记着多打听点靖勇伯府的事,再帮有怀想个借口请假,串通一下嬷嬷那边别露馅了。” 他记得原剧情中,真世子刚入府的那段时间闹腾少不了,怎么说也不容错过。 有安老老实实应了。 陈秉江注意力回来,才觉得有安从真世子出现后就沉默得不像样,也没有和他一起附和着感叹真世子多惨,还让他有点不太习惯。他不由得疑惑转头问:“你怎么了?” “世子爷……”有安皱着眉头才开口,他从刚才就是一副冥思苦想的凝重模样,好像发现了什么大事。但细看,他的表情并不严肃,只是故意装出来的氛围效果。 下一刻,有安肩膀一垮,挤眉弄眼的说出他的新猜测:“小的在想啊,这位……真嫡子赶在这个时候回了府,会不会在最近的公开场合上被介绍给大家认识啊?” “然后呢?”陈秉江来了精神,换了个姿势在马车中坐好。他的脑子里隐约好像摸着了什么,灵感却迟迟没有抓住,只好洗耳恭听。 有安忍不住开始提示,脱口而出:“世子爷你忘了?这月的倒数第二天,也就是约一旬之后,就要到长公主府上那场赏花宴的日子了啊!” 陈秉江直接愣住。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有道理。 ……如果靖勇伯府真的不得不去介绍真世子的到来,最近的机会不就是这场赏花宴吗?宴上熟悉的各大家族子弟,贵族夫人们都是现成的啊!不过这样一来,真世子在原剧情中的初次露面名场面就要改变了。 那么这一次,真世子还会被他的嫡弟故意找人刁难,得了好大一个难堪吗?他记得正是因为这次当众出丑,导致真世子声名扫地,靖勇伯因此上书想要把世子之位转给嫡次子继承的。原剧情不提,换成现在这个一心想把太子之位让给二皇子的庆德帝,还真不好说靖勇伯会不会得逞啊。 陈秉江寻思着,靖勇伯府想要的东西就是他一定要阻拦的东西!毕竟二皇子那边是报复过了,可直接加害人靖勇伯府还没被报复。 ——稳妥了,这次赏花宴他是一定要给靖勇伯府嫡次子添点堵去! 第二十二章 早有端倪/忽起风波? 陈秉江开始一心一意等待着赏花宴的到来。 宴会的时间也不远了,就在一周多之后,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突然变得暗潮汹涌起来,横生波折。 越州今年的秋粮不知为何收的不顺利,丞相都气病了,告假了好几天。朝中大事一时间无人处置,只剩太子一人勉强应对得摇摇欲坠。楚地百姓被苛政沉税逼的揭竿而起,却因为不成军不成形,开始四处逃窜,变成了流寇。这下相连的益州,镇州和凉州也遭了殃,陆陆续续开始有小股流民逃到皇城外求救,实在活不下去了。 朝中大臣们却还在慢吞吞扯皮,没有派兵清剿也没有赈灾放粮,只因户部里没有足够的白银库存,他们想活动也只能干着急。想要临时寻些方法拆东墙补西墙的周转么,这也是捉襟见肘的——马上要过冬了,关外的西兀人眼珠子都饿绿了,哪年不打过来骚扰边境?边军们的军需粮饷万万拖延不得。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1节 大小官员们这两个月的俸禄也还没发,拖不了第三个月了,人人都睁眼死盯着,只等买米炭过冬。今年偏偏秋粮收的不顺利,更没法拆过来些补全。所以这几天//朝上到处吵得闹得都说不出个章程,乌糟糟乱成了一片。 每天下朝回来的范家主什么心情,陈秉江不知道,但只看来康王府传达消息的范硕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脸色,就能猜到局势有多糟心。不过情况如此糟糕了,庆德帝还是稳坐宸清殿,每天修身养生,撒手不管朝政,顶多是把二皇子丢到朝上去跟他倒霉的兄长一起处理事务。 ……到底是有什么底气? 这种情况下,陈秉江已经无心关注赏花宴还是不是如期举办了,他跟着母亲,连同相熟的几家夫人子弟,商量着轮流在城门口支起几口锅开始赈粥。虽然还是杯水车薪,但好歹尽了一份心力。隐形人一样待在丰荷院安静养伤的周阳都坐不住了,这次也自告奋勇跟着帮了些忙。 连带着范家兄妹都逐渐熟悉了周阳。 表面兄妹俩还是若无其事很能端得住的,等避了人,范表妹狠狠一跺脚,戳了陈秉江一指头,嗔怪他:“好啊!江表兄原来认识人家!之前怎么不早说呢,倒是惹得我们闹了笑话……” 她的脸色涨的微微薄红,这是在为自己背地里说三道四而感到羞恼惭然。范硕的面上也微微露出一个淡笑,不紧不慢的把玩着自己的玉扳指,垂眸说道:“看来康王世子这边每日的消息恐是太多了呀,都处理不过来了,我还是过些时候再登门为妙。” 范家兄妹俩平时虽然关注时事,私下也会八卦议论,但若话题里的人是他们或周遭人认识的,那他们是决计不会再在背地说些小话的。 陈秉江一看是自己把事弄糟了,确实没处理好兄妹俩的感受,只好道歉讨饶:“先原谅我则个。不是我不明说,只是那段时间情况特殊……” 范家兄妹勉勉强强原谅了他。他们其实也清楚,假世子身份尴尬,被赶出伯府后就销声匿迹了,外面大多都以为他已经跟着亲生父母回了农家。现下看周阳居然还带着伤借住在康王府,就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兄妹俩得到一个解释见好就收,后面细节就不需再问了。 等到赈粥第四天的时候,说要去秋钓的康王爷半道上就回府了,还把全家人都叫回了正院,他绷着脸认真叮嘱:“五叔爷说形势不太对劲,我们外面的赈粥……先停停。” 康王妃这段时间是最劳心劳力的一个,她先不干了,重重放下茶盏恼火道:“说停就停,难民怎么办?都要活不下去了……我们府又没犯什么错,有必要这么谨小慎微吗?” 陈秉江也蹙起眉头,虽然无奈康王的保全之心,但他知道没出什么大事康王是不会这么说的:“父亲——外面怎么了吗?” 康王脸色有点难看,强忍着情绪的望了妻儿一眼,语气沉沉:“城中的米粮商都挂牌不出了,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都在商量着要开始翻倍涨价!外面已经引起一些骚动了,我们这些人施展手段都还能硬撑一段时间,可平民百姓怎么办?” 康王妃愣了愣,用帕子捂住了嘴很是吃惊:“情况怎——怎么就严重到这种地步了?昨天还好好的啊。内皇城的米粮商也敢这样涨价吗?这里是天子脚下啊!” “圣上又不管……”康王愁眉不展的摇摇头,很难按捺住腹诽的埋怨情绪了。 一天之内皇城中的形势急转直下,从平稳到摇摇欲坠,在他听来已经岌岌可危,这都是官府这段时间一直不管不问,没有打算的害处。他就没见过这么荒唐的皇上!简直要把皇祖父和父皇打下来的家业都败尽了!昭朝这才传到第三代啊! 如今康王府已是自身难保,除了府内积攒保底的少量存粮外,平日消耗和赈粥当然都是现去采买的,未来几天或许他们还能凭借财力去继续采购自用,但……一旦米粮涨成天价,他们也只能吃老本了。 他们况还如此艰难,又哪里顾得上城外流民了呢?这赈粥的确不得不停了。 陈秉江一直拧着眉头疑虑的思索着,没说话。 康王妃这些天忙碌都有儿子打下手,深感往日招猫逗狗的长子也真的成熟了,能帮着干事了,思虑也很周全,便不再以看小儿的老眼光看待。此刻见状,她期待的问起来:“江儿,有什么不妥吗?” “不,我只是觉得……情况应该还没到这一境地才对。”陈秉江摇摇头,说不出心中奇怪感觉的依据。 就算今年刚好赶上几处困境,可说冷情点,主要遭了殃的都是临近楚地的地盘,皇城这边已经算是流民们逃的远的地方了,接收的压力也是最小的一批,真的到了要疯涨物价的节口了吗?还是说,因为是狗血世界,皇上撒手不管,皇城内的商人们也有胆子跟着远远哄抬物价…… 他放弃了思考。 原剧情中好像也没有这一遭,或者说有情节但描述过短被他忽略过去了?陈秉江毕竟不是那些狗血文的原文作者,他只是负责对接作者的编辑而已,看完对剧情和大纲会熟练于心,具体细节就开始抓瞎了……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大环境之下,康王府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只能随波逐流。就算是有存档,陈秉江此刻似乎也无能为力了。他这些天见惯了城外的流民有多凄惨,想想未来几天的情形,心情就变得很不好,他也不留下来碍父母的事——毕竟康王看起来也很急于安慰康王妃。 陈秉江提着酒就去找了周阳。 “喝吧,我陪陈弟。”周阳伤还没好,不能喝酒,就给自己要了一壶茶放在树下的石桌上。陈秉江灌一杯酒,他就不急不躁的给自己灌一盏茶,一副舍命陪兄弟的架势。 第二十三章 阴谋论 “我不明白。”陈秉江喃喃着,他不是那种害怕自己喝醉后说胡话的类型,所以他放心的喃喃自语疑问着,“我不明白这个时代的人为什么活的这么艰难……皇上为什么不能再上点心?我虽然是康王府世子,但我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穿越前,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穿越后,他能仗着自己的金手指和世子身份活的比大多数人自在。可他不是小说中那些霸气四溢的厉害人物,聪慧如鬼,面对这种困境他竟然什么都做不到。 “那些话本中的角色都是虚假的,陈弟万不可以此标准要求自己,未免过于苛刻。”周阳温声的勉力劝道,他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陈秉江的眼神状态,悄悄抄起喝空了的酒杯,作势要帮忙斟酒,实际上手去摸索的方向却是桌上的那壶茶。 陈秉江还没醉呢,怎么会发现不了? 他顿了顿:“周兄?如果你想喝的话……” “嗯?”周阳面无异色,疑问的回望了过来,只是那只手又默默的改伸向了正常的酒壶,帮忙斟了一杯酒。 陈秉江满意的点点头,停下话头,刚才想说的什么其实已经忘光了。 他端起酒杯,绞尽脑汁检索了一下脑子里的语言,搜刮出来一句:“……话本中的人物可不全是虚假的。”不然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瞧瞧,厉害如原男主,这会儿也没起势。真世子还不是威望深重的大将军,这个时间段就算是那些厉害的纸片人齐聚生活在这里都没用…… 都没用…… 齐聚…… 陈秉江的眼神突然凝住了,端着酒杯半晌忘了喝。突然的,他抬起眼帘,一双黑色眸子亮的惊人,噌的站起来跑走了:“多谢周兄!我想到办法了!我还有事先走啊,这酒留着我们下次再喝!” 他跑的突然,站在远处亭下候着的春橘和百枳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在后面追,捧着手炉的继续捧着,抱着厚大氅的也抱着跑得吃力,远远的连声呼唤:“世子爷!”“慢点!”“披一件外衣——世子爷!” 陈秉江步子大,又是正在长身体的少年郎,这几天感觉自己个子蹭蹭的长,每天早上睡醒腿都有些酸胀的疼,他跑了没两下就把两个大丫鬟甩后边了,急匆匆的回到正院,正要找母亲要点东西,康王妃的大丫鬟玉琴就仓促的拦住了他:“呃,世子爷……娘娘这会儿在忙,不太方便。” 陈秉江没有多想,改口:“我就是想问一下母亲,上次她和姨妈对的赏花宴帖子名单还在不在?我看一下。” 玉琴松了口气似的立时露出笑脸,恢复了平日的麻利干练:“这件小事奴婢就能做主。小弦——你去找你翡棋姐姐取一下。”她叫住院里一个没留头的小女孩,约四五岁大,也就是和洹儿差不多的年纪。玉琴随手从荷包里取出一粒松子糖塞小女孩嘴里,哄得小丫鬟眉开眼笑的应下跑走了。 陈秉江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看天色。 还没到晚上啊,父亲母亲这是…… 唔,今天遭遇了那么多事,还是在自己家,不用管那么多…… 他默默安慰着自己,取了单子回自己院里,一路走一路就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这时候气喘吁吁的两个大丫鬟才总算追过来了,累得在秋风中都有些微微冒汗,脸颊红扑扑的。 “世子爷,跑这么快小心着凉!”春橘有些后怕,半是埋怨的连忙把大衣披到陈秉江身上。陈秉江瞥瞥她额上的细汗,没忍住说:“比起我,你们更该注意。手炉拿着,回去赶紧收拾一下。”他这个年纪身体就像个小火炉似的,压根没事,他反而更担心两个大丫鬟别因为追他着凉了。 “是。”听到这一句,两人都齐齐收敛了态度,认真应下。 看得出原身以往不怎么亲近这些丫头们,甚至可能脾气也不怎么样,所以哪怕是管着他屋里诸事的春橘和百枳,对着他的态度都略有恭谨,行事不像是小厮们那样亲昵更多。但这段时间换成了陈秉江到来,春橘和百枳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变得活泛和亲昵多了。 比如现在,两人应下后,春橘还能忍不住悄悄的问上一句:“世子爷,你取单子做什么呀?” “我突然发现了点线索。”陈秉江说的含糊,随即闭口不言只是认真翻着,眼神扫着上面一行行熟悉或者陌生的姓名家世介绍。 他在刚才突然意识到,这个狗血世界看起来是好几篇文的融合,但说不准有更多他没注意过的文也融合在里面。目前这几个主配角是帮不上忙,但万一有没发现的人物已经成长了起来,可以帮忙呢?这次长公主府上的赏花宴就是一个很适合的平台,他找找单子按图索骥,说不定能想办法去“偶然结识”几个新朋友。 顺着这个想法倒推,陈秉江又意识到父亲刚才没能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为什么露出那副忧虑又紧张的表情—— 像他刚才开玩笑说的,若是这件事都紧急到需要各个主角齐聚才能应对,那这种危急的形势肯定不正常了。想来也清楚,商人们突然行事这么统一,说不定是背后有什么势力在操控着,至于是什么势力…… 陈秉江心中也有了猜测。 他翻完单子,就打发人去把有怀的爹赵大叫过来,有怀有安这会儿都不在身边。他散了一些碎银子出去,叮嘱赵大去几个地方查点东西,但不要自己露面。 赵大认识的三教九流确实多,他一听要求,略思索两下就知道该怎么办了。都不用去费心费力盯着,人直接去找了熟知情况的几个地痞混混。烤的滋滋冒油的喷香烤鸡一包,松软洁白的大馒头五六个,再加上酒铺里散打的黄酒三两,把这些东西一递,混混们坐下大快朵颐,钱都不用掏就知无不言了。 不多时赵大就回来复命了。 “怎么样?商人们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势力在操纵?”陈秉江有点紧张的问,他想验证自己的一个猜测。 “世子爷您猜对了。那几个铺子,明里暗里的都和李、赵、王、郑四家有关。”赵大束手而立,张嘴开始详细解释他的探查结果…… “……?!”陈秉江的注意力却一心二用的飘远了。 原来是四大世家吗! 果然。 不是他阴谋论过头了。 他一开始觉得这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借机发灾难财,但其实从头都透着蹊跷,那些发灾难财的家伙真不怕宫中后续派人应对管制?他们怎么知道皇上真的诡异的什么都没应对?还是说他们有面对后续手段的底气? 整个事情的内情应该是不简单的。 现在知道了商人们背后站的人是四大世家,陈秉江懂了很多东西。结合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他其实有了个更大胆的怀疑——他猜,这就是来自四大世家的报复回击。 至于报复的对象具体都冲着谁……陈秉江还得再看看琢磨琢磨。 第二十四章 打经济仗 陈秉江屏退了赵大,自己坐在花厅里发呆。庭院里的小丫鬟们趁着天边光线还没有彻底消失,清扫庭院的加快了脚步,打络子的也开始收线。春橘和百枳坐在廊下,分捡着一篓桂花的品相,互相交换着眼色: ‘世子爷最近越来越喜欢走神了,自己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不喜欢让我们靠近,总觉得心事重重的,这样的异常要禀告娘娘吗?’ ‘小心惹恼了世子爷……’‘有了,回头我叮嘱秋荔,去她哥哥那里旁敲侧击问两句。’‘知道世子爷没事就好……’ 陈秉江注意到了门口两个大丫鬟的眉眼官司,但他没理。近来事多,牵扯他精力的东西也多,就算丫鬟们觉得哪里不妥,担心禀到了父亲母亲那里,他们也只会以为是这个多事之秋造成的。 陈秉江是在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刚才赵大说了一些店铺的信息,有的掌柜家是拐弯抹角的四大世家某家亲戚,有的是四大世家中放出来的多年忠仆,有的看似不沾边,实际上与谁谁家的管事姑姑结了干亲…… 这本不能说明什么,四大世家家底深厚,名下产业众多是应当的。他们也没有一手垄断了米粮行业,他们只是这次准备涨价的米粮商铺中最大的一批势力。统一口径提价也可以解释成他们想要贪财,但是……陈秉江以一个老编辑看古代文的多年经验来判定: 这种穿越古代流中总有一种老梗了。 世家大族想对付拿捏皇帝的办法是什么?不能直接造反,那就打经济仗,打官场仗,打地方仗,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给皇帝找罪受,试图拿捏皇权,皇权和臣子总有一方会占上风,另一方得听他们的话。 昭朝建立刚三代,武风昌盛,新贵众多。还属于皇权强硬,世家蛰伏的时候。 他们最大的摩擦就是不久前王家嫡子王森年被处死之事了。这是四大世家借此表达不满的一种试探,同时也是报复皇帝的反击吗?如果陈秉江没有猜错,这次世家们打的就是经济仗…… 很显然,除了皇家,谁是储存钱粮物资最多的人?不是大富商们,就得是这种积年世家。这次秋粮未收,几地又接连动荡,粮食缺口极大,直弄到了朝中寸步难行的艰难境地。若是皇上咬咬牙从哪里挤出一笔钱来,说不定还能大出血渡过难关。但若是世家们带动起散户,先收走市面上的粮食,再统一将米粮价格往上涨…… 到时候皇上卖掉家当都凑不出这笔钱,他也总不能撕破脸直接命令米粮商们不准涨价,这次可是连个由头都没,要是这位荒唐皇帝真的不要脸面的那么做了,其实也于事无补,他再命令,百姓们能买到粮的还是少数,到时候谁更急就不用说了。 他要是简单粗暴到直接对米粮商们身后的四大世家发难,那就更妙了,全天下的人都能看到皇上有多无能狂怒。四大世家的老家也都不在皇城,根基在外,这场风波到最后想什么时候结束,还得由他们说了算。 怎么看都是皇上得乖乖来求他们的结局。 再说二皇子,本来没有理由处理朝政,这次太子硬撑不下来,皇上就把人丢过去了,是一个极好的开始。如果这也是四大世家的期许,他们要么会选在皇上服软后结束整个事端——不过这样就太硬碰硬了,不太符合世家想源远流长发展下去的观念,也一定会在明面上被小心眼的庆德帝记恨。 要么他们会在皇上头铁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时候,给二皇子献计,由他来平复事端再自行进行配合。这样一来四大世家就是表面上服了软,还是皇上赢了似的,给他递了个软台阶,大家互相给个面子能下,其实里子都被世家赚翻了。 献策的二皇子有功,在朝中的声名会更盛,距离皇位更近一步,难道这不是皇上自己的期许吗?四大世家可以说他们只是在背后推波助澜,做一件双赢的事情。就算谁都知道真相,就算皇上心里恶心着,他身为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还能再赌气做点什么? 陈秉江心中浮想联翩,对整件事的猜测只等着观看后续了。这种老梗手段在一般文中运用极多,所以他觉得更容易在这个狗血文大杂烩的世界中见到…… 只不过,他不认为事态的落幕会像老梗那样发展。因为庆德帝是个昏庸固执又强势的老皇帝,随心所欲,非常自我。而且,这可是个狗血世界啊…… 换句话说,有什么样的结局陈秉江都不会意外。 ……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2节 然后时间就转眼到了第三天,城中还如一锅沸汤般暂且不谈,范夫人一家先捎来了口信—— 长公主府上的赏花宴时间不变,没有停办或改时的意思,还是将于今日举行。范夫人希望两家能一起前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情去赏花吗?”陈秉江有些错愕。 他本来抄录赏花宴单子,是想从中筛选人好日后行事,其实已经对赏花宴的召开不抱希望了,毕竟时间点过于特殊,最近满城风雨的。但他收到口信后错愕的想了想,才觉得是自己迷障了。 就像父亲说的,城中米粮涨价,他们这些高官贵人,皇亲国戚都能各使手段渡过难关,根本不算什么,无非是百姓们无米下锅罢了。这种事对长公主府来看也不是什么难题,或许‘艰难’会有一点。可赏花宴却是早就定好下了帖子的,与脸面这种重要的东西相比,铺张场面会艰难一点又算什么?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便宜陈秉江去赏花宴上结识那些新的主角配角们了。多接触人才能方便陈秉江搞事。毕竟他这几天都在想办法破招,却久久没找到合适时机…… 第二十五章 事态加剧 “洹儿,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们回来告诉你过程。”康王府外的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临行前,陈秉江抱起洹儿在安慰。 小兄弟坐在他的手臂上,胖嘟嘟的脸颊不高兴的耷拉着,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哼!你们都能去,只有我不成……” 他还在闹脾气。 因为范夫人,康王妃,碧儿表姐和他大哥都要去今天的赏花宴。硕表兄是有事不去,而不是“不能去”,只有洹儿是磨着娘亲哀求又撒娇,好话说了一箩筐都去不成的,所以临行前这会儿还在生闷气。 “没事干的话,就去找你周大哥玩。”陈秉江灵机一动,提议道,“他自己闷在院子里养伤,天天一个人,哪里都不能去,肯定很烦闷。洹儿你一向有主意,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小兄弟的嘴这才不撅了,被哄好了,他人小鬼大的郑重点点头,勉强嘀咕:“周大哥人也好……行吧,交给我了!” 陈秉江松了口气,转头上马车。前一辆马车上的康王妃从车帘边撩开一道缝隙,笑道:“还是你有办法,能治住这个皮猴。他天天哪来那么多精力四处钻营?” “回头给他找个夫子吧,洹儿的年纪也到了。我们这等人家,不求他学的有多出众,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就足够了。”陈秉江提议。 当今庆德帝在位的时候,因为没有其他近支的皇亲国戚,只剩康王一家了。且康王还被庆德帝所不喜,所以他们一家的子嗣没有资格进入上书房和皇子皇孙们一起念书,平日面圣和进宫的频率还不如一些被开恩钦点陪读的臣子家的子弟。 所以陈秉江穿越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才能四处游手好闲,什么都不需要学。康王夫妇对他的要求太过宽松了,只要品德上没有问题,不沾一些不良嗜好,其他东西随他喜欢,想做什么做什么。 怪不得原身在剧情里蹦跶的那么欢呢,他也算是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的,能不变成纨绔子弟都算是自身优秀了。突然碰上一个让他当皇帝的机会,谁能不想当呢?原身有点骄傲和脾气,想去争一争也正常。 陈秉江顿了顿,看着外面开始拉动马车的那匹棕马,心中盘算。 ……看来他也得去学一下骑马,原身不知道会不会,但他自己是不会的。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还要天天跟着自家母亲坐马车,勉强也说得过去。主要是他的日常交际圈中还没有其他同龄或者相近的玩伴。若是其他少年也在,而且都选择了骑马,他就没理由遮掩过去了。 所以还是早日学学比较好。 “造孽啊……都这样了,圣上就没有什么说法吗?”几辆马车挨得极近,陈秉江听到他身旁范夫人的马车上传来低低的唏嘘感叹声。 陈秉江也撩开一道帘子缝,望着外面沉默了。 出了皇亲贵族扎堆居住的怀安南路,前往怀安坊的主道路时——外面这才几天光景,就显得破败了不少,明明这里是皇城里最尊贵的一片地盘了,仍然难掩空气中的那股焦灼压抑的氛围。 越临近怀安北路,就越接近仅有一墙之隔后面的西市。那边乱糟糟的声响也远远传来,被人听得一清二楚。绝望的哀号声,恳求声、混乱的撕扯争抢、阻拦和高声呵斥声乱七八糟搅合在一起,大人和孩童的哭声交织成一片。 陈秉江一行人的马车在难言的寂静中经过了这一段路,只能听见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声。良久,快要看到长公主府前的镇宅石时,康王妃才打破了寂静,低声的说了一句:“……米价今天涨到三百余文了。” “三百了吗?”陈秉江微不可闻的重复了一遍,不忍心的撇开了头,更加下定决心。 ……前几日的米价,还是四文钱一斗米呢。 后来无时无刻不在往上涨,翻着倍涨,变成了二十五文铜钱一斗米,那时已经是很夸张了……但后面已经无法计数了,因为米价涨上了天。多少人一觉睡醒,家中的多年积蓄就变成了不值钱的玩意,别说一斗米了,连一升米都买不起。 一瞬间的天差地别,强烈的落差致使了多少人突然家破人亡…… 这次的经济战实际上是庆德帝和四大世家的交锋,陈秉江本不该参与其中,专注于吃真假世子的瓜,去反击报复靖勇伯府就够了。但他实在看不下去,再不想尽办法去结束这场闹剧,多少平民就要命如草芥的消失在这个秋天了。 所以陈秉江今天,必须在赏花宴上结识到新的朋友,最好是认识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因为他现在是空有计策,却苦于自身没有地位去干实事,只能去挑选那些可行的人来代为行事。问题是他就卡在了这一步上…… 门前络绎不绝的长公主府终于到了。 第二十六章 赏花宴 因着赏花宴不是正规宴会,而是为了年轻男女所设,所以长公主府只派了左右掌事姑姑与大太监在门口操持。 赏花宴的结构也松散,各家入门时不需要唱名报上家世,而是会被等候在门口的小宫女们径直引入府内,经过一段路,直接抵达花团锦簇,美轮美奂的后花园中。 这片场地是早已被收拾好的,平坦些的空地上被支起了精心编制的藤棚,下面摆好了长桌,瓜果点心一应俱全,想要在此歇息聊天的人可以来此处。而空地旁边的后花园一眼望去,全是侍候得极好的各式花朵,大朵大朵开得绚烂,期间小石流水,假山回廊,风姿各有不同,人影绰绰。 陈秉江特地注意了一下,各家夫人们大多在藤棚下休息,矜持的互相叙着家常。而已经到来的年轻男女们则更加不耐枯坐,多在花园中走动——但年轻人面子薄,大多分作了男女两堆。闺阁女儿们在花丛前或是说话,或是扑蝶玩闹,或是矜持的坐在特地准备的秋千下,微风荡动她们秀美的衣裙一角。少年郎们却在隔溪相望的另一侧草地上,饮酒的饮酒,望远的望远,氛围更加克制。 明明只有不到几百米,府内府外却截然不同——这里只有一片宁静平和。 “江儿,你和碧儿过去吧。”康王妃含笑在陈秉江肩上轻推一把,鼓励的望了表兄妹俩一眼,转身也去找她相熟的夫人们聊天去了。范夫人更是不提,入门时就左顾右盼,眼睛一亮就走向了一位陌生的容长脸夫人,好似很有目的性。 陈秉江若有所思的瞥过去一眼,低声询问范表妹:“你知道那位是哪家夫人吗?” 范表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解,摇摇头:“以前没有见过。” 陈秉江沉吟着把这件事暂且记下了:“走吧。”他打起精神,准备先和小表妹混入那些家中子弟姐妹们一起出行的小团体,作为同样的存在,这样比较好融入搭话一些。 毕竟陈秉江没有以前的记忆,他也不知道原身是不是有什么朋友,只好按自己的节奏慢慢来。这也不打紧,若是朋友们看到他,会过来和他交谈的,届时就清楚了。 “阿兄,我们这里干站着太无趣了!”陈秉江和表妹才往那边走了几步,就见一个亭子中有位用扇子掩面的少女低声抱怨着,被她撒娇的兄长看着年龄不大,面上也有隐忍之色,却只能硬沉下性子小声解释:“你看旁人有闹的吗?今天又不是真让你来游玩赏花的。忍一忍,外面都传言长公主今日是想为她的幼子择妇,若是成了,家中也要跟着一步登天了!” 陈秉江顿时止了脚步,装作没听见的自然望向了斜侧面的一座假山。跟在他身侧的范表妹也尴尬的微微涨红了脸,默契的假装他们没有听到这番话。 “不过说是这么说的。”那少年话音却很快一转,面上也对陈秉江两人歉意一笑,往后退了两步示意他们想过来可以直接过来,不必避开,继续教育自家妹妹,“这种好事轮不到我们头上,你只要安安静静等到结束就好了,去结交两个相好的姐妹,不也有趣么?” 那少女痛苦的蹙起眉头,若不是当着人的面,她恐怕要当场捂住耳朵,不去听自己兄长的念叨:“和她们有什么好说的,根本玩不到一起去!” 范表妹看得掩唇一笑,仿佛是认得他们了,她了然的上前大大方方的叙话道:“小女也是初来,这位姐姐若是无聊,我们不若一起去丛中走走?”她的话中之意是,这片空地上四处人多眼杂,多是想要促成姻缘、在暗中评估的长辈。还不如去有遮掩的后花园中走走,应该会比这边清净。 那位活泼的少女看来是在场中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了,上下打量碧儿两眼,却不知为什么投了眼缘,当即兴冲冲的站起来,两个小姐妹就低声说着话离开了。 陈秉江骤然只剩下了自己,有些错愕,面上很快恢复了镇定,其实他还有些不大适应这些人的社交方式,便也在亭中空位坐下来,试图和留下的那位少年郎攀谈了:“……听口音,二位不是京中人士吗?” 说起这个话题,少年郎爽快的报上了姓名:“没错。我们是随父亲回京述职的,刚好赶上了这次宴会……还未及冠,直接叫我宋遇便罢!” 陈秉江张口想互通姓名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眸光发亮:“……!” 这下叫什么?得来全不费工夫!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宋遇”,又是从外地跟父亲回京的兄妹……这下对上了,新的小说人物出现了!那是篇白月光火葬场文啊! 第二十七章 白月光火葬场文 说是一篇“白月光火葬场文”,它的剧情就没有一点辜负了这个名字。 因为这篇文的作者是个想超越自我的老作者,陈秉江依稀记得,剧情中通过狗血老梗试图写出一些新意: 故事讲的是一个北方大官回京述职的时候,带上了他的一双嫡出儿女。没想到女儿宋霏被京城府尹次子一眼看中了,府尹家当即托了相熟的夫人去说项。两家一合计:一边是如花美眷,一边是年少英才,门第又相当,这是天造良缘啊。 哪怕大官之妻颇有微词,觉得嫁到这边无法被他们看顾,大官仍觉得佳婿不容错过,毕竟他值守之地太过偏僻了,富庶虽富庶,可哪还有这般好又是官宦子弟的儿郎供他们挑选呢? 婚期就此定下了。 因着宋霏之父多年来都在北方沿海地带做官,在京城不能久待。所以婚期定的很急,仅在三月之后,赶在宋霏之父能再次回京之时成亲,到时候会让宋霏在京中老宅出嫁…… 谁知道刚成婚不久,宋霏就后悔她远离了父母和生长的故地,独自一人远嫁回京城了:因着她贴身陪嫁的大丫鬟,和她的新婚丈夫勾搭在了一起! 她丈夫的表面功夫做的不错,但其实这段时间,丈夫根本不喜爱她,并不情愿给她作为正妻的脸面,关起门来过日子时宋霏有诸多的苦楚说不出口。日子如此反复过了几年后,宋霏终于在暗中探查之下寻到了端倪,真相才水落石出了。 原来——丈夫娶她的唯一原因,便是认出了她的贴身丫鬟在幼时曾救过他一次,是他心头念念不忘,想要娶回家的真爱白月光!两人在宋霏随父回京时就碰面互相认出来了,才有了后来宋霏的亲事……若不是门不当户不对,府尹之子放言,他压根不会去多看宋霏一眼。 宋霏呕得不行,当场便要和离。她这么多年来压抑住骄傲的本性,倾尽了温柔与耐心,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当家夫人,又想尽办法挽回丈夫的心,她以为是自身的原因才让丈夫不喜,没想到一切全是无用功! 陪嫁丫鬟哪怕成了夫家的妾,也还是她的所有物,只要她不许,和离后那两人就不可能在一起。那府尹之子终究撕破了脸,拦下她发往娘家的书信,图穷匕见,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暗害了,只能缠绵病榻,还吊着一口气占着正妻的位置。 到了后来,将要返京科举的长兄宋遇偶然间察觉到不对劲,查出真相,才让府尹之子明白——当年救下他的人竟然是宋霏,被他当作信物的扳指只是被贴身丫鬟偷偷截留了而已。 宋霏不记得那件随手而为的小事了,只有府尹之子还念念不忘那位白月光,没想到竟丧心病狂反害了她……府尹之子悲痛欲绝,却又不能放任大舅子带着真相离开,干脆再次暗中下了杀手,宋家二老突知意外,深受打击,身体便越发不好。宋家就这么渐渐败落了。 府尹之子自此将那妾室遣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又开始日日精心侍候在宋霏病床前,一副洗心革面的痴情架势,就连他们二人的长子都不知旧情,感叹父亲一腔情深,又不解母亲为何始终不能原谅父亲? 宋霏一时间只觉得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却没有打算寻死。她撑着一口气,待自己的身体被渐渐养的有了些起色,才偷跑出去,趁着宫中选女官的时候前去应选,一举被选上了。这下……便是没有和离,她也不需要再见那仇人,也不用再见离了心的儿子了。 …… 这篇文说是火葬场,就是火葬场文。身为女主的宋霏虽是府尹之子的白月光,却在后面的种种追求下没有回心转意,没上演一出“只要我们相爱,你怎么虐我的身,怎么杀我的家人我都原谅你”的脑残剧情。反而是她在宫中开展了自己的事业线,凭借聪明才智步步高升,后来手撕丈夫,查清真相为自己和兄长复仇的爽文。 虽然后期真的很爽,但前期也是真的太虐女主了。 她的一家人何其无辜啊,接二连三的栽到了府尹之子手上,还被他以“痴情真爱”之名轻描淡写的将那些伤害抹去了,若无其事的继续追求女主。 陈秉江想了想剧情后期宋霏家破人亡,自身也病病歪歪,丈夫恶心,儿子凉薄,已经被磨灭了所有天真与灵动。虽报了仇,却也只剩下了狠辣手段与艰难挣下来的一条小命。 他再想想自己刚才见到的那个脾性鲜活的少女宋霏,还有她尚未及冠、还好端端活着的兄长宋遇,血压一下子就高了:“……” 府尹之子那种恶心玩意,宋家被缠上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这事既然被他知道了,后面必须得搅合散了!! 第二十八章 嫡弟暗藏祸心 陈秉江心中下了决心,只感觉自己今天这场赏花宴要惦记的事情还真是不少。他不着痕的和宋遇继续闲话拉近关系:“……算算生辰,我应该叫上一句宋兄。宋兄初来京城,对这边的习俗可否有些不大习惯?” 就像刚才的宋霏。她一看就是北地过来的武将家的女孩,爽利洒脱,在边陲也不需计较太多,日常这样自在惯了,到了京城就会不耐繁琐礼仪,也会隐隐被京中贵女们有所瞧不起,所以才互相排斥了吧。 “南北的地带不同,风俗习惯各有不同,习惯起来确实很难。”宋遇感慨的承认,“我祖上原本也是京城人士,幼时在这边住过几年的,所以还好,妹妹就难习惯多了。” 说到这里,宋遇顿了一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在近来这个节骨眼上上京,感受到的多是城中萧索,风雨欲来的气息,这几天老老实实在家明哲保身还来不及,哪里有闲心出门交际逛街?宋遇不知出了什么事,有心询问一二,又怕交浅言深,便止了话头。 都说京中虽束缚多,可也繁华,是天下人所望之地。他们这次来却不见繁华景象,而剩萧索败落。父亲也说回京是为妹妹择婿的好机会,宋遇也不多觉得:京中这种遍地阴诡之事,动辄需要避让自保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单纯的妹妹。 两相一合,宋遇觉得今天他们兄妹俩前来这场赏花宴纯粹是完成父母交代的任务了。过后还是回他们芦宁,不论什么高门贵婿,简简单单给妹妹找上一门夫婿能疼人的殷实小康之家,外有他们娘家照看着,如此不好吗? 陈秉江是一大早出的门,现在时辰还尚早。他和宋遇聊了半天初步熟识后,兴致颇高的下意识把注意力又投向场中其他没有结识的青年才俊们,暗中跃跃欲试,颇有一颗沾花惹草的心(?)。 “宋兄,在这里也是闲着枯坐,不如我们去看看那边在闹些什么,可好?”陈秉江表面很能绷得住,问话时也像是随口一提,不急不躁。 宋遇欣然应下,与他同往:“也好。不过在场的人我皆不相识,还得有劳陈弟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3节 陈秉江暗中汗颜。 ……宋遇想让他帮着介绍的心思,可真是主意打错人了。他就认识得多了吗?虽然他是京城人士,可他认识的人和宋遇一比谁多谁少还真不好说!真恨不得这会儿把范硕表哥也拉来。 两人就沿着亭子下的浅浅溪水一路远去,到了有不少儿郎们扎堆交谈的这一边河岸。定睛一看,场中也是分作大大小小几个不同的团体。有在溪水边流觞吟诗作对的一拨人,也有围成一圈投壶叫好的一拨人,还有几个席地而坐,就着满场的花团锦簇开始饮酒行令,玩得气氛正热。更有嘀嘀咕咕着纯聊天的,整片河岸好不热闹。 陈秉江一眼扫过去,就能大致分辨出哪边是文人哪边是武将。宋遇性子沉稳,看到这一幕,没有上来先顾着自己喜好做事,而是问陈秉江:“陈弟打算去哪一处?” 陈秉江低调推辞道:“宋兄若是有看中的,自去便是,不必管我。小弟年少什么都不擅长,就在四处看看好了。”说是这么说的,他心中其实早有几桩事要在今天解决: 其一,得先找到真世子,防止他嫡弟在今天使绊子。 其二陈秉江要观察几个目标,定下这次米粮涨价事件解决方案到底该交给谁去解决。那些人都是当初单子上看好的,他现在只要对号去找人就行了,只是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是巧合的架势而已。 宋遇听完便抚掌笑道:“那看来合该要我们一路了。” 他虽然文武都通,性子却偏向随意淡泊,没有想在宴上一鸣惊人,给自己造势之类的。那些文人武将看着明撕暗踩得厉害,蝇营狗苟苦心谋算一流也不为他所喜,宋遇更喜欢陈秉江这样看着简单随性,来赏花宴没什么目的性的人当同伴。 两人一拍即合,便真的事不关己似的逛了起来,每一处都默默围观半晌,像是来看热闹似的悠闲自在——实则陈秉江的眼角余光在不断搜寻现场,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有了! 陈秉江的记忆力很好,哪怕只是碰上一面,他也记得真世子的长相。而现在,真世子穿着一件荷色外袍,被几个人团团围在其中,撑着气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边的喧闹声逐渐变大了。 陈秉江便顺势听着响动望向那边,不加掩饰的表情微变。宋遇也看了过去,揣测着问:“陈弟,是你认识的人?” “对,宋兄稍等,我去去就回。”陈秉江说着,大步就往那边赶了过去。宋遇见状,疑惑跟上,看看情况或许也有他能帮忙的地方。 场中,一个和真世子长得三分像的少年皱着眉头,很是委屈的四处嚷着:“大哥,我敬你是嫡亲兄长,为你介绍大家也是一片好心,明明小弟已经很顾得周全了,大哥你……也不必这么诽谤我吧?” 旁边几人纷纷帮腔的义愤称是:“是啊!昌兄他是好意,这么不领情……”“反过来这么揣测自己亲弟弟,兄台实在过分了啊!”“咱们这些人都是互相玩熟的,还怕什么不成?晨兄只管放心去,又没人让你也吟诗作对……” 真世子被这些人团团围住,就要热情好客的夹着他往不远处的溪边走去,他硬撑着气势,几声推辞不得,只好脸色铁青的左右用力将人挣开,语气生硬的爆发气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你们都是等着想看我笑话!” 他的身板结实,筋骨有力,干惯了农家活所以有两把子力气。一推之下周围几个人仰马翻,再也推搡不动他。几人都有些着恼,纷纷退开两步整理衣衫,随后的指责恨铁不成钢之声越发激烈了,如同雨水般劈头盖脸迎来:“有辱斯文!”“晨兄真是不识好人心啊!” “我们也都是为了晨兄着想,你瞧瞧你弟弟,若不是真心为你好……谁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恶人呢?!”“罢了,我们言尽于此!”那些人唏嘘感叹,摇头一副恨恨的模样,好话坏话一时间都说了。 真世子被围在其中,攥紧了拳头,爆发之后被这通连着的指责质问得连连倒退,无话可说,只好咬紧牙关强忍住了脸上的颓惶之色,不知所措的硬邦邦站在原地,几乎招架不成样子。 陈秉江算是听明白了。 他记得靖勇伯府的嫡次子名叫周昌,而真世子回府后被改取名为周晨。就是他们口中的“昌兄晨兄”了。现在这是……真世子那个坏心眼的嫡弟想把人拉过去当众出丑? 捧哏的那几个人一味要把真世子拉走,这是杀机暗中不发,恐怕嫡弟安排刁难的人就在那群吟诗作对的人中间,擎等着了。要不是陈秉江以前看过剧情,他只看现在这一幕:靖勇伯嫡次子的热心被伤,委屈隐忍,却大度不记恨自家兄长,周遭人又义愤填膺的帮腔说话,仍然被无礼以待,说不定围观的人还要觉得是真世子太不知好歹,过于自卑敏感了呢。 这件事一旦在赏花宴上传来,落到有心人眼里,在各家饭余闲谈间少不得都要得个轻飘飘的评语:‘果真是在农家养了十几年,再抬举都上不来台面的东西罢了。’ 以后这种初次印象想再改,就难了。 陈秉江脸色沉了沉,知晓真世子口舌拙笨,不擅长面对这群人话中的言外之意。他初来京城,没有相熟的人能在这个关头帮他辩驳两句。周围人就算觉得不妥,看着是家事也大多明哲保身。要是这么继续下去,靖勇伯府嫡次子的一盆脏水可要泼成功了。 陈秉江之前虽然在对付二皇子的时候需要把康王府摘出去,但单独对上靖勇伯府他是不虚的,想必父亲也是不虚的。陈秉江也没有一直躲在背地里搞阴谋诡计的打算,那样就是阴沟老鼠一流了。所以现在,陈秉江拨开人群,微微提高了声音,直接硬刚过去了: “真是奇了怪了,凡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的,诸位又不是他的父母长辈,也不是亲友伙伴,竟在初见的时候几次强拉人去做他多番拒绝的事情……我头一次见这种为人好的做法,学到了啊。” “还有周昌兄弟,听闻你想要世子之位?以前是没得法,现在嫡亲大哥回来了,你该不会是觉得……抓到机会了,才如此行事的吧?” 第二十九章 手撕嫡次子 “胡言乱语!” 靖勇伯府的嫡次子周昌吓得脸色都变了,暴怒到目光中喷涌出怒火来,四处扫视人群,口不择言道,“是谁在这里张口就胡乱撕咬,随意辱我?!那厮敢污蔑人就不敢露面吗?藏头露尾之辈!” 陈秉江见那少年瞬间破大防了,只能用恼怒来掩饰心虚。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很不屑的又往外走了两步,礼貌提醒: “我不愿枉顾我们世交情谊,又不好直言兄长的不是,但晨兄也是我的兄长,弟弟就不得不说两句了——周昌兄弟,你也太过分了!若你没被戳中心中所想,大可不必如此慌张啊,连我这么明显的站位都看不见……就莫要急着给人扣帽子了!” ——说是礼貌提醒,其实很不客气。陈秉江故意拿捏的语调老气横秋,是同辈人最讨厌的那一种爹味发言,透着满满的说教。他最清楚周昌这种从小娇纵肆意的勋贵子弟厌恶的是什么,就是旁的管不了他们的那些人的虚伪说教了。 现在陈秉江能仗着两家往年走得近,以友人玩伴(?)的资格出言纠正几句,他心里算是拿捏爽了: 旁人没资格说话,与靖勇伯府更亲近些的他还没资格吗?外人又不知道内里两家没那么亲近,这都多亏了往年靖勇伯府使劲扒着碰瓷康王府的手段啊,现在周昌总没法不认,活该他听着。 ……而且,刚才这嫡次子的道德高地不是占据得很娴熟吗?怎么被同样手段稍微回敬后,一下子破大防无能狂怒了? 小兄弟你这火候还嫩了点啊。 “你……!”周昌的脸色憋得几乎涨成了酱紫色,堵的说不出话来。 慌乱之下,他扫视到周围人群的异样眼神,交头接耳着在低声窃语。周昌意识到他刚才的异样举动被大家看了个正着。 若不是周昌自己心中最大的渴望刚才被猝不及防戳破,他也不至于方寸大乱,现在大家伙都清楚他的反应了……一定会胡乱揣测觉得他心里就是那么想的,靖勇伯府可不能出这种丑闻! 周昌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了情绪重新组织语言。 这个小少年接着做出之前的隐忍姿态,面上不解的开始难过质问:“……原来是江弟。” “近日,是我有得罪江弟了吗?为何你一上来就、就将这等污蔑之事扣在我身上?要知道人的名声何等重要,我们两家往日相好,由江弟口中说出如此揣测,真让为兄不愿相信,实非君子所为啊!”嫡次子说得情真意切又慷慨激昂,好像还很难以置信自己被人背叛似的, “况今日……我本不愿将场面闹的难看,但我在这里若不辨个明白,往后将是没脸出门见人了,说不得只能替伯父好好管教一场江弟了!” 陈秉江反而直接笑出了声。 好家伙,还在这里跟他比拼茶艺呢?他以为只有在穿越前能看到,没想到穿书世界里嫡次子还能给他来这套。这么热爱泼脏水,短短一段话里,这是一口一口黑锅层出不穷的想往他身上扣啊! 他可不吃这套。 陈秉江也不管周昌来了劲,想揪着他笑出声的行为在继续尽情发挥。他上前两步,大手一挥让真世子到后面避避,自己很直接的掀场子反问道:“——昌兄为什么不领弟弟的好意?为什么还想仗着兄长的身份倒打一耙来压我?” “正是因为看不下去昌兄的不妥言行,我们又是自小两家相邻,弟弟才不得不做一个合格的朋友出言提点,不愿你在蝇营狗苟一流越走越远,让伯父伯母日后为之操心痛悔!” 陈秉江面色严肃,带着浑身气势与道德高地,开始痛心而不赞同的迎头痛斥,说出的话句句如刀: “外面的传言大家都清楚,也用不着谁唬谁,粉饰太平。你嫡亲大哥的情况不是什么丑闻,而是值得痛惜的惨事。反而需要我们这些做亲朋好友的人加倍关怀帮助才是正理,可你做了什么?” “……在你大哥人生地不熟初次在宴会上露面之际,你不想着先带他去找几个相熟的朋友适应氛围,认认脸,帮他融入这种场合,而是当众起哄非要他和你去文人那边看吟诗作对,不去看就是浪费你一片好意?就是在诽谤你不怀好意?你有没有问过他到底想不想去,有没有听见他三番五次的认真推拒?” “谁不知道靖勇伯府是勋武世家啊!和文人没沾一点关系。周昌兄弟,若是你平时喜文弄墨也就罢了,有个由头,可平时没见你对吟诗作对热情上心啊,若是说你们只在他们旁边看看不参与,现在什么情况昌兄你不清楚吗?晨兄被高高架过去,不管参与不参与,被踩着丢面子的人总归不是你!” “既然现在又不是晨兄对吟诗感兴趣,又不是昌兄对文墨见猎心喜……那,有什么原因非要让你们大家合起伙来起哄,由亲弟弟带头硬是要把第一次来参加宴会的人往那边领的?我倒要问问周昌兄弟——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陈秉江把这些赤//裸裸的算计摊开晒在明面上,戳穿说得太破。周昌必须得为此辩驳,他的脸上憋得深红,一双眼神怒火熊熊充满杀气,像是想吃人似的。若是目光能杀人,恐怕他已经早把陈秉江杀死千百遍了:“我这是——” 陈秉江却压根不给他插话的时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睁着眼睛继续说瞎话,步步紧逼: “弟弟本来不想把话说的那么透的。需知……长幼有序,嫡庶分明,这不是自古以来我们本该遵守的礼教吗?弟弟不想让你觉得什么‘我已经是世子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才这么说。可昌兄的心思……的确不可取。” “即便你兄长是刚回来,但家族血脉不容混淆,世袭规定也与此不相干,世子之位是板上钉钉的,昌兄不知这些吗?若是知道的话,不该更加让嫡亲兄长感受到亲人兄弟的友爱吗?为什么反而要做这么多小动作?弟弟知道这些心思手段若不在最初加以制止,往后必将发展成更大的祸根!到时候就要让伯父伯母悔恨断肠了!这才是弟弟出言点破昌兄心思,提前加以阻止的原因啊!” “小弟也知道这样当场点破实在不妥,有提点也该在私下暗中劝解为好,但请昌兄见谅……若非如此,晨兄初次露面的名声不就要彻底毁了吗?小弟于心不忍,不为旁的,便是为了法规和道义,也只好出言代为辩驳几句了!”陈秉江的话语越说越谦逊歉意,望过去的目光却越来越锐利冰冷,像是裹挟上了寒意的锋芒,他毫不客气,痛痛快快的把心里的话一诉而空了: “不辩驳毁的是晨兄的名声,辩驳毁的是昌兄的名声,又都是靖勇伯府的世兄……弟弟总不能明明知情,却眼睁睁放任二位兄长陷入更多龃龉于不顾啊!实非君子所为。即是如此两难之境,不如由弟弟来彻底做一次恶人,便去教昌兄得一个教训,自此正了心思,总比让清白无辜又被亲弟所伤的晨兄受难来得强些!” 周围的人早已被这一连串节节逼近的话听得群情振奋,或是信服或是同情的看着陈秉江,闻言情不自禁跟着附和或交头接耳:“可!”“陈世子做事妥当啊。” “这么为难,如此处置已是甚好了!”“无奈之举嘛……” “你——!!”周昌哑口无言,在周围人的议论纷纷声中彻底涨红了脸,他看过来的眼神宛如看杀人父母之徒,恨之入骨了。 陈秉江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自己的收尾还没处理完呢,论名声还是自己的比周昌的金贵些,得好好维护。所以他情真意切的对在场的人一拱手,深深行礼: “小弟在此谢过各位做了见证,但两难之境终究陷我于不义,往后怕是没脸登靖勇伯府的门了……唉!诸位明理,以后他人听到传言却恐怕不然,便让他人议论中的恶名由小弟来背负吧!我无悔也!” 陈秉江掷地有声的放下豪言,带着悲壮与坚决的气势甩袖说走就走,还不着痕的拐上了真世子,干脆利索的不在现场多一秒停留了。 只剩下周昌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脸色青红紫黑不停变幻,却又哑口无言,气的浑身颤抖。 …… 陈秉江悠然而去。 瞧瞧,直男果然是应对绿茶的最好手段!他简单粗暴的说穿了这一堆阴暗算计,顶多给自己立个耿直的人设而已。 陈秉江早就看不惯嫡次子的做法了! 周昌之前自己能张口就来,凭空泼脏水说真世子作为兄长拒绝好意就是在伤害和诽谤他了?那陈秉江也能张口就打直球,说穿周昌这臭弟弟居心叵测的行为是想要世子之位啊。 况且陈秉江又没说错,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同样的手段原话奉还就能让周昌绷不住破大防了?你做人怎么这么双标呢! 现在绷不住了也得给我老实听着!好好在阳光下扒开皮让别人都看看内里:垃圾靖勇伯府一家子都不把亲人当人看,为了个世子之位当爹的心眼偏到咯吱窝,当后娘的心思恶毒pua,父母合起来手段压根不做人。 现在当弟弟的也不知道为兄长鸣不平,只会理所当然压榨血亲享受,把兄弟踩在脚下自己出头。还要在对方第一次公开露面的时候用计彻底毁了对方的名声,小小年纪这么利益熏心手段肮脏…… 呸! 都是一家什么恶心的垃圾玩意! 第三十章 探花郎是女儿身? “呼……呼……”陈秉江刚才说的痛快,走的时候却也极快,都微喘了起来。 他深知吵架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气势,是一鼓作气占据上风,说得人哑口无言,然后不给对手反应时间,带着胜利的姿态快步离开,不再给人机会。 这样就算对手过后想到了什么新的话头,刚才的那一阵也已经过去了,对手只能自己在私下气得半死,而且会是越想越气。 ——所以陈秉江保持着看似优雅的姿态,实则腿下走的速度根本不慢。一眨眼功夫他就穿过人群,远远消失了。 围观了全场的宋遇连忙跟上,真世子周晨也是。“陈弟!等等——” 等三人前前后后互相追着,远远来到一处没人的偏僻之处,陈秉江才克制不住的笑出声,流露出了几分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少年意气:“……哈哈哈!” 太解恨了! 他今天当众怼的这一段话,靖勇伯府怕是要焦头烂额好久了。活该他们声名狼藉,算计落空。 稍微聪明点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他总算初步报了靖勇伯府设圈套导致打了他那么多板子的仇! “陈弟为人是非分明,做事光明磊落又坦荡直接,实为我辈楷模啊!”宋遇一追上来,就满是赞誉,目光中大有钦佩仰慕之意,赞不绝口。 在他看来,陈秉江刚才将道理说的明明白白,愿意为受屈者出头,实在是热心肠。面对对方那种让人隐隐不对劲的说话方式,宋遇还在担心这边陈弟会不会吃亏,没想到陈弟又一腔正气,坦坦荡荡的直接将所有阴暗算计都摆了出来,条理分明又口齿清晰,慷慨激昂骂的对方节节败退。 这简直是宋遇最推崇的那种人!大快人心啊!! 宋遇一时间只觉得他和今天新结识的这位陈弟更加亲近了。他也下定了决心——陈弟这等光明磊落之举,果然是真正可交之人啊。 真世子周晨也满心感激,笨拙的对陈秉江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武人礼:“多谢你为我说话!” 但他还有点迟疑,挠着脑袋垂头丧气的问:“……听你说我们两家是,是世交?那你这样帮我说话不会有事吗?”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4节 陈秉江一看真世子这副模样,只觉得感叹:天可怜见的,这是在府里遭了多少罪啊。才上京没多久,真世子对自己的处境就这么有自知之明了。 陈秉江脸上就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纨绔子弟的样子,充满底气的嚣张说着:“不用怕!小爷可是康王府的世子,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当今圣上的亲侄子,你爹看我不顺眼又能怎么样?我才不怕!” 他故意装出来的这副模样,连真世子都能看出来夸张,一时间不好意思的憨厚笑了。周晨初来京城不久,礼仪仪态都还在学,但原有的姿态并不是短时间就能改过来的。所以周晨这会儿一放松,笑得露出了牙齿,看起来很是傻乎乎的。 “……是你!”下一刻,真世子突然反应过来,收起笑脸惊声道。 宋遇:“?” “我在刚入京的时候见过一个人,没想到……”周晨话没说完,因为他惊异的沉浸在记忆里而忘记了说后面的话。 那是他第一次来京城,正处于忐忑不安,梦幻恍然和被皇城震撼到的处境中,所以在城门口的马车上见到的那个英姿少年印象很深。 对方随意的靠在车窗旁,撩开一条缝向外望着。那种王公贵族子弟的矜贵气质十分鲜明,让周晨在瞬间肯定,自己再怎么融入,也没法变成这样的人。将来他就和这样的贵族子弟接触了吗? 那时候的周晨还没有叫这个名字。他也没有想到等真的见了面,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少年居然这么热心肠,还会为他打抱不平…… 有了这一遭事情之后,三人互通了姓名,互相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的亲近了很多。他们也有意识的远离了靖勇伯府嫡次子那边,远远的绕开了,随便闲谈着。 “周兄刚才知道小溪那边有异常吗?” 周晨诚实的摇摇头,表情却变得有点艰难吃力:“我只知道他们想捉弄我,让我出丑!他们越让我去那边,我就越不能过去。” 三个人现在的距离和站位,其实刚好能看到小溪边吟诗作对的那波人,不远不近。话题刚好说到这里,他们便一起驻足在原地,齐齐转头望那边眺望过去。 可惜在场三人都是不熟悉京城的家伙,一起看了半天众士子,还是分辨不出哪个家伙可能包藏坏心,更认不出谁是谁,哪家势力可能和靖勇伯府嫡次子有关之类了。 …… 不过文人之间的撕逼频率确实挺高的。 三人把目光刚投过去,就看到溪边一侧突然爆发出小小的一阵争吵: 在那里吟诗作对的文人们中,有个头戴乌帽的青年猛地站了起来,冷着脸目光阴鸷,说话却慢条斯理的,平淡中带着一种难言的嘲讽感:“这位兄台莫不是……比诗词怎么都比不过我,只剩口不择言的污蔑我了吧?” 那青年的相貌极为出众,一下子吸引了三个人。陈秉江突然似有所悟,若有所思。 ‘等等,这个人是……’ 那青年看起来唇不点而朱,面若敷粉,貌比好女。虽然只看身形是正常文人似的瘦弱,言行举止间也没有丁点脂粉气,并不显得阴柔,可加上了这张脸后,他就很容易让人觉得像个女儿家了。 随着貌美青年的这句话一出,另一个人坐在士子们之间突然出声,鄙夷的嘟囔起来,说得话却图穷匕见: “……呵,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空穴来风!那些风声这些天都被你们压了下去,不做理会,岂不是词穷?要我说,就该好好查查你的身份——如此才能对得起同僚们,对得起天下也对得起圣上!” 貌美青年听了这话,过于白皙的姣好面容上晕起一片薄怒的红晕,眼神却更加阴沉冰冷了,他的语气没有喜怒的幽幽说道:“这般荒诞的污蔑却要在下证明真伪?荒唐可笑!看诸位的样子,莫不是对此话也很认同?” 士子们像是被掐了脖子似的变得鸦雀无声。谈及这个有些禁忌的话题时,大家都好像顾忌着什么,压抑住了想窃窃私语的心思,只剩眼神互相交流着,氛围骤然变得更诡异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今日的如此羞辱,在下记住了。”貌美青年等了半天,见状脸上的神情变成了带嘲讽的冷笑。 他扫视一圈后,深深的望了一眼那人,愤然甩袖离去。因为目光中透着强烈的阴鸷和攻击性,任谁都能看得出他被彻底惹恼了,过后一定是要报复的。 青年离去后,其他士子才像是解了冻似的议论纷纷起来,嗡嗡声一片。这会儿也有人劝那个嘟囔士子了:“……你说话那么直接做什么?当面得罪了他,得不偿失啊!” 先前说话那人也有些后悔,却嘴硬着忿忿不平:“……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告状的那老妇人说的真真的,有鼻子有眼,都递状子了,愣是被压下去没了后续。你们想想,这要不是真的,他为什么心虚离开?” “若那家伙真是女子身,岂不荒唐!和他同堂共事的我们脸面就全都丢光了啊!”那人理直气壮的嫌弃道,声音越说越大,越发觉得自己有理,“等戳穿了他的身份,到时候诗词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恐怕嫁人都不好找婆家了!看他还怎么这么猖狂!” 陈秉江:“…………” 宋遇突然惊道:“陈弟,你做什么要挽袖子?” 陈秉江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却是看向周晨那边,口中说着:“周兄,你不是想知道我这样有底气的纨绔子弟平时怎么行事的吗?”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怎么仗势欺人!”陈秉江气势汹汹就要继续去手撕新对手。周晨这时候脑子反而灵光了,反应一点都不慢:“……打人吗?等等俺!俺也来帮忙!!” 生怕瘦弱的陈弟吃亏,追过去的周晨急到连口音都出来了。 宋遇已经反应过来,陈弟这是又打算打抱不平了。这明明搅乱了宋遇清净的赏花宴一行,他却丝毫不觉得烦乱,而是欣慰的微微笑了起来,很满意的跟上,也很不斯文的挽起了袖子: “——周兄,陈弟,这等有趣之事怎么能不加我一个呢?” 第三十一章 身体亏空? 没等三个人气势汹汹走过去,远处有几个在旁边投壶的士子不干了,同仇敌忾的簇拥向那个貌美青年,反而开始呛之前越说越不像话的人:“哪里的吠叫声如此吵闹?” “哎呀,刘兄,在下算是知道了。他们这些人和探花郎都是同年。真相不真相,名誉不名誉不重要,反正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只关心流言万一是真的,此事会牵连到他们吧?” “真是凉薄啊,连君子之为都不管了,以利益结果论,这就是这一科士子们的成色了吗?!” “还有没有品德了?滑天下之大稽啊!”“又是哪个无妻无母之徒在这里大放厥词的?连一点明理观念都没有,怕不是蒙蔽了圣上点的官吧?在下必要先参他一本!回家将自身修明白再来谈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说话的那几人或是啧啧称奇,或是夸张的捶胸顿足,默契的在这里配合着冷嘲热讽。看他们的年龄都年长之前那一批人许多,气势也更胜,约莫官职较高,是熬了几年资历的。貌美青年被他们簇拥起来,听着群情激奋的反驳有些发愣,他面上失了阴鸷,反而有几分无措的腼腆了:“……” 几人说话间却是真心欣赏或钦佩貌美青年,在这里力挺着他。这一通话说得之前那人脸色憋得通红,愣是没底气再反驳回去,只好青青红红变化了一会儿脸色,转身掩面离去,没脸再待下去了。 “……”陈秉江三人走着走着停在了半路上,发觉自己好像已经不需要过去了。 真世子听着那群文人说话不吐脏字的轮番骂战,把人说得招招败退,他一脸的若有所思,低下头似乎恍悟了什么道理。 陈秉江心神一动,不着痕的询问:“周兄,你是想到什么了?” 他还记得原剧情中真世子的后续剧情发展…… 因着靖勇伯府一心惦记着将世子之位给嫡次子,府中对刚回来的真世子倍加磋磨,让他过得无依无靠,分外艰难。后来,真世子在迫害中忍不下去了,干脆留下一封请辞世子的奏章,逃出去怒而从军了。他的运气好,武力好,在打仗上脑子也好,最后平叛有功一跃而成了当朝的护国大将军。 因为隐姓埋名,他的官职和靖勇伯府是分开的,所以当年他失踪后,皇上见特殊情况,破格将靖勇伯府世子之位降爵袭于嫡次子了。等真世子衣锦还乡,他想去寻找养父母进行奉养报恩的时候,才发现那家农户早就因为家中没有壮劳力,也没有钱,老两口被终年劳作和衙役为难苛待死了。 ……而这其中果然有靖勇伯府掺和的手笔。整个故事的高//潮就是真世子怎么忍辱负重查清真相,斗垮靖勇伯府为养父母报了仇的。不需说,成为了家主的嫡次子周昌,是嫡次子帮凶的假世子周阳,包括已经退位不管事的老靖勇伯,下场都落得凄惨。 虽然老靖勇伯是真世子的生父,但真世子最后痛快报仇,官职又步步高升的舒爽结局只会获得世人的一片叫好声,而不会有任何攻讦。若说为什么,大概这是不怎么讲究细微逻辑的狗血文吧,爽就够了! 陈秉江脑内飞速回顾了一遍真世子的发家史,心里咯噔一声。 周晨该不会是看到刚才那一幕,觉得文人之间的唇枪舌战比挽起袖子打架更厉害,看起来更酷炫,从而想改变人生目标的方向吧? 要知道真世子周晨的天赋全都点满在了打仗上啊。 陈秉江担心的看过去,等着答案。 “……”周晨若有所思了半晌,抬起头咧嘴一笑,钦佩的说,“我发现啊……得要有地位,说的话才能让别人都听!就是不知道我适合干什么。” 他有些苦恼:“去学文我不行,那些之乎者也太绕了,背不下来。去学武我也不行,考武状元的武艺我看了……他们太厉害了,大夫说我的身子骨很孱弱,亏空得厉害,得静养着,也不适合。” 说到这方面,真世子憨厚的脸上也不由纠结得满是愁绪。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在府中过得太艰难了……这才来京里没多久,他就想念爹娘,想念田里的麦香味,想念自家摇头晃脑的大黄狗了。只要让他回去,能被娘再摸摸额头,在灯下给他缝衣裳……就连偶尔果腹吃的草团旮沓汤他都可以想念的。他真的很讨厌那个冰冷的伯府,也适应不了和生父一起过的日子。 周晨那么说着,陈秉江情不自禁的和宋遇一起看了看周晨结实的身板,再一起看看他圆润了很多的脸颊:“……” 这次轮到陈秉江陷入沉思了。 好像,真世子作为农人,是经常吃不饱,所以身体亏空也是有可能的?但他看起来身体好结实,力气也足,人高马大的,以后去边关参军还能一路英勇的打成护国大将军……这种情况叫身体亏空只能静养?到底是给真世子诊断的大夫被府里买通说了假话,还是周晨真的需要养养。 “嗯……周兄,等赏花宴结束,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可好?”宋遇收回和陈秉江对视交换的眼神,很是和气的询问。 他和陈弟想到一起去了。 等宴会结束了,恐怕得找个靠谱的大夫给周兄看看……正巧,宋遇家就认识这么一位御医。 第三十二章 青年热血 周晨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 虽然都是刚相识,但他却觉得宋遇和陈秉江亲切无比,比周昌像他的兄弟多了。 谈话间,远处一阵嘈杂之声,是那群簇拥着探花郎的士子们往这边来了。他们好像在讨论某件事情,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陈秉江三人便默契的一同先安静了下去,听听他们又在说什么。 有一个绑了青色发带的士子痛心疾首的怒斥:“都是府衙的不作为!处理审批的流程太过冗长繁杂导致的!不然圣上才不会放任情形到如今地步!” 另一个天生嘴角下垂的人不高兴的反驳:“府衙也得按命令做事吧?城中如今形式已经失控了,我看得由丞相大人召集各位尚书共同商量出个合适的章程,才能统一调度粮商,解决这次的问题啊!” 其他人笑道:“兄台这不是废话嘛!”也有人宽慰那气呼呼还想再跟他辩论的青色发带士子:“他父亲正是京城府尹,身为人子,总不能听人当面贬低……” “原是如此。”那士子闻言恍悟,不大好意思的对后者一拱手表示歉意,“是在下唐突了。” “哪里,兄台所言也不无道理。”嘴角下垂之人连忙跟着拱手行礼,两人之间的气氛便缓和下来。 其实谁都清楚,大家各说的都有道理。朝政处理流程冗长繁杂,导致遇事效率低下,这次又赶上丞相病倒,皇上也没给出个主意,下面府衙想做事都难…… 陈秉江一激灵,接连听到几个关键词:“……!” 这群士子居然是在讨论外面的天价米粮事件吗?怪不得人说青少年最是热血的时候。 这么多天了,陈秉江只能自己干着急,还没见过哪家和他似的忧心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的,现在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大群年轻士子都在忧国忧民,愤慨激愤的发愁着,而不是醉心于这场赏花宴中…… 陈秉江的心里暖洋洋的,一时间竟有些感动,忍不住想倾听更多,必要的时候他也去加入其中。说不定大家集思广益办法多呢? 只不过…… 陈秉江心情复杂的望了一眼那个天生嘴角下垂,仿佛永远在不大高兴的俊朗青年,没有忽略那群人对话中的关键字: ——那个人是京城府尹之子!! 根据白月光火葬场文的剧情,京城府尹有两子。那么在场这个人到底是宋遇妹妹宋霏以后的渣男丈夫、那位府尹次子呢?还是那渣男的大哥、府尹长子呢? 想到这里,陈秉江下意识瞥了宋遇一眼。 “……?”宋遇被这一眼误会了,他主动提议,“听他们所言之事,我这几天也略有耳闻,不若我们也去探讨一下如何?”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主要是看着周晨的。 虽然宋遇初来京城,对周晨身上的事情似懂非懂,但结合之前撕的那一场对话,他也隐约明白个七七八八了。所以这句询问主要是在担心周晨万一参与不进去尴尬难堪,也好有个台阶在这里能够及时拒绝。 “不用……我也很感兴趣。”周晨第一次被照顾到了面子和自尊,心里又是新奇又是感动,他嗓音都有一丝哽咽,努力忍得若无其事。类似的事情处理上这又有了对比,他就越发觉得周昌不像自己的弟弟,而陈弟和宋弟才是了。 “那我们过去吧。”陈秉江已经很急了,闻言松了口气打头走过去。 周晨其实不是在硬撑着说大话。 他身为农家汉的时候,虽然不需要采买粮食,但家中几亩田全靠三人耕种为生,一年到头下来交完赋税,若哪年有了些许富余,就能跟大家伙一起凑一凑,等粮商下来采买大宗粮食的时候,有的商人会发发善心带上他们这三瓜两枣的,换几个闲钱。 每到这场景就是周晨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娘可以扯一点布头给他们缝新衣裳了,或者爹去采买些必需品:几只鸡仔,小兔儿,或者新的木匠工具一类的。最让周晨痛恨又喜爱的是把钱留下来置办年货—— 痛恨是因为钱和现在就没关系了,要一口气再忍耐几个月,抓心挠肺的等到年关。快乐的就是等到过年,就能去买一小袋白面,回来包一顿饺子吃了! 那是稀有的几年也吃不上一顿的白面饺子,又是割了肉回来用油炸一炸,炼出油渣后的香喷喷的肉饺子。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5节 等从锅中浮起来后,娘那双红润有光泽的手就会数着饺子一个个将它们轮流盛在三个碗中。 那是个肥溜圆,雪白雪白的大肚饺子啊,一个个颤颤巍巍的堆在碗里……咬一口,外皮柔滑又细腻,内里是滚烫的汤汁和着油滋滋香喷喷的肉馅,一起填进嘴里,再用力嚼几下,那滋味欲罢不能,几乎能把人的舌头香掉!让人根本不舍得吞下去,恨不得一直吃到天荒地老…… 周晨记忆里拢共加起来也没吃过几顿这样珍贵的白面饺子,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往年对自家卖出的粮食价格和城中铺子里出售的价格都是精通的……别的方面他可能说不上话,但论起这个话题,他比在场的士子们都更清楚也说不定。 作为一个农户之子,他听到天价粮食的事时也没有第一时间欢喜,因为再天价也和他们这些粮农无关。周晨是心中更加疑虑了: 以他家的情况来看,前不久不是才收过秋粮吗?怎么皇城中的粮食……能在短短时间短缺到这种程度? ……他也忍不住想抛开一切旁的思绪,去加入那群陌生到往常会让他气虚胆怯的文人们中间,去好好就事论事讨论个痛快了。 第三十三章 集思广益 “在下陈秉江,听各位兄台在说这次的粮食事件……”陈秉江领着兄弟俩上前自报家门,跃跃欲试的试图加入他们,“不知道各位有什么高见吗?” “宋遇。”“我叫周晨。” 士子们有些疑虑的望过来,在第一时间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陌生的三人,毕竟他们之间有一些人也是互不相识,只是讨论到了这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才在此说的热火朝天。 所以三人报了名姓后,其他人只是客气的简单行了个礼,就凑成一团继续他们之前的争论。那个青色发带的士子继续说:“依我之拙见,朝中接下来,大约会赶在这几日去周边县城村庄买些余粮,竭力平抑粮价方才是补救之举。” “府衙中空空荡荡,朝中也没有银饷了,买余粮的钱从哪里来?要买多少粮食才能平抑下现在城中疯狂的价格啊?”府尹之子反驳的问。看他认真的神情,倒不是在挑刺,而是想确切的问出来方案的可行性。 其他的人也听出了许多毛病,纷纷补充:“是啊,而且粮商是囤积粮食最多的人,就算我们去买到余粮试图平抑粮价,数量能跟他们比吗?”“刘兄说得对!说不得会变成我们放出去一批,他们放出来更多,我们被拖得最后暴死,粮商他们还能继续维持天价……” 真世子周晨四处望望,看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气氛很融洽的样子,也鼓起勇气加入讨论,说出自己的想法:“到了秋后,周围的县城村庄也不会有多少余粮。就算有,乡里乡亲都得准备过冬了,谁会在这种时候卖啊?就算是卖……一点点费力的收集这种散粮,加起来估计也比不上人家粮商。” 宋遇也想到了什么,跟着肯定着补充:“对!除非是官府得了条令,要去开本地粮仓应急,但那种大动作平时根本不会动……” “……”青色发带士子被一群人围着说得脸色涨红,无地自容。但他却没有恼羞成怒,因为大家都是在为同一件事而忧心着,所以他只是虚心听着,羞愧的认真接纳着意见,有点沮丧,“这么说,这样是根本行不通喽?但不从周边搜集粮食平抑粮价,还能从哪里来啊?这又不是银子,四处挤挤凑凑还能想办法,粮食是没有就真没有。” “那也不一定!”也有人持不同意见。那是个胖胖的青年,憨态可掬,白嫩的面色上又浮着一层油光,圆润脸庞看起来很是轻浮,他的目光却很清明认真,说着自己的观点,很是笃信,“——我们是在说朝中派大人下来主持局面的情况下,你们说,朝中要是真有动作了,粮商还敢和他们硬来吗?” 自古以来都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低下,虽说士子们会把这种隐形的歧视藏起来,但朝廷的命令和大商人的想法放在一起,谁能拗得过谁这还用说吗? 这胖青年一心想的就是朝廷为何至今都没有动静,若是有了举动,如今的情况绝对会迎刃而解的。 之前的探花郎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里,他垂头望了一眼南方,嗓音有点嘶哑的开口:“这可不一定。” “这是为何?”众人齐齐一顿,疑惑的望着他,洗耳恭听。陈秉江也感兴趣的注视过去。他混在人群中安静的听了半天没说话,就是在暗中评估和挑选。毕竟这次粮食事件该怎么解决的方案他已经有了,差的只是个人选罢了,目前来看这些人热心有余,但集思广益下也还没能说出不错的点子。 ——大家的心思看起来很是稚嫩可爱,又觉得诉求相似能说的上话,陈秉江愿意亲近。各个还都是好苗子,只要加以磨练,以后这批有潜力的士子估计都是朝中的中流砥柱或是重臣名将啊。陈秉江一思索,心情就开始变好了: ‘在场的十几人,这不都是他现成的班底吗?’ 那还在说话的探花郎心事重重思虑片刻,猛然抬眸,目光如电般快速扫过了众人,才幽幽的说:“在场各位虽有勋贵一流,但据我所知,并无世家望族子弟,所以各位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安兄请说!”众人急切的七嘴八舌催促。 “圣上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早在粮价开始上涨的时候,就有传旨令官随返城的外地官员离开,前往南方了。”探花郎点到为止,但他发现自己说得含蓄后,在场的人都迷茫得两眼发直,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探花郎扫视一周,看到只有一个精气神极佳的英俊少年郎从容不迫的站着,眉目舒展,眼神清冷。他的年龄比起在场诸位很是年幼,又不似其他人那样冥思苦想,所以在人群中看起来分外显眼。探花郎眉毛微扬,有些讶然的点出来:“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兄台姓陈?我看兄台听完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其他人唰的看了过来。刚自报过姓名的陈秉江也不惊讶局促,顺着探花郎的意开口解释:“南方有扬州,苏杭等都是粮食肥沃的富庶之地,同时也是……世家望族的根基所在,是他们的本家。这次的粮食事件表面上是由粮商们哄抬价格而起,实际上背地里却被四大世家为首的一伙势力操纵,皇上大概是猜懂了这背后的利益关系,才打算去一击命中吧。” 陈秉江是这么猜测的。 而且众人非亲非故的,在初次见面的宴会上探花郎就能这么大喇喇说出来,大约是已经过去了一些时日了,就算他们现在得知消息,其中有人想去做点什么搞破坏,也来不及转圜了。 “原来是这样?”宋遇恍然,但他随即皱起眉头,很敏锐的点出了一些忧虑,“即便是这样,城中也要等不及了吧?” 皇上是冲着四大世家去的,高手过招,招招致命。虽说能在根本上解决问题,但一来二去的拉扯之间,城中没米下锅的百姓们就要立刻等不及了啊,每一天过去,对他们来说都是在催命。说到底,他们担忧的这件事还是没有解决。 陈秉江声音一沉:“是啊,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想依赖朝中行事了。” 探花郎听他的话音,若有所思看过来,眉目间之前的阴鸷早已消散了:“兄台是有什么高见吗?” 陈秉江见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他也直直的注视着探花郎那双看起来就聪明的狭长眼睛,毫不避讳的回答:“我有一策,就差实施的人了。” 没错——大胆的说直白点,他就是看上探花郎了!! 第三十四章 长公主纳妾 “哦?”探花郎眼神四下一扫,和陈秉江对了对眼色,明白了此事是要私下细谈,不言语间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 陈秉江不由得在心里暗中赞叹: ——不愧是聪慧机敏的探花郎! 自从他穿越以来,零零总总听了这么多关于探花郎的小道消息,加上刚才听人说探花郎姓“安”,他就基本上肯定了。这探花郎的确是他知道的某篇文里的主角,那位——女扮男装科举至今的女探花。 要说为什么科举时避过了搜身这一项……大约是花钱买通了人吧。毕竟这里是狗血世界,陈秉江可以努力让自己适应原作者们的逻辑。 说起探花郎的故事,又是一段复杂狗血剧情,押后再谈。陈秉江唯一觉得紧急的是,就像刚才探花郎在比拼诗词的时候,有人比不过就开始恼羞成怒嘲讽说的那样:——近来探花郎科举成功的这个时间点,的确有人专门盯上了他。并且过后也会算计成功,不仅导致探花郎被棒打鸳鸯,有情人两隔,还导致探花郎身份暴露,变得身败名裂,全家犯下欺君大罪。 ……这桩事陈秉江也打算惦记着。他既然选了聪慧过人的探花郎作为帮手,就不能坐视自己的新臂膀被折掉。 周围的其他人有了些轻微骚动,对两人的加密交流窃窃私语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安静,自己说服自己了:“是不能说的吗?”“兄台慎言!这种机密我们当然是等着听后续了。”“哦,也是……” 陈秉江当然没忘记周围这些人,他们虽然年轻稚嫩,但身份能量加起来也不算微薄。况且他还惦记着能不能把大家当成自己的初步班底呢,所以场中的少年郎面露微笑,向四周先团团行了一礼后,才客气的邀请着说:“如此重大之事,凭我们一两个人自然不好解决,在其他细枝末节上还需要诸位的帮助才是。” 他这么一说大家可来了劲了。 或许官场中沉浮数十年的老油条们早已磨灭初心,或者平寂了热血,但这群年轻人最年长的也不超过而立之年,正有一番拳拳报国之心无处挥发。或是心肠人品平日被教导极正的,在此时无法漠视这种事。十几个青年看着精气神十足,摩拳擦掌的纷纷保证:“兄台有什么吩咐?”“能帮得上忙的事尽管告诉我们!”“缺人的话,我爷爷是家中族长,能调令来不少族人帮忙呢!” 周晨望着大家这副纯粹的模样,心下十分动容,只觉得他之前是过于偏见了。贵族子弟们怎么了?就算是生活环境不同,他们中也有这么可亲的人。他不甘落后也跟着捏紧了拳头,想张嘴说点什么,可飞快的左思右想片刻,周晨愣是想不出来自己能做什么,急得他短短时间出了一头汗:“……” 眼看着其他人自告奋勇,到了陈弟面前都被附耳细细交待妥了事情,就差三两个人还没说完了。周晨一着急,脱口而出:“俺!俺擅长撒泼!要不……咳咳咳,要不我召集父老乡亲,到粮店门口撒泼吧?” 往年抢水抢路,他们村子就是这么干的。 周晨一说出口,就后悔了,感觉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其他人也骤然哄堂大笑了,嘻嘻哈哈声一片,只不过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关系因为同一件事变得亲近后,在善意的轻轻嘲笑着他的窘态。 周晨羞窘得涨红了脸,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朵尖,但他这次却不觉得像之前那样难受了,而是憋着憋着,自己也没忍住摸着脑袋笑了起来:“哈哈……我说得太没脑子了。” 陈秉江却眼睛一亮,转过头来反而鼓励他:“不,这个好!就做这个!周兄,你也不用召集乡亲们,外面大街上现在想撒泼的人到处都是。而且我想让你去撒泼的地点也不是粮店门口,而是……”少年凑了过来,认真在周晨耳边说了什么。 周晨听得先是茫然不解,然后又是恍悟,他的眼睛中也爆发出一阵有神的光芒,声音洪亮如钟的拍着胸膛保证道:“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干得最熟练了,不会有事的!” 宋遇和陈秉江:“……” 两人没忍住又上下瞥了周晨一眼,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位的身子骨亏空啊,这明明听起来壮得像牛一样。 事情到此便暂时告一段落了,陈秉江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今天来赏花宴上的事情基本上都完成了,他可以好好松一口气,和同行的人一起享受氛围了。反正……像母亲说的那样去看看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这件事,陈秉江是绝对不会照做的。 他还是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太小了,自己无法接受。 时候也不早了,赏花宴的四处渐渐走出一个个宫女太监,正厅也敲响了清脆的云板——根据敲响次数不同,这个物件有聚众议事等作用。大家听得便止住了议论声,玩闹的人也休息了,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的人群都开始往之前最空旷的扎着藤棚的空地上回去。 “时间快要正午了。”宋遇抬头看了看天色猜测,“应是要见过这场宴会的主人,长公主了。”他开始四处张望,试图寻找自己的妹妹。这会儿人流杂乱,议论纷纷,乱糟糟的行走人流中他的举动也不算失礼。 “我猜要吃饭了。”周晨的鼻子轻轻动了两下,嗅到了什么笃定的说。 “肯定是要管饭的。”陈秉江心不在焉的说,他不担心表妹在哪里,虽说这么多人,但表妹肯定会去找范夫人,他们最终还是能汇合的。陈秉江的注意力都放在远处的那个府尹之子身上,想看看对方会去找谁。 来这场宴会的基本都不是孤身一人,各有家眷。陈秉江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向了一位妇人,身旁还有一个面容相差无几,只个头矮了些许的下垂嘴角少年。 陈秉江心中一沉,知道了。 ——以后得好好让这位府尹长子管好他那个渣男弟弟!! 随着更多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捧着美味佳肴一一端上藤棚中的长桌,青年才俊和姑娘们也都各自找回了自家家眷的位置,纷纷入座,混乱的场面变得整洁有序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乱糟糟的都是议论声了。 “长公主,最前面那位就是长公主殿下!”陈秉江总算又见到了范表妹,她兴奋的用手掩住嘴唇,隔着范夫人对这边提示。说话间,坐在最前面桌上的一个人站了起来,看的不大清楚,但依其架势和范表妹的提醒,那位似乎就是长公主了,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陈秉江心中一动: 该不会是,长公主为自己的幼子择妇有了结果,要宣布了吧? …… 长公主确实有话要说。 但她今日要当众宣布的,却是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 “本宫寡居多年,一直在茹素守礼,从不越距。近日却忽感世事无常……”长公主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听起来很有气度,却也带着富贵浸养出来的傲慢。她毫不避忌的宣布着,“驸马已不在多年,我儿又已成年,本宫对李家无愧于心了。此后便学一学世人,做个庸俗的纳妾之徒吧!”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哗然。 陈秉江也和其他人一样惊得合不拢嘴,瞳孔地震了:“……?!” 好家伙……这场赏花宴真是没白来! 长公主要纳妾?他想知道是打算怎么纳,挑选几个帅气男人抬进府里吗? 第三十五章 中毒 陈秉江身旁的范表妹也惊得不轻, 她羡慕又震撼的结巴着看向陈秉江,试图求证:“江表兄,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陈秉江哪见过这种场面, 说不出所以然来。 但按照狗血文逻辑,他还真不能打包票, 万一这就是哪篇他没看过的剧情呢?世间男人可以纳妾,长公主仗着尊贵之躯想去寻欢作乐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历史上也多有这类事情, 只不过这长公主大胆到敢当众宣布罢了。 不过她当众宣布又是什么意思……在场的都是达官贵人, 带来的青年才俊也都是自家嫡子嫡女, 贵精不贵多,就没看见几个庶出的。难不成长公主还想对在场这些人中的某些表达意向? 在场的众人虽说都是礼数俱全的有身份之人,这会儿也忍不住低声交头接耳猜测起来, 嗡嗡声半晌没有平复下来。 长公主年近四十,是一个保养得极好的美妇人, 眼角连细纹都没生出来,露在袖口领口外的一抹肌肤至今白嫩得如同豆腐。但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镶边金丝鸾衣:霸气的金鸾在衣上缠绕着,而裙摆边上还绣满了花团锦簇的牡丹, 金丝银线与宝石沉甸甸得将这件衣袍装点得绚烂华美。 长公主又头戴青蓝色的纱帽,上面镶嵌了一排珍珠与猫眼儿宝石,脑后发髻上斜插着几支累丝蝉玉宝钗,两耳上是鲜红欲滴的琥珀耳坠, 乍一看有点像驸马或是探花的穿着, 衣服上却又带着皇家独有的象征。 ——这身穿着是长公主特地命女官缝制的,看起来不那么女儿气, 也不是她的平常打扮,穿上后横刀阔马的往那里一坐, 又有着皇家气概,满身英武之气;又不遮掩女性柔美与珠光宝气的熠熠生辉,将人的气质衬托更佳。长公主今日没做什么大的妆容,只抿了红色的口脂,却反而衬托得气色更佳了。 她站起来傲慢的宣布自己要纳妾时,漫不经心的神情气势再搭配上这身漂亮衣裳——连旁边的夫人们都有些移不开目光,更有着说不出的羡嫉。 “……母亲。”长公主的幼子也按照次序坐在最前面,等到亲娘当众这么宣布,周围人惊异的眼光扫向他的时候,长公主幼子沉默寡言的低下头,逃避似的不看任何人,却没有一点惊讶。这件事似乎是早就商量好的。 “……”在场的氛围一时间便有些尴尬僵住了。长公主作为主人家,这一上来没有招呼大家暖暖场子,反而是先放了个大炸//弹,谁都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这会儿那些有身份的夫人们也都沉默着不敢开口,因为没人拿得准长公主是什么意思,后续要怎么发展。她们便也不好出声打岔把这一茬子揭过去了。 万一她们没和长公主通好气,被当场打脸反而下不来台面也是有可能的。 谁料还是长公主自己,说完便若无其事的重新坐下了,示意宫人们不要耽搁,继续上菜,招呼大家都开始用午膳,竟像个没事人似的了,好像她刚才只是为了宣布这一下而已。 “……这。”陈秉江感觉更惊疑不定了,心中憋的厉害,忍不住往旁边瞄了瞄。他看到新认识的兄弟宋遇就在旁边那一桌,离他坐的距离不远。陈秉江眼珠转了转,就有了主意,他看向脚下,这里是作为露天用膳的场所被临时清理出来的一片区域,地上都铺着锦缎,旁边就是摆着花盆与植物的庭院,有一些碎石子和落叶在人们行走间被不可避免的带了过来。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6节 陈秉江用脚尖把一颗碎石子碾过来,掂量了掂量准头,悄无声息的踢了过去。 “……!”宋遇在突然间狐疑的转头,低头看看后四下打量,然后他就发现了作弄他的人是不远处正笑得促狭的少年世子。宋遇的表情变得有点没好气,却也配合的不着痕往这边倾了倾身体,压低声音问:“陈弟,劳累一上午了,你不饿吗?这可是宫中御厨铆足了劲做的席面啊。” 就算宋遇没那么有口舌之欲,他也对京城中最高水平的一餐抱有兴趣,正要趁热品尝呢,就被这新认识的小兄弟叫住了。 陈秉江也很不理解,同样压低了声音震惊的问:“宋兄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好奇吗?”长公主刚说了那种石破天惊的话,宋遇兄弟居然能心无旁骛的专注于膳食?没见范表妹这会儿也从他身旁时不时瞄过去,期待的望着宋遇那边,都想蹲一个讨论呢。 ——小表妹也爱美食,但她同样爱八卦。她就是那种可以享受美食倾听八卦两不误的人才。瞧瞧现在,女孩手中筷子不停,细嚼慢咽举止矜持优雅,看起来仿佛专注的在品尝食物,时不时还羞涩一笑,和那些贵女们没什么不同。实际上她的耳朵竖的尖尖的,陈秉江这边的话她能听得一句不漏。 倒也是,按照范表妹往常的话来说,就是耳朵和嘴巴都没在同时占用,怎么就不能一起并行了呢? “陈弟,就算我好奇,我也不懂啊。”宋遇无奈的摊了摊手,让陈秉江看他的同桌人。那桌坐的都是官宦子弟,各个面容陌生,说不清是外放官员子女还是京中哪家高门大户,宋遇和他们没有共同话题,气氛很是冷淡,就算心中好奇也无处打探啊。 “哥,你不懂可以和碧儿的表哥慢慢谈论嘛,打探消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宋遇的妹妹宋霏同样无奈的在旁边摇摇头,给自家兄长加油打气。她自己则去看了一眼新玩伴,发觉范碧都吃得津津有味了,宋霏也头都不抬的连忙开始品尝起来,神情间都带着一股雀跃的意味,完全把这次宴会当成真的来混吃混喝的了。 “笋蒸鹅,酒浇江瑶,东坡豆腐,炒蟹辣羹……”宋霏能叫出名的菜肴不少,但宴上还在流水般的端上更多她不认识的热腾腾菜肴,忙得宋霏眸中光亮,嘴中念念有词,再也顾不得抬头了。 陈秉江和宋遇对视一眼,都忍不住赧然失笑,为自家妹妹的表现感到有些窘态。 陈秉江还不死心,想要再和宋遇说点什么,突然的,康王妃一巴掌隐晦的拍在他背上,转过头来横眉冷目:“作什么怪呢?老实点吃饭!在外面表现那么不稳重,你觉得哪个姑娘能看得上你!”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范夫人那边,想说点什么又硬是咽了回去,最终只是瞪着陈秉江。 “……”陈秉江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表面却蔫了,老实屈服在母亲气势下。他不就是从穿越后突然找回了少年时的意气奋发,有点蠢蠢欲动了吗? 康王妃方才冷了一下脸,又很快变回了往日的温柔慈爱,不忍心的放轻了声音开口给儿子解释:“行了,看你问东问西的,这事你娘知道。” 陈秉江和范表妹齐齐眼中一亮,脸上就带着渴望望过来,洗耳恭听。若不是宴会上人多,他们能谄媚的一个在左边捶肩,一个在右边揉腿。 “长公主殿下她也是没有办法。”康王妃唏嘘着,“她的幼子体弱多病,一直说不下人家,不是她看不上女方,就是她中意的女方家不忍让孩子嫁过去受苦。所以长公主近年才这么酷爱举办各种宴会,方便了我们。” “谁知道……就算是我们这种没有刻意打听的人家都听说了,近来长公主府上去了好多媒人,全都是想给她幼子说婚事的。” 陈秉江顺理成章的猜测:“是那些人家的女儿哪里不好吗?” “不,都很好,就是太好了。有的家世不俗,有的父兄得力,还有的才貌双全……”康王妃反而否决了猜测这么说道。她在两个孩子好奇的眼光中,夹了一筷子烤的皮酥肉烂、香喷喷直冒出诱人蜜甜味的烤鸭肉,顿了一下,举在空中饶有深意的问, “这道皇家特供的八珍烤鸭,若是只有我这一夹,我是分给江儿好还是分给碧儿好?” 范表妹一愣,撒娇的凑过来,对长辈卖乖着:“姨母当然是给和你最亲的,也是最贴心的碧儿啦!”康王妃听得忍不住逗她:“我最亲的人难道不是江儿吗?” 范夫人在旁边也听得过来凑趣,一脸伤心:“碧儿,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大,你最亲的人居然是你姨母吗?什么都别说了!” “啊,我……这……”范表妹端水翻了车,一时慌了神,灵光一闪间她突然悟了,连忙略过这一茬加快了语速说,“我知道了!” 她信誓旦旦的说着:“好的女儿家太多了,而且这种状况明显是有问题的,所以长公主反而谁都不敢选了。像他们说的,各个都很好的话为什么会突然看上长公主殿下家的幼子呢?” “就是这么回事。”康王妃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可惜。要说妹妹家的碧儿年纪正合适,又是表兄表妹的,品性和性情也好,说给自家江儿正好,谁知道两个孩子之间相处得就像是亲兄妹,两家长辈只好打消念头。康王妃也是真喜欢这个小丫头。 “那些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和皇子势力们有些关系,他们这是都把主意打在了长公主身上了。”康王妃冷笑一声,最后一句话忍住了没说,“……” 况且这背后,说不得是京城中最大的那位在暗中默认指使的呢。 按照这种如火如荼的疯狂景象,长公主若是没有合适的看好对象,哪敢选那些贵女们呢?但若是此事皇上也在暗中支持,长公主就失了最大的底气,心中不乐意也不能得罪,只好另寻办法了。 “所以长公主此举是为了自保?”陈秉江也明白了,隐隐猜出母亲未说之意。 长公主在宴会上当着这么多达官贵族的面宣布自己的决定,不是看上他们的孩子,而是那些贵女背后的家族也混在其中。她既然这么开诚公布的说了自己的条件,就是要那些想拉拢她的人知道,一切得按照她的规则来: ‘想往我们府上塞一个有话语权的姻亲,那就来啊,长公主本人不比她儿子重量级多了?你们要是真有诚心,就做好送家中男子入公主府为妾的准备!’ 这样一来,也不算是长公主在公然违背拒绝皇上的想法了,而她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刁难那些有心人,而不算是在得罪他们了。 这是长公主的手腕。 旁边的范夫人听着听着,呷了一口茶水也凑过来加入了对话,她看的很明白,唏嘘道:“就是可怜了那孩子,这事一出,他就更不好找人家了。” “卷入这种事情,本来他就不好找了。”在宴会上,康王妃就说得隐晦,“且等着吧,可能得往外地那些官员家中去找找女孩。” 夺嫡风波一日不平,就算长公主能用纳妾这种石破天惊的歪招暂时抵挡下来,她幼子的妻子人选也会一直被那些家族虎视眈眈盯着,想说人家只会是难上加难,京中不一定还有这样的合适人选。 想到这里,陈秉江心中一动,下意识向宋遇那边看过去。他再一回头,发觉范表妹也若有所思的望着那边。 表兄妹俩眼神一对,就知道对方脑中想到了什么地方。 “碧儿,这都是没影的事,你可别去撮合。”陈秉江先发制人的警告一句。范表妹不服气的跟着嘀咕:“我只是那么一想,要论起来,我还担心那种病弱身子……配不上人呢!” ……消了心中疑虑,陈秉江也老实品尝起了宴上的珍馐佳肴。等大家都七七八八的吃好,一顿饭罢,时间也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到了下午,赏花宴就基本上接近结束了。或者说,经过上午的相看注意,夫人们互相心中都有了些底数,下午就只剩她们之间互相接触,在拉家常中试探了。若是哪两家谈得好,能结下亲事也是顺理成章了。 这些都是夫人社交,不干小辈们什么事了。青年才俊们一上午吟诗作对,该赏的菊花都赏过了,诗会也意犹未尽的完成了,下午的活动自然结束了。若是没玩够,也能三五成群的再招呼着相约去哪里骑马。女孩们那边同样,就像小表妹,热情的当场就要跟着宋霏姐姐去他们家再玩一下午。 “等等我,我也去!”陈秉江沉吟一下,当场做了决定,追上了范表妹。 他和宋遇都想在赏花宴结束后请位大夫去给真世子周晨看看,但宋兄说他们家认识一位退休的御医国手。既然有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医术精湛之人,陈秉江自然省了心。他想看看,周晨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样。 “——世子爷!这边!”陈秉江才出了长公主府,四处寻找自家的马车,已经赶过来和马车夫做了一轮替换的有安眼尖的从远处喊道,他跳上车,调度着准备赶车过来。 陈秉江左右看看,范表妹和宋遇一家或其他人家也都一样,陆陆续续出了门后都在四处找着自家的车,宽敞的一条大道愣是被他们堵得有些费力。这会儿做什么是没人注意的。陈秉江就干脆走到自家马车前,一把制止了有安驾车的动静,让他附耳过来,交待了一些事情:“你去,找人盯上那两位,要事无巨细……” 陈秉江描述了一下探花郎和府尹次子的相貌穿着,让有安不用管他,马上回去找人手来暗中盯着,日夜交替,要做到周围有什么异动就回来告知他——这是陈秉江在防着剧情的发生,有什么预兆他也可以提前防范。 “若是人手不够,你可以去找赵大……”陈秉江细细吩咐着,有安目光一凛,认真打包票道:“世子爷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他又不是没有帮手,总去找有怀哥一家算什么事?虽说两家不计较这个,但常年让有怀哥一家独大,被世子爷倚重,显得有安这边很没能力似的。他应下来,铆足了劲想要办好。 陈秉江就放心的转过身去寻朋友们,想蹭个马车。 “嗯?”但他一眼先看到了被宋遇拉着满脸难为情上了马车的真世子,“……”陈秉江被提醒到了,说起来他左右看了看,确实没发现靖勇伯府的马车过来。 ……嘶,靖勇伯府总不会在这种对外的脸面上扯后腿吧?还是说周昌那个混蛋又在中间使坏了?陈秉江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说明情况,也自然的搭便车坐在了外面马车车辕上,跟马车夫一起了。 宋遇兄妹的祖上是京城人士,居住的老宅就坐落在如今的永宁坊,一到了家里,宋遇让妹妹宋霏先招待客人们,他匆匆去托管家将那位清闲在家的御医请来。 真世子周晨坐在宋家的待客大厅里,手挪来挪去,身子也在不停地挪动着,脸色有些发白。陈秉江一见,猜到他恐怕是在自己吓自己,就温声安慰道:“周兄不必恐慌,只是托御医再检查一遍,若是能开个更有效的方子调理身体就好了。” “那可是御医。”陈秉江强调,“医术更精湛的。” 周晨的表情还有点僵硬,肩膀却在慢慢放松,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嘟囔着:“我还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宫中的人。”今天虽然是他第一次在外参加宴会,见了长公主,但那时候人多多啊,现在却是御医独自见他。 放在以前,这份待遇是周晨打死都幻想不出来的,所以他才有一点飘飘然不似真实的害怕感觉。 不多时,宋遇和一位须发斑白的枯瘦老人回来了,对方看起来普普通通,又笑呵呵的,比起御医倒更像是一位安享晚年的普通清闲老者,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背了药箱的小童。 “这是钱老。”宋遇介绍一句。那位老御医极为麻利干脆,一进来就坐到堂上,看周晨僵着背坐到他面前去,便直接把手搭住周晨的脉,感受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端详几下,才惊疑的说:“伸出舌头。” “……御,御医大人,我这样没事吧?”周晨伸出舌头含糊着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颤颤巍巍的发抖。 旁听的宋霏和范表妹不需要避嫌,从刚才就安静的坐在大厅一角不打扰御医,听到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的时候却差点没忍住笑,两人都悄悄用手帕捂住嘴唇,肩膀微微抖动起来。 老御医没说话,而是自己低头沉吟了一下,问他:“近来是否总容易疲倦困顿?多梦?觉轻?胃口不佳?额侧偶尔微痛?” 他问一句,周晨就应一句。说到最后症状全应验了,周晨的脸色更差了,简直惨白惨白。宋遇和陈秉江的表情也没那么轻松了,专注的看着。等老御医的小童铺开笔墨,他写了个方子递给管家,交待完:“去抓药吧,先按这个剂量喝完试试。一剂药每天早晚饭前分两次喝,用文火三碗水煎成一碗。” “我还得喝药吗?只用食补不行了吗?我是怎么了?”周晨傻乎乎的问,突然意识到这个关键,他的笑容微滞。以他的条件,想在伯府里天天喝药简直是太难了。 “食补?”老御医交待完方子怎么做,才准备说这是怎么了,他听到这句话就猜到了什么,脸有点耷拉,没好气的说,“你这是中毒!靠食补能补得回来吗?” “中毒?!”这下变成了宋遇宋霏,范表妹和周晨几乎异口同声的震惊道。陈秉江的眼神转向一边,惊讶了一瞬后倒是了然了。 哼,按照靖勇伯府的内宅龌龊之处,这也不足为奇。 “中毒是怎么回事?这位周家兄长误食东西了吗?”宋霏小声的掩唇问着范碧,对这个词没有一点实质性的概念。 范碧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去看自家江表哥的反应——以前她和江表哥关系亲昵,却没有现在这样信重。而现在她第一反应是想看看表哥怎么判断。 “可是……” 周晨却没想过自己能和“中毒”这种东西沾上过边,这个结论突破了他的想象能力,他惊呆的连忙急急将之前的诊断竹筒倒豆子的说出来,“可是我之前在府里跟着大家诊平安脉的时候,大夫说我是从小进食不足,才导致身体亏空的!只需要从食补中慢慢进补,平时不过多操劳费神不干重活就好了啊?” “胡说八道!”老御医听完这里已经肯定是怎么回事了,他解释得笃定,“看你的面色,你确实从小吃得不足,身体滋补跟不上,但你还年轻,根本没什么亏空一说!这段时间又好吃好喝的补着,连食补都不需要,正常饮食即可。” 老御医充满深意的特地补充了一句:“不管是操劳还是干活,你都没问题。” 陈秉江忍不住对宋遇递了一个眼神,意思很明显:‘——你看我说是吧,他的身体果然很壮。’ 宋遇却回了一个忧心忡忡又愤怒的复杂眼神。他也不是什么傻白甜,听了之前那个假医嘱里吩咐的情况,加上周晨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嫡弟的状态,他基本上就能猜出周晨在家过的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了,这种氛围是宋遇打死都不敢想象的。 ——那还算是‘家’吗? 周兄家的一些人真是处心积虑的想要他步步走向劣势,得不到世子之位啊。 周晨已经听糊涂了,还是没能想到诀窍处,毕竟他从没设想过人心能险恶到那种程度。他便呐呐又问:“那……中毒是哪里来的?是俺家吃得太杂,在哪里中毒了?还是俺不小心吃了什么毒物?这是在哪里中的啊?俺回去得注意着。” 到了这里,性情淳朴天真的真世子周晨仍然以为只是之前的大夫学艺不精,没诊断出来他的中毒。 “这……老夫的本领还没有神奇到那种程度,只能推断出你这毒主要是从口进入,以及少量外部浸透,应是最近才沾染的毒物,时间不超于半月。”老御医上下打量了周晨几遍,又凑近闻了半天,点了一句:“入口的食物老夫没法判断,但外部的话……你想想这发油是从哪来的?” “……”周晨这次却没有问必答,而是眉头紧紧皱着,喃喃的失落重复着,“时间不超过半月……” 这么短的时间,还能做什么猜测呢? 陈秉江只能走过去,叹着气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抚:真世子早点能看清靖勇伯府的真面目也好,趁这会儿感情还不深,早看清早不受伤害。他没记错的话,真世子上京的日子加起来也没超过半月,上京后除了今日也完全没有外出,所以也就是说——周晨板上钉钉的是在靖勇伯府里中的毒。 再加上老御医问的这一句“发油”,就算周晨性情再淳朴天真,他也该听懂联想了。想必是真世子清楚这发油是从哪里来的,所以这会儿才吃惊如此。 宋遇都看不下去了,交待管家去抓够所有的药,以后在自家每天两次煎药,不要怕麻烦,然后想办法暗中送给周兄喝——他现在都把那未曾谋面的靖勇伯府当豺狼虎豹窝了。 周晨在安抚中回过神来,面带暖意的回拍了拍陈秉江,示意自己无碍,然后才转过头回答老御医:“这发油是我母亲统一安置给我的用品,以后我就不用了。” 范表妹听了半天,有点憋得慌,忍不住说:“这位周家兄长若是能搬出来住就好了!不然治标不治本啊,不用发油,以后还会有熏香衣香。什么都不用,毒也可能浸染在衣物里,寝具罗榻或者任何你常用的物品上。还有入口的食物……防不胜防,不管怎么都避免不了啊!这样再怎么喝药也治不过来……” 宋霏冰雪聪明,她一下子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去问老御医:“钱老钱老,要是毒没被发现,一直这样下去人会变成怎么样啊?” “这毒不会致命,但是活着也未必比死了好受。”老御医说话意味深长,“服用者会随着剂量的加大和毒对肺腑的日渐深入,变得一点点虚弱,内里真的被蛀空只剩空壳子,届时就真的只是一个必须得好好安养着的废人了。日日情绪冲动敏感焦躁,夜里几乎不能安眠,身体虚弱得任何一场病恐怕都能将人击垮。” “这肯定是他那个坏嫡母干的。”范表妹小声对宋霏咬耳朵说。 陈秉江也在想原剧情,真世子最后怒而离开伯府去参军,是不是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在这毒上面?但他反而做出了最好的决定。因为离开了伯府,他才没被毒成一个废人,还能变成大将军归来复仇。 但…… 当前的问题确实也解决不了。没见周晨听了范表妹的话,直接沉默了,表情有一些苦涩。 若是可以,真世子又何尝不想回他真正的家呢?若是可以,谁愿意留在靖勇伯府里?明知道自己留在那里面是慢性死亡了,却可悲的无法脱离,只能继续待下去。这种一眼望得到自己未来命运的笼中鸟般的待遇,也让周晨感觉到了无可奈何的悲哀与苦痛。 “先每天想办法喝药吧。”宋遇打断了大家这阵凄凄惨惨的可怜气氛,冷静的说,“办法我们总要想,大不了将靖勇伯府做的腌臜事戳穿说出去,总要让周兄活下去才是。” “别!”陈秉江连忙阻止,“今天我敢硬杠,戳破周昌的阴谋诡计,是因为这是当众的小打小闹。周兄的这种情况要是说出去了,我怕他们真的撕破脸皮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用意外的名头暗害……事后外人再有议论纷纷又怎样?反正他们的名声已经够糟了,抓不到把柄的话,这种事可能等风头下去就翻篇了,皇上是不会重罚他们的。” 陈秉江从他挨板子那次的存档中就知道了,皇上到底有多偏着靖勇伯府。 他很顾虑靖勇伯府会不会像对待假世子周阳一样,到最后豁出去脸都不要了,派死士去将人暗杀,对外说法只是离奇暴毙而死,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办法慢慢想吧。”陈秉江隐晦的扫视了一下某个方向,微叹着气说。看来,让真世子按照原剧情的做法是最佳办法,再提早一点时间——他早早去参军才能脱离开这一滩浑水。 只不过,假世子周阳的伤养的差不多了,算算时间那对农家夫妇也要上京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陈秉江只能竭力掩饰送假世子逃离去参军,想要轮到真世子周晨,还得再遮掩平息一段时间才好做事。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7节 ……毕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陈秉江只能悬着心多关注一下周晨的情况,避免他这段时间中毒过深了。 这日,陈秉江和范表妹是擦着天黑的边才借着宋家的车各自回府的。 康王府中早早已是华灯初上,陈秉江带了满身疲惫回了自己的院子,偷懒打发让大丫鬟百枳去告诉正院一声,他自己等着秋荔先去打水过来,准备好好泡个澡。今天劳累过度了,陈秉江就算身体年轻,也只觉得从手指头到脚后跟都累得没有一个细胞还能动了。 “世子爷,等会儿吃点什么?”大丫鬟春橘关心的问。少年郎看着累得饭都没提一句,她却不得不帮着张罗。 “简单下碗银丝面好了。”陈秉江想了想,估算了一下分量又怕自己半夜饿,勉勉强强的说着,“……再随便加点什么。” 春橘是了解自家世子饭量的,她动作轻盈的蹲身福了一下,就轻快的转身出去安排了。 等陈秉江换过三遍水,结结实实的泡了个热水澡出来,肚子终于感觉有些饿了。春橘便领着小丫鬟们掐着时间把饭领回来了——一碗银丝面,用的是大海碗装着。面底下搭了熬了七八个时辰的牛骨高汤,碗中整整齐齐码着切得极薄,分量却十足的一大片薄牛肉,面的另一半上被烫的小青菜豆芽和卧着的荷包蛋挡住了,翠绿色的葱花隐隐约约的点缀在碗中。 这样的一碗面鲜香得让人很有食欲,对陈秉江这样的半大小子来说却又太素了,哪怕是晚上也不够分量。所以晚饭除了这碗面,还有一盘金丝牛肉酥饼,几碟清爽可口的凉拌小菜,一碗小米稀粥。 金丝牛肉酥饼是表皮炸得金黄酥脆,内里肉汁满满,香味霸道又分量超标的一个个拳头大的团状饼,一盘七个。凉拌小菜分了青瓜,酱瓜,菹菜,糟蟹和脆琅玕。各个清爽解腻,很适合配上金丝酥饼吃。 他端起大海碗就开始一筷子面一口牛肉饼的干饭,中间还时不时拌上凉菜。等到这些都被他放开肚皮吃光了,陈秉江隐隐感觉还有哪里不大足,他再端起最后那碗清淡的小米稀粥,连勺子都不用,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这次才终于觉得心满意足,没有一处不舒坦了。 “世子爷。”春橘便适时的又递上帕子,秋荔捧着漱口水过来,把他侍候得妥妥当当。陈秉江只觉得满意无比,夸了一句:“春橘做的不错。” ——春橘简直就像是长在他心眼上一样,这才短短多少天工夫,就摸清楚了他和原身不同的新口味,并且没提一句,而是要的搭配处处合他的心意。这些古代的大丫鬟也不能小看,陈秉江从来不敢像古代人一样把这些房内人只当成活着的器具。 “世子爷。”从正院回来的百枳见陈秉江这会儿吃饱喝足,整个人都慵懒的瘫在椅子上,要不是还扶着把手,人简直要像没骨头的东西似的往下滑了,她趁着这阵氛围说道:“嬷嬷那边托人来说,她近来已大好了,想在这几天过来给世子爷见礼。” 陈秉江差点没反应过来是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有怀的娘亲,那个有腿疾所以前段时间只能躺着给他做靴子的亲近妇人,当时陈秉江怀疑这嬷嬷是母亲院里赏给他的,或者是他的奶娘一类的角色。 “行,到时候记得提醒我别忘了。”陈秉江答应下来。他也是时候该接触一下这个嬷嬷了,看看是不是自己的新帮手。但若是奶娘一类的角色,陈秉江有些担心对方和原身的相处会比康王妃还要亲近,从而发现什么不妥,所以他才要打起精神应对。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 待到第二天早上,范夫人已经再次来了王府——不过情况特殊的是这次她是自己来的,一对儿女谁都没带。陈秉江去正院请安蹭早饭,顺便看看有什么新八卦的时候,小兄弟洹儿还很失望的叫着:“啊,我还想和碧儿姐姐玩呢!她很会捉蛐蛐,我们说好的新一轮比试——” “傻孩子,你碧儿姐姐估计以后没空玩这些小孩子玩意儿了。”范夫人脸上带着喜气盈腮的笑意,美滋滋的点了点洹儿的鼻尖,哄他,“等这两天有空了,姨妈带你去马场看小马怎么样?” 洹儿顿时被哄着转移了注意力,忘记了叫喊,两眼放光:“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能骑小马吗?” “你可以先看看,咱们这等人家都能挑匹马养在马场里……”范夫人平时最是话唠,能不耐其烦的讲很多有趣的典故和知识出来,让小辈听得目不转睛。今日范夫人却不耐烦说这些,只寥寥提了一句就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美滋滋的转移了话题:“我算着日子,快要过年了吧?距离最忙的正月还有大概三四个月,时间够了。” “…………”陈秉江听了刚才那么多话,结合范夫人在赏花宴上的举动,心中模糊有了一个预感,他惊得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回神就连忙问,“姨妈,是表妹要……她要……” 这么快的吗?! 范夫人赏给陈秉江一个心领神会的得意眼神,夸他:“不愧是我们江儿,这么敏锐。”康王妃听到这些就没好气,幽幽的放下茶盏恨铁不成钢:“敏锐有什么用,急不到他自己头上!每次我怎么张罗了他也都瞧不上,也罢也罢。” “碧儿姐姐要怎么了?”洹儿仰起小脸蛋,还在不解的问,可惜没人给他解答。 陈秉江忧心忡忡的焦虑道:“那户人家怎么样?碧儿自己看上了吗?是姨妈在赏花宴上叙话的那位夫人的家中子弟吗?” “对,那位是督查院右副都御史之妻,我一早就打听到她家三子很不错了,人品端正,性格温厚,又没有生活压力,在赏花宴上一看更是没得挑。碧儿对他没什么印象,现在的未婚年轻男女能互相见上一面已经是不错了,所以她就任我做主定下了。” 范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满是喜气,又叮嘱他们——主要是在叮嘱洹儿,“现下初定还没过呢,这件事先别说出去。” “姨妈放心!我的嘴很严的!”洹儿唯独在这件事上很有信心,他打包票的拍着胸脯。 陈秉江茫然之间还有些恍惚:好家伙,昨天是赏花宴,今天两家夫人就心照不宣的定了人选……这确实,也太快了吧。 他虽然通过细枝末节已经猜到了,可范表妹这么小的年纪,在他看来还只是个小孩子,现在居然都要谈婚论嫁了。还真是古代环境…… 他吃完早饭出来,没处分享憋得难受的心情,照惯例摸去了丰荷院,准备找假世子周阳兄弟聊会儿。到了却发现,丰荷院里收拾了东西,一派忙乱的景象。周阳的那位奶娘拎着一个小包袱,正含着泪水向他告别。 “这是做什么?”陈秉江有点看不懂的问。 “算算日子,我……父母也快要上京了,离开的日子近了,总要安顿好奶娘。”周阳脸色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苦涩笑容,说着,“我自己的东西也该收拾了。”他总问着小厮在算时间。 他的奶娘早年虽是府中聘用,后来却是由他发月钱,自愿跟着他的。等周阳这次走了,奶娘也在靖勇伯府中没有容身之处了,无法回去,她早就该回自己家里了,不然很可能也要遭遇危险。 陈秉江也恍悟过来,他今天还在盘算这件事呢,没想到假世子周阳自己也记得这么准,都省的他提醒了。按照脚程,这两日可不就是那对农家父母上京来接假世子周阳了吗?这也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要暗中掩护送走周阳去边关参军的日子。 周阳要走了。 第三十六章 鸿门宴 想到这里, 陈秉江心情有些复杂。 严格来说……他穿越后认识的第一个说得上来话的同伴,就是假世子周阳。虽然最开始他只是想保住周阳的命,别给自己府上惹事。后来相处着被他的凄惨程度打动, 也只是想顺手救人。介于原剧情里假世子的那些做法和现在的反差,陈秉江总有种新奇的反差感, 一来二去就喜欢去找对方待会儿。 但周阳日常中表现得和他在原剧情里确实不像一个人了。 他性格敦厚又安静寡言,大约是从小没个安定, 所以身上才总带着一丝寂寥感。虽然话不多, 但他却很擅长耐下心来聆听别人说话, 并且给出回应, 可以听得出他其实言之有物。但他看起来却不是那种聪明的长相,眼中也不会很灵动,反而眸光总会有点呆滞, 像什么运转不佳的老旧机器似的,几乎无法直视看人, 而是不着痕的四下避闪着——大约就是这点才让靖勇伯府从小到大都放心他的无害性和忠诚。 但周阳有时候,在听完人说话却会反常的盯着人不放,眼神略带点放空, 像梦游似的,让人莫名其妙。 陈秉江和他说话多了,才发觉每每到这种有点异常的刻板状态,假世子周阳都像是在等什么命令似的, 好像陈秉江不说一声“结束了”或者“你去忙吧”等给出个具体的指令, 周阳都会坐立不安,有一种坐在院子里也找不到容身之处的局促感。 ……综其上述, 陈秉江觉得周阳是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朋友,就是靖勇伯府在他身上留下的刻印太深了, 真让人担心这种状态下的周阳去边关拼搏能出头吗? 陈秉江心里没什么底,这毕竟不是在原剧情中出现的情节。但他目前也只能祝福这第一位友人日后好运了。 ……然后就到了隔日,靖勇伯府的人前来拜访康王府。 陈秉江毫不意外的被父母叫去了中厅,他看到神情平静的周阳已经坐在下首椅子上了,那个被派去丰荷院伺候他许久的小厮手上抱着一个包袱站在旁边,这一派即将离开前的景象让陈秉江心里有了底,往门外看了看:“你父母要来了?” “已经在往里面通传了。”康王妃的贴身大丫鬟玉琴适时解释进度。陈秉江了然点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候着的有安。圆脸小厮按捺住兴奋,两眼放光的点点头,动静却悄然无声的退下了。 然后陈秉江就绷着脸坐着了,显得今天兴致不大高似的。康王妃见状只以为他是知晓伙伴将要远行,这段时间两人有多玩得来都看在眼里,所以康王妃也不来说话招他。 陈秉江是在紧张,绷着脸在心里煎熬的盘算流程而已。 ……毕竟接下来可是一番大动作的布置了,成与不成还在两数之间。 中厅里的康王突然站了起来,在堂中踱步两下,看起来十分纠结摇摆。 好歹周阳也是在康王府住了一段时日,又是从小看到大的世侄,康王沉吟半天后,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到惨状,很犹豫的撇开头去,隐晦的开口点了两句:“你待到见了你父母,不要多停留……直接和他们归家去罢!” 康王看得很明白。若是这会儿他们还被靖勇伯府接人的家伙糊弄了,实心眼的回靖勇伯府再拜个别,说不准那狠心的伯府会不会来个一不做二不休!谁让现在不是风头最盛的那会儿了,大家都对假世子的后续行动并不清楚,对外他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若是这会儿伯府来个斩草除根,无声无息的死上几个人又没有证据,谁能管得了呢? “小侄明白。”周阳感激的道谢,抱拳行了个礼。他很清楚伯府的行径,经过上次袭击未遂的状况,靖勇伯府对他已是欲除之而后快,他是真傻了才会自投罗网。 况且,按照陈弟的布置,他也没空回靖勇伯府了,模糊对方对他的出发时间还来不及呢。 …… 不多时,就有引路的仆从掀开门帘进来了,外面跟着传来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凌乱的跟到门前,却有些驻足不前。 “赶紧的,进去吧!”有一个男声不大客气的催促着,然后抬脚进来了。那是个穿着不错的下人,锦罗绸缎,衣裳不显眼处还绣着银丝,只是因为多日的奔波行程显得憔悴了很多,眼里都是红血丝,这也让他态度很是不耐,听着对农家夫妇的态度很是气焰嚣张,用鼻子看人。 等进了门,这靖勇伯府的陌生下人才收敛了不恭敬的态度,对康王夫妇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眼神在堂中一扫锁定在周阳身上,也省了他的口舌,只是语气再次突变,着实听不出什么尊敬熟识了,还有点隐隐的幸灾乐祸,张口就说:“这不是前世子爷吗?你也在这里就好办了,两边都来认认人吧?” 他往旁边一让,伸着一只手臂催促那两个农家人赶紧进来:“我说老人家?你们快点成吗,你们儿子还等着呢!” 陈秉江微微皱眉,为这种看人下菜碟的仆人感到很是不适。康王妃坐在堂上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只好抬起茶盏刮了两下,垂下眼帘眼不见心为静。说到底,周阳只是一介农家子,不是靖勇伯府的血脉,靖勇伯府的这个得脸下人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要比现在的周阳身份要高。 康王府或许可以为周阳出这个头,撑撑气势,但他们府一开始就定下了明哲保身,小心谨慎生存的态度,所以康王妃尽管面色不大好看,也只是幽幽望了康王一眼,就低头喝茶当看不见了。总归周阳也是一个和他们关系不大的外人。 门外的老两口磨蹭了半天,似乎被靖勇伯府下人的那句“你们儿子”打动了,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来,抬头和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那是两个很符合陈秉江认知中‘穷苦农人’长相的一对老夫妻,老人面上满是风霜雪色,皱纹深刻,脸色晒得黑黄黑黄,因为舟车劳顿又平添了憔悴与难以承受下的隐忍之色。两人身形向前佝偻着,说不出是原本如此还是见了大人物过于紧张激动,但看走动,身板都还是很结实的。 但他们穿的都是很干净整洁的布衣,看着崭新崭新,大约是上京前收拾出的最好的衣裳,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露在外面的皮肤也都很干净,看得出他们在出发前尽自己所能的拾掇了一番。 “见过……见过……”现在头次见这么大的人物,两个老人家面上还有很多惶恐紧张,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他们在堂上跪了下来,半晌都没哆嗦出到底该说“见过”什么,脑子糊里糊涂的,有点紧张吓懵了。 看起来,两人往日都是很老实本分的性子,就算是在赶路中间这些时日得知了“真假世子”这桩天大的事,他们两个也没多少实感,现在很是茫然和拘谨,连一眼都不敢主动往坐着两个少年的那个方向去瞥。 “……”康王妃面色柔和,不需她对身边的人递过去眼神,左右两边的大丫鬟玉琴和翡棋就很有眼色的适时齐齐上前,将两人搀扶起来,请到椅子前坐下:“老人家,你们年纪大了,在这里坐着叙话便是,我们王爷王妃心善,不喜欢总看到人下跪的。” “是,是……”那两位老人又连忙应了。说是年纪大了,他们其实不需要人搀扶,自己走的就很麻利。他们也本该和靖勇伯是差不多年纪,顶多三十多岁而已,却因为经年苦劳熬的仿佛四五十似的,在古代已经是老者了。真要和靖勇伯以及周阳站在一起,活像是三代人。 中厅里的气氛突然就有些凝固。 两位老人规矩得不敢抬头,他们进来从眼角余光能看到两位公子坐着,身上的矜贵气质晃得他们不敢多看,一时间也分不清哪位是……是……再往后面的,老两口想都不敢想了。周阳踟蹰的望着他们,也在不住打量,似是胆怯又似是茫然。康王夫妇左右打量着,也不催促,耐心等着他们相认。陈秉江鼓励的推了一下周阳的手肘,同时瞪了那看着不耐烦想要开口再次催促的靖勇伯府下人一眼,眼神很严厉。 “……”那靖勇伯府下人吓了一跳,还是低下了头。他虽然敢在几个泥腿子面前横,但不代表他敢去招惹正经的皇亲国戚。 周阳还是站了起来,硬邦邦的挺着身子直直走过去,用一种看着都紧张的僵硬语气干巴巴的喊人:“……爹,娘。” 他是特地寻人问过的,在农家,人们都不喊父亲母亲,老爷太太之类称呼,而是喊得很接地气,直接喊爹娘。周阳喊人的声音中,透着他自己都难以发现的一点期待。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农家的亲生父母相处,但,这是他的亲生父母啊。 他们真正血脉相连,是父母与子的关系,应是不会像靖勇伯和嫡母弟弟那样……对待他了吧?他也会得到一丝真心的关怀吗?他们会认他吗? 周阳一想到他们身边曾有个真心养育了十八年的孩子,却被迫失去了,回到了靖勇伯府,就心生忐忑。他的亲生父母真的不会迁怒他吗?真的会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亲近他吗? “孩子,好,好,回来了就好……”老夫妻俩看着面前这个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的青年,连连应下,也觉得心酸,几乎不敢相认。这是他们的亲生孩子,眉目间确实有些相似。 这十八年来,自家孩子是过得不亏,伯府把他养的跟那些世家子弟气质一模一样,倒是他们亏欠了人家伯府和大牛那孩子啊。 而且接下来……跟他们回去过受罪的生活,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受得了。突然之间身份变了,老两口也很担心亲生儿子会不会认他们两个穷糟田家汉——虽说刚才是开口叫他们爹娘了,但看那孩子脸上遮掩不住的忐忑紧张表情,像是失了所有依仗似的没有底气,老两口就无法肯定他是怎么想的了,只觉得看得心都要碎了,赶紧连声应下来。 “爹,娘。”周阳被老两口围在中间,看着两人一副想抚摸揉搓他又不敢真的下手的样子,心中的紧张突然消融无踪了,他顺畅的又叫了一遍,垂下眼帘,默默的攥住了老两口粗糙的手掌。 老两口顿时喜出望外。 眼看着双方相认了,那位靖勇伯府的下人早等的不耐烦了,望眼欲穿的转头对康王夫妇再次行礼:“王爷,那小的这就带他们回去了。” 康王就等着这一句呢,他放下茶杯,面露诧异的问:“回哪里?” “回……靖勇伯府复命啊。”那下人茫然禀着,“伯爷既然派了小的去接两位老人家,总要见过他们一面才是正理,好知道他们是不是可以托付之人。” 陈秉江见那下人伶牙俐齿,说得有理有据,心中只觉得恶心。 还得看看是不是‘可以托付之人’?靖勇伯自己都下杀手想对付周阳了!哪有这番拳拳爱子之心啊,他管老夫妇才有鬼!还有这下人,看他刚才的态度就知道他没把周阳当府中少爷看了,这会儿倒在这里假惺惺关心起来? 谁信啊。 靖勇伯府果然在暗中算计着这一家三口!那府中不能去! 第三十七章 存档二! 康王听完也不动怒, 只有表情故作纳闷:“托付……这话倒是奇了,你家伯爷从小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我这世侄了?” “上次见面还差些将人当场打死,若不是我阻拦, 有今日吗?别说他是想悔过了,我们王府白白替他照料了一段时间把孩子的伤养好了, 他这会儿不痛不痒的悔过了?你这么说话我可不信。” 这一段话阴阳怪气,惹得康王妃和陈秉江齐齐惊讶看了康王一眼。按照他往常的性格和行为方式, 这话岂不是过于越界了? 康王没有过多解释, 而是望向那对面露惊讶与痛惜的老夫妻, 淡淡收回了目光。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8节 他是谨小慎微, 但当着下人的面多阴阳怪气这一段也不会导致什么,却能够提点这对老夫妻。有些话,没有人能说, 也没有人敢说,再不说就真没了。真假世子的这件事上, 康王已经明里暗里的在机巧处提点帮扯他们三次了,已是对得起自己的心了,再多的事他也帮不了。 那靖勇伯府的下人似乎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又或者脑子真的灵活,他挤出一个苦笑,再次行礼:“王爷……您别难为小的啊,这, 领命出来总是要复命的!总不能把他们扣在你们府上, 非亲非故的,这也不成礼法啊。” “……”康王却端起茶盏, 养神似的又闭着眼睛,不露喜怒的开始蕴气了, 一副庙宇里的金身菩萨的作态。那靖勇伯府见主事人不管了,迟疑的眼神扫向旁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然后他看到了一旁表情很是犹豫艰难的那对老夫妻。 那下人眼睛一亮,明白了,捏人软肋捏得很熟练的客气开口:“两位老人家,分别了这么久,你们不想再去见一面晨哥儿吗?哦,这是大牛回来后在宗祠前改的新名字,叫周晨。我估摸着……这应该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他说的也不假。 按照老夫妻俩居住的村庄到京城的距离,还有老夫妻的年龄,他们一家的身份,出行需要加快特办的路引等等,等这次分别了,老夫妻俩就几乎再没有机会来见周晨了。 “……”老两口脸上的动摇神色更是纠结犹豫,久久无法拿出主意。 不管是上京路上突然有人暗中给他们塞银两,背着这个人隐晦提醒他们接上儿子就早早离去,到别的地方逃难不要回原处了;还是说刚才那位王爷口中透露出他们亲生儿子在伯府中日子也不好过的事实……这些都证明,可能有一些他们小民惹不起的事情正在酝酿,即将发生。 所以听贵人的话音,似乎是不建议他们去一趟伯府,那高门大户的地方很危险。 但…… 道理人都明白,可那是大牛啊! “……”老夫妻中的孙大娘眼泪扑簌扑簌的无声掉了下来,沿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滑落,她怕在这么多贵人面前失礼,只好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努力吞声咽气,想忍住却还是老泪纵横。 那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一巴掌一扫帚揍到大的孩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养了十八年的记忆还都作不了数了吗?到现在,大牛已经是人家伯府高不可攀的世子爷了,要改叫‘晨哥儿’了。她自然不敢再妄想别的,但…… 真让她一辈子再也不见,距离这么近再也见不了大牛一面,这是要让她活生生失去一个儿子,在剜她的心啊!! 到了这一刻,一路上木木愣愣,只感觉晴天霹雳的大娘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痛楚撕心裂肺的袭来了,前所未有的真实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一时间只觉得肝肠寸断,心如刀割,怎么都无法张口说出拒绝的话来:“……” “老婆子——”孙老汉声音嘶哑,却也没办法更坚决了。从理智上想,他比老伴更能意识到孩子回去伯府就不要再见面为好,但这里距离靖勇伯府据说只有一条道路之隔,这么近的距离……若是不能再见一次,孙老汉内心清楚,过后他也会后悔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两人的态度都松动着,狠狠动摇了,无法割舍。那靖勇伯府的下人吐了口气,眼底隐隐带了如释重负的得意。周阳见状沉默了。 他深深凝视了一眼自己身上快要拆了的绷带,不着痕的活动了一下,垂下的眼帘间凶光一闪,抬头就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主动同意应下。 “哦,对了。”陈秉江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见状不妙,打断周阳想开口的话,“周兄,我突然想起来,你今天的药还没喝,都快熬好了,等喝完再走吧。” 周阳一顿,慢慢转头,恍然又疑问的和陈秉江的眼睛对上。陈秉江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肯定的意味。 “我知道了。”周阳如释重负,他平静的替老两口向靖勇伯府的那个下人答应了下来,却说明自己还得再耽搁一会儿。那下人只要能顺利带回三人交待就行,对比这短短一会儿的耽搁当然是满口答应,生怕自己说慢了康王府就不放人了。 “孩子,你这……”老两口愧疚的握着周阳的手,说不出话来,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都沉默了下去。 周阳就这么跟着陈秉江去了隔壁偏厅,在中厅可以隐约看到这边的动静,所以陈秉江做戏做全套,低声吩咐后,等着正院一个没留头的小女孩去将一碗水捧来,慢慢给周阳喝了。 周阳这才低声询问:“陈弟,你是要将那位……周晨世子,接过来偷偷让爹娘见一面吗?” 因着周阳的伤势早就不需要喝药了,反而是最后一次陈秉江找周阳叙话谈心的时候有说过周晨中毒,是靖勇伯府所为的情况,这两天只能可怜巴巴的从宋府上想办法接过药来喝。周阳刚才听到那么突兀的一句话,就意识到聪明的陈弟可能早有安排。 毕竟,回靖勇伯府是万般无奈下的下策之举,能不回去,继续按照陈弟的送走计划行事,周晨还是想要尽量如此的。所以他攥了攥亲生父母的手,示意其中另有机巧,然后再拖延时间,看看陈弟怎么安排。 时间紧急,陈秉江也不废话。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安排就好,谁知道中间变成现在的情况,如今再不解释倒不妥当了:“为了一天两次去取宋府的药,我和晨兄之前约定了在他住的小院外面凿了个狗洞,有什么情况都好传递。” “刚才我让有安先去把他叫出来了。等到你们出了王府的门,前往靖勇伯府的时候,在那条大路上会有埋伏的人——”陈秉江背对着中厅,隐晦的立起手刀做了个往下砍的动作,“做出把你们四人都当街打昏带走的假象,我会把这件事伪造成靖勇伯府的政敌所为。然后你们抓紧时间和晨兄见一面,我就要把你送走了,你父母那边也不用操心。” “……”周阳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沉默,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见到亲生父母,就又要分离了。这件事爹娘还不知道。 “我爹娘,就拜托你了。”周阳再次认真的抱拳行礼说道,“陈弟的大恩大德,我难以为报……” …… 待到陈秉江找的地痞流氓埋伏在半路将一车人打晕拖走,等候已久的周晨在焦急中终于再次见到了他的爹娘,激动又委屈的一家三口放声大哭。周晨抹了两把眼泪后,瓮声瓮气的就粗着嗓子有了和周阳同样的心情——话虽然不一样,但理是相同的。 周晨拍着胸膛很认真的对陈秉江说:“兄弟,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有架我帮你打,有袭击我帮你挡!” “……不至于不至于,我们是好兄弟,别的真不至于。”陈秉江尴尬的连连摆手。 这是还好周阳去跟着处理那下人去了,不然要是周阳也在这里,现场得多尴尬啊。三个年轻人中,怎么看也是周晨和周阳的关系更近一些吧? 老两口抱着周晨抹了半天泪,嘘寒问暖之后,还是止不住眼泪。 他们的大牛一看脸颊养胖了,但是气质却变得很彻底,以前憨实直愣,傻乎乎的都让老两口担心儿子以后会不会被骗了,现在却成熟稳重了很多,哭得多委屈啊。 这去伯府是享福的,又不是遭罪的!怎么还反而落得个这种模样? 老两口看得心都碎了,只后悔的想把孩子领回家去,但这种事哪里又由得了他们呢?只能抱头痛哭。 陈秉江看了看天色,不得不做个恶人打断他们:“时候不早了,还得赶紧上路呢,晨兄……” “我知道。”最开始那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周晨现在都蜕变了,他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不舍的望着爹娘,“俺先回去了,出来太久会被发现。你们……好好和阳兄弟说说话吧。” 关于老两口的后续安排,周晨也是知情的,现在就只剩老两口自己不明白了。 “关于这件事,我们先到渡口上,边去边说。”陈秉江忍不住催促,分别用去的时间太久了,接下来留给周阳和爹娘的路上时间就很急促了。但他也理解,这一分别,他们还不知道要躲藏到什么时候靖勇伯府才会垮台再出来。 之前赵大早早就找了相熟的马镖头作为护送的人选,因着怕走漏风声,预定马镖头的这一趟班可是提前了近月余,又早早找了货物作为掩饰,单子是上报了的,做的万无一失。一切只差把周阳护送到隔壁的晖县,马镖头就要转而护送老两口前往康王妃祖上老家所在的地方躲藏几年。 那里偏远又整个山上山下的几个村子都是同一个姓氏,大家连宗连嗣,沾亲带故的。把人藏在那里,过后就算有人去找,想真切的把人捉住估计也难。 ……陈秉江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完全瞒过靖勇伯府,他们毕竟是养了死士的人,但只要这件事在明面上无法追究到康王府,也捉不到确切的把柄和人,这样就算靖勇伯心里存了疑影,也只能无可奈何。 终究会是陈秉江棋高一筹。 “这,必须走了吗?”老两口对于突然要背井离乡这件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再不舍,他们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了。两个孩子看起来在伯府中过的都不好,他们离开时也肯定会有什么阴谋发生,很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性命,所以阳儿才得被迫远远逃命去,连留都不能留下来。 而且刚才就已经让阳儿那孩子为难过一次了,现在他们总不能再任性拖后腿,不顾大局了。家中的田地和狗……之前都托给了村长,伯府安排的那个人之前说得像是他们要久居京城一样,做了长久不在的打算,现下看来安排也是正好了。 “爹,娘,陈弟到时候会安排人照料你们的,等上几年,再等几年就好了。”周阳还得和老两口一起乘船在路上待一段时间,所以他安慰着两个人,说得很坚定自然,“儿子不孝,一天都不能承欢膝下,但此次投军我会竭力报效国家,等到日后有作为了,才能改变我们一家的艰难处境。若是我不幸身故……还有晨兄弟,他也是认你们的。” 周阳这句话说得很诚恳。他见了亲生父母后,心中的忐忑担忧全都一扫而空,反而开始觉得,有周晨这个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人在也不错,至少他出了事,周晨还会惦记爹娘…… 陈秉江其实也不能出来太久,康王府的人其实都隐约看得出他这会儿外出有猫腻,所以无妨。主要是陈秉江这张脸本身就像一张通行证,他只能陪同着真假世子大致把计划搞定,看着老两口和周阳要一起去渡口了,就不得不在这里先分别了,顶多让有安去全程陪着。 “——阳兄!”陈秉江改了口叫道。他看着背着包袱搀着两位老人远去的那道挺拔背影,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原来这就是古人那么惆怅离别的原因吗?山高路远,通讯又不发达,他们的分别是真的很难再见。 眼看着周阳远远地再次回头望过来,逆着光线,脸上的神情莫辨,只能大致见个影子,却还在不断对这边挥手。 陈秉江深吸了一口气,千言万语都只能咽下去,化为了最朴实的一句话:“路上……务必珍重啊!” 一种特殊的感觉从他的胸腔中蔓延了上来,就像是他初到这世界的那天。 陈秉江下意识的顺手一存,才兀的明白了过来—— 【存档二】到手了。 ……是他彻底改变了真假世子文中“假世子”的剧情发展,才导致自己多了一个存档位的吗? 陈秉江茫然的愣在了原地。 第三十八章 先立一个小目标 陈秉江先慢慢走着回了府里, 一路上脑子里有点乱。 不管怎么说,他似乎是得知了存档位的获取方法。一直以来他都只有穿越那天的最初存档,因为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变故, 他每次宁愿读档重来麻烦一点,也不敢把存档点往后重新设置。就是因为他只要一次存档机会, 遇事捉襟见肘。 现在可好了,他有两个存档了。 陈秉江忍不住快速回想了一遍自己知道的狗血剧情:真世子周晨, 白月光火葬场的宋霏和府尹次子, 以及探花郎安……呃, 小安。目前还有这几个人的人生轨迹没有被改变, 还在按照原剧情发展。如果他们每人都能贡献一个存档位的话,他岂不是一共可以有六个存档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陈秉江心里就乐开了花, 充满了期望。他以后的人身安全更有保障了! 连故人离别的愁绪都被吹散了。 陈秉江带着很不错的心情,脚步生风的大步走回了康王府。却没想到, 他在角门前就被母亲的大丫鬟翡棋截住了。 翡棋今年十八//九岁模样,穿着一身碧绿色的齐胸长裙,挽成漂亮绳结的丝带从她领边前垂下短短两条边, 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丝带垂落下方,她的手上捧了一叠油纸裹好的热气腾腾的芝麻炊饼。 见到陈秉江回来,翡棋蹲身福了一礼, 笑眯眯的将那包炊饼塞给他:“世子爷, 二少爷都想大半天了,托我来问买好了没有。” “……?”陈秉江一愣, 就见翡棋捂住嘴唇笑着转身要走:“奴婢现在可以回去禀告了,世子爷买的还是城东最好吃的那家需要排半天队伍的刘记炊饼呢!” ‘洹儿什么时候说想吃炊饼了?他不应该赖着床还没起来吗?’ 陈秉江心里纳闷着, 嘴上反应却不慢:“我倒没什么,排了那么久可累着有安了,正好放他几天假,劳烦翡棋姐姐帮我顺便去告诉内管家一声。” 要不是陈秉江外出不喜欢带丫鬟,两个得力小厮现在也跑得干干净净,他也不至于逮着谁借谁用,听起来还有点寒酸。 翡棋这下子不走了,站在原地回头看陈秉江,一双长睫毛眨了半天,恍然应下,脆声的重复:“是。奴婢知道了,这就转告。有安他因为排队买炊饼被挤了一下,世子爷体贴,便打发他回去休息了!” “……”听到这话,陈秉江点着头颤巍巍的迈开步子跟上。 他接下来往里走的脚步就有些沉重了,不仅沉重,还有点发虚。 母亲这是在替他找补呢,问题是,这是想瞒着谁?靖勇伯府未来可能的调查吗?还是说……父亲?陈秉江偷偷拐人的计划没告诉任何长辈,虽说他有预料瞒不了府内,但没想到康王妃会默契的猜到什么,还替他找了个借口,至少康王想发怒的话也能解释一二。 不过,说起靖勇伯府……靖勇伯府的那个下人怎么处理了? 陈秉江眉头一皱,他有点后悔没先问问周阳了,或者有安在也行,可惜那会儿他留下来陪真世子周晨见老夫妻去了。 他这么盘算着,像老鼠准备见猫似的蹑手蹑脚的带着炊饼一路穿过前厅中厅,路过正院,没被任何人叫住。然后陈秉江才松了口气,快步到了洹儿的院子里把炊饼留下——自己又顺了一个,才悠悠然回了院子。 虽然他不认识那家什么的芝麻炊饼,但这饼确实做得一绝。巴掌大的圆饼,外壳焦黄酥脆,咬一口下去沾满了芝麻粒与微咸的浓香。内里绵软,带着一种浓郁又让人回味的饼香味。刚出炉热腾腾的时候,香得人不需要配任何小菜,只吃炊饼都能连吃几个。 陈秉江还是长身体的少年郎,两口下去饼子就没了。他回味无穷的抿了两下嘴巴,有点后悔自己居然只顺走了一个:“……” 反正洹儿年纪小,再大的肚量也吃不下多少个,加上快到吃中饭的时候了……自己这是帮他嘛! 陈秉江心里这么自我安慰着,走一半的道又干脆折返了回去,在陈秉洹一院子下人茫然的眼神中,他毫不顾忌的又顺走了三个芝麻炊饼,只给弟弟留下两个。边吹边吃,心满意足。 等回了自己院子里,陈秉江不等春橘给他斟茶,就先拿起桌子上的半壶冷茶直接倒给自己喝了,才终于觉得喉咙不那么干了。 静坐下来以后,他被风吹了一路乱糟糟的脑子才终于有时间清醒一下,沉静的开始思考了。 …… 到目前为止,陈秉江已经穿到这个狗血文大杂烩的世界里有月余了,手头两个存档位,一个存在穿越那天,一个存在假世子周阳离京从军的今天。 他的最终目标是,改变自己在原剧情中的炮灰结局,保住全家老小的命。虽然简单点的选项是可以去抱原男主的大腿,但陈秉江想去选另外一个困难选项:最后自己当皇帝。 在这近一月的时间里,他看着似乎做了很多事情,但全都是被动的……他在被动应对时局:一穿越过来,因为自身难保去对付了靖勇伯府。因为想报复去用阴谋暗算二皇子势力。又因为报复的连锁反应导致了皇上和四大世家继续过招,平民被波及变得日子凄惨,他又不得不去同时针对皇上和四大世家,想要破局。 虽说在被动的应对中他也同时做了不少事情,让自己更接近了最终目标“去当皇帝”,但陈秉江捋了一下思绪,痛定思痛的认为:他不能一直这样被动的应对下去了! 毕竟谁能一直靠被动去夺嫡当皇帝呢?他一直要不是因为有存档这个金手指兜底,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现在他拥有了两个存档位后,行事方法都可以更宽裕了,变得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所以他必须更积极,更主动的明确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尽快去积攒力量才行! 陈秉江坐在书房里又开始了写写画画,最终思路变得清晰,写出了一份夺嫡计划书: 因为目前还是太子与二皇子相争的时期,他需要一直在暗中潜藏积攒力量,专门挑拨,不着痕的借助太子的力量先扳倒威胁性最大的二皇子。然后才是太子。等他们都没威胁性了,陈秉江知道最终大boss皇幼弟会有一个很大的杀器,到时候他再用自己攒了很多存档的金手指来专门对付皇幼弟……最后通过宗室选举成为新皇。 决定了。 就先立一个小目标,把二皇子拉下马吧!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19节 陈秉江的目光凝聚在纸上被他草草写下来的“粮食案”,抬笔在这三个字上面画了个圈,或许这件事就能达到一定的效果也说不定。 他又看向了窗外,眼神随着难得一见的澄澈纯净的天幕渐渐飘远了,心中不由得挂念起了那一群可爱的青年: ……距离赏花宴也过去两天了,大家各自的工作应该都做的差不多了吧? 该收尾了。 第三十九章 散播谣言 味鲜楼——哦不, 现在那里该改叫咸福居了。 咸福居外面的街道上比之往日荒凉了许多,一些大小食肆撑不住了的也早早关门大吉了,几日下来门上的灰尘都有一层了。但这大酒馆依然坚///挺, 这种时候了还在坚持开张,里面桌子上方热菜带起的一阵香气勾着路过的人肚里的馋虫。 现在的咸福居是由王家把新酒楼低调转手卖出后, 由别人新接手后改来的,但因为没了那些前朝菜谱, 又加上这里“晦气”, 客流量大不如前, 每天看着半死不活的。不过近来京中气氛异常, 还敢在外面磨牙打屁的闲人没得一个清白又干净的地方群聚,便选中了这里,好歹算是一批客人, 也不至于让新开张的咸福居落得个门可罗雀的难堪场面。 因着时候特殊,咸福居门口还专门站了两个膀大腰圆、小二打扮的壮汉。见贵客入内便挤出谄媚的笑脸相迎, 见穷苦穿着的人路过被饭菜香味吸引住,眼冒绿光,迟迟不肯离去便大声驱赶。惊得门口连乞丐都不敢停留。 陈秉江今天出门特地换了一身普普通通没有辨识度的布衣, 又做贼似的低着头戴了顶挡风的草帽,遮遮掩掩的领着女扮男装的大丫鬟百枳迈进门去,他的这副模样就惹得门口两个大汉心中犯起了嘀咕。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迟疑之色:“……” ‘这穿着, 不会吃饭不给账吧?’‘不能吧, 没见他还带了个小娘子,等闲家庭养得起这样细皮嫩肉的吗?’‘有钱人家爱好真古怪……’ 陈秉江今天带上百枳出门也是没办法, 他的两个小厮这会儿都不在身边,他们这种世家大族的公子出行去哪里身边不都得带几个下人?一个都不带才是异常, 太引人注目了。陈秉江别说想换身平民布衣溜出门了,估计连中厅都过不了就会被康王妃或者康王发觉,然后拎回去,说不定还要翻芝麻炊饼的旧账。 所以他今日出门,只好硬着头皮将百枳打扮一番,充当小厮带上了。等坐下来,陈秉江叫来小二,眼都不眨的抬头看着吊牌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吩咐百枳:“等会做好了你送回家去,我和朋友聚完会晚上再回去。” 百枳一向不是多言的性格,哪怕今天出门处处都是疑点,她也只是疑惑的低声应了,一句都不多问。然后,陈秉江才想了想说:“最后再加一道‘翠柳文竹’,这个不一起带走,我在这里吃。” 那小二微不可见的愣了一下,应了。没一会儿去而复返的说:“这位客官,‘翠柳文竹’是店里的隐藏菜谱,刚刚最后一道卖给了老板的朋友。我们是做诚信生意的,掌柜的做主为你补偿一间楼上腾出的雅间,以及今日的价钱折半,客官看可以吗?” 陈秉江从善如流答应,上了楼。百枳想了想,干脆就站起来到门口去等餐了,很有眼色的没打算跟着自家世子爷上楼。 陈秉江被小二引着上楼,然后径直推开了那间雅间的门,还没进去先没好气的说:“一定要走这么一套流程吗?虽说我们约定在外面见面聚会,但这不是文兄你们自家的产业吗?” 包厢房间里,满满当当赫然坐了十几个熟人,都是赏花宴当日的士子。他们今天身上统一都穿着平民的素衣布衣,有的和陈秉江一样头戴帽子的,有的往脸上抹了点泥巴的,还有的人身旁搁着一根长扁担当伪装的。一屋子人看着不伦不类,想要前来低调聚会,但似乎都是初次如此,一下子用力过猛了。 那个被称作文兄的人正是当日头绑青色发带、与府尹长子争论粮食案的那位青年。他叫文斐然,闻言站起来认真的纠正:“这不一样,外面人多眼杂,我们低调是有必要的。还有,这只是挂在我家族人名下的食楼,算不得我家的。” 其他人也都不争辩,今日的重点本不是这个。他们都七嘴八舌的看向陈秉江:“三天过去了,我们该行动了吗?”“前面的准备都做好了!”“专门给他们留了时间……”“这个真的可行吗?” “兄台如今也该说,到底想托我做什么了吧?”探花郎也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幽幽的问。他这三天什么都没干,一边关注城中局势,一边净等着陈秉江上门密谈了,结果等来等去都没等到人。 而且根据城中传闻,探花郎越发怀疑他们这些草台班子真的能成事吗?他们经验过于不足,在赏花宴上时差点连下次约定在哪里碰头都不记得,还是被探花郎一把叫住提醒的。 “大家一个个说,慢慢来。”陈秉江抬起双手,压下大家的嘈杂声。他知道他年龄小,本来就受质疑,在赏花宴上能让大家都听他的话,无非是大家都一筹莫展了,如今情况再坏也坏不过随他折腾,所以才有了这三天的秘密行动。 “先说张兄那边。”陈秉江开始点名了,“情况怎么样?” 因着在场的人其实之前都没那么熟识,所以大家面面相觑后,按照顺序挨个站起来汇报情况,好方便大家辨认。张兄就是之前那位面泛油光、气质轻浮的白胖青年张轶,别看他一副很不靠谱的样子,他已经是户部的一名小官了,在分管钱粮一件事上很有经验。 白胖青年一拱手,站起来上下两嘴唇一碰,麻利的说着:“我们这边的谣言,已经都派人精准散播到城外那几处地方了。京城里不是‘天价米粮’吗?这价格还不够天价,不够他们动心跑一趟的。所以我们的人出去说得都是八百三十文,近一贯钱了,保准那些外地粮商动心!” 他边说边摇头:“我们京城临着的就是下面的商郡县,清苑县。本来刘兄还不信邪,一边散播流言一边还跑前跑后的想去搜集些粮食。害!结果大家果然把余粮看得很紧,怎么也不卖,余下零零散散的收回来一批,塞牙缝都不够!” 那位被提及的刘兄刘满渡无奈的一摊手,只好站起来跟着补充:“是我之前天真了。陈兄倒是好思路,请不来粮食,请外地粮商自己带着粮食过来也是一个办法!”他钦佩的对陈秉江点了点头。 陈秉江回礼,突然觉得这个刘兄有点面善。不,不止是在赏花宴上见过的那种面善,而是再早点……他突然就回想起来了,有些惊到: 等等!这位刘兄不就是味鲜楼王家嫡子被坑进圈套的那天,和他一样在现场围观了全部发展的某个人吗?而且倒霉的刘兄还差点被二楼砸下来的东西伤到,他脾气爆的当场就要冲上去找王家嫡子理论,好悬才被朋友拉住,后面气不过的还嘀嘀咕咕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实乃真性情。 陈秉江想起来了这位暴脾气刘兄是谁,一时间觉得他有点可爱。 “我这边四处借了一圈,最后记上了大大小小几十批粮食,是白国公家联络相熟的人一起捐赠的,虽说不多,也是大家的一片心意,能应急。”另一个人站起来说,很是感激。他看起来也有几分面善,似乎是味鲜楼那天死命拉住暴脾气刘兄的那位朋友。 听到大家接二连三都汇报自己的战果了,绑青色发带的文斐然沮丧的站了起来,发愁的说:“我这边的族人打探到几个知名的商郡、清苑大粮商在这三天里都调动了粮食,准备运来京城里卖,分一杯羹了。” 他没忍住怀疑又担忧的问:“但是陈兄,我们做的这些真的有用吗?” “当然能行,后续的行动我们不是还没做吗?上次都说得好好的。”陈秉江点点桌面,“不然今天为什么我们要再一起聚在这里?” 他上次吩咐这几个人做的事情很简单。 在赏花宴举办前,陈秉江系统性的查阅了不少书籍,了解了一下这个书中世界的细节。一般来说,朝廷都会修有专门应对大灾大旱等突发灾情的粮仓,待到非常时期再启用,前朝便是如此。但他们昭朝是才建立不久的新朝,前两代皇上在位的时期都经年动荡打仗,打得伤了底蕴,根本没来及在各地修建专门应对灾情的备用粮仓,到了庆德帝时他又才能平庸,行事放荡不羁,各地边疆仍然时有不太平需要打仗,这件事就更加搁置了。 前不久京中收了一次秋粮,虽说有几地收的不顺利,但其他地方还是能顺利收上来的。这一批粮食被封存起来没有动,看庆德帝的反应——不管他是想把这批粮食留下来发放给官员,或者当成粮饷派兵去镇压外面的流民,都没可能会想临时借用给京中的饥民应急。 既然粮仓不能动,京内使不上力,周边县城没有余粮,市场缺口很大。陈秉江只好另辟蹊径想一些别的办法了:例如从外地引入大粮商搅浑京城的水,或者寻找那些很有身份地位的人借粮破局——他们的家底中一般都有自己的庄子和山,有自己的佃户,吃喝不愁。 这些天,全靠着这些积善人家在城中赈粥,才给了饥民们一条勉强喘息的活路,虽然还是杯水车薪。可怜陈秉江一想自己家虽然贵为王府,但也就是名头值点钱,实质上根本没法和那些人家一样继续伸出援助之手…… 陈秉江便做了两手准备。 若是大家能借来一批粮食破局还好,若是借不到,那外地粮商的到来就至关重要了……所以在这个紧要关头,陈秉江让大家不仅不要想怎么去促使粮食降价,反而让他们先放出谣言,仿佛哄抬了两天价格后粮食更加升值了,升到了一个让外地粮商们无法拒绝的价格。 至于粮商们带着那么多粮食赶来京城,做着“天价米粮”的疯狂美梦,愿不愿意再降价出售给平民帮大众渡过难关…… 这一点,陈秉江不得不夸一句“先人的智慧”,在他没穿越前,老祖宗们就有应对这种局面的好办法了,他只不过是在这里借花献佛,少不得也要拿出来用用了。 第四十章 内卷的危险 “现在我们把外地粮商都骗过来了, 然后呢?” 性子最急的刘满渡最先追问,他这些天都感觉很不安,忍不住在包厢里站起来来回转圈, “就算他们发现京城内的米粮价格不是近一贯钱,而是半贯钱。为了不亏损, 他们肯定也会按照这个价格一起卖的。到时候虽然粮店多了,价格却一点没降啊!” “想让他们互相竞价也是不可行的。虽说我们挑的都是几位有背景的大商人, 其中还包括一位尚书的偏房兄弟当家, 让他们和四大世家的粮店展开公平竞争心里不虚。但有钱一起赚, 他们又没有什么矛盾, 怎么可能自打嘴巴子降价卖?”文斐然也忧心忡忡的跟着补充。 他是很标准的江南长相,愁眉不展的时候垂下眼帘会显得温润如玉,还带着一种忧郁的气质。放在外面这能吸引一圈姑娘丫鬟, 现在这个小包厢里却没人看他,大伙听得纷纷都焦急的嚷起来, 七嘴八舌,越发担心了。 “别急,慢慢来嘛, 刘兄文兄,我们先点了菜边吃边说!我最年长就托个大,大家听我一句,大家先听我说一句!”白胖青年见大家随着话都急了起来, 你一言我一句几乎听不清都在嚷什么了。他连忙站起来打圆场, 试图控场,“这不是还有剩下几个兄台没说分配的任务吗?况且陈兄话都没说完呢!” 陈秉江站了起来, 正色的看向围着圆桌坐了一圈的年轻人们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布置,由安兄, 周兄,董兄他们几个负责。大家若是还信我,便先坐下来吃饭,一边填饱肚子一边听我细说,吃完了咱们一起使劲去干活!” 少年郎的口齿清晰,声音清亮而有条不紊,一下子穿透了嘈杂的议论声。群情激奋的青年们声音这才弱了下去,渐渐冷静下来,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讪讪:“……” 不怪他们像草台班子似的乌糟糟乱成一片,没个模样。实在是大家伙年纪都轻,又一心焦急百姓们饿肚子的大事,十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聚在一起热血沸腾,可不是连空气都躁动起来了。 偏偏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聚集起来的,又没个能服众的号令人。别看陈秉江是王府世子,身份背景尊贵,可他们前不久才得知探花郎还是丞相嫡子呢!这几个年轻人们不吃这一套,他们越是在做这一件事上心思纯粹了,反而越不看谁身份背景高,只有一条——凭本事来服人。 陈秉江控制住场子后,见文斐然匆匆开门出去报菜去了,他坐下来心中暗叹一句: ……自己还是年龄上吃了亏啊! 虽说古代十三岁已经该成家了,算是能主事的男丁了,但外面还有句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越年轻的人越容易给人这种印象,除非证明自己。陈秉江在这个小团体里虽然第一个出头,出谋划策,但他的计划没看到全部成效之前,大家下意识里就不会对他信服。没看年纪最大的白胖青年一张口,大家虽然还是带着焦急情绪,但或多或少都给他一个面子,下意识听他安抚了。 想要收服这一群人,得好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本事才行! 陈秉江心里发狠,看着眼巴巴瞅着他的几个人。刚才点到名的董兄——那位天生嘴角下垂的府尹长子很沉稳的说:“上次你说想让我们选些跑得快的好手,我点出来了一批人,具体怎么做?” “那些铺子俺背熟了,先从哪个开始撒泼?”周晨没作声这么长时间,一见终于有了自己戏份,连忙跟着抢了一句问道。 这个话题一出,其他人的声音自动弱了下来,大家都开始望着陈秉江,洗耳恭听。 “我们要做的事情比较冒险,重点在于几方配合时机,才能发动成功。”陈秉江看着那一双双眼睛,掷地有声的说出了几个字,“我们要去‘借势’!” “借势?”“借势?!” “对,去借四大世家的势!”陈秉江继续说着,他扫了一眼敞开的门外和门口守着的文斐然,声音压低了不少,“因为京城中的米粮商背后的大头就是他们,他们大世家一向富庶又有背景,那些其他做粮食生意的大富商人们不是非得挣这个烂心钱,但他们根本拗不过四大世家,也不敢得罪。在朝中没有发话整顿的情况下,富商们必须得跟着统一高价。这里就是一个可以击破的关键弱点。”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有消息渠道的大商人都是硬着头皮,骑虎难下了!他们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在跟着逼迫朝廷,逼迫那位,指不定以后就被报复了。皇上和四大世家互相刁难,他们富商一不小心就会被记挂上遭殃。还有贪财的心窄的商人或许还在偷着乐呢,以为这次有四大世家在头上顶着,他们能敞开了肚皮去吸百姓的血,吃他们的肉……” “所以我们想让粮商主动降价,想让百姓能有米下锅,就得从根子上解决……要去借四大世家的势。”陈秉江指向周晨,“现在,如果晨兄你是四大世家的粮铺,你听说外地突然来了一批带着充足粮食的‘粮商’,而且价格比他们定的低了几十倍,你什么反应?” 真世子周晨那后天培养了十几年的农人神经被敏感的触动了,他条件反射的两眼放光,嗓门都提高了:“俺马上去买外地的粮啊!!哦不是……我是四大世家的粮铺啊,那我,我……” 傻大个抓耳挠腮了半天,让他怎么当一个淳朴的农人他清楚,让他怎么想奸商就为难他了。周晨好不容易憋出了几个字眼:“我也……降价?” 暴脾气的那位刘兄刘满渡看不下去了,纠正道:“那肯定不是!他们会找人先把粮商扣下,官对商还不好办吗?”他自己也算是世家子,只不过比较普通些,更了解那些人的手段。 “那要是这批‘外地商人’早打听过城中情况,不敢和四大世家硬碰硬,只是在走街串巷的发动伙计们推小车分散开卖呢?”陈秉江瞥着府尹长子那边,充满深意的补充了一句,“因为他们准备的份额多而散,不好统计,抓捕的人一来他们就跑,跑得快压根逮不住。” 府尹长子一怔,表情渐渐恍悟。 原来让他找些跑得快的可靠人手,是这么个意思?暂时冒充外地商人时的粮食也有了,白国公捐了那么多呢! “外面到处都会是流言,在说‘外地商人’那里有粮卖了,哪怕比以前平价米还是贵很多,但百姓们能买得起……”陈秉江又看向周晨,“这种情况下你降价不降价?” “前面可能不降价……”周晨眉头打了个死结,努力揣测,“到后面实在撑不住了再降?” “我懂了。”静静听了半天的探花郎中肯的说,“四大世家的铺子不会降,这是脸面问题,也是较劲,他们有底蕴撑得住,短时间不会亏的。他们只会想怎么去对付好那批外地商人。但是这中间,其他京城里跟着统一价格的大小商人如果撑不住了,才有可能偷偷摸摸开始降价卖。” “这样来回时间太长了,容易让他们回过味来下手段。我们要像之前一样马上在城中努力造谣……哦不是,宣传,努力宣传四大世家的铺子带头开始降价了。这样你们说那些大小商人敢不敢放心降价卖了?”陈秉江反问。 “怎么让他们相信四大世家的铺子真的打算降价了?一去确认不就完了。”探花郎又冷静的问出了关键问题。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时间差游戏。以前是为难百姓的死循环,现在陈秉江在试图把整件事变成为难四大世家的死循环。 “所以必须找一件事拖住四大世家粮铺的主事人,让那些京中的大小商人无法联络上他们——就由安兄你负责去全程督办。不过这件事其实也不是我安排的,是必然发展罢了。”陈秉江抛出了杀手锏,“外地粮商也是来卖天价粮的!那些在街头破坏规则降价卖的‘外地商人’同样是在让他们亏钱,所以他们势必要和四大世家的主事人接触协商,一起统一价格。” “这种买卖他们肯定会有一场秘密交流的。”陈秉江说得喉咙干痒,他端起茶水匆匆饮了一口,笑了两声,“我们要做的重点就是不能让京中那些散商联系上人,然后他们会怎么想?” 周晨还在挠头。 白胖青年已经跟着满脸喜色:“外面都在传言四大世家带头准备降价了,那些撑不住的大小粮商本来就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而已,他们联络不上人,又只能打听到四大世家的话语人去和外地粮商见面相谈去了……这不就是实打实的真相吗!” “为了防止他们等时间确认,晨兄,你这个时候带人打扮成饥民上门撒泼,多带上人。”陈秉江叮嘱,“把自己想象成快饿死的人,要多惨有多惨的哭喊着要买米粮,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这样就行了吗?”门口的文斐然还是很有疑虑,怀疑这样的压力能不能唬住那些商人。要是时间差没打好,或者他们心态过硬,一直熬到知道真相,那计划不就失败了吗? “对,这样就行了。就算散商们发现了真相,只要我们手中能搜寻来少部分粮食,维持着‘外地粮商’在偷偷降价卖粮的渠道和流言,迟早会是我们赢。只不过到时候局面会变得难很多,也可能惨烈很多罢了。”陈秉江神情一下子落了下来,他摇摇头,不想看到那一幕,还是希望这个有风险的时间差计划能成功的。 毕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内卷”的威力。 只要他们这些人乔装打扮成“外地商人”在平价卖粮。他们卖上一天,京中商人就亏老本一天,不会有人咬咬牙想再买那些天价粮了。这种焦急感给人带来的压力是巨大的,充满了杀伤力,毕竟不降价怎么活? 外地商人降价卖,四大世家据说也要降价卖,那京中散商降不降价?等他们一降价,真正的那波外地商人就会发现,他们刚商谈好不会有人破坏规则,城中不少粮店就在降价了!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那他们降不降价? 而四大世家的人同样会觉得是外地粮商在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在背地里和京中散商勾结,所有人都不听话了。法不责众,没有明显出头人的时候是报复不来的。 于是,等到外地商人和京中散商都降价了,亏损严重的就只剩下了四大世家的店铺了,他们最开始为难朝廷的局面已经被彻底破解了,没了意义,那他们还降不降价?不降价维持脸面也没用了,这时候就只能跟着降…… 粮食危机就会迎刃而解了。 第四十一章 封城搜人 “好办法……陈兄真是, 天资聪颖啊!”又是刘满渡最先开口,听得心花怒放,赞不绝口。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0节 “瞧瞧这脑子是怎么长得……”白胖青年也没忍住稀罕的望着陈秉江两眼放光, 一把拉住他的手,“陈兄……可惜, 太可惜了,要是你能来我们户部多好啊!” 陈秉江只能客气的苦笑着推辞两句。他一个王爷之子要是什么时候到六部去做事了, 那除非是很受皇上信任以及想要提携了。可惜他们家和这个词就不沾边。 “……妙啊!”“这是怎么想出来的?”“虽说很是冒险……但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听起来是很可行!”在场十几个士子从怔愣中回过神, 一时间也都爆发出了一阵更激烈的讨论。 陈秉江新认的朋友宋遇是最激动的那个, 虽然有点马后炮的嫌疑, 但他正抓着周围的一个青年欣喜夸赞:“我陈弟他为人很正,脑子也聪明,又讲义气, 遇到不平事总想出头,听他的不会吃亏的!” 说起这个, 周晨也来了劲。他不以自己以前的农人身份为耻,也不以自己现在的伯府嫡子身份为荣,所以他替宋遇帮腔着说了那天赏花宴发生的事:“那天我被欺负, 还是陈弟——不,他对我有大,呃,有恩, 以后我要叫他陈兄!那天还是陈兄帮我解了围!” “晨兄, 你这么喊,我们两个互相岂不是分不清谁是谁了?”陈秉江正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闻言转过来头,哭笑不得的插了一句话, “况且也乱了长幼了。” 陈兄和晨兄,这称呼叫起来是傻傻分不清啊! 周晨一愣,更苦恼的锁紧了眉头,觉得前半句话很有道理,他一捶掌心:“有了!以后我就喊你江兄!这样更亲近了!至于长幼什么的……还是江兄对我的恩情更大,就这么说定不改了!” 陈秉江看着傻大个的执拗牛劲上来了,眼神灼灼的望过来,一副自己在暗示帮忙照顾了他爹娘的天大恩情。陈秉江捂住额头,后面哭笑不得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叫‘江兄’又好到哪里去了?不认识的人还要以为他姓江呢! 这时候,文斐然从门口绕回了座位上,原来是菜做好了。几个跑堂的小二手脚麻利的端着一托盘菜上来,穿花蝴蝶似的往桌子上摆。 “我们咸福居里虽然没有前朝的宫廷菜谱,但是却有地地道道的江南菜,而且主打的就是各大菜系一应俱全,以多取胜!诸位不要客气,放开了吃,吃饱有力气才好做事。”文斐然作为东道主大声招待道,示意大家不必拘谨,也不论身份座位的礼仪用餐,都直接开动。 陈秉江看了看桌上,不由感叹。 不愧是古代精细的士族阶层吃的菜肴……全都不认识! 白胖青年这次却是真的眼中放光了,垂涎欲滴的望着满桌菜肴,当仁不让的就开始为迷茫的同伴们介绍,麻利的嘴皮子快得像是在报菜名似的:“这是虾鱼肚儿羹,糟脆筋,红熬鸠子,雕花蜜煎,煨牡蛎,薤花茄儿,灼焦金花饼……哦,最后居然还有一道拨霞供!我最爱这个!” 陈秉江闻言探头惊奇的看了看,那道“拨霞供”名字听起来很好听,实际上原来是一道小火锅啊。就是里面的肉看起来不同寻常,不知道是什么。 “这似乎是兔肉。”周晨嗅了嗅,不大肯定的说。 在有的时候,他和同村的人只能指望上荒山设陷阱去抓点兔子野鸡之类的加加餐,但是周晨还没见过这么肥的兔子肉,所以才不能肯定。 盯着小二们上菜的文斐然看了看他们,似乎在搜寻什么,然后就眼睛一亮,叫住了最后那个矮小男孩: “小布,你跟掌柜的说一声,然后留下来帮我们守门就行了。” 男孩眼睛一亮,没有吱声,只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其他人退出去了。 “文兄,这是……”房间里的士子们刚才都注意到那个叫小布的孩子骨瘦如柴。几乎皮包骨头,大大的眼睛在脸上看起来都比例失调了,有点恐怖。 文斐然声音有些沉重的肯定:“对,他是楚地逃难过来的流民,为了让他活下来,父母都……他自己后面也差点饿死,就被我们酒楼收留了下来。小布很敏锐,让他帮我们守在二楼楼梯口,防止人偷听。” 陈秉江筷子一顿,只觉得填入口中的那一夹脆筋也不再鲜香美味,而是变得味同嚼蜡了。 探花郎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陷入了沉默,他垂下眼帘:“……” 要知道,这一切的开头都源自楚地今年的秋粮收不上来,丞相为此气病了,后续的一切没了这位大佬的处理,朝堂上才乱了套。 陈秉江同样想起了这一点,有点怀疑这位探花郎爹是不是不久后就病没了?还是狗血世界融合后才给探花郎搞出了个丞相爹。不然原剧情中,探花郎被人接连针对,总不至于没人护着,无处招架…… 在场的青年们知道了小布的凄惨身世后,情绪都有点或多或少的低落,但唯有一道声音还在稀里哗啦响着—— 是周晨。 他的碗里舀满了冒尖的白米饭,另一个碗里装的是他不停夹过来的各类菜肴。这个心思纯粹又憨实的家伙就一手抄起米饭碗,把菜肴碗夹在胸口和手臂之间,埋头挥舞着筷子,很香的大吃大嚼着,完全不受氛围影响。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有一瞬间的凝结,旁边坐着的宋遇怕旁人误会,不着痕的从桌下提醒的踩了他一脚。周晨还抬起头不解的龇牙咧嘴:“宋兄,你踩到我了!怎么了?” 宋遇尴尬的捂住了额头,皮笑肉不笑的也不敢提醒他了。 熟知剧情的陈秉江却更懂真世子是个什么样的性情,所以他径直的挑开询问:“晨兄,你听了小布的身世心情没有受到触动吗?大家都吃不下去饭了,在看你呢。” “饭还能有吃不下的时候?!”周晨大惊失色,第一反应是奇怪的这么询问。 但他不是笨人,上京后又在府中被磋磨得够呛,迅速成长了,现在也隐约看出了大家几分意思。周晨没有放下碗,而是继续用往人眼中有些粗鄙的礼仪大吃着,边吃边说——偏偏他能口齿清晰,饭也吃的又快又好,一粒米饭都没浪费掉,吃的很珍惜。 ——神奇的一点也不耽搁吃饭和说话。 他说:“不怕大家笑话!俺以前是种地的农家汉,一年到头也没几次敞开了肚皮吃饭的机会,遇到灾年周围也有饿死的。所以俺同情小布。” “但是同情也不关系我们吃不吃得下饭,我们不更应该去吃好,然后全力的去把这事处理掉吗?”真世子周晨一脸认真迷惑的反问,“不再让更多人饿死,不再让更多小布出现啊。” 陈秉江没忍住欣赏的笑了,开口帮腔:“晨兄说的是!我们看得反而没有你清晰了。诸位快吃饭吧,吃完好好干活!” 虽说他们这群年轻人心思已经够纯粹的了,但论起一心一意和憨直,还要数周晨最厉害。他作为一个常年吃不饱,见大米饭就很珍惜的农家孩子,想的比大家简单多了。 青年们纷纷称是,大家的士气又提了起来,如狼似虎的开始带着气势比拼大口吃饭,“稀里哗啦”“乒乒乓乓”的窸窣声音响成一片,大家竟也都不那么注重用餐礼仪了,要知道刚才看着还是一个个优雅的贵公子呢,这居然都能被周晨传染。 “我们……得想点办法,增加计划的可行程度啊。”吃饭途中,文斐然突然有些费力的说,他用筷子点了点窗外。 “文兄有什么高见?”府尹长子顿时感兴趣的请教。 “……那些外地商人!”文斐然说的斩钉截铁,他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慢慢笑了,“他们好不容易把粮食拉来,一点没卖就亏了,还是时时刻刻在亏本,他们是最耗不起的。我们等安兄他们那边计划开始,就去外地商人那边干老本行,继续散播流言吧。他们这次要么留下来在京城降价卖粮,要么……就等着自己亏到死了!” 刘满渡一听奇了,百思不得其解:“文兄,小弟说句实话。他们就算原路把粮食拉回去,也好过在京城降价卖粮的亏损吧?” “……”其他人也是一愣,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是计划里的漏洞。是啊,外地商人们要是不受骗,宁愿原路返回呢?临着京城的两个县城距离也不远,就算来回耗费大,也好过在城中亏老本。 “要不怎么说老天都站在我们这边呢?”白胖青年站起来,沿着文斐然筷子尖指的方向一看,大笑。 他乐了:“瞧!不知道今天是出什么事了,士兵把城门把守住了,暂时不许出入,却又只是在收孝敬呢!” 算粮商们今天倒霉,他们这种大户碰上守门检查的士兵,不脱一层皮才怪,尤其本还是要按车给孝敬的,给出的肯定是天价了。再加上,给了孝敬也不一定能顺利离开呢。 这种能封锁城门的士兵都是不好惹的,是军伍里调来的,轻易不会这么大动作,却又有闲心在收孝敬,可见事情不大不小,和他们无关,出现的正正好。 陈秉江也好奇的站起来望向窗户外面,却眼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些士兵,不就是靖勇伯的手下吗? 难道封锁城门的人是靖勇伯?这是他们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今天开始搜索假世子和农家老两口的去向了……? 陈秉江突然觉得心情很微妙。 感情这事还可能和他有关啊。不过,他有一点更不明白,感觉必须再多挖掘挖掘了: ……靖勇伯府这到底是有多简在帝心?还是说胆大包天?暂时封锁城门找人的这种事情他敢擅自去做的吗?!或者,其实他汇报过了?也得到准许了? 陈秉江一时间弄不清楚这到底是庆徳帝对靖勇伯府的过度宠爱,还是庆徳帝对二皇子的过度宠爱了。 他身为一个皇帝……对这样的事,还真放心啊。 第四十二章 惊险逃亡 陈秉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准备过后好好琢磨琢磨,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粮食案! 在场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一通狼吞虎咽之后, 这顿聚会也就结束了。接下来陈秉江重点给大家讲了一下整个计划的做事要领: 他们十几个人带上各自的帮手将分成主副两支队伍,以陈秉江为第一核心的主队伍先走街串巷卖粮, 副队伍以文斐然为首同步去散播谣言。等探花郎去切断商人联络途径、监督四大世家和外地商人会谈的时候,主队伍改为以周晨为第二核心, 开始上门对京中粮店撒泼闹事施压, 副队伍仍以文斐然为首去散布新的流言。 最后到“内卷计划”的初步成功后, 大家就回归成第一阵容, 该卖力卖粮的卖粮,该全城散播谣言的散播谣言;收个尾就能暗中跑路,把互相攀比着降价的本事留给别人, 他们自己全身而退了…… 之所以推选出了陈秉江,周晨和文斐然三个人当主事人, 看似没有规律,实则也各有原因。陈秉江最清楚所有的计划,在他的分析似乎可行后, 大家隐隐都有向他靠拢为主心骨的架势,他也正好想收拢大家为班底,所以这种时候不能虚,必须当仁不让的冲在最前面喊“跟我上!”, 而不是“给我上!” 真世子周晨的演技是在场人中最真实的一个——或者说在演一个身世凄惨, 饿到痛哭的饥民时他能演的活灵活现,大嗓门和看似干瘪实则结实的身板也让他成了在场人中最适合去执行撒泼计划的人。当然, 更真实的一个原因是,在赏花宴上陈秉江一早就把这个任务包给他了。 文斐然就是意外之喜了。 陈秉江在赏花宴上还不怎么认识大家的时候, 任务都是随便分配的,抓着谁是谁。没想到文斐然和府尹长子吵架的时候那么凶,看起来挺冲动又热血的,暗中藏起来散播消息却是一把好手。在一众人里也是脱颖而出了。 陈秉江在饭后以茶代酒,站起来敬了大家一杯:“咱们等会儿都加把劲!记住一句话,‘要想把压力都架在他们头上,咱们自己一开始就得承受同样的强大压力。’所以都机警些,看到要抓人了就赶紧跑,千万不能把自己置身于买粮百姓的包围里,到时候带着粮食想跑都没法跑了。” 这是个要点,他看着大家都肃然应了,就仰头一起喝了茶:“——话不多说,在下先祝大家马到成功了!事后再聚!” …… 一行人乔装打扮后,在刘兄朋友家提供的院子里用小推车装了粮食,就各自出发了。 跟随着陈秉江的熟悉士子有五个人,加上他们带的帮忙下人总共约二十人,基本上是一人配两个人的配置,三个人一辆小推车为一组卖粮食,共有六组。 陈秉江观察了半天,领着大家到了京城东南角的永宁坊,没错,宋遇家也在这一区域居住,这里四条大路上多居住着官员朝臣,普遍也有普通的小官或者商人咬咬牙攒钱在这里住下,方便上朝。这里的大街小巷居多,逃起来也方便,正适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卖粮。 “我们六组人都离得距离不要太远,互相能注意到各自的情况,哪边口有来抓人的,或者买粮的人多,就赶紧互相提醒撤离或者分流。还有空出来两个人,上那边树上趴着,专门盯着去。”陈秉江虽然没接受过系统性的军事布防,但在穿越前谁还没接受过三瓜两枣的网络洗礼啊,绞尽脑汁也能说个头头是道。 “卖米粮了!二十五文钱一斗杂粮米,带上身份标志,每家限量一斗……”陈秉江鼓励大家跟着他一起,在大路上找准人就走过去低声交流,等着买粮人匆匆忙忙跑回去拿工具和取钱,再自己回来这条小巷。 六组人便零零散散散步在了西南两条路的小巷中,一有事也好跑,低调的叫卖了起来。 陈秉江领了六组人在这边的永宁坊卖粮,但他没忘记更缺粮食的不是这些微薄小官,而是更低一层的平民百姓。所以其他不属于副队伍的几组人就被派去了京城西北角的乐兴坊,那边平民百姓扎堆,比起卖粮,更像是在半送半赈。也不奢求制造压力的任务在那边,主要都靠陈秉江这边了。 半下午时间一晃而过…… 路边买粮的人越聚集越多,越发汹涌,哪怕陈秉江和其他几个青年喊得嗓子都嘶哑了,还是只能勉强维持秩序:“一个一个来!我们还有,我们是外地来的粮商,虽说比平价米贵,但我们不做那种烂心事,不收血汗钱!” “——大家都别慌!不排队的人不许买,用身份压人的我们也不算!” 有一个排在队伍后面的人很不耐烦、气势汹汹的嚷了起来:“老兄,我说你们也别费这个劲了!大家都抄家伙等着赶紧买呢!买一个是一个啊!”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跟着应和,群情激奋起来:“就是就是。”“我们老爷还等着我买粮回去呢!”“这种速度什么时候排上啊?”眼看着人群骚动,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秩序又要崩乱,陈秉江个头矮小,一脚踩在木车沿上,两步跳了上去厉声指挥道: “——把那个人赶出去!不按顺序排了你就能挤到最前面先买粮了是吗?还煽动别人,我们的米不卖给你了!”跟着陈秉江的两人本来就在人堆中伸着双臂拦得面色涨红,满头大汗,闻声一起走过去把那个人拖走。陈秉江居高临下的在小推车上摇摇晃晃的站着,掷地有声的继续说道: “我把话撂这里了,想买米的就得老实按我们的规则来,一个一个排。受不了的去外面粮行里买!爱买不买,我们也不缺人卖!” 他及时杀鸡儆猴的手段一出,在场的人确实被镇住了,那些跟着嚷嚷的,不安分强挤的都安静下来,连声量都低了不少。恢复成了之前排队一手看凭证一手交钱的做法,卖粮的速度经过卡壳后终于又正常运转了起来。 陈秉江却没有松气,而是手中麻利的用斗称着粮,抬眼却一直望着人群外的大路。捣乱被叉出去丧失了买米资格的那个人气呼呼的在远处空手站着,一脸无能狂怒,他眼珠转了两下后,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从若有所思变成了狡猾又怨毒的神色,不作声的悄悄背着人向一个方向离开了。 陈秉江看到这里就知道,他们该换地方卖了。 他手下动作加快,连称四五个人的,把这一队的清了帐才大喊起来:“有人去报官了!各位让让,我们换地方再见!”跟着他的那两个人一下午也磨练出来了,放开嗓子齐齐吆喝:“以后还能买到米粮!被官府逮住了就再没有了,大家想清楚啊!” 人群骚动混乱间,有人明事理让路的,有人四处张望的,还有人心急拦着不让走的,几方混成一团,陈秉江熟练的领着两个小工推着车看准一个缝隙,埋头就冲刺。有人不解的高声问了一句:“为什么报官要跑啊?” 买卖米粮又没有触犯法律,更何况这批外地商人还是以超低价卖给他们,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看看那米也没有弄虚作假。这群商人为什么要跑? 还有人看得分明,那是一位亲自挽袖子上阵买米的老管家,他领着沉甸甸的布袋,点醒人的摇头感慨:“后生你还是不懂啊。这么低的米价,不得戳了城里所有粮行的肺管子了?”那些大粮行凭什么统一高价逼他们不得不买?不就是上处有背景吗?等会有衙役过来直接捕人都不稀奇啊。 其他人这段日子心里早憋了一肚子怨气,天上打架百姓遭殃,他们最近过得怨声载道的,这要是好不容易出现的外地粮商也被抓了,那以后就更没法子过了!这么想着,不少来买米的管家下人一流都不着痕的四处打量着,也不急着回去,暗搓搓的准备帮忙打个掩护。 不远处的树上传来了凄厉的猫叫声,几声短的一声长的,那是望风的两个人见陈秉江这组出了状况打的信号。其他五个组那边听到了,也连忙都开始收摊跑路。 霎时,从永宁北大路上突然先冲出一队的衙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盯着这边的小推车就嚷着:“抓住他们!” 陈秉江注意到这和捣乱的那人去的方向不一样,而且衙役来的太快了,他料到恐怕是粮行反应过来了,高声指挥道:“走小巷子!转西边,大家各自按说好的回‘家’!” 往西边去会经过宋遇家的老宅,再往西边去过一条主路就到了怀安坊,也就是康王府。另外几处地方则是其他士子家或者相关房子,都能当据点藏人。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1节 那为首的衙役闻言目光如电的盯向陈秉江,边跑边指着他:“拿住那个带头的!” 卖粮的这一群人作鸟兽散,灵活的散入了小巷子里跑了,一大群衙役中分出了少部分去追旁的,其他人就都跟着为首的衙役一起如狼似虎的扑向了陈秉江这组。 “……!”陈秉江心中暗骂一声,倒也不惊讶,他一手压了压头上的草帽,转身边跑边竖起耳朵细听。果然听到猫叫声越来越远,但是鸟叫声却在周围若隐若现。鸟叫是在提醒他可以往哪里跑。 接下来没得说了,到了比拼速度,体力和耐力的时候了。 陈秉江和两个小工一起,前推后拉的配合着撒腿狂奔,七扭八拐的,和衙役在大路小巷的人流间几乎玩起了捉迷藏。那个为首的衙役确实挺有经验,没一会儿就生了疑:“鸟叫声怎么这么频繁?” 他抬头扫了两眼没有异常,指了几个人让他们留下查看,再带人继续追。 “……呼,呼……他们没事吧?”陈秉江逃着逃着,有一会儿听不见鸟叫或者猫叫声了。跟着他的一个小工就忍不住担心的问。 三人已经到了怀安坊,这边人烟稀少,各家各户前也容易有府兵把守,他们逃跑的难度增加了,但离康王府也近了。陈秉江心中也很担心,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故作从容淡定的回答:“他们在高处看得比我们清楚,逃起来更早,别担心他们。” 比起那个,陈秉江现在有一桩更紧急的事。 虽说他们可以逃到康王府躲起来,但从哪个门进去好不惹府里的注意就值得琢磨了。毕竟他这事都是瞒着父母办的。而追捕的衙役之首也不知道是谁,能力确实挺厉害,一路紧紧死咬到现在,跑得气喘吁吁也愣是没甩丢,都快追上了。 突然的,这条小路的侧面小巷里传出一阵又快又密的脚步声。因为距离太近了,没等三人反应过来看清楚,一只手就猛然伸过来抓住了陈秉江的胳膊,追上来的那个人气都快喘不匀了,还在紧紧攥着他高兴道:“终……终于,追上了!” 陈秉江:“——!!” 第四十三章 自尽 被人抓住手臂的那一瞬间, 陈秉江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发麻了。但他看到身旁两个小工第一反应目露凶光,就要冲过来帮忙, 才突然回过味来: 等等,这追上来的是一个人, 他们现在有三个人啊!谁害怕还不好说呢! 这么一想,陈秉江也底气充足的转过头, 一看来人, 又怔了一下。 那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追人衙役或者官兵, 而是一个有点富态的老太太, 刚才急促的冲了几步路好像导致她有点气喘吁吁的,这老太太抓着陈秉江的手臂,目光中还透着一点慈祥柔和, 她急急的说:“啊呀,总算赶上你们了!世子爷……那些人都快追上来了, 先来我家避避吧!” 陈秉江心里一惊,存了疑影,知道这是自己的身份被认出来了。他今天出门卖粮特地戴了顶草帽, 脸上也抹了泥巴和草木灰,眉型和脸侧也马马虎虎用炭笔描了描,虽说比不上穿越前女同事们的化妆能力,放在古代, 看起来也是大变样了, 和原本的自己大相径庭。陈秉江估计着,只要不是康王夫妇当面撞上, 糊弄外人还是可以的。 这老太太什么来头。这样都能认出来他?! 有了这一层疑虑,陈秉江也就努力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你是谁?”, 而是瞥了眼身后,急匆匆的先说:“走吧!” 他们也确实没时间思考犹豫了,身后拐弯处已经传来了一连串的凌乱脚步声,沉重又急促,这才是追来的大部队。 那老太太看起来身形不太灵便,一路小跑喘着气竟倒也不慢,领着陈秉江三人钻进小巷拐了两下,到了一条歪歪斜斜开辟出去的干净后街,街面地上铺了鹅卵石,街上一间间房子也都是顶好的青砖瓦房。 这种地形歪扭,避开水源与市场曲折着来走的街道明显不是官建,一看就是私人自己扩建出来的。 陈秉江也不意外,虽说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扎堆居住的怀安坊,又不是每家都像是康王府这样孤零零的,没几个需要帮携的亲戚族人。像是那些被封号的国公,被提拔赏爵位的重臣,他们自家飞黄腾达了,一大家子住的分不开,族人多,伺候的下人也多,就只能围绕着他们的府邸周围扩建,若是没空,就到怀安坊的偏僻荒地上搭建私人房屋,这些建筑就统一称为后街,顶多是某某后街的名称区别。 后街一般都处于城门和内坊之间,那些非主路的荒废田地上。严格来说,这也算是圈地的一种了,只不过这圈的不是百姓的地,而是追溯到前朝、复杂的说也说不清的归属了。所以才民不举官不究的,大家都这么含混修着房子,含混合住着。 老太太领着他们拐进了其中一间青砖瓦房的后门,招呼大家进去藏起来,然后才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不少,要给他们斟茶。 陈秉江坐着缓了两口气,这一路上确实把他们跑得够呛。两个小工却警惕的没松开握着的车把,一个眼神紧盯着老太太泡茶的动作,一个躲在门口从门缝里紧张的往外偷瞄情况。 陈秉江不由得惊奇,也不知道府尹长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人。不过说起来……连京城府尹的儿子都是站他们这边的,碰上衙役为什么他们还要跑啊?! 陈秉江顿了一下,感觉有点糊涂好笑,打算等今天收工了回去仔细问问,要是能避免的话,岂不是更好。 “来,世子爷,先喝点水缓缓。”老太太端来茶壶与茶杯,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彩釉白色茶花纹,一整套烧出来的。这样的珍品,竟然出现在住在后街的一个普通老太太家中。陈秉江不作声的打量着这房间,好奇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思忖。 但没等他想好从哪个角度切入试探,那老太太就入内屋了,不多时捧了一双靴子回来。朴实的布料上,细细密密的针脚摸起来严丝合缝,黑色的宽底长靴后边还隐晦的用银丝勾了花鸟虫纹的边,不显女气,只显一片华贵与心意,好看又舒适。 她慈爱的笑着问候:“世子看看,我许久没做了,手生了没有?” “……!”陈秉江吃了一惊,他哪里还需要再问眼前人的身份!只得抬眼努力忍住心中讶然的望向那老太太,仔细看了看。 说是老太太——其实对方的年纪和康王妃差不多,或者还要小些,约莫二三十岁。脸上却全是皱纹,两颊和眼窝也都凹陷了,肤色蜡黄,头上又扎了一条防风的素色布巾子,加上那跑步时佝偻的姿态,黯淡的神色,他才误会是个老太太。 其实,细看应该能发现,这是被病痛长年折磨才有的憔悴苦痛神情罢了。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陈秉江天天用有怀和有怀的爹赵大去跑腿做事,怎么愣是没认出来这是有怀的娘?他院里那位百闻还没有一见的嬷嬷!原来这里就是有怀家吗? 而且她的腿病这么严重的吗?看起来好像不止这样。怪不得人都称是老嬷嬷呢!谁也看不出她年轻啊。 陈秉江脑子里的疑问攒了一大堆,他忍不住关心的问:“好,靴子很好,但是嬷嬷你怎么样了?别只顾着做活,还是得好好养身体,这是——真的已经好全了吗?” “大好了,已经大好了!”那嬷嬷连声的说,“上次的药酒很管用。我这其实都是老毛病了,不管治根的,要我说很是不必在家歇着,都是这身子不争气……”她絮叨着,一副很是羞惭的模样。 说话间,门外的声音渐远又渐进了,这是跟丢的衙役们又折回来在这一片捜检了,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屋里的四人都住了声,安静听着。有个小工很担心的悄声问:“他们不会闯进来查吧?我们要不要从另一边逃走?” 陈秉江也不懂,转头看有怀的娘。 那嬷嬷摇头,很有底气的说:“不怕!那些人都是门清,哪家能搜哪家不能搜他们都知道。别看大家都住在后街上,各家各户也都不同。咱们这条后街所属是康王府后街,他们不敢动的!” 陈秉江听得若有所思。 他穿书世界这么久了,现在看来,连他自家王府的基本情况都还没摸完全。 ……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后,那些不甘心的衙役最后还是散了。陈秉江三人有惊无险的悄悄离去,等去了刘兄朋友家的那个盛放粮食的小院汇合——往后就简称是永宁坊的粮食小院了,他清点了一下人数: 在一个时辰内,主队伍的小组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包括树上那些‘哨子’,没一个被抓的。 “好。”陈秉江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一挥手鼓劲道,“大家继续!不能被文兄那边队伍的进度落下去!” “哦!!”年轻人们自尊心都强,提起别的可能没什么,提起被比下去了,他们一个个累得跟死狗似的也非要再扯起嗓子吆喝两句,重燃了斗志。 …… 接下来就全都是纯粹的体力活了,枯燥又磨人。 一连三四天,陈秉江每天起早贪黑的在外卖粮,四处逃窜,又找遍了借口绞尽脑汁的出府,磨砺得人看着都成熟了不少。但其实他心里发虚,总觉得康王夫妇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估计是知情了。等他这段时间忙完了,说不定回府里还有几顿好打等着他…… 打就打吧。陈秉江心中疲惫微笑,不管康王夫妇知不知道,没有直接阻止他的行为就足够让他感激了。 那边请府尹长子帮忙说合的想法破灭了,就算他父亲京城府尹本人支持他们的行动,四大世家在粮铺的话事人请衙役们去抓人的时候,他能在明面上说个不字吗?还是得罪不起的。所以一行人只能每天被撵的鸡飞狗跳,跑路都熟练了不少。 而康王府里自从有了赵嬷嬷回归,陈秉江觉得自己院子里都像是注入了灵魂,活了不少。小丫鬟们也敢说笑了,春橘和百枳每天服饰的更顺手了。赵嬷嬷有了那天撞见帮忙解围的事情,每天也不问陈秉江在外忙什么,把嘴巴紧紧闭成了蚌壳,只帮他打理着院内的事情。例如范硕表兄来找过他几次,都是赵嬷嬷代为接待的。 ——范表妹毕竟是要订婚事的人了,这阵子不方便再到亲戚家来,天天傻乎乎的吃喝玩乐听八卦了。洹儿也没空接待表兄了,去赏花宴时陈秉江说的话好像被母亲记住了,康王妃这几日给洹儿请了个夫子,正和他天天斗智斗勇着呢。 “表兄来找过我几次?有说是什么事情吗?”陈秉江诧异的问,赵嬷嬷摇头,她见范硕神情自然,不像是有什么大事,也没有说,大约只是来玩的。 陈秉江听闻便放下了。他这段时间忙着粮食案,累得都快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只好等这事结束以后再和表兄玩。至于要不要把范硕表兄也拉进小圈子参与计划……陈秉江打算随缘,下次如果能碰上就拉人,碰不上还是只能等事后。 …… 前期的计划虽说有磕磕绊绊,但大体都很顺利的进行下去了。 从每天越来越急的衙役官兵们上看就能看出压力有多大,他们很想抓住这伙不讲规矩的外地商人——或者应该说,套着一层衙役皮的四大世家豢养的爪牙打手们很想抓住这群坏事的家伙。 可惜更精锐的靖勇伯麾下的士兵宁愿在城门口收孝敬也不愿意帮他们的忙。 士子们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周晨家主动在偏袒。后来等到探花郎顺利谋划、引着外地商人们和四大世家的话事人准备去进行秘密谈话的时候,周晨该带队伍去撒泼闹事了……他却险些被关在家里出不来。一众人才了解到,原来伯府门内的生活更加复杂,城口这事纯粹只是碰巧了。 虽然周晨没说过他是怎么甩掉伯府派来跟踪的人,每天出门的。但下一次他一瘸一拐的过来时,大家心里还是都有了猜测。只有周晨自己满不在乎,拍拍胸口不当回事:“俺这种孩子都是田间揍大的,不就是顶撞爹两句吗,他打完算他的,我继续溜出来算我的,这是平了,俺认!” ——这事有这么算的吗?! 放在更论孝悌的京城子弟来看,谁听了不是瞠目结舌。连最暴脾气的、天天在家被爹揍的刘满渡都忍不住震惊的向他请教:“那,周兄,要是你爹往死里揍呢?腿都给你打断,不休养半年下不了床的那种怎么办?” “那当然是跑了!”真世子周晨瞪着牛铃似的大眼,困惑的脱口而出,“真打断了,爹后悔怎么办?娘心疼哭了怎么办?没钱抓药又怎么办?” 虽然,他现在在伯府中不管遭遇了什么,他的爹娘都远在千里之外,见不到了。但他还是有亲生父亲的,那同样的道理用起来准没错! 周晨理直气壮的很认死理。 …… 话说回来。 谁都没想到的是,四大世家粮铺话事人和外地商人的交涉过了之后,后续事态的发展似乎顺利进行了,又似乎超出了想象: 饥民上门对粮店的撒泼施压根本没有打动那些京中大小粮商,他们不为所动,仍然坚决力//挺着四大世家,追随着老大的脚步。计划被识破了,内卷失败,一切似乎只能走陈秉江预计中最艰苦惨烈的那条选项了。 但暗地里,有两次陈秉江竟然撞见几个粮店的熟脸也偷偷摸摸的拉着小推车在平价卖米粮?! 不多时,外地商人果然也扛不住压力加入了其中,表面仍然是达成高价协议的。这下每天更是乱了套了,衙役根本抓不过来,鬼鬼祟祟的三波粮食贩子们偶尔见面还能打个招呼,互相行个方便,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 陈秉江差点看傻了眼。是他不该怀疑“内卷”的威力! 现在就剩四大世家的粮店还在苦撑着了,因为表面上大家伙都仍在听他们号令,统一高价卖粮。他们却心知肚明,只能在心里恼火:知晓那些粮食贩子都是粮商们在暗中捣鬼,根本不听话。可他们已经骑虎难下了,这种局面下……四大世家是讲究名声的,表面上总不能带头违反之前的发话啊?那不是自打嘴巴子吗? 局面就诡异的僵持住了。 陈秉江一行人悄悄的撤离了市场,不再卖粮了,白国公捐赠的粮食也差不多都告罄了。但市面上的外地粮食贩子还是络绎不绝,根本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彻底成了气候。说不定京中大小商人和外地商人都在暗中笑的合不拢嘴呢,他们巴不得四大世家的粮店顶在前面不降价! 老大在前面硬撑一天,就帮他们垫底亏损一天,他们的生意也更好卖一天。世上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好的行业老大吗?谢谢老大! 粮食价格危机最终就以陈秉江想不到的这种角度解决了。 他的计划,也算是……成功了吧? 陈秉江深知这个时候看似放松,实际上最是危险。他们一群官宦子弟聚在一起暗中闹事这么久,真的会不走漏一点风声吗?保险起见,陈秉江阻止了大家想开庆功宴的想法,让人各回各家了。士子们都得好好调整一段时间,等到粮食案平息了,大家再聚到咸福居里好好庆祝一场。 如此才算妥当! 陈秉江这么说的时候其实也是心虚。因着他知道,自己一回府,肯定要面临康王夫妇的问询,怎么说都要给个交代了。再激烈点,估计还有男女混合双打。 陈秉江都寻思着……他要不要向真世子周晨请教一点挨打心得。 可等陈秉江这日回了康王府时,却发现康王夫妇根本不在,府内没有一个人顾得上他。他一路往里走着看大家忙乱着,心中还在奇怪,赵嬷嬷就面色惨白的迎了上来,急急的道:“世子刚回来?快去范家看看罢!王爷娘娘早都赶过去了!” “范家怎么了吗?”陈秉江心跳乱了一拍,嗓音沉下去,很不详预感的询问。 “范家小姐……范家小姐她,自尽了!”赵嬷嬷这句话压的很低,听在陈秉江耳中却如同五雷轰顶,难以置信。 他一时间顾不上隐藏自己的常识缺乏,只剩呆滞的抓住人连忙询问:“等等等等!嬷嬷,先告诉我,范家有几个小姐?!” “……到底是,哪个自尽了?” “世子爷这是急糊涂了吗?”赵嬷嬷急得直跺了地,“范家只一个嫡小姐啊!是碧姐儿!” 第四十四章 暗害毒计 陈秉江懵了。 他快速的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2节 因为粮食案忙得昏天黑地, 他基本上没有在意过这之外的东西,没一点线索。好像也就是……前几天范表兄来找过他几次,难道那时候就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他不知道? “世子爷, 快去看看吧!”赵嬷嬷还在唤他回神,担心陈秉江这是被噩耗吓傻了。 “我这就去, 让……让有安过来一起。”陈秉江心不在焉的吩咐一声。有安那天去送周阳一家三口,不仅送到了渡口, 还一路送到了隔壁县, 这几天才回来。因着那天翡棋的借口, 有安这个“受伤”的病号就在家带薪休假了。 现在要去范家, 从没去过的陈秉江在这种慌乱时刻又更容易露出更多破绽,他不好解释,不若叫上有安。 “嗳!”赵嬷嬷的腿脚不好, 这种时候也跑的飞快,应了一声转头就往后街走了。陈秉江先到门口去叫马夫套车, 只等接上有安就出发。他一路上心乱如麻,努力按捺下想读档的心情。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至少得去范府摸清楚初步情况。 而且还好最近获得了“存档二”……那是哪一天? 陈秉江算了算日子。 参与赏花宴的隔天, 范表妹订下婚事。后一日,周阳离去,他获得了“存档二”。那时赏花宴上的表妹看起来还一切正常啊,到如今也只过了短短不到十日, 难道是……婚事引来了波折?还是说在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在颠簸的马车上坐立不安, 听着清脆的马蹄声和偶尔的车辕吱呀声也只觉得烦躁难耐,抬眼想问一句有安, 但看圆脸小厮一脸的茫然,估计这两天在家待得消息比他还封闭。 终于, 陈秉江觉得过了漫长的时间后,范府到了。 他没等有安替他掀帘子,径直抬脚迈了出去,一抬头就沉默的顿住了——范府满门缟素,几个下人正耷拉着眼皮,把素白的缎子和灯笼往府门口挂。 这、这么快的吗? 陈秉江加快步子往里面走,有安同样惊得差点说不出话,他小心翼翼的跟在旁边问:“世子爷……这是,是谁出事了吗?” “我们去找表兄。”陈秉江答非所问,但有安顿时收了声,了然的开始在前面小跑着领路。看样子原身过去确实也来范家找表兄表妹玩过。 范府没有王府那么大,只是一座普通的三进小院。越过空荡荡的正院,穿过抄手游廊就到了后院,这里本是一整个院子,却分割开了左右两边的厢房,缩水变成了各一半的小院,这就是范硕和范碧兄妹俩的住处,后面剩余的空间是一排矮矮的给下人仆从住的后罩房。 陈秉江站在过厅处,就不需要找人了。他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毫无形象的坐在远处门槛上,眼眶红肿,发髻凌乱,神色悲哀而阴晴不定,却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叹着气。范硕表兄情绪激动的嚷着,脸色涨红,想要闯出门去,却被康王气喘吁吁的努力伸着双臂拦下了,一个劲劝着什么,两人拉扯着。 丫鬟小厮们远远站着,担心又不敢靠近,只能看着这幕闹剧。而姨妈范夫人和康王妃还都不知所踪。 陈秉江一见,似乎另有隐情,他连忙大步走过去。 范硕表兄远远的一眼看到陈秉江,神情一亮,提高了声音叫住他,眼珠子都是红的,愤然的问:“表弟!江儿!我要去给碧儿报仇,你去不去?还是说你也是来拦我的?” “报仇?到底出什么事了?”陈秉江问的话还没说完,康王就骤然怒了,声音又低又急:“——胡闹!瞎嚷什么报仇,硕儿你冷静点!你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碧儿的事不简单吗?!” “戳穿说出去又怎么样?”范硕的眼神阴冷,神态明显没有服气:“我们自家人受了屈还不能报仇吗?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就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妹妹受了欺负没了?!” “哪里是让你干看着,报仇有你这么直接去明闯的吗?我们连证据都没有!硕儿呀……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平常计谋那么多,到关键时候怎么就只知道冲动了!”康王简直是急出了一头汗,抢白辩不过,少年郎年轻力壮又差点拦不住,他只能对陈秉江连连使眼色,让儿子过来帮忙拦拦。 傻侄子啊,报仇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 陈秉江人是过去了,却没有按照父亲的意思拦人,只是先抬手让他们都冷静冷静:“等等,有没有人先告诉我,碧儿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表兄,你是知道我的,真有什么了,我会拦着你吗?” “好。”范硕听了这样一番话,很不稳定的情绪终于勉强平复了几分,他深呼吸两下,望了望远处的丫鬟小厮,还是跟着康王回了院内,然后拉着陈秉江到了旁边,半晌艰难的先说了一句话:“要是我多注意一下碧儿……就好了。” “我若是早知道,女儿家出嫁前的这段时间会这般危险,根本就不会让她独自出门。” 陈秉江没吭声的认真听着,只是用疑问的眼神望过去,不打断范硕表兄回忆的思路。 他路上回忆了一下,范家好像不属于他知道的任何一个狗血剧情。因为范家是康王妃的亲戚家,是陈秉江以后变成炮灰被干掉时,他们才在这里要被当成附属的炮灰干掉。那么范表妹出事就属于是……其他因素了。 而且这个因素,是他穿书后带来的变化导致的。不然范表妹应该好端端的活到原身当上皇帝的时候才死到流放路上。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是有人在故意针对范家或者他们康王府带来的变化吗? 范硕表兄停停顿顿的,花了好半天才吃力的把事情给陈秉江叙述了一遍,讲明白了来龙去脉: ……自从妹妹碧儿那天在赏花宴后打算定下人家,范夫人就忙了起来,又是找中人准备上门通气,又是找媒人准备初定,范硕则是帮着父母去做初定礼时的各种准备。只有碧儿作为当事人是最清闲的,憋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偷偷摸摸出去逛逛书楼。 如此过了几日,范硕忙得缓过来后,架不住被妹妹央求,打算去打听一下未来妹夫——其实是他自己也有此意。所以他才上门去找了陈秉江几次,未果后就变成了他自己去想办法了。 范硕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刺了好久,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位督查院右副都御史之子的确人品性格都不错,是个女儿家都会喜欢。碧儿听了心中也有了憧憬,初定礼就这么走完了。 谁知道,初定礼才过,一转头再次偷溜出门的妹妹就意外落水了!情急之下,下水救她的还是一个陌生青年……这理要上哪里找呢?这件事还是在城东的护城河边发生的。众目睽睽之下,别说那位原定未婚夫了,这人就算是没见过……范家夫妇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认了。 再一去查那青年,坏了。 那人只是一个今科落榜的寒门书生而已,无钱无势,还已有家室,甚至连上京赶考的路费都是家中的糟糠妻辛辛苦苦纺纱攒出来的。这青年的前两个条件都还勉强能硬着头皮忍耐,但有妻有子怎么算?难道还要让碧儿嫁过去当妾室?他们家从来没有这种规矩!但要是仗着权势让碧儿为正妻,对方的糟糠妻退上一步,那他们家又成什么了? 大昭朝虽然没有前朝那样保守的风气,但碧儿和对方是实打实的肌肤之亲,这点改变不了,若是不嫁给对方,那就只剩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这件事一发生,范家人就在以泪洗面,唉声叹气的想不出个法子。但碧儿没哭没闹,冷静枯坐了一宿反过来还在安慰着家人,显得比他们谁都情绪稳定……谁知道一大早,一家人都疲倦了,精神也松了不少,只是一错眼间没见着人,碧儿就去上吊自尽了呢? 范夫人一下子受不了打击,倒下了。 范家父子俩都不是没脑子的人,悲痛之下反而第一反应想要查明真相。哪有这么蹊跷又巧合的事情?他们家初定礼刚过,风声一走漏碧儿就出事了?这种下作的手段像是闺阁女儿家使得小计俩。父子俩合计了一下。 这一调查,果然发觉了端倪…… 第四十五章 读档二 在赏花宴之前。 范夫人没有和那位督查院右副都御史之妻商量好儿女婚事的时候, 他家的孩子就以家风清正,品性上佳而吃香——只因那位夫人的长子和次子都没有妾室,对妻子也都珍重。现在轮到第三子议亲的时候, 很是香饽饽,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 最终那位夫人选了碧儿, 也是看中碧儿心思单纯,且范家同样清贵干净, 家世简单。 在这个交际网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可能牵连到什么漩涡的京城中, 范家既低调简单又不至于家世低到被谁都能踩上一脚。再说不客气点, 范家的靠山仅有康王府, 而康王府是出了名的明哲保身,从不牵连旁的,非常让人放心。 ……因着这些不曾对外人说过的议亲标准, 那位夫人之前没有从媒人那里选择任何一位贵女。 范家父子现在顺着这条思路一寻摸,果真发现了端倪: 在那位杨家第三子初定礼之前, 曾有两三个女孩为他争风吃醋过——范硕考验他的时候曾为这点不爽过,但发觉那位第三子躲人躲得如同见了鬼魅,一点都不和女孩们接触, 才平了气。因是闺阁女儿家的隐私,所以范家父子很难打探出其余消息,但他们从护城河的周遭入手,发觉那两三个女孩中的其中一人:开国功臣保定侯的孙女。 她曾在碧儿出事的两天前去城外上香, 往返于护城河旁。她前往了她母亲名下的几家嫁妆铺子, 沿途也能路过那位救人的落榜青年暂住的小院。 这能不能推断为,一切都是她为了得到合心意的夫婿, 故意设计碧儿只能另嫁他人,好给自己腾位置? 范家没有任何证据, 有的也只是浅显的猜测,连有嫌疑的对象都只有这么一个,这样找上门去显然是站不住脚的,但范家坚信碧儿的死没那么简单,定要上门去问个清楚,好讨回公道。 “江儿你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范硕说着说着已经是声音嘶哑,眼中含泪,“碧儿她回来表现得特别冷静,她没哭也没闹着寻死觅活的。你想想!她对没见过面的人顶多是有点好感,又没有情根深重,哪里非得到死这一步了?” “就算是不愿意为妾,我们家也没有非要嫁她,非要让她去当姑子啊!昨晚我们一家人都商量了……实在不行,就把碧儿远嫁出去,找个合心意的人家,也不拘家世背景了,总要她自己过得舒心啊!” 一直坐在门槛上默默听着的范大人神色苍老了不止十岁,听到这一句,他也默默的跟着沉重叹气了一声,尾音颤抖了起来:“……傻女儿,哪里就至于到了死这一步啊!” 陈秉江听到这里,也觉得有点蹊跷了。 虽然相处顶多只有月余,但他看小表妹就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爱吃爱八卦,没什么心眼。看她对未婚夫没那么在意,家里又都给她商量出一条可行的后路了,她会是那种钻牛角尖,非要想不开的性子吗? 倒是范表兄觉得碧儿回来不哭不闹,却突然间上吊自尽的行为很突兀,陈秉江这里不太认同。他觉得有些人突逢大难后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很可能就越得注意。 “现在,你们是打算怎么办?”陈秉江皱着眉头问。他从知道了这件事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读档,问题只在于读档前还能获得多少信息量。 或许这件事中还有蹊跷,但随着表妹碧儿的死,一切真相都被掩埋了,他们揪不到证据也找不出什么名堂。 陈秉江现在还能保持理智,是因为他有存档做底气才压抑着愤怒和焦急。但他很清楚范家人只能这么悲痛着无能狂怒,因为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要去给碧儿报仇,我要亲口去问她,是不是她干的!”范硕发狠的说着,他还在被康王牢牢看守在院里,就忍不住望向自己的父亲,寻求支持。 大多数时候都沉默不语的范大人收到了这个眼神。他神情看似平静,语气低沉的也说:“那么做不会有结果,我已经让人去控制救人那小子了,这会儿快到了吧。” 康王听得更头痛了,急了起来:“贤弟啊!你怎么也跟着硕儿胡闹!” 他们两家人中,公认最聪明的就是范家主,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都有什么影响,而且不用手段怕是出不了结果!这么一来,外人都会以为他们疯了,真告状到御前,范家也根本站不住脚,只可能被罚。 他们只是在赌一个希望渺茫的可能性而已,却为此要搭上自己的一切。 “哎呀!你们,你们这……”康王无可奈何了。他想让范家人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别的办法再说,但他却没什么理由劝阻人,只能在这里生硬的拦着人—— 因为他清楚,要是自家的江儿或者洹儿闹出了人命,他也非得发疯不可。到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低调,拼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但作为亲朋好友,谁能忍心,眼睁睁看着熟识的友人陷入这种境地呢? “……”陈秉江听到这里,知道自己获得不了新的信息了。他就算身为表兄,也不可能去再见碧儿一面的。 而救人青年和保定侯孙女的相关信息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想弄清楚这件事的内情,就需要陈秉江自己的行为了。 他果断发动了读档。 …… 转眼间,天色变化,从下午转换至清晨,又回到了那条偏僻小巷子里。 “陈弟,再会!”远处,周阳背着包袱搀扶着老两口,一边往渡口的方向走着,一边还在不断回头对陈秉江不舍挥手。 陈秉江呆愣在原地两秒钟,脑中飞快运转,突然间加快几步,追了上去:“周兄!等等——周兄!!” “怎么了?”周阳不解的转过来头,看着气喘吁吁猛追上来的少年郎。 陈秉江追上来不为了别的,而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之前的问题,大概只有趁这个时间点先来问问假世子周阳才行:“周兄,为什么你小时候没有被点为二皇子的伴读呢?是没筹划成功吗?” “你问我这个?” 周阳猝不及防听到问题有些发愣,回想了半天后,沉思的说:“不,我们伯府根本没有这么打算过……因为以前伯府一直都是忠实的保皇党,这也是父、是伯爷他被皇上重视的原因。后来是皇上要伯爷在暗处支持二皇子,伯府才从此站了二皇子的队伍。” “……但是自我小时候开始,那些暗卫确实不知道是忠谁为主的,反正不是伯爷和周昌。”周阳想了想补充,被陈秉江的问题提醒后,他也觉得这其中大约有点猫腻。 陈秉江若有所思:“……” 所以靖勇伯之前大胆表现自己为二皇子摇旗呐喊,庆德帝不仅不怪反而直接站那边拉偏架,是因为靖勇伯的立场是皇上安排的吗? 在皇上看来,他自己,靖勇伯和二皇子都是一条战线,所以不存在他更宠爱靖勇伯还是更宠爱二皇子的问题。 但,他们三边真的是一条战线的吗?靖勇伯真的是从庆德帝安排开始才站了二皇子的队伍吗? 陈秉江到现在仍然无法忘记那个怀疑,他还觉得那些暗卫们有可能忠心的是二皇子…… 第四十六章 提前查案 假世子周阳见陈秉江一脸的若有所思, 似乎对这件事很是在意,他就努力多想了一会儿,突然间, 周阳又想起来了什么,补充道: “对了, 陈弟若是想追查靖勇伯府的那些死士,我可以提供一个渠道。” “嗯?” “在伯府后面有一片当年扩建的操练校场, 再绕过林子, 在接近家族宗祠的地方似乎有暗道, 是当年我偷偷撞见过一次死士在府里出入才发觉的。但他们真正训练生活的地方应该是在别处, 没在府里……”周阳很不放心的叮嘱,“过了这么久了,说不得那里已经废弃或暴露了, 陈弟若是查起来,千万小心。” “……我知道了。”陈秉江精神一振。 问假世子周阳这个在伯府里生活了十八年的人果然是对的!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3节 两人对视了一眼, 眼神中都是默契。关于怎么打垮靖勇伯府……这一点是他们共同的目标,废话不多说,交流的都是有效信息。 “这段时间外面的消息我都有注意, 陈弟务必谨慎行事,伯爷他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并不低,有着打小的情分。寻常事或许会让他被训斥降职,但无法让他彻底丧失信任……伯爷他, 毕竟很是巧言善辩。”周阳点到为止。 陈秉江微微点头, 他懂,机会只有一次, 得一击必杀。所以对付靖勇伯府就不能像瓦解二皇子势力似的慢慢挑拨了。 也没有谁比他更懂靖勇伯有多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了。那张嘴一张开, 茶味可太浓了。连他细心教导的亲儿子周昌也这副德行,明明是个娇纵的火爆脾气,对外非得装成个委委屈屈的绿茶男。这说明靖勇伯府根上的教育就是这样的(假世子不算,他在伯府里受的根本不是继承人教育)。 陈秉江不用想都知道,靖勇伯若是出了错,靠着能言善辩都能推卸转移走多少责任。所以他想要一击必杀时……必须是破坏庆德帝对靖勇伯的信任,还不能给他们狡辩的机会,如此方能成事。 农家老两口一直在旁边,也不催促,大气不敢出的听着,却一点表情或动作都没表现出来,只是耷拉着眼皮,视线远远放空。他们没有什么大智慧,却知道遇上大事的时候,听不懂看不明才是小民们的应对方法。 谈话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陈秉江不打扰周阳他们赶路了,他转身正要离开,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鬼使神差间转过头又问了最后一句:“周兄,你知道保定侯吗?” 保定侯,听这名字就是勋贵一派,说不定假世子知道呢? 周阳愣了一下,不明白话题为什么换的这么快,但他还是接受良好没有异议的回答:“保定侯……和靖勇伯府算是老亲,都是开国一脉的子孙,近年在面上疏远了,因为他家也是忠皇党,在伯爷跟了二皇子后就不大联络了,只有三节两礼还是不断的。” “那保定侯家的孙女你知道多少?”陈秉江又问。 “他家的孙女……”周阳努力回想了半天,“我只知道似乎是个拔尖的姑娘,才情不错,就是从小失了母亲,估计婚事上会有些艰难吧。这几年宴会上都能见到,但到现在都没什么消息。” 接下来的话就有些说人是非了,所以周阳迟疑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道:“他们家子弟青黄不接,所以一直想从武转文,上次我听说,这一辈的孩子都打算择清贵的人家嫁娶,但是没后话了……算算年龄,保定侯的孙女就是同辈最大的。” 清贵人家。 陈秉江面色不变,心中却一颤。 那位督查院右副都御使之子……这种门第的人家,可不就是清贵中的清贵了吗?保定侯孙女的嫌疑又增大了。难保不是保定侯家发觉改换不了门庭,想要铤而走险。但这种办法还是太极端冒险了,若是真的,估计还是那姑娘主导…… 陈秉江不再多想,这次彻底告别了假世子周阳,目送着有安去送他们了。他转身回去,根据新收获的情报,一路上重新捋了一遍时间线: ……赏花宴同天,表妹碧儿,那位姓杨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第三子,包括保定侯孙女也都在宴会上,但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交流。范夫人和杨夫人在口头上商定好了儿女亲事。 宴后第二天范夫人把消息告诉康王府,家中开始准备起嫁娶事宜,想必杨家也是。若是说消息泄露,有可能最早是从这天起始。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农家老两口上京,假世子周阳跟着离开。从今天开始,表妹就不再见客,在家中安心等待初定礼,憋狠了才会带上侍女偷偷溜出去逛一次街。 然后从今天往后的十天内,京中粮食案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城门被靖勇伯派人把守搜寻假世子一家三口下落。普通人家出入艰难,连粮商也是如此,但保定侯的孙女却还能出城上香……表妹只带了一个侍女,也能离开内城门到护城河边上?而且她为什么要去外边?这里也有些疑点。 最终到了第十天,下个月的月初。在范杨两家的初定礼刚走完的时候……表妹就落水被救失去名节,自杀身亡了。 …… 陈秉江捋到这里心情很是低沉。他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表妹的事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现在回府?回什么府!查案去! 陈秉江抬脚一迈直接拐到了范府,随手扯住一个门房让他去康王府报个信,就很不见外的往里走了。 作为日常走动很近的亲戚家,范府确实也没把陈秉江当外人,管家被惊动后匆匆去叫了人。这下可好了,张罗着正忙初定礼事仪的范夫人,努力学绣嫁衣的表妹碧儿,没有外出的范硕表兄,包括正在家休沐的范家主,一家四口都被惊动了,干脆一起过来见客。 “我就说以表弟的机敏,早就发现端倪了,肯定要再细问的。”范硕摇头失笑,一进门先指着花厅里的陈秉江,“瞧瞧,都找上门了!” “是真真的!”范表妹也脚步轻快。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今天穿了一身红色襦裙,是那种秋冬季的厚款式,外面罩上一件浅色披风,根本不显臃肿只有好看。少女头上梳着双丫髻,用同色发带绑了。后面左右发根处还插了发梳,外面不显,只留了一截弧形垂下来的金色细链正垂在脑后,随着她走动间晃啊晃的,越发灵动可爱。 范表妹很认真的附和了自家兄长的话,做着佐证:“刚去赏花宴的时候,江表兄就发现母亲在和……那位夫人说话了,他还问我呢!” “真是神了,这本领你硕表兄都学不来啊!”范夫人同样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在胸口抚了抚掌,进了厅里先稀奇的把陈秉江拢进怀里,左看右看——这个姨妈跟康王妃一个架势,都把他当成小孩子在纵着溺爱了。“江儿来啦?”范家主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幽灵似的问了一句,见妻儿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只好无奈摇头,不讨嫌的坐到一边喝茶去了。 他和康王一样,知晓孩子们一来,他的家庭地位就得下降。 范夫人坐下后仔细望了少年郎两遍,不动声色的摩挲着拍了拍陈秉江的肩背,像是哄心情不高兴的小孩子似的,慈爱含笑着拿出了气势说: “——昨天那是上你们府,今天既然我们江儿上了门,不拿出道贺礼可不准走了啊,今晚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再者这是好久都没来家里玩了……姨妈叫厨子去做拿手好菜,再吃点酒你们孩子们都痛痛快快的闹上一宿!” “倒是洹儿,今天怎么没来啊?” “哦,洹儿他还在赖床,我就自己过来了!”陈秉江说着,连忙收敛了一下激荡沉郁的情绪,知晓这是被姨妈看出来了点什么。 实在不怪他习惯不了,存档读档就是这点不好,一炷香前他还在看着范家父子的歇斯底里,崩溃悲痛,范夫人打击大到卧床不起,甚至都没法露面。这一会儿工夫后,见的就变成了完好无损的范表妹,灵动活泼依旧,范家一家人也如常。长辈慈爱,兄弟关心…… 这种极端的对比下怎么能不让他心生感慨,难忍眼眶湿润呢? 范夫人能发现的事情,范大人和范家兄妹自然也发现了。范大人抓准时机沉吟的说:“我那里还有一坛霏雪红泥,你们去取出来。”站在他身旁的下人应声而动。 陈秉江连忙阻止,他脑中转的飞快,口中说道:“不急!我想先和硕表兄,碧儿出去转转,等摆饭了再回来。” 范表妹听到后脸上的神情瞬间明亮,满脸都写着感激祈求,眼神里全是“表兄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求求求求带上妹妹!”。 陈秉江忍俊不禁的看她一眼,范夫人没好气的顺着他的眼神瞥过去,像是打发乞丐似的烦心的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让你学着绣嫁衣跟逼着你动刀子似的,今天是你江表兄在,我破例再让你去松快松快,过两日可不许了,初定礼都快到了!” “太好了!”范表妹瞬间欢呼出声,感激的冲过来和陈秉江站到了一起,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压抑了半天没到人就解放了。 三人丫鬟小厮都不带,直接走出了门。因为从范府这边出发去惯常玩的东市还是很近的。 “江表弟,今天我们去哪里?”出了门的时候,范硕却没有抬脚径直带路,而是站在原地先问了这个问题。 他在没有失去理智的时候,头脑还是很敏锐冷静的。所以三人一起走出门时,范硕的神情就不像妹妹那么放松,纯粹把今天出门当成去闲逛的——隐约的,他能察觉出江表弟今天来带了什么心事,接下来这趟街八成也不是纯逛街。 但表弟不说事,他就先当做不知道,跟着去了再说。总归有什么要他们兄妹帮忙的地方,还是要出力的。若表弟只是心情不好想散散心,他们也只当一趟安静的陪客,再设法教表弟振作起来就是了。 “今天我们去城外逛逛。”陈秉江不动声色的说,眺望向了城门的方向,“据说那边摆摊众多,也很热闹……” 他打算带着范家兄妹去把可能涉嫌过的地方,都亲自走上一遍看看。 第四十七章 卖画书生 “卖草编蚱蜢, 草编蟋蟀……”“有香甜的烙饼了!”“走过路过都看看,味道纯正的自家酿造三十年菊花酒,拿出来应急贱卖……”“人面肖像, 山水风景,十文一幅画速来了啊!” 一行三人走着, 听着路边络绎不绝的叫卖吆喝声,陈秉江心不在焉的注视着这些, 脑中回顾起了整个城内外的结构草图: 以京城最中心的内皇城为标志, 沿着中轴向下的大路一直走, 过了内城门就是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护城河。 那里其实已经算作城外, 因为外城门只是护城河桥外的一堆荒废的石头建筑,平日只有几个士兵在那里象征性的设卡站岗,不会被大家在意。只有陈秉江知道, 几日后外城门会被靖勇伯的士兵明晃晃的多加一道防线收取孝敬。 总之,在内城门和外城门、护城河之间的这片距离中有大片荒凉的空地, 就是陈秉江三人现在听到的摆摊叫卖的声音。这里不像城内到处都是私人搭建起来的后街,干净得过分,因为每日这里的过往人流都众多, 是块宝地,想在这里摆摊的人反而得给驻守巡查的士兵们缴一笔钱。 久而久之,护城河桥的这段路两旁什么摊位都有了,热热闹闹, 是除了东市西市外, 大家公认的第三个小“市集”。 “哇!有画画的哎,大兄你看, 好便宜……”范表妹在家憋了几天,像是刚从笼中放飞的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的活泼起来, 拉着范硕就要过去凑热闹。 陈秉江不以为意,兄妹俩这会儿没工夫招待他正好。他走上一块踏脚的碎砖石上,登高望远,四处眺望了一下。 从这里能隐约看到城外官道的远处,隐隐约约的绿色山野间,远处小土包似的山坳上有一点红色,那就是保定侯孙女几日后会去上香的寺庙。她到时候会顺着这条路径直向前,上完香回来,看到护城河才萌生的歹毒念头? 陈秉江的视线沿着官道又回到了漆了朱红色的高大内城门上。 可能她是因为自己勋贵后人的身份才能顺利出城的?因为保定侯家和靖勇伯家是老亲,所以那些守门的兵拦不住她。但表妹是怎么出城的?她唯一能攀的关系是康王府,而真假世子案的内情她不知道,除了陈秉江一家四口,外人都以为康王府和靖勇伯府关系很不错…… 陈秉江想到这里,心突然往下一沉。 表妹能出城门,该不会是报了他的名字吧。看守城门的人会误以为他们关系很好所以放行,还是会禀报上去给能当家做主的人? 他没有忘记,在靖勇伯那边,康王府可是偷偷送走了假世子一家三口的头号嫌疑人。在这种不愿善罢甘休的状况下,怎么可能心大的漏过去专门交待?陈秉江心里已经倾向了第二种猜测,同时他有了新的想法。 要是靖勇伯为了从表妹这个突然要出城的人身上打开突破口……那肯定会有人跟着她,说不定会有人看到情况!或者,那个救人青年说不定也是靖勇伯安排的人! “……我这个脑子啊!”陈秉江懊恼的一拍额头,他怎么到现在才想通这个?要是读档前就想到的话,说不定还能追查一下。但是读档后,他无法容忍表妹再死一次,所以只能思考他能从这个事上得到什么了。 这一次若是他没提前揪到决定性证据,只能查得马马虎虎,想要将计就计的话——那跟着的人说不定就能当目击证人,前提是得保证那人不会作伪证。 陈秉江默默在心里记下来这件事。 “——江表兄,你在那里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肖像画到你了!”那边,碧儿表妹站了起来,不依的冲这边喊着。 “来了来了。”陈秉江的思绪被打断了,只好先走过去。 在护城河桥上,有一个摊位艰难的支在上面,一个身上布衣洗得发白的书生坐在画架前,正吹干面前画上的墨迹,把两张肖像画递给碧儿表妹和范硕。陈秉江瞄了一眼过去,那是寥寥几步的简单肖像画,抓人神韵却很精准。 没等他多看,碧儿已经急性子的把他拉过去,摁坐在画架前:“哎呀,后面的人还在等着呢,我和大兄的都画好了,就差江表兄你啦,快坐好!” “我们平白无故的,画什么肖像画啊?”陈秉江僵硬的坐着,只有嘴还能动,不解的嘟囔问上一句。 他最近对价格很敏感,十文一幅画放在平时都有点算小贵,近来没钱买米的这个时间段里,又有多少人能画得上这么一幅画?就算有人付得起,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来。这么算一算,他们三个可不是专门来当了冤大头吗? “你看,他画得确实好呀。”范表妹不以为意,美滋滋的拿着自己那张画对光欣赏着,她出来玩当然是要先找新鲜的事物,便随口解释一句,“……最近外面摊位越来越少,卖的花样也不多了,突然来一家画画的,随便试试嘛。” 陈秉江心中又一动,问那埋头苦画的书生:“你在这里卖画多久了?” “有月余了吧,这是赶考完没办法,只能自己凑凑路费……”那书生窘迫的笑了一下。 陈秉江接着问:“那你还打算在这里摆摊卖画到什么时候?路费还差得多吗?” 少年郎做出一副关心的和煦模样,那书生听得心动,以为遇上了大善人,便不加犹豫的把话竹筒倒豆子的都说了:“本来还打算再待一两月……不是时间长,是真的没有路费回乡。我家离得太远了,近来又买不着粮食,赚不到钱,只能如此。” 他大倒苦水:“每天省吃俭用,还是入不敷出,饭都吃不起了,瞧我这袋青枣,是昨天今天两天的饭呢。无奈下我只好把价格调高,结果每天画的人更少了!唉……到了现在,我估摸着,总计还差半贯钱才能攒够路费呢!” 在书生放画架的脚边,果然还有一小布袋青枣,看容量,大概也只有二三十枚,别说当饭吃了,当零嘴吃都吃不够。 陈秉江表面恍然的连连点着头,却没了后续反应。那书生眼巴巴看着,见他原来只是问问,难掩失落。范表妹掩唇忍笑,白了陈秉江一眼,怪他不该这么作弄人,便掏出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找出一块大的碎银子——说是碎银子,几乎抵得上是整整一贯钱了。 她把银子塞给书生,热心的说:“我表兄跟你开玩笑呢,快拿着,早些回家去吧。这城里穷苦的人,吃不上饭的人太多了,我们帮不过来,但你一个还是可以帮的!” 陈秉江和范硕对视一眼,都无奈摇摇头,虽然觉得表妹过于天真,但善心还是可贵的,就不阻止她了。 陈秉江刚才问了书生话的原因是,他想到了……这个书生如果一直在桥上卖画,接下来不管是什么,应该都能看到,所以书生也可以当做一个人证…… 不对。 陈秉江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好像自己哪里忽略了什么东西。 他看向书生那身洗的发白的布衣,仔细端详他的相貌,又看看他的画架和地上那袋青枣,最终视线落到书生坐的椅子后面,那鼓鼓囊囊的一大袋东西上。陈秉江心有疑问,就选择直接问了出来:“这位兄台,敢问你是……这次科考成绩落了榜,所以要回老家的吗?” “不然呢?”书生刚才被陈秉江的态度绕了一下,但由于表妹又给了他一块银子,所以态度勉强变得温和,而不是没好气的模样。他感觉陈秉江问了一句废话。 “那么我想请教一下……”陈秉江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不动声色了,范硕在一旁狐疑的看着他,表妹也不说话了。因为范家兄妹很熟悉这个样子的陈秉江,一般都是他有点生气想要坑人时候的故作淡定。 问题是,这个书生怎么惹到江表兄(表弟)了吗? 陈秉江还在面无表情的问:“不知这位兄台,你所住的地点是在……吗?” 他报上了那个救人青年所住的小院地址。 第四十八章 枣贩 书生的表情变得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便收敛了神色,语气有些惊疑不定:“你是……”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4节 他上下打量着陈秉江,眼中多了一丝防备, 一只手下意识攥住了一旁的画架。不知道是在揣测陈秉江怎么知道的地址,还是揣测怎么认识的他。 这个默认的态度让陈秉江心中一喜。这么巧, 居然真的找到人了! 为了不继续打草惊蛇,他故意漫不经心的说:“因为我突然想起来, 好像看见过你几次从那边出来, 是住在那里的吗?我就住在附近, 怪道方才我一直觉得你面善……” 书生顿时看起来松了半口气, 那只手不着痕的松开了画架,他却也没彻底放松,没有再接话, 而是直接埋头不吭声了。穿着布衣的青年加快了手下画画的速度,不等墨迹彻底干透, 他就把纸递过来,态度简直唯恐避之不及:“喏,这是你的。” 这种不怎么想继续和人说话, 仿佛很怕人和他深入交流的强装镇定模样让范家兄妹都狐疑的对望了一眼。 好像有点猫腻? “谢谢。”陈秉江却平静的道了谢,拿着肖像画起身离开了。范家兄妹好歹和他混了这么久,默契的也跟着没吭声,转身就走, 就像这一茬事被轻松揭过了似的。 护城河桥上人来人往, 三人走了没一会儿就连书生的影子都快看不清了。范硕这才出声:“江弟认识他?” 他的语气中透着肯定。 看来这就是表弟今天要找的正主了。 “他住的地方怎么了吗?”范表妹也担心又不解的问。 她没理解书生的奇怪表现是怎么回事,便有些不安和生气, 在原地跺了跺脚:“该不会他刚才那一堆话都是在蒙骗人的吧?为了骗走我们的银子才说的那么惨,所以知道我们认识他住的地方才会那么焦躁?” 陈秉江没忍住幽幽的瞥了她一眼, 欲言又止,心情复杂:“……” 他的傻表妹啊。 还在一心惦记着别人是不是想图谋骗她钱? 这事是还在调查中……要是真的如他们猜测的那样,一切是阴谋的话,那别人这会儿都在暗地里想图谋她的人了! 偏偏陈秉江牢记他不能说出上个存档发生的事情。所以他得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点的理由,陈秉江就九分真一分假的解释一句:“他是我最近在办的一个事情中怀疑的对象,但我只知道名字地址,还没来及找人,没想到真的这么巧。” ——大家都是未来要当家做主的人,十三四岁年纪也不小了,互相行事间很有分寸。所以陈秉江知道自己这么一说,范家兄妹不会再多问的。 “走吧,找人盯着他去。”范硕一听,很自然的做了决定,嗓音云淡风轻。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双丫髻,然后在碧儿愤怒的追打中,一边躲来躲去一边淡定笑道:“毕竟他是江表弟要关注的人,也要防备他真的骗了我们碧儿的钱,是不是?” 范家想盯人,可比陈秉江容易多了。 因着范夫人名下有一处陪嫁的首饰铺子,这次是准备划在碧儿的嫁妆里的,已经提前带她去见了掌柜的。碧儿干脆去她的首饰铺子里把几个知根知底的自家打手借了出来,每天轮流盯人。 至此,陈秉江总算把范家兄妹以一个相对合理的理由拉进了这扯事里,后续不管发现什么,都是顺理成章了。 …… 陈秉江干脆这几天都先住在了范府,等到士子们去咸福居聚会的那天,他轻车熟路的重新组织了一遍计划,这次甚至不用士子们亲自动手了,由陈秉江带着好手们操练了几遍,就把方方面面可能遇到的问题都展示了出来,并说了解决方法,面面俱到。 这一次,士子们信服的速度也比上次快太多了,基本上没有因为年龄产生质疑问题。因为,他们都很震惊钦佩陈秉江的深谋远虑: 明明他只是个少年郎,比在场人的年纪都小,但他却心思缜密,把计划拆开分析得头头是道,经验老练得连探花郎都说不出别的话来——陈秉江已经让他觉得,就算是自己的丞相爹在这里,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那简直是个可怕的小怪物啊! 这次连探花郎都忍不住拉着陈秉江的手,十分痛心的惋惜他为什么是闲散度日的皇亲宗室了,一身才学能干全都埋没了啊! 在这种精简了所有不需要的细枝末节,计划砍得只剩下了最干练的骨干部分,由陈秉江指挥,像是在做精密手术(虽然这个时候没有这种描述)似的把每个人都安排到最合适的位置上,错落有致的同时似乎还有一些美感的计划进行过程中,士子们如火如荼的推进着计划,预计将在十天后完美完成。 陈秉江安排好后则小事放手不管,把他每天的精力全都转移到了范府这边了,继续调查真相。这天,被范府派去盯着书生的人终于回来汇报,是有新动静了:“——主家,有人和他起争执了!两人都跑了!” “出什么事了?”陈秉江精神一振,比范家兄妹先一步跳了起来,等着那人回话。 他这几天本来都很焦躁,心中烦闷无处诉说。因为被他派去西市买东买西、实则是专门盯着保定侯孙女行踪的大丫鬟百枳和春橘那边都没有消息传来。 ——拉她们入伙作为帮手是陈秉江再一次的无奈之举,他身边确实没有可用的人,除了两个小厮就是这两个大丫鬟了。而她们作为贴身丫鬟,又是半道上才被陈秉江认可拉入计划行动的人,就算心中有疑问,也不会怀疑世子爷这在吩咐什么,而是老实执行任务。 所以陈秉江才放心的把保定侯孙女这边的监视交给她们。过后就算真发现什么事了,她们估计也只会觉得,是世子爷早就得了什么旁的消息。 没想到,现在是书生那边先来了进展。 那汇报的人是范表妹嫁妆铺子里的一个打手,长得五大三粗,胸肌鼓鼓囊囊,站在那里就透着一股凶悍之气。他一挥手,就有一个畏畏缩缩被吓得不轻的老头被带上来。 那老头头上的布帽子都歪戴着,愣是没心思去扶一下,见了花厅里三个明显是主事人的年轻人,他面无血色的开始讨饶:“贵人饶了小老儿一次……小老儿有眼无珠!以后随他怎么卖!我,我不管了,我不要家当了!” “等等,我们又不是那等为非作歹的人家,也不清楚事情经过。你先把发生了什么说出来?”范硕听得直皱眉头,放缓了声音先安抚这人的情绪,又没好气的给打手使眼色,让他先下去。 说来也是他们考虑不周了,只想着借一批可信又有能力的自家人去盯梢,没想到自家人长得太凶狠了点,把别人吓到了。但是为什么……盯梢着盯梢着还把人带回来了? 那老头被范硕温声安抚了几句,又被下人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在椅子边坐了,才勉强安了安神,意识到情况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颤声着才把经过给说了:“小老儿我……我是卖青枣的。” 陈秉江眉头微动。 “这两天,枣子不好卖!又正赶上我家里那一口子临时从山上摔下来,急着看病。”老头说起这个就唉声叹气,“没法子,我前几天听到了只好把摊位先收了,东西运不走让相熟的人帮忙看着,自己回家。给人的报酬是几袋子青枣,虽说管不了饱,但也饿不死人,是几天的饭了。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聪慧的范表妹听到这里,也已经有所预料,她试探的问:“你的那个朋友,做什么了?” “他用我的摊位布证,给他自己摆摊画画!”小老头叫屈起来。说到激动的地方,逐渐忘了场合,满脸都是愤慨和心疼,“……我为什么走的时候要收摊啊?就因为开一天摊就得交一天的摊位布证钱!隔段时间交不齐,证就没有了。就算证还在,隔段时间想续交还得加钱。小老儿是花了好大本事才办下来的证,能让他这么嚯嚯吗?” 范表妹,范硕和陈秉江三人面面相觑。范表妹虽然没说话,但她从眼神里透出了疑问:‘若是帮人看摊,自己在现场闲着也是闲着,抽空摆摊画画这样是不允许的吗?’ 陈秉江摇摇头,示意表妹继续听枣贩说话,就该明白了。 表妹心地很好,但有点不谙世事了。 他为什么那天突然猜测落魄的卖画书生就是救人青年?破绽就在于书生身后收起来的青枣摊位和他身上那袋枣子,看起来书生是很匆忙的鸠占鹊巢似的,所以阴谋论的陈秉江才起了疑心,怀疑书生出现在护城河桥上的目的。 那枣贩见三位贵人们面上没什么触动,哭诉更加委屈急切了:“不能怪小老儿斤斤计较,实在是……我的东西运不走让他帮忙看会儿,交易是我们两边都认了的!他的报酬是青枣啊!只有青枣啊!这,小老儿已经付过报酬了,他怎么还能擅自挪用我的摊位啊?” “再说他办不下来布证,挪用也就挪用了,那好歹把这几天的钱交上啊?他没干!现在他一走,这几天的摊位钱我逃不了啊,还得小老儿自己加倍交!平时哪天卖的好能挣上几十文钱,卖的不好就几文钱……摊位费是固定十文钱,小老儿天天卖枣有时候还担心亏本。他倒好,用了我的摊位却不出钱哇!” 枣贩带上了哭腔。他一个年纪这么大的人了,现在简直要当众哭出来了,连忙用袖子抹起了脸,“我家里那口子还等着卖枣抓药,摊子一天都不敢停,现在这笔钱让我上哪里凑……” 这下,范表妹也倒吸一口冷气。 就算她没陈秉江那么懂如今买卖的各种价钱,但她是知道书生卖画是多少钱的。一幅画就要人十文钱,抵得上枣贩一天的摊位布证费了。原来他们三个真的被宰了一刀狠的啊!还有书生的话……全是谎话连篇啊。什么在这里卖画很久了,什么等着凑路费回家,恐怕都是唬人的吧!天呐,她居然还傻乎乎的给了人那么大一块碎银子! 陈秉江因为有心理准备,倒是沉着气,只有注意力心不在焉的飘远了: ……盯梢的人怎么什么都汇报啊,这个枣贩的事也和表妹案件有关系吗? 在上一次存档里面,是不是枣贩也在这会儿把书生赶走了,所以书生后来出现在护城河边救人,范家才单纯以为他救了人,而没查到他曾经几天都在护城河桥上过? 第四十九章 浮出水面 陈秉江心不在焉的在跑神, 不知道监视的人为什么会说这种小事。 范表妹可没愣住。她难以置信的继续追问着枣贩:“这是那书生的不对啊!既然他用了几天你的摊位,他就该替你交这几天的钱。你问他要了吗?” “小老儿这不是没要成功吗?我这才发现那人就是个地痞无赖,闹了也不管用!”枣贩哭丧着脸。 那打手在花厅外面等着, 听到这一段突然又开始探头探脑,似乎有什么话还要说。范硕注意到了, 走出去听打手讲了一段,回来时表情有点讶然。 “怎么了?”陈秉江问。 范硕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给弟弟妹妹转述, 这实在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根据打手的调查, 那个书生确实是上京来赶考的士子, 今科也确实落榜了, 租住在陈秉江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小院里,因为那边是住了很多平民农人的乐兴坊,所以小院和枣贩租住的大通铺土房临着。每天进进出出的也就成了熟人。又因着对方是个有名有姓的赶考士子, 和他们这种卖东西的贫贱小贩不是一种身份,枣贩才敢放心的请书生帮着看摊位的。 谁知道这个书生这么没脸皮? 今天他被拆穿却愣是不给钱后, 枣贩试图大闹,不管是骂还是到住处去堵人,书生竟然都无动于衷。枣贩被逼急没招了最后说要报官, 书生沉默不语的出了门,居然是去发狠的掏钱贿赂了巡街的官兵!请他们来恐吓枣贩不准再闹,甚至还要责令枣贩马上缴齐欠下的钱…… 据打手的观察,书生贿赂士兵们的钱估计都比枣贩要交的摊位钱多多了! “这是……图什么呢?”范表妹表示根本不能理解书生的想法, 女孩脸上满是茫然, 听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怎么听起来还是书生理直气壮,好像他才有理似的呢?? “结交了周边每天巡逻的士兵可以以后行个方便, 会有很多好处。”范硕试图理解一下书生的思绪,费力的说, “不交枣贩的摊位费,就是占便宜了,对他来说也是好处……吧?” “这恐怕是个小人。”陈秉江对那书生的印象现在变得很复杂,因为还不能实锤书生救人这件事有没有内幕,所以他心里还谨慎保留着一半的感激。但这不妨碍他非常厌恶书生这种人。 唯利是图,贪小便宜,满嘴谎言,不遵守契约,心思狭窄又睚眦必报……枣贩追着让书生还钱明明是很正常的行为啊,但书生反而因为人家不让他占便宜就生气了,还要报复回去?! 他前面占便宜用枣贩的摊位,一张画能轻松卖十文钱的时候怎么不说什么?一点都没想过自己这是不对的,理所当然下只看得到自己吃不吃亏。 范表妹根本容忍不了,她“腾”的一下愤怒站了起来,心气提起来了:“大兄,江表兄!我们去找他替人做个主!还要把我那银子要回来!”老枣贩这样的才是真正急需帮助的人,她上次真是瞎了眼才发好心给书生那种人送银子! “碧儿等等,先别急……”说起这个话题,陈秉江来精神了。他看向外面那个探头探脑的打手,张口就要询问。 这到底是监视的人太没眼色把枣贩带回来,还是枣贩被书生欺压得让人忍不住露面做主?到底为什么暴露了?不把这个关键问题搞清楚,他们直接过去找书生,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妨碍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发生。 起码陈秉江能确信一点——书生若是再见到落水的表妹,肯定不会想救的。 碧儿作为主家,听表兄说的有道理,就重新坐下来,按捺住性子把打手叫进来,想询问个仔细。 “原因?”那打手挠了挠脑袋,竹筒倒豆子似的憨憨的把后面的话都交待了,“因为……我看有人也在暗中打书生的主意啊。那贵人好像很赏识书生的样子,谈完就走了,我不知道他们交谈了什么,听到了的枣贩又不说……” 范表妹茫然又疑惑:“哎?”虽说她有点好奇,但这似乎和他们追查的东西不相干了。唔,就是不知道江表兄需不需要这些信息。 闻言她和范硕一起转头去瞥陈秉江的反应。 “……!”陈秉江果然恍然了。 这打手原来不是全靠莽,只长肌肉不长脑子。他是判断了接下来的情报也很重要,轻重衡量了一下才当机立断把人领回来的。枣贩若是畏惧于对方的身份,就让枣贩看看他们也不是普通人家,才能吐口了。 范家兄妹原本可能会以为书生的情况查了个遍,这件事就基本上到此为止,终结了,不需要再监视了。但打手的当机立断却帮了陈秉江好大一个忙!他盯梢书生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不定这次抓到的才是大鱼! 他连忙看向那枣贩。 枣贩突然被五大三粗的壮汉带来,还以为是哪边又给书生撑腰的贵人,吓都吓懵了,哭诉完也惊喜于自己会得了补偿,正心满意足着。现在原是在焦急这个问题?他当即就不再犹豫,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也没什么,小老儿看到的不多。那是一顶轿子,应该是从城外来的,我见过不少力夫专门抬轿子来回去不远处的小山神庙上。轿子停在僻静小巷里,再出来就更换成了马车。我们在路边吵吵嚷嚷的,吸引到了贵人的注意,就有一个侍女下来问话……” “那贵人是个夫人吗?”陈秉江忍不住问。 “不,听起来是个年轻的贵人小姐。”枣贩绞尽脑汁的回忆着,“她没直接和书生说过话,只让那个丫头下来问完我们吵架的原因,回完话,那丫头就过去小声问了书生住在哪里,有事打发他去跑腿做不做……” “他们说的声音很小,还是避着人说的,但小老儿唯有一件事打小就好,我耳朵灵敏呐!听得那是一清二楚的。”说到接下来的话,枣贩脸上洋溢起了真真切切的羡慕,眼睛瞪大到都有点凸出来了,呼吸急促: “乖乖啊,还得是吃墨水的人好啊!那书生随便去替贵人做件事都能得、得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什么概念?八十个枣贩全家绑在一起都卖不了这么价,做梦他都想不到这么多钱能干什么!枣贩一天最多赚几十文,就算按他每天都赚这么多,一年也就赚个几两银子,他一辈子加起来能赚这么多钱吗? 陈秉江听到这里,心中安定了。 猜测基本上没跑了!这下好了,还能顺藤摸瓜抓到证据…… 范硕兄妹却疑虑过头了,两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严峻。 ……他们是不是不小心得知了什么密事? 有什么跑腿的事需要一百两当报酬啊?委托的还是一个刚因为占便宜反欺负苦主、泼皮无赖性格的陌生书生。这一听就是在酝酿什么不好的事情…… “表弟,这也是你追查的方面吗?”范硕反应过来,神情有点凝重的问。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5节 陈秉江刚要摇头,突然间看到春橘气喘吁吁的穿过抄手游廊跑来了,大概是保定侯孙女那边有动作来汇报了!这下可能就对的上了。 他精神一振干脆起身走过去迎接,口中只回着:“我还在查靖勇伯府那边的一点事……本来以为书生是相关人,没想到好像牵扯到别的地方去了。既然碰上了,又似乎还有关联,我觉得不能不管。” 范表妹当即应声附和,很支持陈秉江:“对,既是遇上了,就不能不管!万一他们在暗中想做什么坏事呢?” 范硕眉头蹙着,欲言又止,这些都和他受到的明哲保身教育根本不同,但他还是叹了口气,默认了。江表弟怎么说都要卷进去了……既然牵涉相关,他还是跟着查吧! “别那么激动,我们谁都不能露面。”陈秉江转头突然说,眼神尤其在制止范表妹,他给出的原因还很有理,“这事我们要暗中查,万一暴露了就是给家里招祸了,所以谁都别露面,得听我的。” 实际上,这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另一方面原因是,他是怕范表妹露面了影响后续变化…… 第五十章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春橘从远处一路跑来, 平复着气息听陈秉江他们说完话,才在他的示意下汇报: “世子爷!我们发现她了,她的丫鬟和一个书生交谈过后, 刚才坐着马车一路往乐行坊去了,似乎要和什么人见面, 百枳还在远远跟着,奴婢先过来报信……” “我们走!”陈秉江当机立断招呼人都跟上, 让春橘前头带路。他心中激动, 知晓这八成是保定侯孙女要去和书生约定算计的内容了…… “——叫上人!大家都去!动作快, 动静小点!”范表妹讶然间一时也来了劲, 连声指挥着她名下签了契的那群打手走在最前面,自己三人不方便露面就缩在后面。 范硕不像陈秉江的注意力已经全飘走到书生那边了,他细心的望了一眼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的枣贩, 招呼他:“老人家,跟我们一起吧。” 往好了想, 他们顺路能直接送枣贩回家,往旁了想,万一书生和那贵人将要密谋些什么, 他们这一大片人的作用估计还抵不上老枣贩的一双耳朵…… 一行人就坐车骑马步行,散开在城中,各找方式,花样百出的到了乐行坊再汇合。一到大路上, 就远远见到百枳站在一个路口处干着急, 她看似在整理路口里摆放的一堆草垛,实际上是在东张西望, 见到陈秉江后才眼睛一亮:“……!” “这里,这里就是我们巷子, 我租住的大通铺店家就在里面。”老枣贩突然出声指认。他又指着百枳站的地方后一个路口,诧异的说,“然后就是那里,隔壁就是那个书生的院子了!” “我们进去。”陈秉江当机立断的招呼大家不要停留,自然的先到百枳站着的路口拐进小巷,把枣贩先送到家。 因为他们都能看到——在下一个路口,之前见过的那辆马车停在了路口。以陈秉江敏锐的眼力可以看到,马车上的帘子被微微撩起了一个角,隐约有个女孩机警的在暗中频频向外张望着。这恐怕是保定侯孙女带着的那个侍女了! 她在望风! 陈秉江心中警醒,才让大家都自然的跟着老枣贩进巷子,绝对不能打草惊蛇。紧急时刻,就算打手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府兵,也都看得懂氛围,鸦雀无声的接连进了巷子里,像是他们来这里落脚似的。 ——毕竟老枣贩租住的地方就是那种农家专门提供给过往农人行客暂住的大通铺,日常有陌生面孔出没在这条小巷,人多眼杂也不稀奇。 “贵人们……跟我来。”枣贩半晌也是看懂了,他埋头不作声的领着大家绕到大通铺院子的后面柴房,白天的时候这种偏僻角落里都是没人的,也方便了他们行动。老枣贩指着对面悄声说:“那边的院子都是独自一个个的,不好过去盯着,只能在这里了。” 陈秉江感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帮大忙了!老人家,你再听听,有什么动静吗?” 他口中这么说着,还用手指点了几下打手,然后指指范硕表兄。范硕心领神会,他走到一边,开始安排打手们,几个人绕到巷子另一头去截断后路,几个人到巷子口守株待兔马车,剩下几个人辛苦些,跑的更远,绕到马车另一边的道路那边蹲守着。 这三处要命地方拿捏得外松内紧后,范硕四人身边就只剩下寥寥几个打手了。这是留在他们身边以备不测的人,万一等会要上了,也好不暴露陈秉江三人。 那老枣贩就把耳朵贴在这堵泥墙上,屏气凝神的仔细聆听。 范表妹充满期待的望着他,意识到了老人家态度上的转变,这恐怕是听到了书生在和人捣鼓什么阴私密事,觉得很缺德,才一反之前不敢牵扯其中的想法,自告奋勇想帮帮忙吧。 “那个贵人在商量事情。”老枣贩听着断断续续的复述,“她说,在护城河边上……把人暗中撞下去,再救上来……报酬是,那个女孩只能许给他做妾,自带嫁妆和家世……还有她这里出的,一百两银子。” 老枣贩重复到这里,大惊失色,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都听到了什么,一时间吓得面无血色:“这,这!” 这不是在糟蹋好人家的姑娘吗?! “……”范家兄妹的表情更加惊骇和愤怒,他们对视一眼,没想到自己真的撞上这等阴私歹毒的手段了。因为康王府和范府都是偏向洁身自好的,府中平时都清清静静,没有嫡庶妻妾之争,所以范家兄妹自小的生长环境中就没遇到过什么,顶多是听范夫人讲一些别人家的事情,对这种事只有一个概念上的认知。 一时间,范表妹愣是有点不知所措,望着哥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范硕轻吸了口气,很冷静的按捺下去:“我们继续听。” 老枣贩惊骇之后咽了口口水,还在努力复述:“书生说他不能把人弄下河,那样危险太大,贵人有些生气,说……一百两银子再加一个美妾的好事情,他不做自有别人去做。还说、说只要他把人救起来了,那姑娘下半辈子只能跟着他,就算真疑心了什么,抓不到证据不就成了?到手的肥鸭子还能飞了?” “……!”范表妹的拳头捏了起来,腮帮子也气鼓了,很明显的在蓄力忍耐。她头一次发现京中有这么蛇蝎心肠的姑娘! 范硕努力安抚妹妹,拍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一点。这就是母亲常说的别人家的勾心斗角了吧,各家总有不得说的地方,今日只不过是被他们撞上了而已。 “书生还在商量,若是那家姑娘不从,事后有人报复他,他总得要贵人为他做主,所以贵人得留下凭证……贵人怒了,让他想都别想,双方只是一百两银子两清的事,他不愿意就再找人做。有官宦人家的嫡小姐做美妾,岳父是正经的京官,岳母外家还有王爷当臂膀,这种好事多少人都求不来!你只想着事后若是得罪人,就没想过你得的是他们家唯一的姑娘,对外再横再有权势的人还能横到姑爷脸面上?” 老枣贩复述的声音都颤起来了,越发胆怯畏惧,没想到里面那位贵人胆子能大到这种程度,这是有多恨才能想出这样的毒计,去祸害一个女孩的后半辈子啊! 陈秉江面无表情的听着,手背上青筋绷起。百枳和春橘担忧的看着他,因为这两天追查的动静,很容易进行联想,都意识到了什么。 范家兄妹也眉头微皱,隐约怎么觉得这种形容词有些耳熟……?这不是他们想不到的问题,是事情没发生之前,谁都难以把残酷的事情真的和自身联系起来。 倒是有一件事他们一致肯定。范硕幽幽的低声说:“他会同意的。” 没听到刚才那些来回讨价还价的话吗……书生只是在担心被报复,想要从贵人身上获得更多筹码罢了,他一开始就动心了。所以来回拉扯到后面,书生肯定会答应下来的。 “那个贵人,应该也是个涉世未深的闺阁女儿家。”范硕眉头皱了半天,犹犹豫豫的下了这样的判断。 听老枣贩的复述,贵人一直没什么耐心,三番五次强调不行就换人,根本没有自己的预设底线和讨价还价的空间,只是简单粗暴想着一百两就能把事情做好了。这样的对话或许是能避免暴露她在谈判和保护隐私上的短板,但也让书生这种人轻易摸清楚了她的性格和行事手段。越是这样,他估计越会安心的应下这摊事了。 果然。 那书生应了,接下来便是他和贵人细致的对着做手脚的时间地点等细节,两人约定到了几天后——下个月月初。地点就定在城外书生摆过摊的护城河桥旁,又要离摊位远一段距离,保证众人能看到那姑娘落水,却又来不及思考救人,能让书生去占这个便宜。手段由书生拍着胸脯打包票,他会雇几个泼皮无赖戏//弄一下那女孩,把她逼得像是惊慌失措下意外落水,然后自己再去救。 贵人满意的说她下次会来先付二十两定金,等书生成事后再奉上剩下八十两。 ——陈秉江听到这里思绪戛然而止,他抬眼和范硕表兄的眼神对上,两人都有些惊异,意识到这一场祸事可能是那贵人的临时起意,所以身上才没带够足量的钱财。 别的都商量妥当了,在这之后,书生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那姑娘叫什么?什么相貌?我是在桥上等你把人引过来,还是得自己去找着把她引来?” 贵人是这么回答他的:“不用,我有消息渠道,最近她经常会去护城河桥上逛,你在那里守着就行。记好了,她叫范碧,是正五品范同知之嫡女……” 后面那贵人再说什么,陈秉江就暂时听不到了,因为他眼疾手快的猛然捂住了范硕表兄的嘴,拼命用两只手摁着,阻止了表兄一瞬间的暴怒而起:“……!!” 随后两个人无声的在泥墙后暗中搏斗着,陈秉江累得一身汗,使劲扳住表兄不让他挣扎,阻止表兄当场冲出去,没见范硕已经暴怒得瞬间失去理智了,带着满脸想吃人的可怕神情就想冲出去见见那人。 ……他就知道!牵涉到家人的事情上,范硕表兄再冷静也冷静不下来了。 现在反而变成发懵的范表妹在旁边跟着拍范硕的肩膀,急的团团转,试图让大兄冷静一点下来了。 一边拍着兄长,范表妹一边还呆呆愣愣的瞪大了眼睛,茫然又发懵的天真模样还有点滑稽,愣是没能彻底回神。她怎么都没想到…… 他们吃瓜了半天的正主,那个即将被陷害的可怜姑娘,居然就是她自己啊?! “我做了什么吗?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恨我?”范表妹简直难以置信,半晌回不过神来。 现在再想刚才那些话,范表妹就是又惊又怕,满是心有余悸了,还带上了满腹委屈和茫然。她自认她虽说人缘没有特别好,可也没有和人结仇啊!为什么会突然有人,这么恨她?还是恨到要暗中用这种……一言不合就要坑害她后半辈子都过不好的手段…… 范硕深深望了妹妹碧儿一眼,心中更恨。 这事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妹妹的这个心结以后就要走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更急切且愤怒的想去知道到底是哪个蛇蝎心肠的女孩在这么算计他妹妹,挣扎得剧烈:“江表弟……你放开!” 陈秉江死死抱着表兄,艰难的扭头去看了一眼老枣贩——他后面没有复述别的话了,似乎是那贵人叙完话要离开了。这个老头睁大眼睛也很震撼的看着他们,没想到这恩怨能这么离奇。 陈秉江就转回头,快速凑在表兄耳边低声急促的说道:“我知道那人的身份!她是保定侯的孙女,心仪碧儿的未婚夫杨家三子,估摸着是为了抢走这桩姻缘才突然生出的歹毒心思。表兄你听我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算我们现在冲出去揭露了又怎么样?” “没有赃款!只有人在,只有人谈了谈话而已!我们拿下了人,他们完全可以不认!保定侯府虽然已经没落了,但就算我们闹去他们府上又能如何?主持不了公道的!” 这后续怎么处理是陈秉江这段时间都在琢磨的。 他知道在碧儿的事情上,康王定然不会再明哲保身,但说白了,就算康王府想报复,他们也是空有架子没有能力,能做到什么?康王府的名头能唬住朝臣百姓,唯独唬不住差不多地位的皇亲国戚、武将勋贵!这还是他们府中地位太低导致的。 到时候最好的结果是毁了保定侯孙女的名声,可之后呢? 针对范表妹这种事防不胜防,这一次是躲过去了,保定侯孙女的名声若是被毁了,那就是彻底结仇了。侯府家难道还不会鱼死网破,再来几次吗?他们家的女儿是瓦砾,自家的碧儿是玉瓶,哪有拿瓦砾来硬碰玉瓶的? “江表弟……你是什么想法?”范硕转过头来,眼珠子都是红的,他强忍耐下情绪低声地问。 “你听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陈秉江幽幽的问。 他平日自认道德三观都是现代普通人的标准,不是多好的人,但也不做亏心的坏事。但这一次,既然注定无法光明正大报仇…… 陈秉江直说了,他就是打算来点阴的。 第五十一章 达成一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范硕表兄深呼吸了好几次, 目光沉沉,终于勉强冷静了下来。他语调阴狠的问:“这事不好办,你有什么把握?” “现在还没什么把握, 但我们可以商量一下计划。”陈秉江坦诚的幽幽说出来。他是有存档的人,再不济, 多来几次还摸不准脉,报复不了那保定侯的孙女吗? “大兄, 江表兄, 你们……”范表妹左右看看两人,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急得憋了半天话, 最终跺了跺脚,“哎呀!这事我们不告诉父亲母亲和姨妈吗?” “说了就有违父亲一直以来对我‘君子之道’的教导了。”范硕表情变都没变的淡淡说道,“临到事来了我才发现, 原来不是我认可什么就能变成什么人……要让父亲惭愧,我只能当一个伪君子了。” “这可不一定, 我觉得姨夫虽然读‘圣贤书’,信‘君子之道’,但在道义面前他更看重家人。”陈秉江随口说着, 反驳范硕表兄。 他还没忘记上一次存档时范硕表兄也是这般疯狂模样要去为范表妹报仇,那时候他们一点证据都没有,质问理由都站不住脚,范家主还是执拗的无脑支持了儿子的决定, 哪怕赌上的是他们的未来。这决定太不理智了, 也和范家主以往表现出的睿智文雅形象丝毫不符合,但也刷新了陈秉江对范家人的认知。 “……”范硕微怔了一下, 若有所思,考虑着陷入了沉默。 陈秉江在这里考虑的比较深远。 他之前没说出口的是, 他还是觉得表妹的死有蹊跷,但这怀疑又是隐隐约约的,并不明确,只是一点疑影。保险起见,还是别他们几个小辈自己捣鼓,告诉府里让全家一起帮着出谋划策,保护表妹比较稳妥。 因为目前得到的信息情况来推断,表妹碧儿在上一次存档时,大约是这样的: 她在初定礼前的几天偷偷溜出来,会去书楼和城外的护城河桥上逛着游玩,这时候被去城外山神庙上香的保定侯孙女看见过,因着消息早就泄露了,那几天的保定侯孙女已经知道了范表妹是杨家最终选择的未来儿媳。 或许这时候保定侯孙女只是心中妒恨无处发泄,憋了一口气而已。但当她正好撞见枣贩和书生因摊位一事的争吵大闹,她了解到书生是个怎么样的极品落榜士子后,一个毒计就在她的心中萌发了……又因为这想法来的仓促突兀,所以她才只是先和书生约定了事宜,定金都得等下次再给…… 而对范表妹而言,说不定她还是在之前用银子资助过卖画的书生。到了计划那天,书生会欣喜若狂的发现要针对的对象是之前那个心软好骗又富裕的貌美官家小姐,这样一个人给他做妾,死了都值。所以范表妹被害成功,落水后被之前认识的卖画书生所救…… 她为什么会在隔天一言不发的自尽呢? 这中间陈秉江倾向于猜测表妹是发觉了书生害她的猫腻。大约只有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坚持的好心善良等都喂了狗,喂的狗其实还是个白眼狼,不仅骗她的钱现在还要把她整个人抽骨吸髓吃干抹净,一切好的都是编织出来的假象,所以,她的三观突然被毁,才会……突然自尽? 陈秉江摇摇头,没再继续想下去。 这里他分析拿不准,毕竟他不是表妹本人,总归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具体的情况谁都不知道了。他只希望那些疑影都是他想多了,这件事中不会再有别的变故波折了,只等去报复保定侯的孙女就了结了吧。 …… 他们一行人最终也没有惊动那个小院,而是悄无声息的撤走了人,只留下几个盯梢的继续,然后带着老枣贩打道回府了。 接连听到众多劲//爆的绝密消息,暂时是没法放老枣贩回去了。所以范硕做主,从他的私房里出了五两银子当做救助以及补偿费了,该办的急事也都让下人去替老枣贩先做了。老枣贩喜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这下他怎么凑齐摊位费都不愁了,家里的抓药钱也有了,还能剩下一笔钱买米粮! 别说让他在范府待一段时间,就是让他以后都任凭范府差遣,那也是他小老儿高攀享福了啊! 范家兄妹和陈秉江一起分头行动,去各找各的长辈,两家凑在一起后,他们才把事交待了。这下康王府和范府是一起炸锅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6节 康王妃气得手都有点颤抖,脾气爆的当场就想冲去保定侯府质问他们家是怎么教孩子的。范夫人虽然也大为震惊和愤怒,但她在外听说的八卦是非更多,只是头一次遇上发生在自家孩子身上而已,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变成了怎么处理—— 他们发生了分歧。 康王妃想去保定侯府堂堂正正的质问个明白,若是他们家不给个交代,只要他们家不怕,那他们一整个家族的女孩名声都要被连累了!但是范夫人却和陈秉江一个想法,不怕报复不成功,就怕报复太成功,自家碧儿再被针对该怎么办?所以哪怕这计谋上不得台面,她也隐晦的表明了支持。 两个男人却全程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陈秉江和范家兄妹听着长辈们争论半天,注意力都齐聚在不出声的康王和范大人身上。他们是什么意思? 安静思忖了半天的康王被大家注视着,才紧锁着眉头放下茶盏,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江儿的办法太胡闹了。但是……” “我回忆了半天,我一位长辈曾提过一句,保定侯府近来在背地里的能量……似乎不怎么简单,让我不要招惹。这件事恐怕不会是她自己的打算——或者说现在还是她自己在做,但很快就不能保证了。”康王愁云惨淡的凝重说着,“我和贤弟会去调查一下,看看具体怎么回事。保定侯府要是加入进来助纣为虐,暗中替她收拾烂摊子,咱们就更不好处置了。” 他说的委婉,厅中却落入了一片寂静。 ……谁家人不向着自己家的姑娘呢? 康王这意思明摆着就是,明里他们若是报复了,暗里会落着个怎么着就不好说了。况且保定侯孙女一个人的毒计很可能马上就要变成阖府上下一起扫尾了。虽然长辈们不愿意以毁掉一个姑娘后半辈子的阴狠手段报复回去,但到时候明面暗地两方面,他们又是真的没能力去为自家姑娘撑腰。所以似乎只剩这一个办法了。 ……这日子,豁不出去过的话,就是太窝囊了。 陈秉江语调沉静的纠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她如果到最后不做了,我们也没办法借着她的布置去对付她。要是他们背地里的能量真的很大,那就看看他们能不能处理好‘自家女孩的名声问题’了。” 那位保定侯府的嫡孙女早年丧母,失了教养,他们府没教好的道理……到了今日就由外人来教! 第五十二章 计划开始 距离初定礼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既然商定好了计划, 陈秉江也沉下心开始琢磨到底该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最好是那天保定侯的孙女会到现场……以陈秉江目前的了解,他猜测对方应该会去。毕竟保定侯孙女空有一腔歹毒心思,却没有相匹配的智商。她这么嫉妒怨恨表妹, 行为又不谨慎小心,那她当天怎么可能不亲眼去看看表妹是怎么失去清白的? 基于这一点, 陈秉江就好布置了。 他把休息在家的有安叫来范府,嘱咐了几句, 就放人出去完成任务。陈秉江心态放得很稳, 这次要是不成, 那就熟练了经验下次读档继续。 两府的家中长辈都外出打探消息去了, 只剩范夫人忧心忡忡着也得继续准备初定礼的琐碎事项。范硕也一大早出府去不知道做什么了,晌午才回来,风风火火的去了碧儿院里, 拉住妹妹就先叮嘱着:“这些日子你别再出门了,被那书生盯上就不好了。” “好。”碧儿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虽然仍然心有惴惴,却乖巧的点头,没追问他们都打算怎么行事。 “这是怎么了?”闻声过来的陈秉江敏锐的察觉了什么, 问。 范硕也不瞒他:“我观察了一上午,咱们府门口有盯梢的了!要么是个乞儿,要么是摆摊的,要么路过。门房的下人说尽是些生面孔, 扎眼的很。” “这是书生找人开始记相貌了吗?”陈秉江表情也是往下一沉。范表妹吓到了, 又连忙保证一句:“我……我绝对不出门了!大不了就是一直在家待到出嫁!” 等她嫁了人,对方总该死心了吧? “待到出嫁夸张了, 到了他们说的日子,你就照常去河边。”陈秉江想了想, 出主意,心中已经有些眉目了。反正碧儿妹妹也是隔三差五才去河边一次,十多天了她就去了两三次,下次再去是两三天后的原计划日,这也没什么异常的。 “到时候表兄多找点人在暗中保护好碧儿。”陈秉江不放心的又叮嘱一句。 “你是想把碧儿当成诱饵……”范硕不用他多讲解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思路。要想报复回去很难,但如果只是在情况紧急的当日来个偷梁换柱,李代桃僵……执行计划的那群泼皮无赖还都是不认识两个姑娘的陌生人,这种情况下还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但唯一有一点风险的就是,需要碧儿去河边。 尽管范硕心中抗拒,有点受惊过度了,但他也清楚目前只有这种办法了,捏着鼻子硬是勉强同意了。 …… 到了两日后,原计划的前一天,初定礼将要举行的日子。康王和范大人才带着他们打听到的消息回了府。两家人又一次聚在了一起。康王妃担心坏了,关心的连忙追问:“怎么样?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康王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愤愤,他大步流星的走到酸枝子红木椅前,还没坐下,一巴掌先拍到桌上,震得花瓶都差点晃动起来:“欺人太甚!!” “靖勇伯……迟早我要给他一个好看!欺人太甚了!”康王不等别人追问,就愤怒嚷出了声,气得胸膛都在剧烈起伏,“江儿不是说那保定侯孙女是有消息渠道,才得知碧儿会常常去城外?我查了几日,你们猜我查到什么?” “守门的那些士兵都是靖勇军,都是靖勇伯带的老兵了!他们这几日锁住出入城的关卡,闹得乱糟糟的,皇上竟也不说什么,任他行动。我出城的时候就注意了一下,果真有人在远远跟着我,被我发现以后,居然大摇大摆的跟着了?!” 康王脸上几乎挂不住了,又青又红。 气得他抄起桌上那壶冷的残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直接往肚里灌。 他没说的是,等他的人想去截住对方,那跟着的人就转身撒腿跑路。这是什么?这是一点都没把他们康王府放在眼里,气焰太嚣张了! “这和保定侯府有什么关系?”范夫人有点疑惑。 “保定侯府和靖勇伯府是老亲,都有军中的关系。那保定侯府的姑娘又是临时起意,那她之前是从哪里得的消息?若是说这段时间谁能一直监视碧儿的行踪,就只有靖勇军的那群士兵符合标准了。”康王眯着眼解释,“我今天出去就是在验证这件事。” 陈秉江默默点头。 请父亲去调查的时候,这里面的猜测是他提供的。之前假世子周阳不也说了,两家只是面上疏远了吗?门口士兵跟梢碧儿是很可能的,所以他能合理猜测保定侯孙女的消息渠道就是从士兵那里来。毕竟也不需要做什么,只用来回上香的时候问城门口士兵一两句就有数了。 现在康王一调查,猜测果然是真的。问题是,靖勇伯的人竟然遮掩都不遮掩了,这么猖狂? 陈秉江本能的就觉得可能有什么他们不知情的变化发生了。 ……难道是二皇子那边或者粮食案那边有什么新进展?还是说抓到假世子周阳一家三口那边的线索了? 他的思绪未果。厅中,现在轮到范大人说他查到什么了。 “我这边是个大发现。”范大人深沉的说。他是早些年的二甲进士出身,人脉众多,现在说要查消息,他就专门走访了一些还留在京中的同年好友,喝了喝茶,就问到了消息,“我查了保定侯府的过往……” 保定侯府,发家也是跟着开国圣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开国武勋,现任的保定侯是初代保定侯的嫡子,也是当今皇上的叔叔辈。这才开国第二代,本该继续显赫,但保定侯不知什么原因触怒了当今,一直不怎么受重用,日渐败落。 和康王一个年纪的保定侯世子从小体弱多病,总怕养不活,到了这把年纪还是保定侯世子——其实是外面有传言称侯府若是传承给了世子,侯府的爵位绝对会被皇上削下去的,所以老保定侯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里硬撑。 加上保定侯府世子丧妻,因身体原因一直没有再娶,闭门不问世事,据说近些年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教育两个小儿身上了,身为长女的保定侯孙女就被老保定侯的妻子从小教导了。 “……这些都是对外的说法。”范大人语气一顿,淡淡的说,“实际上,早年老保定侯确实不受待见,但近年来他们保定侯府已经重新起来了,老保定侯似乎在暗中深受圣上信任,有要职在身上。因为迟迟没有接任的人,他才至今都没退下来。这是他们急着给孙辈嫁娶的原因,他们转换门庭想要改武从文,似乎也和那桩机密事有关……是在避嫌,而不是门第败落了。” “能打听出是什么吗?”范夫人连忙问。 范大人摇摇头,没好气:“夫人哪,我又不是情报探子,能打听到这里已是和人关系极好了!皇上要瞒着的机密要事,咱们敢知道吗?” 陈秉江听了这一堆情报就像没听似的,抓心挠肺的直痒痒,反而更郁闷了。 ——这个昏庸庆德帝,怎么信任的人一个比一个歪瓜裂枣啊?? 靖勇伯府是这样,保定侯府也…… 陈秉江脑中思绪一顿,眼神突然亮起的问:“姨父,你说有没有可能……保定侯府和靖勇伯府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提起靖勇伯府,一直闷头灌茶的康王也抬起了头。 瞧瞧。 保定侯府,靖勇伯府都是一开始跟着圣祖打天下的,到了庆德帝的时候,靖勇伯府深受信任,信任到可以自家培养死士,可以封锁城门肆意搜人,靖勇伯府也被皇上安排给了二皇子暗中当班底。 那保定侯府为什么在之前不受重视,又为什么在后来也受皇上信任了? 他们和靖勇伯府是老亲,该不会也是被拉拢过去,投靠直接上了二皇子的船,所以被皇上连带着重新看在眼里了吧? 陈秉江到这里突然脑子开了窍,想通了一个之前总没转过来弯的想法: 为什么他就一定认为,靖勇伯府的死士是给二皇子养的呢?! 周阳小时候几岁就和他们一起训练了,那时候二皇子也还是个几岁小屁孩,看不出日后潜力,谁脑子有坑才会这么早投资压所有本钱啊?在二皇子很小的时候,十多年前,那不就是当今庆德帝正夺嫡的时间吗? 靖勇伯府深受信任的原因,说不定是因为他们才是当今皇帝在暗中的白手套,替皇上培养死士做一些肮脏不着眼的事情! “不可能吧?”听了陈秉江的猜测,康王讶然间却觉得不大靠谱,他压低了声音,“我头一次听说这些。不过皇上安排靖勇伯府给二皇子当后盾,这已经够离谱了,要是再来一个保定侯府……这些全都是皇上自己的班底啊。” 康王有句话没说出来。 真是如此了,皇上他老人家夜里睡得着觉吗? 陈秉江也不清楚,毕竟这都是他们的推断。他只是疑心保定侯府会不会和靖勇伯府一样养死士而已,万一他家姑娘真惹出事了,就算家中死士是给皇上或者谁养的,难道他们背地里就没有能量替姑娘平事吗? 陈秉江心中警醒着,觉得计划还不保险,他得把这个可能性也列入计划中才行…… …… 出事的那天终于到了。 一大早,百枳就急匆匆的跑来报信,保定侯孙女又一次以“去小山神庙上香”的名义出门了,但她的马车到了城外就没再往外走过,而是混入了人流中,似乎是在单纯的逛摊位。 “她是在等计划开始呢。”陈秉江神情一沉,就知道那姑娘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因为保定侯孙女没办法确定范表妹什么时候去城外,这几天也没见过范表妹出现,所以她得全天在那里蹲守,,确保范表妹今天真的不来的话,想个主意把人诳出来,或者再换一个日子…… “正好,她不去我还不知道怎么进行。百枳,你先去找表妹做准备,我提前出发。”陈秉江吩咐,然后当机立断的叫来了有安,两人一起先前往了城外——当然,这次他们全都是乔装打扮后的,今天的行动不能被靖勇伯那边的人发现。 护城河桥边一如往日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陈秉江穿得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像个做买卖的普通百姓。他费力的从人群中挤过,凑到有安耳朵边上问他:“人你找到了吗!” “已经盯着了!”有安同样把嘴凑过来竭力小声的回答。 陈秉江前段时间吩咐有安去做的,就是去找碧儿铺子里那些打手们同样伪装成地痞流氓,盯着书生看他去联络什么人办事——可以的话,就让打手们自告奋勇,混在地痞流氓里被选上。不能的话,就等到保定侯孙女今日到了城外,打手们先去找她,闹出一些动静来,让书生真正联络的那群地痞流氓误认。 不过这些都得等表妹来这边,城门口的人报信给书生的人——说范府的小姐已经到城外了,范表妹在人群中甩开他们,然后才能执行计划。 “在哪儿呢?”陈秉江就算眼力很好,左看右看,还是找不到,他紧盯着城门口。 “百枳姐姐说,那位今天穿的是一件玫瑰色长裙,外罩了白色的滚边大氅。”有安干脆开始扯着嗓子喊,“所以碧姐儿今天换上的也是差不离的颜色!但她出城门后会披上水墨色的外裳……我们找白的!” 陈秉江的眼神扫了半天,人实在太多,他还是放弃了:“算了,碧儿那里有硕表兄看顾着,我们去盯着计划吧。” 他领着有安开始往回走,找到了护城河桥边缘,之前陈秉江踩在碎砖上登高望远的地方——春橘早已经和他约好,在这里等候。这个大丫鬟一眼都不错的正盯着呢,见自家世子爷来了,就对他招招手,示意他看桥岸另一边:“看——她在那里。” 岸那边是彻底到了城外的范围,摊位少了,人也比这边少了很多,不再是肩并肩头碰头的密度了。有一个很漂亮的少女打扮得光彩耀目,一身玫瑰红色的裙子颜色张扬,雪白的大氅披在肩头又衬得她小脸精致,气质绝佳。现下,这个少女很有闲心雅致的在树下寻了一片草地坐了,似乎心情很好,有一个侍女还正在给她斟茶。 因为距离太远,陈秉江其实看不清那保定侯孙女长什么样子,只是从隐约感觉上,觉得那似乎是个美人。陈秉江冷冷注视着,只觉得可惜,明摆着的一副蛇蝎心肠,竟然给她了一具这么好看的皮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有一个不起眼的人突然跑过来,对有安嘀咕了几声。有安眼睛一亮,肯定的回了他。转头才说:“世子爷,开始了,他们过去了。” 过来那人就是个报信的。因为陈秉江一抬头,再望过去,就见岸对面有几个醉醺醺的地痞散漫的晃了过去,见着保定侯孙女后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大声喊了一句:“是她!十两银子!” 这句话喊得极大,又因为牵涉了“十两银子”这种敏感数额,人群都静了一秒,不少人抬头向那边张望。其中有几个人的神情最为奇异——那是另一伙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人,愣在原地不到半秒,他们就突然恍然大悟又满脸悔恨,撒腿就开始拼命的往岸对面跑: “快!快!”“该死的,让人抢先了!!”“我就知道这消息瞒不住——”“别说了快追,十两银子是我们的才对!” ——只因,十两银子就是书生请的人去设计表妹落水的价钱,这是监视的人听到的。 霎时间人群混乱了起来,岸对面也混乱了起来,地痞流氓们混作一团,像是看着煮熟的鸭子似的争先恐后的奔向保定侯孙女,要抓住她假意调戏她,把她往河边逼去。还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人随大流的到了岸对面,见这一幕想要出头,又因为地痞纠结的人数太多而不敢乱来。 “什么?”保定侯孙女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见人都奔向了她,才意识到哪里出错了,她满腹恼火的呵斥道:“放肆!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竟然敢冒犯我?还不退开!” 可是这样的呵斥放在现下的场合一点用都没有,那些眼珠子都快绿了的人根本听不见。她终于感到一些惶然,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带着恼火,口中又试图解释:“你们认错人了!你们冲我使什么劲啊!看清楚点!我是保定侯府的嫡长孙女!” 这话一出,有几个人确实犹疑的慢了步伐,或是打量或是左顾右盼起来,不敢断定了。混在地痞中的一个打手机灵的嗤笑了一声:“听她瞎扯呢?哪一条没对上号?银子归我,你们就看着吧!”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7节 这一说,其他人戾气横生,也不再犹豫。他们为什么被称为地痞无赖,混日子天天没正经事能干?就是因为他们居无定所,干点偷鸡摸狗占便宜的事,真有什么事他们义气上来帮个忙,说不定还能被尊称一句“游侠儿”。道德底线既然可高可低,遵纪守法和触犯法律自然也是反复横跳,大不了他们就逃出去避一段日子或者不在京城待了呗? 谁害怕他们能害怕? 他们要是真的怕本来就不会因为十两银子接下这活! 地痞们便步步逼近,不再犹豫了。保定侯孙女被吓得面色惨白的侍女护着,两人步步后退,但很快那侍女就被扯开了——这也是任务要求的一条。不然等坠了水,万一跟着的人有看清情况或者会游水救了人,后续怎么办? “你们……你们别过来!”保定侯孙女的声音都尖锐了起来,整个人紧紧贴着河边,六神无主。不管她怎么解释这群粗野的人都不听,根本毫无办法。她也能听到远处有愤慨的人看不过去想冲过来帮忙,但自己已经快要坠水了。她心中的惊惧已经到了极点——因为她不会水,而且万一那书生还在等着呢?! 保定侯孙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她绝不要给一个寒酸的落榜书生做妾!就算是把那原配给休了,让她做正妻也不行!她要嫁的人……明明是未来能给她请封诰命夫人的有为才俊,才不是这种土鸡野狗啊! 第五十三章 自尽原因 护城河岸这边约十步外的下游处, 能隐约听到那边的骚乱动静,就是人影绰绰看得不大清楚。 “……”书生急不可耐的抬头不断张望着,搓着手给自己预热, 怕在这种天气下水冻僵了身体,就不好救人了。他来回踱着步, 心中荡漾又急躁的喃喃自语:“怎么还不来?他们动作也太慢了!让他们刁难人……谁真让他们调戏了?!” 听说话语气间大有不满,因为书生已经把那位范同知之嫡女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那可是他将来的美妾啊。 尤其是书生所在的这处河岸边比较偏僻, 几乎没人, 却又离护城河桥摊位那边很近, 只是转了一个类似拐角的弯, 他可以看到有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拢在雪白色的漂亮大氅中,被地痞们逼得在河岸边摇摇欲坠,那副快要哭出来、急需人保护的楚楚可怜姿态朦朦胧胧的, 反而更让书生激动了。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一心只期待的两眼放光盯着。 突然听到岸那边的人们齐齐发出一阵惊呼声,伴随着“噗通”一声,场面混乱起来。有人惊慌的喊起来:“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不等那喊起来的人们话音落下, 书生在听到“噗通”的声响时,就已经一埋头扎进水里,拼命的往那边游了过去——他生怕有人抢先一步,抢了他的好姻缘好岳父。 九、十月的天气天寒地冻的, 水下能冻得人脑子一瞬间彻底清醒了。 书生睁大了眼睛, 看到那道身影被河水往自己这边送来,还在无助的胡乱挥手挣扎着。他伸手一把将人抱个满怀, 还没看清姿色就急切的先胡乱一通摸索,这是很害怕美妾跑了, 先占了名分再说。 保定侯孙女这时候还有意识,突然遭人轻薄,下意识就要发出尖叫声,却忘了自己是在河中,张口就咕嘟咕嘟咽起了河水,眼看着挣扎更剧烈了,死死抓住书生就要攀着他往上逃命而去。 书生也觉得有些不妙——他虽然会水性,但也不是那种从小在河边长大的娴熟之人,只是说会游,能救个人罢了。现在那姑娘死死攀住他,倒阻碍了他的手脚发力,有点不好带人出水,书生只好紧紧搂住人,顺着河水将他们带向书生之前跳下河岸的地方,想借力从浅一点的那岸边好上去。 意外——却就在此刻发生了。 书生在水下眼尖的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河岸边水气翻涌起来,泥土污浊的遮挡了视线,那像是有人跳进河里的动静,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制造出的动静。‘什么情况?’他疑惑的想着。 下一刻,书生就亡魂大冒,不顾身上拖着的姑娘,转身就想游着逃走,却挣脱不能:“……!!!” 悄悄下水的竟然是四五个蒙面黑衣的家伙!一看就是那种大户人家训练有素的,专门用来做肮脏事的人,眼睛无神黯淡,没有一点波动得就像是……就像是杀过人似的! 书生在电光火石间想到这个形容的时候简直是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信那贵人的话!这算什么?不管这群人是谁派来的,现在的场景明显是要把他们杀人灭口啊! 偏偏书生被一个溺水的人缠着,再使出吃了奶的劲也挣扎不了,逃也逃不远。在绝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几个家伙包围了。 在河水中待的时间加上心中惊慌,都让书生几乎憋不住气了,但很快他就不需要在意这个问题了——因为那四五个人出手干脆,一上来就是奔着杀招。他们两两一组,团团围住人后径直控制住了书生和姑娘,剩下几人毫不犹豫的伸手掐住了两人的脖子,竟是要把他们活生生扼毙在水下! “呃……呜……!”书生被攥得眼珠暴突,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声音,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呜呜噜噜的水中气泡,他拍打几人的动作根本不成样子,力气也没有多少。他一个健壮的成年男性都这样了,更别提娇弱的少女了。那姑娘早就失去了意识,被黑衣人死死攥着脖子,没了最后的反抗能力。 …… 岸上。 随着保定侯孙女快要落水的时候,陈秉江就连忙带着有安挤到了岸边,沿着河水的方向一路往下游处跑去,抢先准备过去偷偷观察情况。 藏在人群中的几个康王府护院一见自家世子爷动了,也不再犹豫,跟着往那边跑去,远远吊着。他们还是尽量暗暗保持挤在人群中,争取不暴露自己。这是陈秉江留的后手,确保他们的安全用的。 “怎么还不上来?”有安看得紧张死了,一张圆脸上有点发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河水。本身想看到水下情况就有些困难,加上水下好像很浑浊,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护城河桥那边的人群也都在伸长着脖子很紧张的盯着水面,要不是听到有人吆喝“已经有人下水去救人了!”,加上远处确实传来了“扑通”“扑通”几声,他们早也不再顾忌男女大防,要忍不住去救人了。 “情况好像不大对劲……”陈秉江在河岸边徘徊,一直眺望着对面,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安,他隐隐总觉得灌木丛中好像有人在看这边。 河对面的形象很奇特,是一处有些弧度的对折形状,导致在左边生满草丛灌木的下游河岸边可以轻易听到右边河岸保定侯孙女落水时的动静,离的很近,那里就是他们知晓的书生等候的地点。但两处河岸却因为对折的角度,离得越近,越无法互相看到对面的情况。 这个地点的确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偏僻又荒凉,很方便书生藏身,也就意味着……左边那处下游河岸同样方便其他人藏身。 陈秉江看不出任何异常,心中的不祥预感却越来越浓,他没有逞强继续往前,而是果断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不着痕的叫住有安看河面:“嘘……怎么样?看到落水的姑娘了吗?” 有安被自家世子爷这个突然转折的若无其事语气弄得愣了一下,就马上机灵的焦急起来:“还是没有,是不是咱们走过头了,他们都还在这条河段里呢?” 说着说着圆脸小厮就转头折了回去,一边继续盯着水面一边和之前一样嘟嘟囔囔着。陈秉江没有那么快调头,因为那样行动就太异常了,他想提醒到有安的主要原因还是赶紧把潜伏在周围的自家护院不着痕的叫来。 没想到,没等有安走远去叫人,就另有三四个士兵打扮的人愤怒的一路直奔河边,脱掉身上的绑腿军服,毫不犹豫的在陈秉江面前跳下了水。他们一路奔来时,嘴里都还骂骂咧咧的,气势汹汹,活像是要去揍人:“去他xx的,扔锅都扔到我们头上了!”“要不是头儿多心眼注意了一下,还没发现他们拿我们填窟窿!” “就算咱们命贱,惹不起他侯府,也不能嫁祸吧?!”“是将军被瞒着看走眼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立个功,把人抓回去给将军!” 那几个人什么都不顾,一副赶着去投胎似的凶恶架势,下饺子似的下水后,水面下就更浑浊翻涌了。陈秉江:“……” 没等他回过神,一个面熟的青年就气喘吁吁跑来,那是范硕表兄的使唤小厮,叫做射御,气都没喘匀的就问:“江哥儿,我家少爷托我来问这边出什么事了?刚才有个人去报信,守城门的几个士兵听了后突然情绪都很激动,一起过来了……” 他打量了一下河面,有些茫然发懵:“人呢?” 他明明是追着人过来的,怎么一转眼不见了?总不能是几个士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起跳河了吧?? 下一刻,河水中发出了什么响动,似乎是有人从对面上岸了。但因为下游处的那处河岸边灌木丛太多,层层叠叠的遮挡了人的视线,看不清楚那边上岸的人是谁,又或者上岸了几个人。但陈秉江凭他的眼力,很笃定的能估算那绝对不是一两个人的动静。 而且……眼花间好像还有几身黑衣一闪而过。 这下子,陈秉江的脑中像是被灵感砸中了似的,猛地通了一下电:“……!” “你等等——你等等我捋捋!”陈秉江震惊到有点结巴的制止小厮射御继续碎碎念,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气。 突然被一连串信息量这么大的后续发展砸中,他脑子飞快运转,震惊的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靖勇伯府……和保定侯府,不是一路人!” 这两天的种种琐碎端倪都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范表妹出入城的时候是被守城门的靖勇军士兵暗中监视,保定侯孙女获取消息的渠道也是他们。康王这两天去调查的时候,他们大摇大摆跟在后面都不加掩饰了,非常猖獗,好像是故意要让康王知道,这事和靖勇伯有关似的……去追的时候却又转身就跑,不给抓到实证。 还有刚才灌木丛中的危险窥伺感,说自己差点被嫁祸背黑锅了的这群守城士兵,从河水中上岸后那几抹一闪而过的黑衣…… 如果没有理清楚头绪,这就像是靖勇伯的人自己在嫁祸自己似的,但根据那些话和操作,事情不是这样的!真相应该是保定侯府看似把靖勇伯府当老亲在相处,实际上是把他们当枪使,前面利用后面嫁祸! ——那群黑衣人应该是保定侯府的死士! 就像康王和范大人这几天调查猜测的一样,保定侯府在知道他们姑娘做的事后,一定会出手帮着扫尾,动用他们暗中的能量。那他们会怎么做?他们该怎么做才能把整件事圆过去? 阻止落水事件的出现吗?显然不是。 如果是在让保定侯孙女的心愿达成的基础上,那就只剩一个选择更加有优势了——杀人灭口!这才是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只要把跳下水救人的书生和水下的“范表妹”一起杀死在这里,制造成意外,整个事死无对证,人证物证都没了,就剩一群被照常追捕的地痞流氓,不成大器。保定侯孙女的愿望不就达成了,而且也不用再顾忌她粗糙的毒计手段了吗? 但上一次存档时的范表妹和书生为什么都好端端活下来了? 陈秉江看向了气喘吁吁满脸茫然的小厮射御,眼神转向了河岸对面,眼神意味深长:“……” 大概就是因为守城士兵们的头儿聪明,发觉了他们被当枪使,被嫁祸了!他们要是现在不急匆匆赶来阻止,书生和“范表妹”两人死后,最有嫌疑的人会是谁?保定侯府的嫌疑都比不上这群监视了范家康王府出入城门近半个月的几个士兵们! 到时候就算是陈秉江听了,估计也只会觉得这是靖勇伯的报复,他找不到假世子一家三口,就干脆趁机泄愤干掉了范家表妹——或者把尸体带走也制造成失踪的假象,好逼迫康王府还人的阴谋云云。 现在陈秉江想通了机巧处,放下了心,还有空安抚小厮射御了:“没事,你就当没见过他们吧,等回去了我再告诉表兄。” 现在的情况明朗了。 正是保定侯府的人和靖勇伯府的人这会儿不对付,所以书生和表妹上次存档中才会顺利活下来,大概他们对外表现得什么异常都没有,守口如瓶,也是因为刚死里逃生的原因吧,毕竟危机还没有解除…… 陈秉江想到这里,笑容一滞,逐渐消失:“…………” 所以。 ……上一次范表妹是为着什么原因自杀,呢。 第五十四章 事件完结 这个原因, 陈秉江似乎终于找到了。 他眉头紧锁,脑中转的飞快,却不敢去细想…… 若是保定侯府的人派出了死士, 想为自家姑娘粗糙的毒计扫尾,中间却被靖勇军的人阻止了。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不可能就此终止计划, 因为保定侯孙女用出毒计的事情一旦败露,他们整府连带着一族女孩的名声就都完了, 所以这是必须瞒着的。两个要被杀的当事人还在中途知道了这些——试问, 他们还能活着吗? 过后保定侯府必将继续追杀书生和范表妹! 但是靖勇军的人还会继续阻止吗?没了这个嫁祸的环境, 那就说不准了。既然如此, 为什么书生和范表妹在上次存档时还好好的呢? 陈秉江算了一下时间就知道了。是因为时间太过接近,范表妹自杀的时候才是第二天早晨。这个时候距离事发才过了一天。要么是保定侯府和靖勇伯府的人还在暗中拉扯僵持不下,双方都顾不上他们。要么就是, 保定侯府在这天凌晨对两人灭口了,伪装成的自尽。所以上次存档时范家父子想去把书生请过来的举动估计也不会成功。 陈秉江心情很沉重:“……” 他现在拿不准哪个猜测是对的, 但是他心中滋味很不好受,隐隐在后悔了。他若是早把一些事情告诉碧儿妹妹,有些东西估计就不会发生了: 毕竟, 站在范表妹的角度来看,她既不认识靖勇伯府的人,不知道他们居心何在,也不认识保定侯府的人, 不知道他们派出的死士是为了抢夫婿才要灭口。 ……那天事情发生后她会想些什么呢? 做人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 他们家要面对的还是一家来去无踪、豢养了死士的势力要对她杀人灭口。还有一伙看似善意、不知底细的人救她是为了对她实现某种企图。这一次事端躲过了,下一次还能躲过吗?这一次他们在外面杀她, 下一次他们会不会调查清楚她的底细,追到家里杀她?是只杀她一个, 还是要灭她全家? 康王府在这种时候是指望不上的。因为他们只有虚名,没有实权。就算想求救,又能到哪里呢?上指望不了庆德帝,下靠不住那区区几个护院…… 若是范表妹陷入了这样孤立无援的凄楚心境,有苦难说的状态下,她会为了保住亲朋好友而一声不吭的选择自尽吗?她的名声也已经污了…… 陈秉江根本不敢再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招呼有安带来的那一群家中护院:“快跟我一起过去,会游水的游水,看看那边发生什么了!” 这种场合下的暗杀,总不至于敌人还带上了弩之类的暗器,他们情急之下渡河大概率是安全的。倒是有安变了脸色,突然抓耳挠腮了:“……世子爷,小的不会这个啊!” “你就在这边守着吧,也好看情况叫人。”陈秉江又扫了一眼旁边,射御见状也转身就跑,去传信了,连忙要去把自家少爷也喊过来。 陈秉江领着一行人快速游过了这条很窄的护城河后,扑到了灌木丛里查看。不远处传来很是匆忙的一连串脚步声,还有兵器刺破身体的声音—— 保定侯府的人和靖勇军的老兵们居然打起来了! 陈秉江震惊的睁大眼睛。 现在是靖勇军的那几个老兵想走,保定侯府的蒙面死士不让了。他们挥舞着匕首,而老兵们下水前脱了衣裳和武器,打得比较吃亏,很快就一身是伤,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老兵们宁愿以伤换伤也想逃离现场,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充满了火气:“这都能赖我们身上?你们是专门扔黑锅的吗?!” 这片河岸边有几道湿漉漉的拖痕,从水里一直到草丛里。陈秉江连忙过去一看,灌木丛中躺着面色青白的书生和保定侯府孙女。那少女身上的大氅沾了水沉重,已经不知道掉到河底哪里去了,现在只剩下一身红裙,浑身还沾着泥沙,狼狈不堪。 男女授受不亲,导致陈秉江没办法上手查看,只好仔细观察他们的呼吸,然后他心中巨震:“……这是,死了吗?” 他根本看不到书生和保定侯孙女有在继续呼吸! 怪不得……保定侯府的死士拼了命也不敢让那几个士兵离开。他们亲手杀死了自家的嫡小姐!回去后怎么禀报?就算是不怕死的死士,这种大约是以精神信仰为支柱的洗脑方式培养的家伙,反而应该会更看重这方面才对,他们怎么能面对这个事实?!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8节 这几个老兵就成了送上门的——现成的背锅人选了。 哪怕逻辑可能不怎么通顺,但那不重要了,只要死士们把这几个老兵留下。同样的道理,死人还能张嘴说话了不成? 那么,陈秉江现在要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应该是……? 他脑中急转,这一刻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楚。他突然惊慌叫了起来:“有人溺水死了!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打起来了?” 那几个老兵转头看到陈秉江领着五六个壮实大汉刚过来,再一回想,刚才渡河前看到的人不就是这位吗?他们顿时喜出望外的叫起来:“救命!我们是守城门的靖勇军,这几个是害死了人命的歹徒,一定不能让他们走脱!” 要是新来的这一群人加入了战局帮忙,老兵们就不会出事了,反过来能把人留下来也说不定! “靖勇军的老兵啊,那不是靖勇伯爷的嫡系了吗?”陈秉江听到这一句话反而慢吞吞的问着。他看到保定侯府的死士们身体都绷紧了,一副随时准备逃离、防着他们这边出手的架势。 陈秉江突然脸上露出一个阴森的微笑:“你们装作不认识我,是想让我也装作不认识你们,好把你们当成普通士兵救下来吗?” 那几个老兵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刚升起的希冀就变成了惊恐和隐隐的绝望,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我和靖勇伯爷的这笔账,也还没算啊。”陈秉江幽幽的说,一挥手让护院们上,“看准了,咱们帮的是……蒙了面的这几个兄弟!” 护院们早就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了。他们也根本不需要在意这些,清空脑袋听世子爷指挥就是了。自家世子爷一发令,他们果真就都嗷嗷叫着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勉强五五开的局面一下子犹如山崩,几个老兵强弩之末了,没多时就毙命在黑衣人的匕首下。现在场上只剩下了黑衣人们和陈秉江一行人,气氛突然又变得有些凝滞。 护院们多少都有点不安,陈秉江在身后不着痕的暗中摆摆手,安抚他们。他看的很明白,接下来谈得好的话,说不定整个事都能迎刃而解——他不怕死士们有小心思,就怕他们一根筋纯粹的向着自己家主,那样事情就不好操作了。 哦,保定侯府的死士如果是为了皇上培养的话,死士之主还真不是保定侯,他们对培养的主家这边有点小心思好像也说得过去? “这两位是怎么回事?溺水没了还是被他们杀了?”少年郎便主动打破了气氛,镇定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疑问。他指了指地上的书生和保定侯孙女。 “被……杀了。”一直安静得宛如哑巴似的蒙面人中,为首的那一个用很沙哑的嗓音说了话。 陈秉江笃定的点点头,揣摩着他们的意思,对好了口供:“……那这两个人是失//足溺了水,被靖勇伯爷指使派人所暗杀了?” 那几个蒙面人们隐约有些骚动,但最终平复下来,为首的黑衣人又沉默点了点头,赞同了这个说辞。 陈秉江也没有当出头鸟的想法,果断抱拳告辞:“既然如此,我要赶快回去告知家中了,后会无期。” 他领着一行护院转身离开,再也没看书生和保定侯孙女一眼,唰唰又得游回了河对面。有安守在那里替他们捏了一把汗,迎上来先焦灼的问:“世子爷!没出事吧?那群人,那群人怎么放你们离开的啊?” 从有安的角度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隐约能看到自家这边人参与了混战,倒下的都是士兵,然后站着的黑衣人们和他们简单交涉几句,世子爷就领着护院们回来了。 有安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他们是怎么这么相安无事的,那不该杀人灭口吗?? “……你就不盼着点我好的!”陈秉江骤然回过神来,才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和湿透了的衣服里混作一团了。他实在没忍住,没好气的拍了有安肩膀一巴掌。 有安嘿嘿笑着,也不躲,是从小和自家世子玩闹惯了的,他还眼巴巴的用催促眼神瞧着陈秉江,等着知道答案呢。 “多亏了那群人不想死,他们想要嫁祸给那几个士兵。”陈秉江虽然也有点怜悯几个无辜老兵,太惨了,哪件事上都想让他们背黑锅啊。但死道友不死贫道,陈秉江和靖勇伯的梁子还结着呢,才没那么圣母心在这种时候坚持主持公道。 “至于怎么嫁祸……说辞我懒得想,估计等他们回去后传出流言,咱们就知道了。但是有一个要点很关键,这群家伙需要一个见证人。”陈秉江详细解释。 刚才就是事赶事,刚好到那里了。 死士们措手不及的发现死的是自家嫡小姐,匆忙下想嫁祸给靖勇军士兵的话,就得把人灭口,可灭了口回去真的能交待过去吗?话全让他们自己说了!他们才是原本准备去灭口的人啊,这疑心打消不了。 这时候,刚好就有陈秉江这陌生的第三方人撞见了现场,若是过后他们也口称同样的说辞,可信度就增加了呀……又偏偏正巧陈秉江和靖勇伯那边也有仇,所以主动帮了死士们。 这事就变得一拍两应了:死士们和陈秉江齐心合力把黑锅按在靖勇军士兵们身上——以后就是他们把保定侯孙女误杀的了! 这个理由乍一听好像很离谱,但是往前推经过中的动机,却又是有迹可循的。靖勇伯府和保定侯府本来就不对付啊,这次保定侯府想把黑锅扔过去,瞧瞧那是对老亲的态度吗?他们大约本来就是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罢了。 仇恨不缺,现在陈秉江也就是暗中再去添一把火——这个谎话可以瞎掰! 至于说辞和证据? 其实很简单了,比如说,老兵们提前发现了死士们想嫁祸给靖勇伯那边的阴谋,所以他们在靖勇伯的暗中指挥下一不做二不休的反击,反而暗中杀了保定侯孙女,没想到脱身失败。别忘了在大众人眼里,靖勇伯府和康王府关系还是很近的,这个理由足够靖勇伯报复的了。陈秉江接下来也会派人散步流言和证据,去充当人证的。 保定侯府和靖勇伯府暗中也是不怎么对付的,就看他相不相信了——一边是互相坑害的“老亲”,外面还有佐证。一边是自家忠实的死士。那么谁可能杀了嫡姑娘? …… 这么一来,陈秉江这边,范表妹今天的穿着等等疑点就不再那么有风险了。原本的后手准备不上了,现在都可以用“那是守门的靖勇军士兵在捣鬼给的假情报”之类的解释,降低范家康王府两家的嫌疑,把他们尽可能的摘出来了! 同样这里的嫌疑被降低后,保定侯府那边复盘时多方搜集到的情况就会更加误差了—— 他只会知道,多人都作证“范同知之嫡女”今天穿的是一件水墨色衣裳,但守城门的靖勇军士兵那时给出的假情报却是“范同知之嫡女穿的是白色外裳和红裙”。所以那群地痞流氓按照计划纠缠的人才是他家嫡姑娘,落水的也是他家姑娘! 这全都是靖勇伯在暗中的反击! 陈秉江微微笑了,到现在才终于觉得一身轻松,他招呼着有安和护院们,大伙一起回了护城河桥边,半晌找到了范家兄妹,和他们汇合了。 “江表兄,怎么样了?”碧儿被大氅紧紧拢着,裹得密不透风,只剩一张小脸在外面。她从刚才就和范硕一起,硬生生待在人群中等消息,中间只有小厮射御跑来跑去了两趟。 “放心吧,没事了。”陈秉江轻松的说着,给了范硕一个肯定的眼神。青年才终于如释重负,大口喘起了气。 “走吧,我们先回去,让江弟他们换了衣服以后再慢慢说,别冻着了。”范硕理智归来,看到陈秉江一行人都是湿漉漉的,在寒风中微微哆嗦着。他连忙招呼。 陈秉江放松的应了,因为之前精神过于紧绷,现在骤然轻松下来反而觉得有点头重脚轻,腿都软的有点站不起来了,精神消耗太大了。还是赶紧回去躺着吧。 到现在为止——事情才算终结,他们不用担心了。 接下来的,就该是查清楚真相后恨极了的保定侯府和靖勇伯府自己去狗咬狗了吧。 陈秉江期待着。 第五十五章 谋逆大瓜 回府后的第二日, 陈秉江就不出预料的病倒了。 从他之前大冬天在河里来回折腾的行动来看,加上回家路上开始感觉头重脚轻,他就隐约猜到可能会这样了, 哪怕回府后被康王妃摁着灌了一大碗姜汤,夜里还是发起了热。好在对外的布置他回去路上都安排有安去办了。 这一病就病了两三天, 粮食案士子们想找他庆祝都逮不住人,又不敢贸然上门拜访, 只好你托我托, 最后推着宋遇代替他们上门报喜讯——无他, 粮食价格已经暴跌, 降下来了。 “真有你的,你的计划成功了!”宋遇不大讲究的坐在陈秉江的床前,兴冲冲的给他讲着外面的变化, “那些粮商亏大了,这次还要好好感谢白国公他们捐赠的粮食……哦, 还有安兄一早给出的消息,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么多可靠的帮忙渠道,有惊无险的完成计划。” 安兄就是探花郎安之修, 父亲是当朝宰相,身份在士子小团体中第二尊贵的那一位。 陈秉江半倚在床头凝神听着,身后被百枳垫了几个软枕头,他脸上已经没了前几天发热时不大正常的红晕, 但病来如抽丝, 他的脸色苍白很多——虽然他自己觉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全家从上到下, 包括弟弟洹儿都觉得他还得再养养,宋家兄妹也吓到了, 拼命劝着他不要下床。陈秉江只能继续这么有气无力的躺着,听宋兄过来探病。 “还有刘兄,虽然他也是世家子,但是他说服了家里……收留了一大批流民在别院做工,算是管起了那些人的吃喝,不然就算粮价降了,也有一群人买不起粮食吃呢。”宋遇唏嘘着,在扳着手指头细数每个人的作用。 他感觉自己这次随父亲上京没有亏,涨了好多见识和经验,也交了不少同道好友,实属一段难忘的经历了。 陈秉江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头。大家各自起到了多少作用,上次存档时他已经知道了,他更在意的是一些上次存档时也没有答案的东西,就追问起来:“朝堂上有什么定论吗?” 整个粮食案席卷了大半月了,也代表着外面的流民饥民四溢,盗匪遍地的也肆虐大半月了。朝堂上要是一点反应还都没有,那就真的烂透了,一个个大臣总不可能都是死人吧? “你真奇了,在家里病着也能猜到消息吗?”宋遇讶然的看他一眼,给了肯定的答复,“江南那边传来消息,是越州巡抚上奏,查明了秋粮欠收和流寇山匪作乱的原因——都是由一伙该死的豪绅富商和部分府衙勾结,在当地作威作福导致的。皇上英明神武,早在大半月前派人去暗中送了虎符,允他行先斩后奏之权……现在,账目都已经理清,该处置的人也都处置了,当地驻扎的军队把流民寇乱都整顿好后,才把处理结果写成奏折传回了京城。” 陈秉江听着一点惊讶都没有,反而讽刺的重复问道:“豪绅富商?” “没错。”宋遇脸上流露出一点解气的神色,又很是不忿的说,“谁都没想到这竟然还是四大世家在背后布局。他们仗着底蕴厚重在公然为难皇上。拿无辜的百姓当棋子,良心都坏透了,就是想要让……低头罢了!所以皇上斩去他们在江南老家的爪牙,又快刀斩乱麻抓到罪证处置了那些首恶,对外却只说豪绅富商,也让他们吃一次哑巴亏试试滋味。” 陈秉江闭目理了理思绪,感到一阵心寒。 他回想起了上次存档时他和探花郎在宴后的一段隐秘对话。那时候陈秉江很不解,为什么探花郎他父亲身为朝中丞相,却和其他大臣没有作为,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又默许了他儿子探花郎和这群小辈们瞎胡闹。 当时探花郎幽幽的说,不是没有作为,是他父亲不能也不敢,有心无力了。 外面都传言丞相是被秋粮收不上来气病的,后来又为了躲这个烂摊子才一直称病不出。其实他父亲是真的得了重病,也曾拖着病体回到堂上和大臣们议出可行的方案,却都被皇上驳回了。气怒交加之下他才病的更重,在家中起都起不来了。这才是他默认甚至暗中协助探花郎跟着这群年轻人在外面胡闹折腾的原因。 当时的探花郎在赏花宴上遭到几个士子嫉妒眼红的奚落,也是这个缘故。谁都知道丞相这次大概是真的不好了,接任他的人都准备好了,只等着这位病死了。他若是一死,刚科考入仕的探花郎没有根基又能做什么?还不是得丁忧回家,等三年戴孝一过……黄花菜都凉了。 陈秉江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话没说完:“咱们皇上真的是……” 结合他和探花郎的这次谈话,还有皇上大半个月中的动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里是庆德帝老糊涂了,他精明着呢! 粮食案危害到的只有那些底层平民,平民对皇上来说根本无关重轻,紧要的钱粮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用?用在这种地方上?皇上心中重要的是什么,是他和四大世家的这次博弈到底谁能赢!所以庆德帝才暗而不发,表面好像整个朝堂都变成了不动弹的死人,只把太子二皇子拎出来,这大半月里他们处理得越手忙脚乱,四大世家的人就越得意,自以为控制了局面只等人低头了。 实际上庆德帝却早早一路查到了他们的大本营江南去,一通快刀斩乱麻下来,掌握罪证后雷霆打击——他是要刨了四大世家的根,奠定自己的皇权不可动摇!一路上解决那些动乱的饥民流寇才是顺带的。 陈秉江估摸着,这次对外用的名义“富豪乡绅勾结府衙作乱”是庆德帝为了四大世家最后的荣光,他儿子还得要留在京中的四大世家的人去辅佐呢,再讨厌也得留一丝颜面。既然双方撕扯不开,那他就好好痛打一通,把人打服了,让世家的人看看到底谁是占据主导的那个。 ……到如今,庆德帝的计谋都得逞了。 他只不过是以京中那群无关紧要的百姓作为诱饵,将计就计给四大世家的人打造了一个蜂蜜陷阱罢了。整件事中只有百姓们得到了惨痛的代价,四大世家虽说元气大伤,残余的人却还能乖乖夹起尾巴跟着二皇子,继续当他的班底。 皇上,真狠啊。 现在陈秉江一群士子胡闹张罗着把京中粮商制造的难局破了,尽力在补救,才让京中百姓们缓了口气,没有真的酿造更多惨案出来,整个事件结束了……但陈秉江心中却更加厌恶庆德帝了,要是能想办法推进剧情……早点让这昏庸老皇帝下线就好了。 “不提这个了,外面还有没有别的新事情了?”陈秉江心中琢磨着,嘴上却换了话题。 “还真有一桩要紧的,我本来就要跟你说的!”宋遇不知道陈秉江这几日的遭遇,所以只是说出来道,“……老保定侯这几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好像和靖勇伯府杠上了!” “仔细说说?”陈秉江一听就来了精神,连忙坐起来。吓得宋遇和两个大丫鬟一起过来把他摁回枕头里:“使不得使不得,你快继续躺着!” “快说!”陈秉江忍不住催促。他都快憋死了,也不知道后续,硕表兄和碧儿表妹那两个没良心的,一点都不顾及他的好奇心。 “好像是两天前吧?满城都是保定侯府的府兵跟着府衙的人一起协助查什么案,闹得风风雨雨的,就有人上奏弹劾。”宋遇难以理解的啧舌,他家好歹也算是武将,所以很震惊于保定侯和靖勇伯这两家的胆子。到底是什么底气能让他们之前在京城、在天子脚下随意动兵的啊? “结果老保定侯反手一道奏折陈述了缘由,他把靖勇伯给当堂弹劾了!”宋遇说得时候还是觉得瞠目结舌,“好像是因为……几天前保定侯的嫡孙女在城外溺亡,有不少人作证,是靖勇伯的人暗中下的手,没想到事迹败露。” 陈秉江沉稳的点着头,心中却有些失望:“然后呢?” 老保定侯的战斗力就这么点? 这只会让庆德帝为难一会儿,说不定还要迁怒、各打五十大板就过去了,这可是亲孙女死了啊!老保定侯你行不行啊。 “然后还没完呢,这不是保定侯弹劾靖勇伯的全部内容……我想想,好像还有几条罪证。”宋遇努力回忆,“说靖勇伯不敬皇权,私自在京城门口动兵把守。暗中贪污受贿,拉拢人心,有不臣之心。最关键的一条!说靖勇伯……从早年开始就在暗中为二皇子训练一批人手,意图谋逆!” 陈秉江愣了。他如愿以偿等到了大瓜,这才像是老保定侯复仇的水准,一击杀一个准那种程度的决定性证据,但……什么叫做“为二皇子训练一批人手?”暗中那批死士不是追随皇上的吗?他之前猜是二皇子,但年龄对不上号所以放弃这个猜测了啊。 既然保定侯府自己也有死士,他们就该清楚靖勇伯府是怎么回事,越是如此,老保定侯现在弹劾说出来的罪名才越应该是真的…… 陈秉江大受震撼:“这,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皇上什么反应??” “皇上当场大怒,下令把靖勇伯府围起来,然后就退朝了,没说这事要交给谁查。”宋遇猜测着,“估计是要交给暗卫查吧……大家都猜靖勇伯府的案子中估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了。” “那周兄怎么样了?”陈秉江突然又想到了周晨,不免有些忧心。这可是谋逆罪名啊!还是老保定侯的报复手段,罪名不大好说,但内里的一些实证估计是板上钉钉的。 真世子真是倒霉透了,富贵没怎么享到,灾祸却跟着一桩又一桩。 “把你的心安回肚子里,周兄要是跟着出事了,我还能这么安稳的坐在这里给你说八卦?”宋遇没好气的反问一句,“他那天正好能出门,就来我家喝药,事情一发,我们见情况不对,就让周兄先走了,他说要去投奔一个可靠的兄弟……这几天都没传来找到他的消息,按他说的日子计算,我猜应该已经到了。” 宋遇不那么忧心的原因也在于,周晨是刚认回来的孩子,和整件事本来关系不大,要紧密追捕也不会最新抓他。虽然说靖勇伯真打算谋逆了可能周晨会被连罪论处,但他本人那天说的信誓旦旦,大约能逃出去就真的不会有事吧。 宋遇性子沉稳,不是那种遇事惶惶然的毛头小子,目前也只能做这种设想。 说这里的时候,他还故意拿眼睛瞥着陈秉江,有点怀疑周晨的“好兄弟”是不是他,在这里故意明知故问呢。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29节 “真不是我。”陈秉江失笑,“你以为皇上的人真是吃白饭的?我们府上又哪敢在这种时候窝藏嫌犯家人?” 他虽然这么说着,心中却有点明悟。 好家伙……真世子该不会是去投靠假世子了吧? 原剧情中的真世子就不堪忍受靖勇伯府的迫害,在某天愤而偷跑出去从军去了。现在剧情绕了个大圆,又隐约回到了同样的轨迹上,真世子周晨提前去了边关军中,试图隐姓埋名了。 只要他能顺利逃出去……将来估计等他混出了头,陈秉江都该上位了,那身份也不是什么瑕疵了。 这么想着,陈秉江终于把心落回了肚子里,松了口气,却又抓心挠肺起来。 所以说……靖勇伯府到底是什么骚操作啊?跟着二皇子意图谋逆几个意思?? 第五十六章 在线等挺急的 陈秉江再急, 这会儿也得不出答案了,只能耐着性子等接下来庆德帝的动静。 宋遇话也都说的差不多了,意犹未尽的探望完打道回府, 走前还承诺着:“你放心,等有了新消息我再传过来。” 短短相处这些时日他也发现了, 康王府的消息很闭塞,还不如他一个外放武官之子来得灵通。 “……” 朋友走了之后, 陈秉江独自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 心痒痒得越发厉害, 那股不安分的八卦心被挑拨起来了。他背上像是长蚂蚁了似的直痒痒, 翻来覆去半晌还是躺不下去了,腾的爬起来,一叠声的喊着大丫鬟, “春橘,春橘!给我拿外裳过来。” 春橘和二等丫鬟秋荔就守在门口廊下打络子呢, 闻言她又急冲冲跑进来安抚:“世子爷,你的身体真的——” “真没事!我好的差不多了,现在就差一点锻炼了。”陈秉江不容拒绝的说着, 他这两天被连着灌什么鸡汤乳鸽汤老鸭汤参汤补身体,灌得水饱又饥肠辘辘,强摁在床上休息养神,起都起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坐月子下奶呢! 现在听了宋遇传来的消息, 陈秉江实在没法安心躺尸了, 他必须得爬起来去和康王聊聊情况,更了解一下庆德帝或者靖勇伯府也是好的啊, 他这会儿抓心挠肺的,就是想不通。 “……那世子爷你穿这件厚的。”春橘不大高兴的鼓着有点肉嘟嘟的腮帮子, 知道拗不过自家世子爷了,只好生着闷气拿来一件貂裘披风,厚的密不透风又沉甸甸的那种。配套的还有手感扎实的毛毡帽,暖手的小暖炉,赵嬷嬷缝制的厚底长靴,力求把陈秉江裹得严严实实、防护到出门不要受一点寒。 陈秉江再跨出院门的时候,走路已经有点笨重了,身后跟着两个二等丫鬟,秋荔和月桃。春橘留在院子里得帮着赵嬷嬷的忙,趁着今天的冬日暖阳把不常穿用的衣物被褥都理出来,压箱底的好缎子好布料也拿出来检查,防止有虫蛀。 “唉?”可是没等陈秉江带着一阵风,大步走到正院,半路上他就错愕的看到了原路返回的宋遇,忍不住问,“宋兄——是忘了什么吗?” 宋遇一脸晦气:“我还答应阿妹要去给她买豌豆黄和糖葫芦呢!害,走不了了!” 他连连摆着手,绕过一丛草木要到抄手游廊上坐坐,不大喇喇的就这么站在半路上说话。陈秉江茫然的跟着他过去,月桃和秋荔两人见状一路小跑过去,先把抄手游廊上的石桌石凳打扫一下,碍于没有垫的东西,秋荔连忙回院子取软垫子,月桃就先从怀里取出她自己的手绢,铺在凳子上聊胜于无。 “走不了是怎么一说?”陈秉江困惑的追问。 “全城封锁了。”宋遇说起这个也很郁闷,“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你们王府门口就把守着几个禁卫军,不让人出入,也没说什么时候可以再走。” 陈秉江的心跳乱了一拍。 “禁卫军??宋兄你可看清楚了,是只有我们王府门口有,还是每家每户都有?”陈秉江急切的问,这可是个要命的问题。 宋遇心思也不粗,仔细一回想,神情就凝重了下来:“好像……只看到大路口有禁卫军在把守,旁边其他人的府邸倒没怎么见……”他反应过来,有些发慌的沉下声抓着陈秉江的肩膀:“陈兄,给我说句实话,你们王府真的没有参与进去吗?” “我们是真的没有。”陈秉江语气同样凝重,脑中思索急转,心中却没有那么焦急了。 他们府这段时间都忙着和范家一起处理表妹的事呢,哪里顾得上掺和进去靖勇伯府的事或者其他要命的事了?要是说他们在暗中嫁祸保定侯孙女之死与靖勇伯府有关这事曝光……还有一点可能。但若真是如此,不可能突然全城都封锁了。 比起这个猜测,陈秉江心中有别的计较。 专属于庆德帝的皇城禁卫军都派出来了,而不是用他上位时的一众心腹军队……这是“二皇子谋逆”事件的后续?真的有什么证据或者变化了,要去搜捕人?惹得皇上都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再信任什么保定侯府或者其他军队…… 他们康王府虽然与世无争,像个小透明,但若是在这种时刻,那他们的身份真的还比较敏感。因为……康王府算是与皇家最近的宗室,是当今皇上唯一还没被关起来的兄弟。要是庆德帝真的猜疑二皇子意图谋逆,或者说实锤了。他会不会趁机同样猜疑其他有可能的对象,比如康王府? ……这是其一猜测。 其二猜测就是,靖勇伯府或者保定侯府或者谁,又将什么要命的污水泼到了康王府头上。没办法,康王府与世无争,一向低调,这是康王无可奈何的明哲保身之策。但在知道内情的一些人眼里,怎能不觉得他们软弱可欺?谁都知道皇上不大待见他们。 “总之……等等看消息吧,若是有什么事,估计宫里会传我们。”陈秉江心中百般思索,口中这么说道。就像他刚穿越过来时似的,有什么事宫里会有反应的,现在只是看守他们不准出入,没到什么危急时刻。 他也算是很有经验了。 宋遇讶然的看着少年郎,心中暗自震惊还有点佩服:“……”别说陈兄年纪比他小,心态比他强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在这上面他也得向陈兄学习啊! “……也罢,如今就只能拖累宋兄先在我这里住下一段时间了。”陈秉江歉意的专门道了个礼,正色保证,“但若是真有什么事发生,绝不会牵连到宋兄身上的。” “这说的什么话,都是巧了。”宋遇稳了稳心神,恢复冷静,笑拍了一下陈秉江的肩膀让他不要过多自责。虽说遇上的事情比较大,家中亲人定要担心了,但这确实怪不上陈家兄弟。宋遇在外地跟随父亲见的多了,不说勇武但也有几分血性,不至于听到这点风头就吓得连忙对人唯恐避之不及。 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清晰响亮的稚嫩哭喊声:“呜哇!不带这样的……!” 那声音响到把宋遇吓了一跳,两人的交谈声也戛然而止,他转头看了看辨认:“这,陈兄,这是你家的声音?” “……”陈秉江不用猜都能听出那是弟弟洹儿的哭闹声,这也太响了,再大声点都能传到府外了。他尴尬到嘴角有点抽搐,皮笑肉不笑的说,“见笑了,这是舍弟……不知道怎么了。” 说着陈秉江就要起身去那个方向看看。那边不是洹儿院子的方向,而是中厅附近的院落,陈秉江到现在都还没彻底熟悉整个府里,不知道洹儿又在搞什么鬼。 “这个奴婢知道。”一直不说话的月桃突然小声的说,提醒着,“世子爷,这两天二少爷已经交了束脩,请了夫子来家中日日上课了。” 陈秉江:“……” 他有不好的预感。洹儿那个精力旺盛的调皮鬼,虽然陈秉江和人相处不多,都能感觉到洹儿大概不会耐着性子稳当当的天天听课。该不会把人夫子气出问题吧? 想到这里,陈秉江坐都坐不住了,连忙就要去看看。他好歹也是长兄,要是洹儿真的调皮,还能把人镇住好好听课去。他们家是王府,就怕一般的夫子心生顾忌不敢轻易教训,现在是上学头几日,还能掰过来,以后洹儿养成气焰就坏了。 宋遇本来有点踟蹰不前,但看陈秉江不介意他同去训弟,就释然跟着了。 好在有洹儿的时高时低的哭闹声一直在指路,才把他们顺利引到了那处地方——那是修建的四四方方的一处大书房,四周都有宽大到离谱的窗子,上面也不是糊的纸或者锦缎,而是装了昂贵到离谱的杂色琉璃,能让人在外模糊的探望。 陈秉江就和宋遇一起往里张望。 书房里墙角都是一排排柜子,摆满了丛书,中间的矮几前,洹儿正一边大声哭嚎一边握着毛笔描帖子,委屈巴巴的同时小胖手还不停把脸上的泪珠子抹掉。门外几个洹儿院子里伺候的熟脸丫鬟小厮急得不得了,又不敢打扰。那位陌生的夫子却怡然自得的坐在书房前面品茶,手中翻阅着一本书,看得头都不抬,很有定气。 “……厉害啊。”宋遇大为敬佩,无声的撞撞陈秉江的肩膀,示意他去看夫子手上拿着的书。那是一本手抄的时策解读本,到进士才考的。这位夫子的知识水平大约不低。 陈秉江也不急了,这位夫子看起来能克住洹儿,不用他出头了。就连他自己都受不了洹儿这种防空警报式的高强度哭号,人家夫子还能在这种环境下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牛人。 他顺着夫子手里的书又看向书房架子上的摆设,一本本都是四书五经和各类前人名士注解的手抄本,或者康王府珍藏的绝版书。 “……”宋遇看得连连无声赞叹,两眼冒光,随即转头渴求的看向陈秉江。陈秉江的笑容倒是消失了,意识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洹儿的书房里这么多高深的书籍,当摆设是很震慑外人,很有底蕴。但对洹儿这种刚入学的人来说,根本不对症啊。也不是说必须找点他也能看的书摆在这里,而是这里根本勾不起他的兴趣,硬摁着他学,这是古代教学方式,却不是陈秉江最意属的。 他得记下来去想想办法。 “看多久了?”那夫子头都不抬的突然说,“进来——多日不见,为师也考考你,看你的学问落下了没有吧。” 陈秉江:“……??!” 他脑中那一堆思绪准备都在瞬间清零,这次笑容是真的彻底消失不见了。 原来,他也是这夫子的学生吗?! ——要死了! 第五十七章 死士真相 说起该怎么办……在这短短一瞬间里, 陈秉江的脑中暴风般闪过最先的念头,就是他赖以为生的金手指“存档”。 但在下一秒后,他果断打消了念头。总不能什么事都依赖读档去解决吧? 陈秉江再想想之前的表妹案, 粮食案……啧,不了不了。那一连串乱七八糟又复杂冒险的经历, 实在让他心神俱疲,想都不愿意再回想了。 陈秉江也没底气再完好无损的经历第三遍了, 况且只是为了应付读书这种原因就读档重来一遍也太滑稽了。原则意义上, 他不想要读档那么多次。 现实毕竟不是游戏, 没有标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读档多少次,迟早记忆会多到想要混淆,陈秉江还是不大愿意见到那一幕发生的——或者说把那一天能推迟多久就推迟多久比较好。 那么当务之急他只有…… 陈秉江脑中急转, 思索着办法。少年郎脸上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发挥出了他此刻最精湛的演技, 他不着痕的跨步走进大书房里,自然又平淡询问:“夫子,不知道洹儿这是怎么了?” 他心里面在拼命打鼓。 “……”那夫子闻言抬起头扫过来一眼, 目光透彻而似笑非笑,像是清楚陈秉江答非所问的小把戏似的。在他的眼神注视下,别说陈秉江,连旁边的宋遇身形都吓得矮了一截, 大气都不敢出, 只敢恭谨的垂手站着。 ——这是不一般的压力山大啊。 “罢了罢了,你现在是世子了, 要学的的确不是这些。”夫子笑了,语气恢复了轻松, 他摆摆手大发慈悲的放过了陈秉江一马。人站了起来,又用那平淡中透着可怕的眼神扫了洹儿一眼,慢腾腾道,“至于发生什么事了……陈秉洹,你自己说。” 小弟弟洹儿瞬间不敢哭了,像是有人精准的掐住了他的脖子似的。 “……”就算是知道弟弟可能皮了,陈秉江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同情的瞥过去一眼。好嘛,这就是上学时候被喊大名的恐惧啊,连名带姓的一喊,谁能不哆嗦? “我、我想和三娘玩。”洹儿委屈巴巴的还在用小胖手抹脸,说话抽抽搭搭的,虽然他努力憋住不敢哭了,但在这件事上看他的委屈神色,心中显然认为这不是自己错了,是个合理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所以撒泼得理直气壮,“但是夫子不让!” “他要我练好所有帖子才能考虑可不可以见三娘……明明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朋友见面怎么还能用课业阻拦呢,而且还不是一定能见面!大兄!这是夫子先不讲理的!” ‘三娘?’ 陈秉江的心里打了个问号。 但他没有着急问出口,谁知道这人名原身熟不熟悉呢? 陈秉江只是不作声的顺势把眼神又移回了夫子身上。夫子捋着美须毫不客气的笑了,果然给陈秉江解了心头疑惑:“我不讲理?洹哥儿,你父亲平时在家能不能管你?”洹儿很不服气的勉强点了下头,看起来已经知道夫子要说什么了。 “那为师管教三娘和谁玩,有没有道理?”夫子笑眯眯的又问。 “你随便管三娘没错,但是不能用我的课业当原因啊!”洹儿可怜巴巴又不服气的嚷出来。 “哦——我懂了,你这是在怪我不该管你。”夫子拿手中的书隔空点了点洹儿,恍然大悟,“那我倒要问了,洹哥儿,你是不是我的学生?我是不是你父亲聘来的西席夫子?你过去旁听了那么久的课难道没听到几句尊师重道吗?”他问的话越来越重了。 事情原来就是在这里卡住的。洹儿委屈巴巴的反驳无能,但又发自内心的不认同他和小伙伴的无法重逢竟是因为夫子的辣手摧花,从中阻拦。他把所有的字练好都得什么时候了!洹儿只想现在就和人玩! 想到根本看不到头的那一天,洹儿要哭不哭的,又要憋不住开始大声哭嚎了。 陈秉江脑子里也对上号了。看来“三娘”是夫子家的小女儿,大约是之前有认识……比如说给原身上课的时候,夫子曾带那孩子来玩过?洹儿现在才多大啊,四五岁的小孩子,竟然还惦记着之前认识的小伙伴——这是在家寂寞太久了吧? 也是,原本临近的宗室子弟都能到宫里去御书房学习,从小认识形形色色的朋友同伴和死敌,谁让他们家不受待见呢,想学着其他人家办族学或者堂学都不成,仅有的几门亲戚人家里洹儿就是最小的了,根本没什么玩伴。 陈秉江一见洹儿这副模样不成样子,夫子又笑而不语一副打定了主意的模样。他深知自己不能对夫子的想法有所雕琢,但至少能换个角度哄哄弟弟,就说:“把眼泪憋回去,不准撒泼了!所有的帖子练好你觉得太久了是吗?那如果你练好了五页帖子,哥哥就先给你一个小惊喜。” 他这么一说,洹儿顿时把哭音憋了回去,转怒为笑,注意力在一瞬间就被彻底带偏了,一叠音的追问:“什么?是什么惊喜?真的只要我练好五页就给我?” “现在不说,等你做好了再提——不过我得检查,必须是认真写的,不能急躁不能敷衍,还要夫子说成了我才会给。”陈秉江打了个预防针,看着洹儿小脑袋还是鸡啄米似的连连点着,已经对练字有了无限热情,噔噔蹬跑回去就坐下开始写了。 看模样,他大概知道再磨也磨不来小伙伴,但情绪崩溃的这个问题又被哥哥哄好了,所以现在才平静下去不提了吧。 “……”陈秉江再一抬头,看到夫子正微皱着眉头,虽说没有阻止他刚才的话,但也隐隐不怎么赞同的模样。半晌,夫子幽幽叹了口气,“你和你父亲如出一辙!实在也太溺爱这些幼子了。” 陈秉江没反驳,心里却觉得是古代老师们有时候太过严厉,崇尚教条了。 这时候可没有“孩子们的天性就是爱玩耍,不能强硬抹杀改掉,应该顺应天性引导教学”一类的理念。或许夫子听了洹儿的愿望后,是打算用“三娘”这个小伙伴的愿望吊在前面督促洹儿上进,但陈秉江感觉得到,愿望难度过高过远了,这反而对洹儿生出了反效果,所以他才想去补救一下。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0节 “……”陈秉江又在心里反思了一下自己。 该不会是洹儿和他相处多了,也下意识染上了他的那种观念态度了吧?因为是现代穿越来的,陈秉江对人多是平等态度,好在他身份本来就够高,这么做一般来说也没事。但洹儿刚才试图说服夫子,试图与对方分辨的态度就与古代尊师重道的观念相违背了,学生这样算得上与夫子顶嘴了,所以夫子的其中一部分不高兴大约也来自这里—— ‘他敏锐察觉到了陈秉江不仅不制止,反而在这方面有所鼓励的潜意识态度。’ 陈秉江惭愧的移开眼神,没接夫子的话。这是两种不同的理念,他说服不了夫子夫子也说服不了他。不过古代不可能有这样的教育,他现在也无法给弟弟展现出不同观念的底气。既然接下来都还要夫子教导的话……陈秉江告诫自己,仅此一次了。 他不能像一些家长一样,在老师教育学生的时候反复插手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着的宋遇终于舍得把目光从书架上的某本绝版书上移开了,他恋恋不舍又渴望的问:“陈兄,这……我能借来读一读吗?就在这里不拿走。” “你随意。”陈秉江随口回答,“抄走一份都没关系,把原版还存好就行了。”比起宋遇,他才是对这些没兴趣的人。毕竟宋遇过几年还要上京赶考,这些书中肯定有对他有所帮助的知识。 宋遇一下如释重负,四处一望,到几案前取了一些摆好的笔墨,在大书房中最后面的几排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在这里不会打扰到前面洹儿上课。他兴致勃勃的就要看书记心得了。 这一下,宋遇快乐得活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似的,美滋滋的还在低声说着:“真没想到,陈兄你以前也是这位夫子的学生啊,怪不得书房里这么多经传呢!” ——原来,为洹儿的上课教室里全是高深书籍而感到疑惑的,不止陈秉江一个人啊。 陈秉江情不自禁与宋遇相视一笑。 “……!”下一瞬间,陈秉江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脑中像是被一道雷光劈开了混沌似的,灵感骤然迸发。刚才经历的这一切都从琐碎的线索汇集变成了一副完整的拼图: 他以为是他向康王妃建议,才给弟弟洹儿请来了一位夫子,这是他的主意。 但实际上洹儿的这位新夫子并不新,这是他从前的夫子…… 他以为他自己从前的旧夫子现在成了洹儿的新夫子,两人相识。但实际上还不是的,洹儿早就和这位夫子家生出渊源,他们早就认识啊!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陈秉江”是穿越来的,他不知情,他不知道原来的这些事! “陈兄?你怎么了?”宋遇见说着说着话,陈秉江突然莫名其妙的僵住了,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他疑惑的抬头小声问。 “我没想过夫子与洹儿有旧的原因是……洹儿年纪太小了,时间对不上啊。”陈秉江驴唇不对马嘴的幽幽呢喃了一句。 宋遇:“??” “宋兄,我好像猜到靖勇伯府和二皇子谋逆是怎么回事了。”陈秉江回过神来,谨慎的抓住宋遇的袖子,同样低声的回答。他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细思极恐的惊天秘密,“……如果我猜的是对的话。” ……那庆德帝鼻子不气歪,不雷霆大怒才怪啊! 第五十八章 二皇子倒台 “什么?是什么?”宋遇的心被高高吊了起来, 忍不住追问。他还没听到答案,心中已经先开始敬佩。 不愧是脑子好使的陈兄,这么快就有想法了…… 陈秉江停顿了一下, 用他能说出来的内容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来…… 之前假世子周阳证实过, 靖勇伯府的死士们忠诚的主人不是靖勇伯也不是靖勇伯心中意属的世子、他的嫡次子。陈秉江就怀疑那个人是二皇子,因为几次事件看起来都太符合二皇子的利益行事了。但又因为年龄不符, 二皇子太过年轻, 后来被陈秉江自己否决了。 他只能猜测那些死士的主人是皇上, 靖勇伯府如此受宠和信任的原因是, 他们是庆德帝的白手套,帮庆德帝上位的忠实力量,是他的底气之一。靖勇伯府各种过度的偏帮二皇子之类的行事, 也只能被陈秉江解释为,皇上非常偏爱二皇子, 所以靖勇伯府那么做的时候皇上默许了。 这有一点点的勉强,但也只能作此猜测。 一直到现在,到刚才陈秉江目睹了这位夫子和弟弟洹儿的相处, 触类旁通的,他突然顿悟了: 为什么事实不能全都是真的呢?! 靖勇伯府可能确实从以前就有培养死士的传统,在十几年前暗中成为支持庆德帝上位、押宝成功了的中坚力量。这也是他们家在一众逐渐没落的开国打天下的武勋之间能脱颖而出,仍然圣眷不衰的原因。 靖勇伯府也确实是被庆德帝指给了他所偏爱的二儿子当后盾, 才在暗中暗搓搓各种帮二皇子拉势力, 受到庆德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对待。 同时,靖勇伯府那群死士们所效忠的对象, 也确实是二皇子——只不过,是靖勇伯府早在庆德帝把他指给二皇子当后盾前, 就选择了二皇子罢了。一如十几年前,靖勇伯府对当时只是一个皇子的庆德帝进行投资押宝,助他上位,换来两代人圣眷不衰的操作…… 宋遇听得瞠目结舌。 “陈兄……这都是真的吗?”他的声音已经压到了最低,好像说出来就会被空气中哪里藏着的暗卫听到似的,问得都很小心翼翼,难以置信到说不出话来,“这猜测,这要是真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陈秉江谨慎的这么说着,心中的可能性却评估得很高。 如果是这样的话,庆德帝暴跳如雷就很正常了。 是个皇帝都不会喜欢臣子在暗中捣鬼,尤其是靖勇伯府这种他原有的心腹势力有了别的小心思,那简直是背叛,是被捅了一刀的暴怒程度。庆德帝可以允许当年他势弱的时候接受靖勇伯府的押宝帮助,却不能允许靖勇伯府在他年老后再来这么一出! 俗话说“我给你的,你才能要。我不给你的,你拿都拿不到”,庆德帝选择把靖勇伯府指给自己心爱的二儿子当后盾是他愿意给,但他如果发现靖勇伯府早在这之前就对二皇子投诚,两方瞒着他沆瀣一气了呢?还要在他面前装出诚恳谢恩,听从他旨意才这么干的模样。 那简直是把庆德帝当傻子耍啊! “所以保定侯府……必须要知道这些内情才能一击就中。”陈秉江喃喃着继续沉思,意识到朝堂上传出来的罪名还不大符实。如果保定侯府只是告靖勇伯府暗中为二皇子蓄养死士,在皇上那里就会一笑而过,不了了之了。因为皇上只以为这是靖勇伯府在执行他的命令。 保定侯府必定是掌握了很详细的内情和证据,才会让皇上相信,是靖勇伯府早就生出了小心思,早暗中投靠二皇子了……大概是因为保定侯府也在暗中蓄养了死士,才会有这么多知情之处吧。 难怪庆德帝要派禁卫军封城,而不动用自己以前上位时的嫡系力量呢。他这会儿,连保定侯府或者其他助他上位的力量全都不信,只能信每天守着皇城,真正受他统帅的那一支稀少而精锐的禁卫军…… 陈秉江差点没拍手叫好,暗中佩服的想着。 老保定侯这一记报复太狠了,简直苏爽到他的心窝子里了啊……简直是他的最佳猪对手! “这皇城里,要变天了……”宋遇理了理思绪,也渐渐沉静下来,口中呢喃,“不,是整个京城都要跟着变天了呀!” “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宋兄。”陈秉江对他报以好整以暇的微笑。 果然。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去了两三天,封锁全城的措施才解开了。禁卫军们在墙上贴了布告还有画像,让那些看不懂字的低贱平民们也好懂发生了什么。这下陈秉江都不需要宋遇从朝堂上传递最新消息了…… 靖勇伯府因亵渎皇权的大不敬之罪,首恶在菜市口斩首示众,次恶和女眷流放岭南。府内财产封箱查抄,爵位被一撸到底,只剩一个小小的男爵之位。但鉴于靖勇伯府祖上有功,为保血脉,特赦一名嫡枝男丁继承爵位,填补过往亏空。 陈秉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觉得不寒而颤:“皇上他也太……” “慎言。”康王咳嗽两声,提醒两个谈话的小辈就算解封了,说话也别太肆意了。 因着解封,今天是临走前最后给宋遇做了一桌临别宴,所以大家才齐聚在中厅里,边吃饭边讨论起了外面的最新消息。 “这么说,靖勇伯就没了?”康王妃心有戚戚,还有点回不过神的问。虽说对方不大相处得来,但突然间就没了,还是让她觉得太快了。 “这次的事,没有满门抄斩都是皇上发了善心。”康王幽幽的说。按照之前定下的那些罪名,靖勇伯府全府人砍头都够砍八遍的了,“不,说是发善心倒也……” 名不副实啊。 瞧瞧皇上这罪名定的,是个人看到都想疑惑,大臣们听了面面相觑。 哪有把首恶砍头,女眷都流放,但是特赦了一个子嗣留下还能继承爵位的?况且他还得持续不停的填补过往的亏空,这留下来还不如不留下来呢,这爵位有也不如没有。让人怎么活啊? “周晨还没有找到吗?”康王妃忧心忡忡的问,“我看到外面都在发缉捕他的通告了,这么下去,靖勇伯府被特赦的人应该就只有周昌那孩子了。” “大概是的。”陈秉江心中放松,嘴上却很严肃的跟着附和。 对目前这个处理结果,他反而很满意。 穿越这么久了,他也是有点了解当今在位的这位昏庸老皇帝了。特赦的那个嫡枝子嗣名额摆明就是个坑,是庆德帝故意留下来折磨人用的甜蜜圈套。设想一下,靖勇伯被斩首示众之后,谁都知道他们家是罪官了,女眷都流放,又比平民都不如。只剩一个周昌继承了爵位又能怎么样?以后谁都能踩他一头了。大家估计更会揣度皇上心意,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没怨没仇的也得落井下石几次博博皇上欢心,把他反复践踏到泥里。 听说周昌已经有妻妾了,现在女眷一流放,他是丧妻呢?还是没丧妻?他能再娶吗,还是只能找小妾?他能给钱打点士兵去救救他流放的亲人家眷吗? 这么一牵涉问题又来了。 周昌要留下的话得补皇上指定的亏空,这刁难无非是个理由,例如皇上觉得靖勇伯府过去使用他暗中支持的物资训练死士却去供给了二皇子之类的……所以那部分物资得折换成钱财补回来,一补就得十几年的,天价亏空。 这种情况下,周昌还有钱找小妾吗?就算有他也不敢用出来啊。 庆德帝太会折磨人了。恐怕老皇帝觉得把靖勇伯府满门抄斩难出他的心头恶气,又不足以警示那群利益熏心,可能还在暗中有所异动的老部下老心腹们,所以他给予的最大惩罚就是让靖勇伯府的嫡枝生不如死的继续活着—— 一来彰显了他对开国武勋的最后一丝厚爱之心未失,没有薄待功臣之后。二来这就是一个活着的招牌了,谁日后想学靖勇伯府,都看着周昌的下场好好掂量掂量……况且不搞这么一出,庆德帝估计都不敢再用他其他那些心腹,生出的猜忌是消退不了的。 “……”康王府的人都不笨,一想到周昌以后可能是什么凄惨下场,全都戚戚然的沉默不语了。饭桌上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洹儿人小鬼大的眨着眼,不解中透着一点恍然,他站起来学着往日康王打圆场的糊弄姿态,老气横秋的说着: “吃饭,吃饭,大家赶紧吃饭!” “其实,我还听说……”宋遇心不在焉的扒拉了两下碗里的米粒,欲言又止。他关心的不止是周昌到底要不要继承世子之位,还有一些旁的,“我听说二皇子被下旨送到府中静养了?” 庆德帝大约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曾经最疼的儿子,下不了重手,所以只将人圈在了府里,没提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这条消息陈秉江还真不知道,他有点发愣:“二皇子哪有自己的王府?他到哪里静养?” 二皇子不是下任皇帝的最热手候选人吗?所以过往他都住在宫里,这么大了愣是迟迟不搬出去,这是人人都清楚的消息。 “就是长公主府南边的一间荒废府邸。”康王开口插话。他作为这一代的宗人令,相关事情都得他负责跟着办理,所以也是门清,很是唏嘘,“都还没怎么修整,人倒是先送进去了。” 康王不住摇着头,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意思。 这么一看,皇上大概是真的生出了点放弃二皇子的心思。 瞧瞧他的大靠山四大世家刚和皇上角力失败,正是皇上看他们不顺眼的时候。另一个大靠山靖勇伯府也被爆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百口莫辩,戳爆皇上逆鳞。就算是庆德帝再疼爱二皇子,也架不住这么拖后腿啊! 这可是大孝子给老父亲的心里狠狠捅了一刀了,爱的越深才伤的越深啊。 “……”陈秉江听着也忍不住和宋遇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的欲言又止了。 所以说,二皇子这是要,倒台了? 在陈秉江努力的一连串蝴蝶效应下,提前好几年就要倒了?? 第五十九章 第三存档 陈秉江难以置信, 甚至以为这可能是庆德帝故意展现给外人的幻觉。 但又过了几天,他跟着康王去修缮那栋荒废的二皇子府、亲眼见了见二皇子时,才逐渐相信了这个事实。‘二皇子——大约真的要倒台了。’ 靖勇伯被判在那天解封的三天后斩首示众, 已经一命呜呼。靖勇伯夫人忍着眼泪和其他哭哭啼啼的女眷当天被禁卫军从府里带走,就再没了去向。偌大的伯府被查封贴条, 一箱一箱的财物往外清点,门上的牌匾被卸下, 永久尘封在了祠堂里——然而作为最后的男爵, 周昌甚至连继续进入伯府, 进入祠堂的资格都没了。 他带着一点财物, 狼狈的躲到了自己名下仅有的两间茶楼食肆里,靠它们的产出过活,连个小院都买不起。 陈秉江这日又跟着康王去二皇子府安排新的修缮, 路过西市的时候,他们也见到了那两家铺子。因为之前买的时候地段很好, 生意应该不错,但这两天频频被人闹事,就惨淡了很多。 陈秉江估算了一下, 发出疑问:“就算是有人故意闹事,以周昌现在的积蓄,至少能租个地方住吧?” 他堂堂一个男爵,好歹不是白身, 真的要一直凄惨的住在茶楼里吗?连家都不打算安置了吗?就算周昌内宅日子能过得这么糊涂, 一直跟着他的贴身大丫鬟总会管管事吧?还是说,周昌在试图用这种行为卖可怜, 表示他真的没钱还亏空? “江儿,这你就不懂了。”康王高深莫测的从喉咙里笑了两声, 有点发乐。这几个月来,他看傻儿子也不脾气娇纵,肆意妄为了,人稳重成熟多了,走了另外一个极端——天天像个小老头似的学着他范表兄在那里深沉讨论世事,偏偏说的还都有理有据的。 康王面上不显,心里大感欣慰。现在看来儿子原来也不是什么都会啊,还是有以前稚嫩的一面的,他估计是想多了。 康王就指了指远处刚路过不久的布告墙:“那上面贴的什么你没看见?” “周晨兄的悬赏通缉?”陈秉江疑惑的反问。 “你没看出来什么区别?”康王又问,他背着手慢腾腾的走着,父子俩这次是步行着去不远处的二皇子府,就当做锻炼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1节 “……”陈秉江眉头紧皱,想了想。要说区别,一整个布告墙上没什么新的通知,但对周晨的通缉画像多了几张。在数量上多了? “后面那些都不是府衙发的。”康王注意到自家儿子虽说聪慧,但没什么实际相关经验,只好出声点拨,“你看上面没有带红泥的官印,那是私人印发的,跟着贴在了旁边。其他时候或许不能这么做,但如果这个‘私人’想追捕的人也是官府要抓的,这事就允许了。” “是周昌找人贴的?”陈秉江敏锐的问。虽然他没弄懂过程和关系,但是他的思维跳跃,回到了刚才最早的话题上。 “皇上只说特赦一个靖勇伯府的嫡枝子嗣继承爵位,填补亏空,但没指定谁去。”康王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笑容也落下来了,觉得周晨这孩子实在身世凄惨,境遇可怜,“周家小子就发了疯的在找他这个同胞大哥。” 陈秉江下意识嘲讽的冷笑出声:“他想的倒美。” 一个月前,靖勇伯府还在处心积虑的想杀了假世子和真世子,空出来的世子之位迟迟没有按照流程上奏请封,就是为了留给嫡次子周昌。对靖勇伯和靖勇伯继夫人来说,只有周昌才是个宝,前面的周阳周晨算什么?全都是挡路的。 周昌还在赏花宴上设计自家大哥的名声,试图败坏他的形象,不择手段的谋夺世子之位。现在倒好,虽然靖勇伯府只剩最低等的“男爵”了,好歹也是世子之位,也能继承啊。周昌反而发了疯似的想推拒了?这时候你倒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可以继承爵位的大哥了? ……所以嫡次子周昌才迟迟不租房子去住,自己躲在茶楼上,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呢。 真讽刺啊。 周晨这会儿估计都到北疆了,他不可能回来的。 陈秉江心中没了疑虑,跟着康王进了二皇子府。他转过头,流连的视线从地上一扫而过。这里太久没有休整,门口的狮子都缺胳膊少腿的倒着,墙上爬满了蔓生的杂草藤蔓,一派凄凉之色。 宗人府的上任宗人令,和康王格外交好的那位五叔爷早早就到了,正指挥借来的一队工匠四处分配任务,抢先把主院修整拾掇出来——毕竟二皇子刚被关来那天,他们只能草草换了床铺盖卷,打扫打扫主屋的卧室就勉强让人住进来了。 这种程度别说皇子,给普通的官宦子弟来说都算过于怠慢了。二皇子大发脾气,把人骂的劈头盖脸,他们两个宗人令也确实理亏,这不,得赶快监督工匠们清理出个主院,后续再慢慢看情况。 陈秉江清楚康王为什么这么小心应对。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真实,万一庆德帝这两天气头过去了,二皇子又重新起来了呢?他们现在的怠慢放段时间就成了大不敬,这是康王绝对不会办的蠢事。 “江儿,你跟着我,去看看几口井的情况。”康王一到,简单和五叔爷打了个招呼,就领着儿子要去撸袖子干活了,“皇上吩咐我们把这些都整好后,以后那位是要在里面做到自给自足的,所以水源不可大意。” 陈秉江:“?” 他怀疑自己对康王的揣测错了,难以置信的问:“自给自足?以后吃的怎么办?” “菜地在开垦了,明年开春就得靠他们自己种,鸡鸭也可以托人出去买。”康王幽幽的说,他觉得庆德帝想一出是一出,爱的时候爱人得紧,恨的时候又恨之入骨。这要是二皇子一大家人到时候活不下来,那他到底是偷偷送东西还是不送东西?一想到未来要这么为难,康王就觉得头痛欲裂。 陈秉江走着走着,远远看到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正在指挥一个太监一个宫女从水井中打水。他下意识顿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再接着上前,那好像是二皇子的家眷。 年纪大了的康王却没有顾忌,上前几步客气行礼:“侧妃娘娘,这口水井用起来情况如何?” 原来这位年轻姑娘就是荆国公之女,之前被皇上填包,勒令嫁给二皇子当侧妃的那个。刚刚及笄嫁过来的话……这姑娘大约也就只有十五岁,竟然就要被幽禁了。 陈秉江正心生怜悯,就见那女孩低声应答了几句,神色竟然如常,不像太监宫女都哭丧着脸,她反而用担子挑起一桶水就独自往开垦菜地的方向去了,动作麻利自如。 康王满脸感慨的回来:“她的好日子要来了……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啊!” “怎么说?” 康王多看了儿子几眼,又注意到自家这孩子往日似乎是傻过头了,连一些基本情况都不关心,他耐心的教导起来,“荆国公不久前还在领军作战,虽然不会带上他家女儿,但将门虎女,武将家里的教育是不会放下的,也不会像文官家里养的那么精细,或者学江南世家那样靡靡之风。” “……种菜养鸡,该怎么学着撑起一个普通的小农之家,当个自食其力的普通平民,这些东西别人不会,我这几天看那姑娘倒是有些思路,摸索着做的都顶顶好,她的性情我瞧着也不是个软弱的。” 陈秉江一想,确实。 要是二皇子以后都被关在这里面了,二皇子妃可是世家贵女出身,十指不沾阳春水,管不上这一堆事。乱糟糟的确实都靠侧妃支撑,那她说不定反而能获得更多话语权,估计会比在宫里过得畅快。 性情软弱的话,就算懂得多也估计没什么好下场,可这位侧妃娘娘偏偏是将门虎女,荆国公的女儿,自己立得住的话,以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了。就算是二皇子妃或者二皇子日后想夺权……她的身形只是看着纤弱,挑水都轻轻松松的,这不得一个打俩? 这么想着,陈秉江心中的担忧不免轻呼出了不少。 “我们到了。”说话间,父子俩已经越过了那口井,来到了这府邸的正院腹心,更多的工匠出入在这里,砌厨房的砌厨房,修房顶的修房顶。有一个穿着鹅黄色常服的年轻男人神色阴郁的站在院子边上,挑剔的不去坐石凳,只拿暗沉沉的眼神盯着那群工匠们。 不是太子还敢穿这个颜色——这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人了。 陈秉江恍然的打量着年轻男人,对方面上褪尽了娇纵傲慢之色,现在只剩一片落魄的阴郁空洞,活像是一个……一个被痛打了一顿的断腿老虎,挫败后变得一身迟暮,一蹶不振了。陈秉江猜到这位一定就是二皇子正主了,这明明是陈秉江穿越以来要对付的第一个大号反派,现在却初次得见。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让陈秉江清晰的意识到,二皇子是真的倒台了,大概率他也没法起复了……四大世家现在自顾不暇呢,太子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康王前去向二皇子汇报今日的进程时,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陈秉江终于等到了再次的变化——第三个“存档”出现了。 “……!”陈秉江条件反射的先在这一秒存档,然后在心中暗惊,“这也算?!” 原剧情中二皇子终究要倒台的,所以他以为不会有反应。但这一次是陈秉江通过不同的原因提前几年把人斗倒了,今天又亲眼目睹了二皇子的下场,难道是因为这样……被判定成剧情有变化了吗? 不管怎么说,他以后金手指能灵活运用的范围又扩大了一步。 陈秉江心情变得很好了。 第六十章 见表妹夫婿 “江儿, 你发什么愣呢?”康王应付完很不好惹的二皇子,擦着汗回来,就看到自家儿子木愣愣的呆站着,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吧!” “去哪里?”陈秉江突然回神问。 “二皇子想见……他府里配置好的管家护卫等人。”康王被催得有点神色紧张, 耷拉着脸的说,“为父还得去请教皇上, 看看这是怎么安置。” 开府的二皇子府和康王府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不管是管家, 护院, 下人或者嬷嬷,配备的这些人手一般都是从母家或者二皇子自己的人手中挑选。或是皇上从宫中再拨出贴补,或是宫外军队中也挑出一批亲近的士兵作为护院。 就像陈秉江的贴身小厮有怀, 他爹赵大,他娘赵嬷嬷, 这一家三口曾经虽然是在码头上干粗活,后才进入康王府签契供职的,但他们一家也曾是没落的权贵之后的血脉, 不然连筛选入康王府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康王得负责安排二皇子府的一应规制运转起来,二皇子这么要求是合理的,可——他本人都等于被幽禁了,康王还真的敢给他安排人吗?安排官员甚至士兵到二皇子府里?还是说安排四大世家那边的人? 他必须得请示皇上看看这怎么做才行。 “父亲你去吧, 我现在去找硕表兄。”陈秉江马上推脱起来, 转身就走。他打从心底里不想见庆德帝,上次一见面不分青红皂白就痛打了他一顿, 这次父亲的差事又是为了二皇子这个倒霉儿子,老皇帝心情正不好, 指定要把父亲当个出气包痛骂一顿。 ……陈秉江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哎!你这——”康王拿手指指着陈秉江的背影差点说不出话,他还想让皇上见见这个表侄,也好为以后做铺垫,毕竟江儿都这么大了还没怎么单独面圣过,有些说不过去。但猝不及防之下,康王只好提高嗓门补充一句,“问问你姨妈啊,初定礼之后,什么时候见人了也知会我们一声!” “哦!”陈秉江摆摆手,应了一声就走远了。 说起表妹,他还觉得有一件事挺有意思—— 表妹案结束之后,没有任何存档变化,这代表表妹案没和剧情有关,所以陈秉江应对过这个难坎就抛到脑后了。后来他意识到了一个盲点:原剧情中可没有这一出,所以这都是陈秉江带来的蝴蝶效应。可居然能蝴蝶着提前把二皇子蝴蝶没了,到底一切都是怎么稀里糊涂的开始的? 陈秉江捋了半天,又探查着才拼拼凑凑有了猜测。如果没有他穿书打岔,保定侯府的主要目标还是找一个清贵的文人女婿改换门庭,但他们的目标没有绑死在表妹的未婚夫婿一人身上,因为据说他们之前看中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是一位寒门考出来的清官独流,对保定侯府这种为皇上豢养死士的人家来说也再是放心不过。 正在两相考查的时候,保定侯府却得知自己看走了眼,那清官其实是被四大世家暗中提携上来的。外面的人不清楚,老皇帝自己门清。上次惩治王家嫡子的事件中,不是连带着罢免降职了一连串四大世家和相关的官员,肃清过一次朝堂吗?那位就在其中! ……正是因为陈秉江提前安排斗王家嫡子的操作,连带着蝴蝶没了保定侯府的女婿,间接造成了表妹案的发生,然后才有了保定侯府的含恨报复。 陈秉江独自走在街上,还回味的啧了两下嘴,幽幽感慨:“真不愧是老亲啊!还是他们狠。” 瞧瞧。 陈秉江自己一直拿二皇子当个小目标,但重点都还放在怎么报复保定侯府身上,对于拉下来二皇子其实没那么早的期望,按照原剧情他也能在几年后躺赢,现在更多的是积攒自己的班底和夺嫡力量而已。 保定侯府不愧是靖勇伯府的老亲,又是为皇上分忧蓄养死士的同行。这一动刀子,捅的又狠又准啊,康王府当初不敢曝光出去的事换给保定侯府这一弹劾,直接把二皇子都搞没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老话说的果然没错。 又过去两天,满城动荡风雨渐渐平息的时候,范家才终于和未来亲家杨家见了面,继续进行了婚礼前最后的走礼,如此便是彻底定下了,细细挑选的良辰吉日在后年的八月中旬,在那之前,两位小的未婚夫婿也不过多拘束,可以见见面了。 康王府和范府走得很近,设宴见面这日康王也就厚着脸皮仗着自己是亲近长辈的身份,跟着晃过去见了见人,交谈几句后甚是满意,这才放下了心。 ——康王都厚着脸皮留下了,陈秉江能不好奇表妹的夫婿吗? 他当然也不着痕的坐到了隔壁宴席,听着自家父亲和范家主齐心协力先撂倒杨家主,又口蜜腹剑的灌了杨家三子酒——他们也有分寸,只是进行长辈的盘问之时敬酒不好拒绝而已,好看看杨家的儿郎醉后是什么德行。 要不是杨家大郎二郎今天没来,康王和范家主还真要豁出命去喝酒才行实施计策了。 那位杨家三郎年方十五,正是青葱少年一样蓬勃有朝气的年纪,面色俊朗白皙,再加上身板没有健壮,是很标准的文人家庭子弟,有些瘦弱。但他的行为举止却不显女气,就算现在喝醉了,醉醺醺的也还记着要对康王和范家主行礼,摇摇晃晃的端着酒杯:“……大人说得都对,小婿,小婿这就喝了。” 康王和范家主对视一眼,忍俊不禁,连连点头。‘这是个老实孩子。’ 听不出他有什么上进心,心性也很单纯,再加上头顶两个兄弟,日后官职看得出不会多出头,就是殷实家境,普通清净的做官过完一生的处境,这样在亲家看来就是极好的了。 下一刻,那三子眼神迷蒙的看到了陈秉江,呢喃着就要过来敬酒:“啊,这位……这位就是大舅哥了吧?” “果真是醉了。”陈秉江无奈的把他举着酒杯的手推向一旁的范硕,“这才是你亲大舅哥。” “哦哦。”杨家三子努力睁了睁眼,要去和范硕碰杯,充满敬意,嘴里继续嘟囔着,“硕兄!听说……你在备书三年后的秋闱,或许不用那么晚了。” “嗯?”他这一开口,大家都愣了,疑惑看过去。 杨家三子口齿不清的认真说着:“大家都说,都说皇上明年想为太子殿下加开一门恩科,好弥补他这些年来的缺失……” “慎言啊!贤侄——”最谨慎的康王先绷不住了,可他的话刚脱口而出,就看到范大人,范硕也都是一副焦急模样。 陈秉江也才反应过来这位杨家三子都说了什么,感觉很震惊,连忙也加入了大家帮忙打岔的队伍里:“呃,杨兄,不管这是你从哪里听来的,先不要往外说。” “哦,哦哦。”杨家三子一片好心却被大家焦急训斥,他也茫然羞惭的住了嘴。 陈秉江和范硕对了个眼神,范硕会意的走出去,把范表妹叫走了——这以后得好好叮嘱叮嘱才成!! 范表妹虽说喜欢八卦,但她都是在最熟的、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间才这么放开的,有注意分寸的。不管杨家三子这会儿是不是真心把亲家人当自家人,大家终究是头两次见面,互相都没那么熟悉呢,他就敢爆出这么大的消息,实在让人害怕!一时间真分不清杨家三子到底是个碎嘴子,还是扛不住酒后误事…… 陈秉江半晌还没缓过神呢,叮嘱完的范硕回来坐下,却有点欣慰的松了口气:“这么一来我倒放心了。” “嗯?”陈秉江抬起头,不大明白。 “你听听之前大家对他的评价,又是性情单纯老实适合碧儿,又是家庭清贵从不招惹是非,家中还不允纳妾室,一条条全都是好处,把他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似的。”范硕苦笑着摇摇头,他就算自己之前亲自去试探过几次这妹夫,查不出什么毛病,可听着全都是夸赞总放不下心。 他可不会天真到觉得一个人能完美如此,处处都好,那反而让他恐惧——因为,指不定他们觉得好的条件,妹妹碧儿作为一个女子嫁过去后却在哪里觉得不足了呢?那又是范硕无法替妹妹试探出来的,到时候嫁了也晚了。所以他这些天看着不显,心中其实很是焦虑。 现在范硕才总算是放下了心了。 “……你啊。”陈秉江大开眼界,他算是懂了硕表兄的妹控程度有多深了,这是爱之深切呀。 这也让陈秉江沉思了一下,不知道杨家三子说的那条消息是怎么来的?外面传的流言还是他家里谁曾说过几句小道消息什么的吗? 若是皇上想开一门恩科,那说不定还有点可能。但若说这是皇上为了太子,那绝对不是。原剧情中,太子和二皇子斗得到最后两败俱伤,太子紧跟着就倒了台是为什么?还不是太子被架得高高的,根本没有退路,就几乎被皇上带来的一连串压力逼疯了。 现在二皇子如果失了继承权,太子真得意了也只会失望下去,因为庆德帝哪怕去挑选下面几个皇子,也不会去指望太子的。他从来不是庆德帝的优先选择。 这么想着,陈秉江心中暗暗记了,用手肘捅捅范硕:“不管怎么样,你先加紧复习着。” 范硕也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范硕明年确实可以把握机会下场一试。 “……”但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有点心有余悸,眼神间达成了一致想法: 虽说有点对不起杨家三子的好意。但以后……他们若有什么机密消息,先观察着,可不能直接告诉这位未来妹夫了。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这消息妹夫是怎么说出去的,会在酒后说出去几次了啊…… 再观察观察,观察观察。 第六十一章 截胡原男主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2节 至此, 表妹碧儿的未来终身大事算是定下了。 范家杨家两家喝过酒,各自散去。陈秉江也醉醺醺的回了府,准备趁着晌午眯上一小会儿。他年纪小, 精力旺盛,根本睡不长。 谁知道大概是这身体少有喝酒, 近来的一桩桩大事又多了结了,陈秉江心神放松之下, 沉沉的睡足了一个黑甜的美梦。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 床上帐帘外的天色都有几分昏暗了。屋里没有一个人在, 清清静静的, 一派寂寥之色。纸糊的窗户纸前,只有桌上玉瓶中插着一束新鲜的紫薇花,瑟瑟的在寒风中绽放。 “……”陈秉江安静的看着这一幕, 心中生出失落和孤独来。 穿越以来他总让自己忙忙碌碌的,停不下来, 就是因为他不敢多想。或许穿书后他年轻了很多,人生也可以重来,更因为掌握着不少剧情和金手指, 未来对他很是有利。但独自一人在这个三观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他怎么可能不迷茫孤独呢? 大概只有未来的“杀身之祸”作为危机一直吊在前面,才能让他现在没那么彷徨了吧。 说到底,他虽然结交了几个好友, 也亲近了几个贴身的小厮丫鬟, 更试图孝顺父母亲戚,但这些墨守成规的举动就像他学着每个人该做的事情那样去做了, 对他像是饮鸩止渴一样——毕竟,没有这些, 也做不了旁的更好的选择了。 除此之外,陈秉江努力活下去的动力只剩一点,是一股气还在心中撑着: 他真的很看不惯原剧情中的狗血腌臜之事发生。既然得知了,他做不到不管。再换句话说,人大概都有点“救人情结”:把一个悲惨的对象从泥潭中拉出来,不管对方道不道谢,自己心中的道德感是会被极大满足的。 现在等着他去做的事还不少,马上要发生的悲剧也有很多。若是消沉了可来不及啊! 继续肝事业!! “就是这么回事了。”陈秉江低声喃喃着。他把自己的内心一剖析梳理,情绪就好受多了,少年郎精神便重振了起来,一扫刚才的萎靡孤独感觉,给自己打了打气。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嗓音,小声询问:“世子爷,你醒了么?” “有怀!”陈秉江吃了一惊,又喜悦起来,他从床上起来,撩开帘子快走几步,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清秀小厮出现在门口,正强忍着激动望过来。 多日不见,有怀虽然回来换上了干净整洁的新衣,但他的气质却脱胎换骨的变成熟了,面容憔悴,有点饱经风霜的暗色和坚毅,饶是谁看都要觉得他才经历过不少故事的。 “怎么样?这一路上很为难吗?”陈秉江见小厮激动的想过来行礼,连忙把住人的胳膊托起来,担心的问,上下打量着。 对有怀而言可能只是一段时间没见,但对他来说这中间已经隔着存档了,过去的日子有些太久了,陈秉江有种久逢故人的欢喜感。但看有怀这种样子,他都有点担心是不是这一路遇到了什么,好像过得很惨?之前随口吩咐有怀送一送人的举动,莫不是……吩咐错了。 “世子爷,小的幸不辱命,已经把王大人和家眷送往益州了,现下他已经上任县令,熟悉完公务了。”有怀恭敬认真的抱拳回道,“王大人的母亲路上病情有点波折,好在最终没有大碍。王大人也说,日后必报世子爷的大恩……” ——这位王大人,就是王家庶子王松年,原剧情中后期男主发掘出的肱股之臣,于吏治上十分能干。 当初陈秉江为了报复靖勇伯府和靖勇伯府身后的二皇子势力,选择在四大世家的王家嫡子身上做套,好让庆德帝对付他们。当时他暗中写了书信给太子党的人和王家庶子王松年,就是由王家庶子王松年担当整件案子中的主要棋子,才把事情闹大了。 事情有结论后,王松年在太子党的帮助下可以带着姨娘一起脱离王家,但他没有得到后续其他的帮助,因为太子党不敢冒头。而他日后会被四大世家狠狠报复,这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当即他准备上任“下蔡县县令”的美差,都被故意运作改去了偏远又荒凉的益州,要当一个益州县令了,还是即刻前去上任。 陈秉江知道,这是四大世家的报复,他们打蛇打七寸,要拿捏王松年最在乎的事情——把王松年体弱多病的姨娘拖累死在路上,让他悔恨终生。一路说不定还会有各式各样的刁难磨难等着,王松年有没有命平安抵达益州上任还是回事,他已和四大世家不死不休了。 所以陈秉江当时才嘱咐有怀在暗中送一送,帮忙帮到底。就算这些不谈,王松年到了后期可是个有能力的好官,这样的人才谁能眼睁睁看他死掉? “有怀,既然你这么说,看来是在路上暴露了?”陈秉江拉着有怀到窗边坐下,准备促膝长谈。这么问的时候,他其实心中不感到惊讶。有怀去了那么久,一路又要暗中护送,王松年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发现不了端倪。 “是的,世子爷。”有怀承认了,他既然坐下了,也不露出局促不安的忸怩之态,坐的很坦然。他叹了口气,很沉稳的把路途上的事情一一道来了,“……” 益州偏远。 王松年离京的时候距离上任时限也不远了,所以日程是一天都不能停,时间紧迫。但是他的姨娘这些年的确在王家遭到了很多磋磨,根本承受不了舟车劳顿,没过多日,就在船上昏昏沉沉起来,看起来日渐气弱了。 王松年急得不行,后赶上的有怀见状不妙,在当地的城中求爷爷告奶奶的试图请一位大夫随船跟治,来回路费药钱他全程包了。也好在陈秉江见有怀出门,给他批的盘缠嚼用很多,有怀出了高价,才磨来了一位年轻大夫。 虽然看起来让有怀觉得很不靠谱,但那位大夫本领很扎实,假借同船巧遇的工夫给王家姨娘问诊开药,又施针调理她身上的病根。余下的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这样先吊着状况不恶化,到了益州不再劳碌了,才能慢慢休养元气。 王松年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大夫年轻不年轻了,眼看着姨娘的命保下来了,千恩万谢,两边人就在船上日渐熟识了。相处久了,王松年听闻间渐渐发觉,好像有人在暗中护送他。 这一点在路上发生的各种小巧合时也总有体现。王松年遇到什么,总能恰好的解了燃眉之急。 比如说最惊险的一次是船提前开了,而上岸采购的王松年刚好在临时闹坏了肚子,耽搁许久,没及时赶回来,他意识到说不定是四大世家暗中出手了,他心急如焚的想搭别的船去追赶自己原本搭的那一条,好不容易在下一个停靠城市追上后,却听闻自家姨娘和大夫都不知所踪…… 他差点急疯,只能滞留在这里寻找,茫然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这就是身在旅途中的人的短处,他们的弱点太好拿捏了,稍有使坏就可能一败涂地。夜里,却有一个小乞丐偷偷找到他,领着他七拐八拐到了城外,换成了镖头要送他去临城—— 原来是有怀机智,当时见状不妙,就在下个停靠点悄无声息的下了船,让大夫送王家姨娘去了镇上医馆,做出一副她大受打击,焦急之下身体虚弱走不动道的假象。实则有怀暗中去联络了镖头,把人暗度粮仓的偷渡到了临城,脱离了初步危机,这才打探着等到了王松年。 等他到夜里,也甩脱了暗中可能有的监视者后,有怀才找人把他领来,一行人换成了陆地旅行,有怀的存在也彻底瞒不下去了。至此,他才说了,一直在暗中帮助王松年的是他家主子,不属于太子党也不属于二皇子党,秉持低调生存的,当今康王府世子陈秉江…… 至于王松年对于康王府世子为什么这么帮助非亲非故的他,到底会怎么看……这些暗中思量有怀就没和王松年敞开心扉交谈过了。陈秉江也心照不宣,知晓王松年心中会生出点什么想法,这般雪中送炭之举,以王松年的品格,日后是必要报答的了。 一行人便这么艰难惊险的在防备中断断续续的平安到了益州,紧赶慢赶还是在期限时间内交接上任了,诸多本地公务上的故意刁难等不再多谈,以王松年的聪明,只要不是路上那种凶险的想要物理抹除他一家的操作,剩下的这些他都能在熟练中迅速进化,一一挡回去。 “……”有怀说完了这一切,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有点奇怪思虑,“哦,对了,世子爷。还有一点小的觉得很奇怪。” “什么?” “其实刚开始我在帮助王大人的时候,好像感觉暗中还有一方人总想帮他,我就动作大了点做出了试探,但是他们好像非常小心谨慎,一见我已经把大夫请上船了,又对他们有所察觉。那伙人后续就再没出现过了。” 陈秉江一怔,脑中急转:这种时候还想帮王松年的人是谁?!太子党的人吗?不,他们这时候避嫌还来不及,二皇子党更不可能。皇上也不会有这份好心。排除法一做,那也就剩下了…… 原男主吗?! 陈秉江心中一紧,不敢大意。 原剧情中,后期原男主当上皇帝后,小心眼如他都没有再去追究王松年的罪行,而是大度豁达的将人提拔起来,像自己的嫡系心腹那样亲亲密密的安排使唤了。所以王松年才是原男主的肱股之臣。 但,若是一切不是这么回事呢? 原剧情中没有展现出很多细节。要是原男主早在王松年倒台的时候慧眼识珠,暗中对他雪中送炭,收服了这个有潜力的臣子,到了后期他掌权,王松年起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王松年可能从一早就变成了原男主的人! 谁让这时期太子党不会接纳他,他茫茫四望去,处世皆敌呢? “世子爷,你想到什么了?”有怀担心的问,他看着自家世子爷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随即阴晴不定的思索起了什么,弄得有怀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 陈秉江心里是在算原男主现在的年龄。 二皇子提前了近五年倒台,这时候的原男主大概才……约十岁吧?但按照陈秉江对原剧情的了解,哪怕年纪这么小,惊才绝绝的原男主也有能力,他一定在暗中隐忍着收拢发展出势力了。 陈秉江现在已经不是最初的想法了,他不想走抱原男主大腿的路。既然如此,正是因为忌惮那点特殊的本领,陈秉江才一直不愿在组织好自己的班底底蕴之前,和原男主有任何的接触了。 “有怀,以后你如果再在京中见到或者感觉到那股势力了,暗中观察着,但不要再去试探了,就当做他们不存在。”陈秉江幽幽的叮嘱着。 这也是为了不暴露他自己啊。 第六十二章 白月光火葬场案 有怀一怔, 茫然却慎重先应下了。 陈秉江满意的望着他,自己一直为什么看重有怀,还不是因为有怀心思缜密, 聪明却又不自专,没有聪明人的傲气和多想。 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 陈秉江吩咐怎么做,有怀搞不懂也不会弄巧成拙, 乖乖听话又能办好事情就是他最大的优点了。 “看你这段时间很是劳累, 辛苦了, 回家养一段时间, 养好了再精神抖擞的回来。”陈秉江拍拍有怀的肩膀,把一枚玉佩塞给有怀。 这是手感光滑细腻的一枚上等羊脂玉佩,不能说价值连城, 但也不是小康之家里能常见的配饰,足以作为有怀这次凶险行程的报酬了。 康王府虽然不受皇家待见, 但好歹是宗人令,康王妃嫁妆又丰厚,备给陈秉江的家底也就不同寻常。每月康王要给陈秉江发月银的时候, 康王妃也会派管事姑姑来给陈秉江一批可以打赏或者留作他自己用的器物饰品。 ——这还是康王妃天天感慨着自家没有姑娘,不然她有更多首饰要传给女儿,要操心打造的赏赐饰品更多。 陈秉江也就从最开始的受宠若惊转变成了现在的淡定了。他觉得每样东西都好的过分,不舍得赏人的话, 说不定还要被人觉得他小家子气, 眼皮子太浅,不像荣华富贵养出来的宗室子弟。 “多谢世子爷!”有怀也不推辞, 惊喜的拿起玉佩望了几眼,坦然收入怀中, 告退了。 陈秉江舒了口气,理理自己因为睡觉而松散的头发,起身欣然走出卧室,准备他日常——街——溜——子的晃荡刺探情报行为了。 从这个方面来说,穿越后的他每天过得太舒坦了。不是出门逛街吃酒,就是呼朋引伴的玩耍,要么就是走亲访友,要不是陈秉江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事,日日不敢懈怠放松,他非得被养成纨绔不可。 上次陈秉江了解到,康王为二皇子府人员配置的事进宫专门被痛骂了一顿。 这两天后续都被办妥了——就如同他猜的那样,庆德帝不许二皇子从他的妻族母族中填充人手,只从宫中拨去了一批大内监和高级女官,护院人选也没从二皇子有关的势力范围中找,而是同样从亲近的禁卫军中寻了百人充入二皇子府,声势浩大。 这种特殊待遇却没一个人嫉妒的,康王照办的时候也不敢说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是康王对二皇子还留有余情,而是明晃晃的戒备和监视。 ——不管以后皇上还想不想让二皇子复出,至少现在是要断了他所有的臂膀和人脉联络啊,没给他留下一丁点势力。 至此,人员配置、修房耕田等最后琐碎的事项都办完了,二皇子府再也找不到理由拖延,大门开始紧闭,烜赫一时的二皇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落下了帷幕。 陈秉江准备打听打听接下来的剧情走向,看看庆德帝会把注意力投向谁——老皇帝肯定不甘心的。 他就在这天约了朋友们到咸福居喝酒,还是之前结识的那批人。 距离粮食案表妹案和靖勇伯案二皇子案过去耽搁这些天数,现在已经是十月中下旬了,京城里的大众也不在风声鹤唳,恢复了正常运行。 雅间里,难得宋遇是最早到的,他提前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席面,又备好了几瓶春泥白,手中端好了酒盏,一副主人家的架势在和人推杯换盏。 陈秉江到的比较晚,宋遇还帮他圆场子:“虽说晚到罚酒,但陈兄年岁比较小,不宜多饮,这杯我替他吃了!” “慢着,宋兄。”陈秉江不急不慌的先制止他,奇怪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今天不是陈秉江作为东道主邀大家吃饭的吗?看这架势,他险些以为自己记茬了。 说到这个,宋遇脸上的浅笑消失了,他垂下眼帘,神情收敛了一瞬,才恢复了平静,有点遗憾的说:“……我要回去了。” 这话一出,不止是陈秉江一愣,其他人也懵了。性情最急的暴脾气刘满渡酒菜也不吃了,直接站起来前倾身体问:“宋兄,你要回哪里了?出什么事了吗?” “有事说出来我们都能帮帮忙!”“……没错没错。”其他人七嘴八舌关心起来。 陈秉江无奈的一拍脑门,别人倒也罢了,他怎么都险些忘了呢?出声帮着解释:“宋兄只说过他父亲是四品武官,没说他家就是京官啊。” 宋遇之父是北方芦宁一带的巡盐御史,常驻外地才是常态。这次回京述职这么久还没走,估计是接下来职位变动不太好说,还有前不久京中变故导致的拖延。 现下京中终于解封了,宋遇之父可不是得离开了吗?跟着他上京来的宋遇也该回去了…… 一想到这里,陈秉江也很是失落,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酒杯。 他现在再次意识到了古人诗句中的浓重情感都代表着什么。在不发达的古代社会,宋遇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了。就和假世子周阳那会去边疆从军时的感觉一样。 房间里议论的声音渐低了,大家都意识到了这点,一时间心情各自复杂低落。只有宋遇还端着酒杯,他站起来鼓励大家:“这都是什么表情?别搞得生离死别一样行不行?诸位可别忘了,再过三年我可要上京赶考了,过后在哪里做官还不好说呢!” “嘿,也是。”“吓我一跳!”“到时候我们再聚!”大家纷纷又都说笑了,气氛解了冻,只有探花郎若有所思的移开眼神,声音渐消:“三年后啊……” 陈秉江会意的瞥了他一眼,没做声。大概探花郎也是之前那个小道消息的知情者。 “所以大家今天放开了吃!这顿我做东!”宋遇话题一拐扬声说,高举起了酒杯,不想让大家过多沉浸在愁绪里。 “尤其是你,陈兄。”宋遇见全场只有陈秉江还愁眉不展,面色淡淡没有个笑影,以为他是年纪太小参悟不透离别愁绪。就转过头来再次叮嘱他:“等我回了芦宁,你可得给我写回信,别忘了啊。” 陈秉江想反驳,又努力把话咽了回去。 要是明年重开恩科,那指不定还剩几个月呢,估计宋遇回了家没多久就得再次上京了,写信功夫都没有。当然,若是他选择三年后再考,另当别论。 这事他拿不准靠谱程度能不能说,但见探花郎都知道,大概率可以在心里备着…… 陈秉江正在这里盘算,包厢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圆脸小厮。有安四处张望着,有点紧张的凑过来到陈秉江耳旁低声说了什么。 陈秉江:“……!” 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看到这样的变故,关心的用眼神等候着情况,陈秉江面色凝重的微绷着,心中飞快思索,便有了说辞。他骤然起身,示意宋遇和府尹长子跟他出去,有事相谈:“宋兄,董兄,过来一下——” 其他人很有眼色,有安机灵的直接转身出门找了个走廊尽头的角落要给他们守着,防止旁人偷听。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3节 “陈兄,怎么了吗?”府尹长子心里有些打鼓,他平时和陈秉江关系没近到有单独联系,现在冷不丁被叫出来,还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陈秉江回过头,组织好了语言,把有安推了出来,“他妹妹也是我院里的丫鬟,近来总帮我妹妹和宋兄的妹妹书信往来。” “这事我知道。”宋遇不解的点点头,给状况之外的府尹长子董君奕解释,“她们两个是正常结交,但因为前段日子京中……不太太//平,所以都由陈兄家的丫鬟代为转交了,有几次我还看到是这个小厮过来。” 有安诚恳的点点头,好像事实正是如此一样。 其实这是幌子。 他妹妹秋荔确实在帮范表妹和宋霏来往书信,那是因为表妹案的时候范府无暇顾及别的,陈家就安排了丫鬟们帮忙,来往书信对外伪装成一切无事的迹象,那个做事的丫鬟就是秋荔。 而且送书信也不是重点,重点是秋荔记着她哥哥安排下来的任务,要无时无刻不观察宋遇府上的某个人物。 ——现在这桩事正好可以用这个理由再说道说道。 “——不过,怎么了吗?”这次是宋遇解释完问陈秉江,他也悬着心,神情很担忧。 陈秉江不卖关子了:“有安他今天又去送书信,出来后看到了一些事情。董兄,你弟弟他——” “有安看到你弟弟和宋兄妹妹的贴身丫鬟在外面见面,鬼鬼祟祟的交换了什么东西。”陈秉江满脸沉痛的说了出来。 他看着两个人都满脸空白,一副骤然遭了雷劈的模样。 “…………”宋遇脸色灰白,一瞬间已经想到了妹妹偷偷和人私私相授,交换定情信物了。他结巴的差点说不出话来,拿颤抖的手指不知道该指谁,“你……我……” “宋兄莫急!!”董君奕连忙发慌的安抚他一句,虽说有点咬牙切齿,“董君礼那小子……要是干了一点不好的事,不用等回去,当场我就把他的腿给打断!” “陈兄,人现在在哪呢?!”董君奕头转回来,仍然是那副表情平静语气咬牙切齿的状态,眉头倒竖,就差挽袖子想揍人了。 “小的来禀报时,他们还在……东市那附近的一家酒楼二楼叙话。”有安连忙回答,“为了防止他们分开,我临时找了对门几个人帮忙看住他们。”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过去!”董君奕再也不淡定了,本来就看着不高兴的下垂嘴角现在更是充满了杀气。 宋遇比他更甚,一瞬间又回了神似的,腾地大步走在了最前面,饭也吃不下去了:“我非得问问那小子怎么回事不可!” 这下,陈秉江和有安反而落在了最后面。 陈秉江抬眼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陈秉江曾把盯着探花郎和宋霏贴身丫鬟的两个任务交给有安,这是为了精准狙//击后面剧情发生的时间。 现在有安这边果然有进展了,是白月光火葬场案开始了! ——那个混蛋府尹次子已经和宋霏的贴身丫鬟重逢相认了!! 第六十三章 狡辩丫鬟 前面, 宋遇董君奕两个人疾走的速度快飞起来了,如果不是为了保持士子最基本的礼仪,他们说不准都能直接提起衣摆跑路。 “……”陈秉江和有安对视一眼, 连忙埋头追了上去。陈秉江虽说最近一直在长个头,但他本是少年郎, 身量还不足,腿比前面那两个青年短了不少——他只能一路小跑追上去。 至于风度礼仪? 那是什么东西, 他又不是封建王朝的读书人, 遵从什么制度。陈秉江很坦然的跑着追人, 根本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也有这个底气。 “前面左转,第三家就是!”有安作为引路的,一路上气喘吁吁给三人指着方向, 最终他们来到东市前一条繁华的大街。在圆脸小厮指向的第三家酒楼门口,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引起了骚乱,堵的水泄不通,连巡街士兵都被惊动过来了。 “怎么了?”心急如焚的宋遇跑到了最前面, 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群,根本挤不进去,只能找身旁的老伯打听情况的问。 “作孽哦,看着挺俊郎的一个小郎君, 怎么不认账呢?”那老伯唏嘘的用手指指地上一块被踩踏过的油纸和食物残渣痕迹, “——对门卖茶糕的老梁头这里被贵人点了五六份茶糕,还有旁边卖豆花的大姐, 再隔壁卖煎果子小馄饨的阿朗,都被贵人点了单, 指名道姓送到对面酒楼二楼某某间,人和模样都能对上,说的真真的。” “然后呢?”慢了一步赶到的董君奕有了不祥的预感。 “嘿!”老伯一拍大腿,直摇头,“那小郎君不认了!然后就不知道怎么生了争执,闹到现在还没分说明白……” 旁边另外一个好事之人见他们讨论,也热切的加入话题:“那小郎君还有女眷呢,不好卷进来,就留在酒楼里躲躲了。本来在酒楼里分说也不相干,这才到了大街上,可不就把兵爷们引来了吗?” 他叹了口气有点惋惜:“听起来那小郎君好像还是什么有身份有背景的人,我估计啊,这事没什么好看了,梁大爷他们肯定要吃个哑巴亏了。自己咽了也好,好歹只是一点吃食,万一惹恼人家贵人,摊位都开不了了!反正这笔烂账是分说不清了……” 果真,围观的众多人群都被士兵一一驱散,不再在这里堵着路,四散开了。最中间有一人和士兵们说着话,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 陈秉江一行四人从散开的人间望过去,看到了那人的相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的身形还有些少年的单薄消瘦,但眉目五官已经长开了,青涩中透着一丝摸不透的神色。 他眼皮下垂着,嘴角也天生下垂着,那副模样和董君奕有几分相似。 “………”董君奕的脸色唰的一下黑透了,他运了运气,这次还是没忍住,往前一瞬间暴起,想去把自家不成器的弟弟揪回来暴打一顿。 “冷静!冷静!”陈秉江眼疾手快摁下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你忘了有安说他找了点法子拖延时间了?” “……?”董君奕眼里的恼火转变成了迷茫,他疑惑的转过头去看有安。 有安不敢大意,缩着脖子凑过来也小声都交待了:“那大伯大娘和卖小馄饨的都是我找的人。要是他们想走,就想办法拖延时间,小的许诺他们只要做到了,就给一两银子。” 所以场上这出扯皮闹剧可和他无关啊,纯粹是三个摊贩情急之下的自由发挥。 “……怪不得呢。”陈秉江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虽然猜到了,但还是很好奇有安怎么办到的,原来这都是三个摊贩为了一两银子拼命了啊。 “这钱我报销。”陈秉江欣慰的许诺。不枉他嘱咐有安盯得紧,只要府尹次子和贴身丫鬟刚见面就被堵住了,拿个正准……这些发挥就全都是有用的。 董君奕也冷静下来,意识到了情况不再挣扎,他阴沉着脸走过去把手搭在了弟弟肩上,然后在对方略有些惊恐回头的目光中,三言两语打发走士兵们和商贩,揪小鸡崽子似的把人带了过来。 “我们进去。”宋遇迫不及待的说,同样阴沉着脸。 “不。”陈秉江若无其事的先阻止了一下董君奕,又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那猫见了老鼠似的府尹次子,一本正经的提议,“为了名誉考虑,我们不妨分开来询问吧。” 董君奕和宋遇:“……!” “有道理!”“陈兄说的极是!” 陈秉江提的很隐晦。虽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但事关一位没出阁的闺阁女儿家的清白——为了防止这种时刻两个小年轻中有谁胡言乱语攀咬,有谁惊恐害怕不认账,最后发展成扯皮说不清的情况委屈了哪方也都是有可能的事,他们最好把两方分开问问…… 往常听八卦的时候,他俩也不是没少听过哪家谁谁怎么了,但是事情真轮到自己家头上时,董君奕和宋遇还是方寸大乱,没了稳妥行事的样子,失了火候。 现在被陈秉江一点拨,两人都露出感激目光。董君奕略一斟酌,就抓着弟弟进了酒楼,要掌柜的给他开个雅间,并交代了不用过来上菜。 这是当前最好的办法,在外面都有人多眼杂的风险,还不如同样待在酒楼里盘问。 “陈兄,我们走。”宋遇也问清了那贴身丫鬟所在的具体房间,气势汹汹上楼。他边走边深呼吸着沉默,最终脸色沉沉的说,“陈兄,待会有什么我想不到的,或者不妥的行事,记得提点我……让你见丑了。” 他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这事都还是陈兄家的小厮机灵才发现找他们过来的,要丢脸早丢尽了。陈兄年纪虽然小,但是头脑聪敏又性情沉稳老练,在这种他冷静不下来的时候能给他提供很多帮助。 “自然。”陈秉江欣然一笑,满口应下。 他在刚才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脑中就开始飞转,思考着怎么处理。 拿住那两人不让他们离开,在最开始把事问明白是为了真相,不然他根本没证据,只要这俩人事后咬死了,宋霏那边就成了泥巴掉进□□里,冤屈说都说不清了,稀里糊涂又得嫁进门吃苦。 但如果想在拿住这两个人的时候把话盘问清楚,只靠不知情的董君奕和宋遇两人是不行的,他们极有可能被绕进去,所以陈秉江得掌握主动权。 就是为了这个,陈秉江刚才一路上才在不停打腹稿,处处都表现出了自己沉稳冷静又遇事处理老练的优点,分析也是句句中肯理智,反衬出了两个当事人在局中理智不比往常的样子。 果然,宋遇这不就开始信任他了? 这就是夺取话语权的第一步了,宋遇不会介意他深深参与进这件家私中了。 三人上了二楼。宋遇率先踹开了门,见那贴身丫鬟惊恐而不意外的瑟缩缩在窗边,面色发白:“……大,大爷。” 刚才大街上的动静她在这里一目了然,肯定是都看见了。所以她大约也见了宋遇气势汹汹过来,至于为什么不逃……也不知道是动作慢了逃不掉还是怎的。 “游儿,说!这都是怎么回事?!”宋遇恼怒的喝道。 游儿是他妹妹宋霏的贴身大丫鬟,比起另外一个贴身丫鬟言儿做事稳当,游儿又是和姑娘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情分,这次上京才带了她。 谁知道亲近过了头,她都有胆子帮着姑娘瞒着家人和别人私私相授了!! 看着宋遇这副怒不可遏的暴怒模样,又是一副不知道从哪里专门赶过来抓人的事发架势。 这是事情闹大了。 游儿吓傻了,扑通往地上一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眼泪先害怕的吓掉了出来:“我……我……” 随着她一跪,没装好的一枚男款玉扳指和手帕包着的几块银子一起滚落出来,呼呼啦啦散了一地。 宋遇定睛一看,脸色更加铁青。 这是什么?这是定情信物啊!! 他开口就要急着逼问,被陈秉江突然伸手拦下了。他给宋遇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急着来口,让他先问。 “……呼,呼。”宋遇虽然不解,但他还是勉强平复了自己杂乱跌宕起伏的情绪,清楚自己的状态不适合审问。 也可能是聪明的陈兄发现了什么。 宋遇勉强压下自己的情绪后,摆摆手示意陈兄先问,他自己站在旁边试图冷眼旁观。 “这是什么?”陈秉江神情没有一点异样的明知故问,用脚尖点点地上散落的那些扎眼财物。 不管是玉扳指还是那包银子都不是游儿一个丫鬟能有的财物,加上刚才一行人目标明确的抓了府尹次子,这贴身丫鬟对当前的处境应该已经有一定的认知了。 再加上一个随时可能把人拖走的暴怒宋遇……为了脱身,她会怎么说呢? 陈秉江心中猜测着,却又有所想法了。 面对陈秉江这种高深莫测又能劝得住宋遇的冷静深沉款,游儿果然被吓住了,她不敢再吞吞吐吐,泪流满面的磕了一个头:“奴婢……请容奴婢分辩。这些,这些都是董公子托奴婢送给小姐的呀……” 猜测得到证实,宋遇脸色当场铁青,攥紧的拳头上一下子青筋蹦起了:“……!!” “那你小姐有没有送给董公子什么东西。”陈秉江继续不动声色的套话。他隐约猜到这丫鬟会怎么说了: 这丫鬟知道他们怒不可遏的冲进来是误解了,在这里想将计就计呢! “有……”贴身丫鬟流着眼泪唯唯诺诺的说了出来,“也是手帕,是小姐亲自绣的……” 陈秉江的视线一凝,看向了这女孩手指上的茧子。他想起了更多原剧情中的细节。 原剧情中,府尹次子偶然间和小时候救过自己一命的白月光游儿相认后,两人一见钟情,互诉衷肠,又互换了定情信物。 游儿这边是玉扳指,府尹次子那边得的就是一方素帕了,只有边角上绣着一圈云纹。 一直以来宋霏都不擅长刺绣,但这门功课她不能落下,所以其实从小都是游儿这个大丫鬟偷偷帮忙绣出来的。现在游儿把自己绣的帕子给了府尹次子,她直接说这是自家小姐所送,外人不知很可能就被糊弄过去了。 就连自家人,都说不定会因为方寸大乱加上先入为主,审不清这其中的细节而让游儿的狡辩成功。 ……哼,不过现在陈秉江能引导着游儿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就已经有对付她的办法了。 第六十四章 贪婪又短视 宋遇一震, 不忍的在旁边望着那帕子,难以置信的喃喃:“……这是霏儿的帕子没错。”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4节 他虽说不能去上女儿家的刺绣课,不知细情, 但有时候会见宋霏做的荷包或者手帕作为成品出现在母亲身上。按照他们娘亲的话说,以后霏儿作为当家主母, 可以不会绣活和大件,但是最基本的手艺不能一点都不会。这些刺绣课作业成品才都被他们娘亲收着了, 时时检查。 宋遇感觉现在跟遭了晴天霹雳似的, 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一向跟他要好的妹妹怎么就……突然不明事理的和男人私下交换定情信物了呢?!哪怕那是他朋友之弟也不行啊!霏儿那么聪慧一个姑娘, 怎么突然就犯傻了?最关键的是……也没有告诉过他一声…… 宋遇的心, 这会儿有点碎。 陈秉江怜悯的瞥他一眼,赶紧示意有安把人扶到一边坐下。瞧瞧宋兄这可怜见的,人都摇摇欲坠, 面色发白,快被打击傻了。 不过宋遇不用着急, 既然他们今天截住这两个人了,刚才贴身丫鬟又大着胆子说出那种话了,就注定是有破绽的。陈秉江便观察着游儿脸上的细微神情, 再问:“哦?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可以保证,待会儿和你家小姐也用这般话语对峙?” 游儿脸上飞快闪过了一抹奇异的慌乱空白,紧接着她就抿紧了嘴唇, 表情变得愤慨而委屈了, 她猛然跪直了身体,显得情绪很激烈:“这位公子是想说奴婢在说谎?!还是在怀疑些什么?奴婢已经对不起过小姐一次了……这是还要奴婢再对不起小姐第二次吗?” 她又磕了个头, 啜泣道:“无论如何,奴婢……奴婢也是做不到的啊!” 陈秉江摸了摸下巴, 一时间觉得有些趣味。 这贴身丫鬟游儿还挺会的啊。 如果只听她说的话,会觉得她很没道理,满是破绽。毕竟你刚才都瞒不过去把事情倒出来了,现在让你去和自家小姐做最后一步确认,反而死活不愿意了?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刚才那么嘴松现在来宁死不屈了? 但是加上她委屈又心碎又为难的态度,就会迷惑人了,让人情不自禁想怀疑是不是自己判断错了。这种所谓的用最软的话说最无礼的逻辑,往往会让人觉得有点不大舒服或者不大对劲,但又意识不到什么,判断不明确的人可能就会跟着思路走了。 事实其实是……不管你用多迷惑人的态度来说话,本身就只该关注话里的信息量。 所以陈秉江直接无视了游儿的啜泣,转头旁若无人的询问宋遇:“宋兄,这事不好到哪家处理,待会儿我让有安悄悄去把霏儿妹妹找来,当着我们的面就不算私会了——让这丫头和你妹妹对个话,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现在一男一女都在,去宋家还是去董家都说不过去,去康王府或者回咸福居更是无稽之谈,既然只有他们这几人知道情况,最好把事悄悄的搞定,实在不行再说别的。所以核心人物只剩下宋霏一个人了。有她亲兄长在这里,也算不上什么私会,只是一次小辈间的聚会而已,就像陈秉江出门和范家兄妹玩似的。 宋遇本来听着只想扶额连声叹气,现在也察觉到一丝异样,他顿时冷下了脸,目光锐利的望向那大丫鬟:“哦?陈兄这是发现什么异常了?” “本来没有,这应该是处理的常规流程。”陈秉江似笑非笑的制止了大丫鬟还要接着哭诉的话语,盯着她,“但是刚才一问就有了。” “这位游儿姑娘先承认了自家小姐给旁人送了帕子,又‘死活不愿’与自家小姐对峙嘛,那我们也只好思考下一个问题了,今天的事到底准备怎么解决。” 宋遇听到现在,心中也怀疑上了游儿的异常,并且他确信陈秉江似乎有了什么线索或者思路,所以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朋友一场好歹也有一段时日了,默契还是有的。宋遇就配合的问:“若是陈兄,你打算怎么解决?” “宋兄的妹妹这几日都在和我家妹妹玩耍,对此事是不知情的。”陈秉江一锤定音,故意的说,“游儿是你家跟着上京的丫头,妄图攀高枝另找门路,被我们抓获当场,那手帕谁不知道是游儿所绣?看她手上的茧子,往日是做惯了针线活的。这样背主异心的丫头,一般是怎么处置?” 宋遇心中知道这是夸大其词,有些不忍,又知道事情若是解决不了,最后说不得得狠下心处理一番,再者说这游儿身上的异样还没调查清楚。他也就会意的板着脸,顺着陈秉江的话题跟着吓唬回答:“这丫鬟的卖身契还在我家……我们是积善人家,往常都是清革差事后发配到外面盐田里做工,府中不录用也就是了。但这次事情非同小可,也不能怪我辣手摧花,唉!只能是拉出去灌药发卖了。” “只是灌药发卖?”陈秉江还嫌不够,故意又追问,“听说这丫鬟从小和你妹妹一起长大,她学没学过字?有没有什么见识?只发卖出去恐怕还要生了祸事。依我看……”后面的话陈秉江没有再说下去,但脸上的神色意味深长,让人如坠冰窟。 真正瞒得住一件事的,当然只有死人。 “……?!!”游儿都彻底听傻了,满脸惊恐惶然,吓得连连认错,拼命求饶,“不不不!公子!还有大爷!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霏姐儿听了也会睡不着觉的啊!” 她吓得抖如筛糠。 一是在惊恐这陈家公子找的理由居然和真相一模一样,这么相似的程度简直让人细思极恐,畏惧如虎。二就是游儿猛然意识到……她就算编出这样的谎话,今天也可能过不了关了。真相并不重要,对他们来说,怎么保护好自家姑娘的名节才是第一位的! 不管真相是什么,她这次好像都要被灭口死了啊! 游儿求饶的声音越发凄厉慌乱,陈秉江使了个眼色,有安就努力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狗腿子架势,冲上去把桌布一角塞到了游儿嘴里,呵斥她:“小点声!你要是把别人引来了,更没你的好果子吃!” “……呜,呜呜!”游儿瘫软下来,匍匐在地上只剩下颤抖的呜咽流泪,头发凌乱,面若死灰,看起来分外可怜。 陈秉江趁机吩咐:“有安你去吧。” 圆脸小厮会意的离开了房间,这是要跑着去宋家叫人了。不管事情真相是什么,心虚的贴身丫鬟和宋霏一对质情况就能更明晰了,就算还是分辨不出来,到时候也有处理问题的办法。 “宋兄,我去隔壁看看。”陈秉江又说,不着痕给宋遇使了个眼色。但他有点不大确定,这次宋兄能不能明白他什么意思。 宋遇在刚才的一连串操作中,已经冷静了下来。陈兄都给他处理这件事指出两条出路了,就算是照着做他都能把问题解决了,但情况到了现在,似乎还剩下一个缺口最为难——那就是另一个变数,董兄的弟弟。 在世人眼里,不管真相如何,女方总容易是吃亏的一方。就算他们这边到时候把事情处理的干干净净,男方那边传出什么不清不白的流言,妹妹霏儿以后的婚事也要毁了。虽说宋遇之前不大乐意妹妹嫁到这么远的京城,可不代表他想看到的是,妹妹被流言逼着不得不离开京城婚嫁。 “麻烦陈兄了。”现在陈秉江这么一提,宋遇就明白意思了,他心中微暖。这下包厢中只剩下了宋遇和游儿两个人。 刚才既然陈兄充当了恶人,现在就轮到宋遇当好人了。他努力深呼吸了两下,让自己保持着平静,恢复了往日文雅的语调询问:“游儿,你我都不想看着事情发展到刚才陈兄所说的局面,那你就把这件事好好说说……从头到尾一个细节也不要放过的告诉我。是怎么开始的?怎么发展的,今天怎么联络的?全都说出来,我们一起合计合计情况……” “吱呀。”陈秉江反手关上了雕着花纹的实木门,耳边最后残留的是宋遇谆谆教诲般的问话。他走过走廊,辨认了两下房间名,就找准了董兄所在的方向,大步走过去。 一路上,陈秉江回想着游儿痛哭流涕的样子,为她的愚蠢摇了摇头。 何必呢? 这件事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还不是游儿身份低微,只是个卖身契签在人家家里的婢女,她是没可能嫁给府尹次子的,当个妾都说高了。今天她和府尹次子私通的事一旦败露,留给她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宋家要是慈善人家,最好的发展也不过是把她低调处理,真的送给府尹次子做丫鬟。更可能的发展就是她被无声无息的送到宋家哪个庄子或者盐田,不可能让她得偿所愿。 谁让她是宋家嫡小姐的贴身丫鬟呢? 但同样也因为她是宋家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只要这件事扯上小姐,事情就闹大了。小姐若是名节受损,大约,不得不要嫁给府尹次子为妻,那她岂不就能以陪嫁丫鬟的身份顺利给府尹次子当妾了? 风险虽然大,但前途利益同样大。有这么一根肉眼可见的胡萝卜在前面诱惑着吊着她,游儿这个短视又愚蠢的姑娘,头脑一发热就胡乱开口把自家小姐拉下水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陈秉江丝毫不怜悯她。再加上原剧情中,明明是宋霏小时候救了府尹次子,可游儿偷偷藏了府尹次子送出的信物,才造成了多年后这出误会悲剧的开端。从小时候起,这个丫头就心大贪婪,心思不正了。 陈秉江找准房间看了看名字,赶忙推门进去查看情况——因为他还没开门前,就已经听到了哀嚎声,里面好像一片混乱。 “董兄!这是怎么——呃,了?”猛然开门的陈秉江看清楚了情况后,话音一卡壳。 老实说,府尹长子留给他的印象基本上就是“不高兴”,“城府不浅但大致是个好人”,平时说话温文尔雅的,顶多就是和文斐然一说话总不对付,俩人欢喜冤家似的见面就呛,偏偏感情也不错。 现在,董君奕却挽着袖子,模样堪比暴脾气爱冲动的刘兄刘满渡,在他面前,他弟弟董君礼狼哭鬼嚎着,一只眼睛青肿,半边脸鼓起还流着鼻血。躲都没地方躲,弱小委屈又无助的被逼到了墙角缩着脖子蹲着。 董君奕气喘吁吁的,手上还挥舞着脱下来的一只鞋底子,差点抡出嗖嗖风声。他脸上满是杀气,还在暴揍亲弟:“说啊,怎么不说了!你和谁情投意合?你和谁互诉衷肠了?!” 陈秉江被他这副架势震慑住了:“………………” 第六十五章 三方询问 “董, 董兄。”陈秉江都被董君奕的这副模样镇到了,回神后也下意识想拦,刚上前一步又回过味来, 把手放下了。 拦什么啊? 府尹次子这种人就是该好好揍一顿,揍一顿都嫌少那种, 还值得他拦? 半大不小被揍得嗷嗷叫的府尹次子投来的希冀目光顿时从明亮变得失望了:“……” 不过有陈秉江来的这场打岔,董君奕也确实打不下去了, 他把鞋底子一扔, 坐在旁边椅子上呼呼喘气, 缓了起来:“陈兄, 你过来是那边……怎么了吗?” 陈秉江和他交换了个眼神,避而不答的反问:“董兄你这边问出什么来了?” 董君奕怔了一下,也意识到这会儿他不该先问, 视线回转到自家弟弟身上的时候,董君奕的目光中又积聚起了怒火, 冰冷的喝道:“你自己说!” 那蹲在墙角的半大小子头发都被打散了,衣衫也有些不整,腮帮子肿的老高, “嘶嘶”的抽着气。闻言,他闷声闷气的耷拉着脸开口:“……我想求娶宋家姑娘。” “所以呢??” “所以……我找机会和她的贴身丫鬟联络见了面,托她转送心意……” “你送了什么?” “玉扳指,还有手帕……” 陈秉江听到这里, 心中冷沉一片。府尹次子果真是狡猾的小坏种一个!供出的是他喜欢宋霏, 这要不是陈秉江知道真相,就算是分开审讯, 都有可能稀里糊涂的被这俩人套进去! “不对吧?”陈秉江在这里突然出声,假装诧异的截断府尹次子的话, 问,“只有这两样了?” 那府尹次子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虽然有点茫然不知道哪里露馅,却只能坚持这幅说辞的模样。 董君奕目光如电,从小看弟弟到大,哪里不明白他有点心虚?气一下子又升上来了。眉头,声调和举着鞋底子的手一起危险的扬高:“……董、君、礼!” “还有一包银子!”府尹次子条件反射的脱口而出,说出口后他才反应过来,躲闪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掩饰起来的愤懑和怨恨。 “为什么会有银子?”董君奕对那点怨恨截然不知,又或者知道了也满不在乎,严厉的继续逼问道。 银子这种东西可不同别的,一般互相赠送也不会送这个,尤其还是两个私下交换情意的年轻男女,碍于面子更不会拿银子这种铜臭之物了。若是双方有一人急需银子,赠送这个倒还有可能,更何况府尹次子送的是一包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估计府尹次子今天身上带了多少财物都掏出来了。 宋霏一个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稀罕这点银子? 这根本说不过去。 董君奕也不是什么不懂庶务的家伙,很快发现了这其中的疑点,目光中满是怀疑。 “……”这次府尹次子犹豫了一瞬间,大概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如果说这是送给游儿的财物,贿赂她帮忙给自家小姐送东西还有点可能,虽然还是很勉强,总比说是送给宋霏的顺理成章。但这么一说,他无法保证游儿那边是怎么说的…… 有了这个破绽的可能性,府尹次子才迟疑了。但他看着自家亲哥蠢蠢欲动的鞋底子,还是在下一秒把“贿赂贴身丫鬟”的这个理由脱口而出了,已经暂时顾不得其他了。 “还有别的吗?”陈秉江边问边皱眉。这要是董兄刚才问出来的全部信息,那只能证明这么长时间他打弟弟打的是真卖力了。 董君奕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看不下去弟弟唯唯诺诺的问一句挤一句出来的状态了,他替府尹次子把之前问到的信息一股脑的供了出来—— 情况是这样的,小时候有一次上山,他弟弟受了伤,被一个小女孩发现叫来人救了,为了来日答谢,匆忙之下董君礼就把自己当时最喜爱的玉扳指送给了救命恩人。这件事董君奕也知道,因为后来他们一家人汇合后,还打听了不少日子,都找不到那户救人的人家。只好猜测那家人可能只是刚好路过京城,所以才没了踪迹。 这次赏花宴时,董君礼不巧发现了宋家嫡女竟然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救命恩人。所以今天玉扳指才被还给了董君礼,他又赠送了一枚最新的名贵玉扳指,两人就这么重新联系互生情愫,才有了这些后续发展…… “救命恩人就是让你以身相许来报答的?换成一个男人你也去以身相许试试?还学会偷偷唬人了!”每说起一次这个董君奕就气到脑袋胀,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咆哮着继续揍人,“你要还算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的找老爷找太太说明白给你娶妻,好好维护好人家姑娘的名节!而不是让你在这里偷偷败坏人家清白,花言巧语私私相授的!你还不服?那是什么眼神?给我憋回去!” “……董兄打得好!”陈秉江努力保持着冷静的说,听得拳头都硬了。 他现在也弄清楚府尹次子的恶心手段是什么了。 只要男方咬死了这种说辞,就算接下来宋霏怎么否认不认识人,怎么拒绝承认所有的事,事情就定死了,哪怕是自家人估计都得怀疑半天。这毕竟是贴身大丫鬟和男方的共同指认,双方又有证据确凿的定情信物在。 一想到这些,陈秉江的血压都高了,他不下狠手是不行了。 “我大概了解了。董兄,你在这里继续,等会儿问好了我会叫你们。”陈秉江这么说着,凑到董君奕耳旁低声说了两边的口供有差异,让他不要表现出来,继续逼问细节。 董君奕目光又是一凶。 陈秉江这才匆匆告辞,只等宋霏到来再问话一轮了。其实目前这些问话都是没意义的,他知道所有的原剧情,但为了接下来的手段,陈秉江不得不给自己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得合情合理的去虐渣。 宋霏那边来得很快。大约是有安说了,宋霏知道情况有多严重,所以跟她一同前来的还有宋遇宋霏两兄妹的母亲——芦宁巡盐御史夫人。 陈秉江见到那位夫人被丫鬟扶着,拉着女儿出现在酒楼楼梯口的时候,人都惊呆了:“……” 这是,惊动到夫人了? 他有点担心焦急的瞥了宋霏一眼,不着痕的观察她的情绪。有点怕这位夫人关心则乱之下,会不会打断他接下来的节奏。陈秉江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拦了一下,说明了现在时间情况都很紧急,他必须得先询问宋霏一些问题:“……宋遇兄长在审游儿,这边是董家兄长在审他弟弟。” 出乎预料的,芦宁夫人却很能沉得住气,也没有诧异为什么整个事是陈秉江这个嘴上无毛的少年郎在统筹审理。她气质温婉而不柔弱,目光灼灼,很快就看出陈秉江有自己的计划和想法。而她现在还一头雾水,对事情全貌并不明晰,这种时候再了解情况就要花时间了,所以她谨慎的没有接过主动权,而是说道:“霏儿,你们先谈。” “小的帮你们守着!”有安熟练的把他们迎到走廊尽头,准备在旁边守着了。那位跟着芦宁夫人来的大丫鬟——按照小辈们称得上一声“姑姑”的女孩也不声不响的和有安远远站着,帮忙守着。 “宋妹妹,有些问题我想请你如实回答。”陈秉江严肃的问出了一些细节。宋霏今日不复初见时的张扬灵动,面容上有些惶然的苍白,她在来之前就听到了一个宛如天方夜谭般的故事,更荒谬滑稽的是,这故事居然是讲她自己的。 所以宋霏的脸上还带着一些化不开的惘然,结果她越听陈秉江问话,表情就越茫然了:“等等等等……陈公子,这些都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啊!” “你没有绣手帕给那位公子?”陈秉江故意的问,“那他手上拿着的手帕是怎么回事?宋兄可以证明,那的确是你一贯的手艺。” “我……”宋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转头看看冷眼旁观着不作声的芦宁夫人。宋霏像做错了事的小女孩似的低下头,一跺脚,咬着牙小声承认,“我、我不擅长刺绣。从小的课业成品,其实都是游儿替我绣出来的!” 这下,芦宁夫人的表情从隐而不发转为了惊愕:“……霏儿?!”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5节 陈秉江像是玩游戏收集完了关键线索似的,自然流畅的跳过了这一段,面色变都没变的直接进入了下一个话题:“那么宋妹妹,你也完全不知道什么玉扳指了?那位公子说小时候你救过他一命,他留了玉扳指给你当做信物,直到赏花宴那天你们重逢,他才认出了你。今天他换回了自己的玉扳指,又用新的玉扳指代交给游儿,准备给你送过去呢。”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都是什么情况啊!”宋霏见娘亲听到这一段话后用幽幽眼神看她,一下子急了,小姑娘忍不了委屈的急道,“我赏花宴那天没见过什么人,全程都在和范家妹妹游园了,她可以替我证明!不过……” 宋霏突然喃喃着,好像想起来了点什么,绞尽脑汁:“小时候……我小时候救人……好像是在京城救过那么一个人。” 芦宁夫人:“嗯??” 就连陈秉江也精神一振,知道关键来了,他看似沉稳实则催促的问道:“你还记得具体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在山上救了一个摔伤脑袋的小公子。”宋霏困惑的回忆着,“因为他伤的严重,我还跑着去叫人了……啊,对了!游儿当时也在,小公子的血都把她的衣服染红了,不能擅动,还是我叫完人偷偷去给她找了一件外衫,我们才回去的。” 宋霏摇着头:“我小时候救人只有这一次了,今天那位公子难道就是我小时候救过的那人?可——即便是这一次,也没什么玉扳指呀!” 她这么说了以后,别人懂不懂不知道。陈秉江看向了芦宁夫人。芦宁夫人的表情确实变了。 第六十六章 真相大白 “夫人有什么高见吗?”陈秉江和芦宁夫人视线一对, 他客气的请教道。 陈秉江这里自己对真相心知肚明,但更重要的是引导别人都慢慢发觉真相,芦宁夫人的反应让陈秉江心中一喜, 生出了希望。恐怕这位吃盐比他们多十几二十年的长辈已经有所发现了。 “霏儿你对娘说实话,你真的和那位小董公子不是私下认识, 互生情愫?”芦宁夫人没点头也没摇头,脸上却生出了郑重, 转头凝重的再次问了一遍自己的女儿。 “哎呀!我真的不认识啊!”宋霏的性子本身就不软, 又被一连问过多次, 十分感觉冤枉, 委屈急得眼圈都红了,“别人不信我的话,娘亲你怎么也不信嘛!我从小到大也就说了那几次谎话……” “不, 霏儿你误会了。”芦宁夫人情绪倒是很稳定,她很沉得住气的伸手在宋霏的手背上拍了拍, 满是安抚的意味。随即语气冷沉的说,“我问个明白,是要做出判断。” “霏儿真的不认识那小公子。那事情就奇了怪了……若是小公子那边部分说辞是真的, 他的确是霏儿小时候救过的人,游儿就是有问题的。若是那小公子的说辞全都是无中生有,纯然是为了缠上霏儿,损毁名声, 打我女儿的主意……那游儿更有问题。” “这个丫鬟, 不能留了。”芦宁夫人加重了语气,看向宋霏, 这是在等着她的反应。 “……”宋霏眼中闪过一抹不忍,但很快就消逝了, 她扬起下巴,“正好!我还要问问游儿,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是什么让她这么胡编乱造损害我的名声,想来谋害我!” 陈秉江见母女俩达成了共识,往不远处的雅间一伸手:“那走吧,我们去见见正主。” 按照攻略程度从易到难,这块硬骨头才能一点点啃开。游儿无疑就是那个突破口。 宋霏顿时像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似的,不等芦宁夫人的丫鬟开路,她就自己冲到了最前面,一把推开了门,气呼呼道:“游儿!” “小、小姐!”地上跪着的游儿吓了一跳,随即心虚的移开了视线,垂头不语。 宋霏才不管她低头沉默不低头沉默,进去后就蹲在地上,非要让游儿直视她的眼睛,发出一连串的灵魂质问:“你为什么……要说我和董公子的弟弟私下互生情愫?为什么说我送了他帕子?你不知道女孩家的名节有多重要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游儿眼神游移着,无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她看到宋霏身后跟进来的还有芦宁夫人的时候,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着更说不出话了。 陈秉江一进门却先看向宋遇,用眼神疑惑的询问他。 宋遇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又沉下语气很厌恶的说:“游儿,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有安眨巴着眼睛跟在最后面,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机锋。 陈秉江在刚才出包厢门的时候就示意宋遇:他自己扮过坏人了,该宋遇扮好人说点软话,再哄着游儿问问细节了。而这会有什么样的效果,陈秉江也是能猜到的—— 只要冷静下来,游儿大概也能反应过来自己的愚蠢了。他们今天一被当场捉住,事情就露馅了。游儿越是口不择言攀扯了小姐,反而越不能如愿,因为她只有被杀人灭口的下场。但如果她说出实情……可能依旧没什么好下场,却不一定会死。 这个尺度就是宋遇刚才扮红脸温声唬着游儿承诺她吐露真相的尺度了。或者说,宋遇从头逼问细节,逼问得过多,游儿破绽百出给不出合理理由,那种状况下再被吓唬半天,胡萝卜加大棒怎么着也能唬住了。 现在看来,宋遇唬的很成功。 “奴婢……奴婢今天一早出门,在街上撞到了那位董公子……一直用绳子串起来挂在奴婢脖子上的挂坠露了出来,被董公子看见了,他、他认出来了。”游儿说到这里就开始吞吞吐吐。 芦宁夫人到这里神情间收了之前的温婉,语露锐气:“然后呢?认出来以为你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游儿唯唯诺诺的低着头不敢吱声。 “……?”宋霏听到这里还有点迷糊,主要是她脑子还没转过弯,奇道,“游儿的挂坠怎么了吗?那不是她从小贴身带的,有一年回家后爹娘买给她的念想吗?” 宋遇恨铁不成钢的瞥妹妹一眼,发觉这事她居然一直知道:“霏儿你知道啊?那你不好好回想一下,那是什么挂坠?那是不是个扳指套在挂绳上了?还有材质……” 宋霏往日精灵古怪,牵扯到自己从小习以为常的事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现在被哥哥点了出来,她回过味来也很是吃惊:“对啊!游儿的爹娘怎么可能突然给她买个玉挂坠?” 游儿是卖身的死契,就是因为从小她家中养活不起孩子了,没吃的口粮了,爹娘才把游儿卖到了宋府给人从小当丫鬟,算是一条活路。他们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给游儿买玉材质的挂坠?这问题小时候宋霏从没细想过,只以为是游儿爹娘迟来的悔意和疼爱。 “所以……”宋霏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不可思议了,“那位董公子真的是,我小时候救的人,当时还留了玉扳指给我吗?” “是给我们的!”游儿突然忍不住叫道,她攥住了拳头,声音低微颤抖,但隐忍中还是能隐约听出一丝不甘,“当年明明是我们一起救了人,董公子又没有说信物是送给谁……” “他没有明说是因为他不知道救人的是两个人。”芦宁夫人平静的戳穿她,那双慈和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世事,冰冷的让游儿不敢直视,“你把这件事隐瞒下来,无非是为了获取更多好处。” 如果没有游儿擅自隐瞒这一出,将来府尹次子凭着玉扳指找上门道谢,确实只会对宋霏表达谢意。因为游儿只是贴身丫鬟,她不算独立的个体,会被默认成和宋霏一体的存在,身份阶层都不会被人直视。府尹次子根本不会把游儿看在眼里。 但问题是…… 宋霏听到这里,有些伤心:“我们从小的情谊竟然还比不上陌生公子一次道谢的机会重……?” 游儿见都到这种地步了,即便仍然对自己的下场感到恐惧,有些话却不吐不快,她低声的怨气道:“小姐你一直是宋府的嫡小姐,一次情面当然不算什么。我不一样啊!连爹娘都放弃了我,我不为自己打算还有谁为我打算?!况且这次是我应得的!” 芦宁夫人摇摇头,闭口不言了,只冷眼旁观女儿准备怎么处置。 她也是失职了,没看出来游儿这丫头贪婪短视又心大愤懑,好像全天下人都欠她似的。投胎不同身份不同,这是弥补不了的。游儿为自己打算无可厚非,却短视根本看不清,她身为霏儿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丫鬟,到了她年岁大了,难不成还会亏待她?她还会为自己的前途操心?霏儿又是个好心性念旧情的,多年情谊在游儿口中就轻飘飘一文不值,比不上那一点真金白银了? 芦宁夫人在海地见的大风大浪多了,这种小事不会让她动怒,当时若是发现了,当即就会把这种不懂规矩的丫鬟调离女儿身边,及时清除隐患了,也就算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到现在他们才发现,或者游儿自己坦白了——说了游儿这丫头私自瞒下了玉扳指这事,导致董公子把她认为救命恩人来报恩了。 那也不算什么,宋霏当时救人又不是图报恩的,她若是有心卖好,让董公子感激游儿也行,顶多事后心寒远离了游儿,算是全了这一场自幼情谊…… 可上面那些情况都没有发生。 因为游儿心气高,要选就选了最符合她利益的打算……也是最恶毒的打算。 芦宁夫人目光锐利冷寒如刀,盯着地上那贴身丫鬟问:“既然你想要董公子的救命恩人身份,想要他的道谢,那你为什么瞒下玉扳指又说董公子和霏儿互生情愫了?你打的那个腌臜主意……是想要我的霏儿名声受损了不得不嫁过去,好让你自己跟着陪嫁吗?!” 芦宁夫人疾言厉色质问完这一句,懒得看游儿接着表演哭泣求饶的废话,转头望向女儿:“霏儿,你最后打算怎么处置这丫头?!” 她现在,要一个准话。 “我……”宋霏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年轻还轻,很难从这么多复杂情绪中快速缓解过来,尤其难以接受贴身丫鬟的背叛,而且还是以这种毫不留情的怨恨方式,要毁了她后半生的方式来背叛她。 宋霏的眼圈都红了,她咬咬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在宋遇皱着眉头想过来安慰她的时候,小姑娘摆摆手示意哥哥不用过来,她提高了声音说道:“游儿,你是想和董公子在一起吗?我可以成全你,成全你们。这个救命恩人你来当,董公子若是愿意,你直接过去,我没有二话!” 一直静静在旁边听着当壁画的陈秉江及时补充:“他愿意。他和游儿才是情投意合,就是苦于娶不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这可得赶紧说明白了,不然宋家人还得以为府尹次子是什么脱身世外的无辜白莲花呢,这场算计中的恶毒也有他的一半! 芦宁夫人听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潜台词,面上寒霜骤起。 ……虽然有点遗憾,但她尊重女儿的处理手段。不过,这不代表她收拾不了一个别人家的小年轻了! 第六十七章 彻底揭穿 “……?”听到这个处理结果, 跪在地上的游儿傻傻抬头,茫然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狂喜之色。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姐没追究自己的罪过,而是愿意让她达成所愿。或许是小姐太过年轻天真赌气导致, 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但,管他呢? 她可以跟着董公子了!! “谢谢小姐, 谢谢夫人……”游儿跪在地上,诚挚又感恩戴德的磕了几个头, 口中不住道起了歉,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过分, “对不起, 对不起小姐……奴婢,是奴婢被迷了心窍,干出了这种恶事……” 她这么诚心喃喃着, 表情内疚又歉疚。宋霏瞪着她的冷沉表情就不免有点软化了,虽说看起来以后仍不会原谅对方, 但游儿的这个行为还是让宋霏对她的印象改善了一点。 芦宁夫人从刚才就在紧盯着女儿,不敢大意。她很清楚自家女儿虽说恩怨分明,却也年纪过轻, 不免有些天真不知事。现在见游儿这丫头又感恩戴德又是歉疚赔罪,她生怕女儿心软或者被糊弄过去了。 但是这说教的话由她来说,效果恐怕要打折扣。 芦宁夫人视线一扫旁边,见儿子眉头紧皱, 就用眼神去示意他。可惜宋遇的注意力都在思索府尹次子的说辞上, 没注意到。陈秉江倒是注意到了,但他不熟悉宋家兄妹的母亲, 一时间有点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 思索了一下后,陈秉江试探的说:“游儿姑娘, 若是你真的知错悔过了,就把这些说辞到董家人面前再说一遍,然后任打任骂听从发落就是了。” 他的话才一说完,游儿的脸色就大变,在原地僵住了:“……” 开什么玩笑,若是那样,她的所求岂不是又全毁了? “……好了,不用说了!”宋霏也回过味了,稍微缓和的脸色又变得冰冷无比,她生气的瞪了游儿一眼,转身就要出门,“我们去找那位董公子说明白!” 宋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游儿只是嘴上说说悔过罢了,浪费一点口水就能换取她印象改变,何乐而不为?而且那一番装可怜悔过的说辞还是在游儿达成所愿后的随口过过瘾。要是游儿的说辞会对自己的利益造成损害,那她打死也不会张口的,就是个撬不开嘴的蚌壳! …… 宋家这边算是彻底审完了。 接下来只剩更难撬开口的董家那边了——因为大家没有证据,只有宋家这边审出来的说辞。府尹次子很可能到时候见事情败露,会死不承认,好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来。董君奕虽说看起来比较明理,但这个对象可是他亲弟弟,偏向的印象往哪边,实在不好赌。 陈秉江见宋霏气鼓鼓的就要出门去董家兄弟的包厢,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叫住了她:“慢着!” “?”宋霏疑惑的回过神来。 “我有一个主意……”陈秉江的视线缓缓滑过了在场几人的脸,说出了他的想法。 “这个不错。”芦宁夫人对少年郎投去赞赏的目光。她开始有点欣赏陈秉江了,这个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心思却挺缜密,刚才接她眼色的时候也很聪慧通透,听说好像还是京中那个有名的奇葩康王的嫡子,他们的家中环境也简单干净…… 芦宁夫人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意动,满意的不着痕上下打量起了陈秉江。 “……”陈秉江突然背后有点发毛。他本来想出门,回头看了看,却什么都没发觉。在他身后明明只有跟着准备行动的芦宁夫人而已?该不会是,游儿因为他刚才的戳穿,投来了怨恨诅咒他的眼神吧? 陈秉江不确定的心里想着,没耽搁他在嘴上吩咐有安找块桌布,把游儿的嘴死死堵起来,又把她绑住再提走。其他人一起都去董家的包厢,准备彻底了结整件事。至于为什么先这么处置游儿,这待会儿也是有说法的。 推开那边的包厢门后,董君奕闻声先看了过来,关心的问:“怎么样了?” 他略有些惊异的看着宋遇身后出现的芦宁夫人,还有绑着游儿把她拖过来的有安——拖过来是为了拒绝身体接触。董君奕拘谨的站起来,手忙脚乱的穿鞋,然后惭愧的给长辈行了个礼:“夫人午安。” 陈秉江看看府尹次子,啧啧称奇。 虽说发生的事情不少,但时间其实没过去多久,这才一会儿不见,府尹次子的脸上身上又多了不少伤痕,被打得是真狠。或许因为府尹次子自尊心很强,所以气急的董君奕才特地要往他脸上招呼吧。 这兄弟俩都挺倔。 “……”陈秉江的视线不着痕的从府尹次子怨恨又幽冷的表情上收回来。他一点都没感觉到府尹次子的心虚或者愧疚或者认错,只感觉到了这混小子被打得服气中又有点不服气,像极了那种叛逆期小孩。 “!”被绑着的游儿凄惨的一被拖进来,府尹次子的表情就隐隐变了,他努力想维持着平静,眼神却死死盯着那边,有点担心,也开始了焦躁。 “呜呜……呜!”游儿也是,一进门就拼命挣扎起来,被塞着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破碎音节,想说什么似的。有安不客气的把桌布又往她嘴里狠塞了一把,歪嘴斜眼故意做出一副粗鲁的恶人像:“老实点!!” 宋遇开始从头细说他们审到了什么。这一切都是府尹次子和游儿串通起来,想要损害宋霏的名节好陷害她不得不嫁人,再把游儿陪嫁过去罢了。 “……?”董君奕听得难以置信,表情越来越精彩。他是这个时代很正常的文人,很正常的男性。难以理解这个脑回路,转头看向自己弟弟的时候又充满了怒火,“……你报答人的思路只有纳了人家吗?!因为身份够不上,还想祸害人家的嫡小姐?!”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6节 府尹次子对自家兄长的怒吼却充耳不闻,他震惊的听着这个大新闻,耳边嗡嗡的,眼睛都激动得充血发红了:“什么?贱人,你居然骗我?!宋家小姐才是当年救了我的人,这么多年来你都在冒名顶替吗?你这样对得起你从小照看的小姐吗?!” 他又急忙转头看向董君奕,语气切切,目光诚恳:“兄长!你听我说,我确实是被她蒙骗了……但是我和宋家小姐互相心怡也是事实啊。” 府尹次子的话风骤然大转变,谁还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游儿在地上突然面若死灰的瘫软了,泪流满面又带上了怨恨:“……” 她赌上一切,毁掉了过往才换来的下半生依靠,就是这么靠不住。凭什么?!难道不是她和小姐一起救了人吗?就因为小姐是大官家的嫡女,董公子就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她吗?!之前她和董公子的互诉衷肠,那些青涩又懵懂甜蜜的情愫,那都算什么?! “哦?”董君奕半信半疑,目光中全是猜疑。凭理智他不觉得这事是真的,但弟弟表情中的动容和甜蜜悸动……又不像是假的,这分明就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模样。要是他弟弟演技能好到这种程度,刚才也不会被他一通暴打了。 ……到底怎么回事? “你倒是说说。”董君奕决定再给弟弟最后一个机会,他语气带上了威胁。弟弟之前的说辞前后矛盾,漏洞百出,要是现在不能给他个合理交待,他就要好好把老爷太太都请出来揍人了。君礼德行本身就不好了,心性也坏了,这弟弟就不能要了!!! “之前……我的确被游儿欺骗,以为她才是小时候救我的恩人,但我没想过要这样报恩!”府尹次子言辞诚恳的反驳着,眉头紧皱。但他的眼眶和脸颊都青肿着,看起来有几分滑稽,给这副郑重的正色模样减了很多分。 “我……我给了游儿很多银子。”府尹次子低声的说,“而且那些不是正式的道谢。我在赏花宴上认识霏——呃,遇到宋家小姐的时候,是想去宋府有一个正式的道谢的。没想到交谈下我和宋家小姐聊的投入,就忘了……” 他这么胡编乱造,芦宁夫人听得勃然大怒,忍无可忍的开口打断:“放肆!” “夫人,我没有说谎。那手帕也确实是宋家小姐送我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游儿的手艺啊!”府尹次子表情诚挚情急的,只差把自己的心肝剖出来给人看看他是清白的了。 陈秉江就冷眼旁观看他演。 宋遇也很沉得住气,表情阴沉的抱肩站在旁边,问:“董兄,这说法你信吗?” “……”董君奕摇摇头,语气冷沉,“君礼,这事现在扯掰不清,你得有证据才能让我相信,不然人家女孩的名节经不起这么折腾。” 虽然他很想相信,可他真的无法判断真相。 董君礼这样一推四五六,空口无凭,说出来的话却捕风捉影,全是妨碍宋霏名节的。就算宋霏现在人就在当场,直接拒绝了,他也能咬死了自己在爱慕宋霏,之前是宋霏翻脸不认人。要是这样一来,虽然事情明眼人都会看明朗了,但是后续就不好处理了。管什么都管不住别人那张嘴。董家就算对府尹次子严加管教,也管不住他以后都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宋家可以把管教的事都交给董家,但后面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流言,妨碍婚事也太恶心人了。 董君奕拿捏不准,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倾向,但为了让弟弟别再倔着走极端,他只能这么说着,留给弟弟最后一个转圜的余地…… “我能有什么证据?怪只怪我们情难自禁……又只能通过游儿传话,到现在我已经百口莫辩了!”府尹次子苦笑起来,他还狼狈的蹲坐在角落里,闻言慢慢站了起来,把脸转向了芦宁夫人身后的宋霏,希冀的走近了几步,用手指着自己急切又苦涩的说: “你是反悔了么?宋家妹妹,我却是真心的……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你不为我说几句吗?” 府尹次子说得可怜又深情极了。 偏偏他委屈巴巴的留恋模样还不似作假,董君奕看得更加怀疑人生,自己弟弟什么时候演技这么厉害了?还是说,从中确实有什么误会?但不管怎么说,他也得看宋家态度。 今天这事董君奕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宋家小姐若真是和弟弟两情相悦,那这就是一桩好事,不算逾越。若这全是弟弟的胡编乱造,那他就得想办法把整个情况割裂开,回去把这个破弟弟打死了事!还得想想办法以后怎么管住弟弟…… 董君奕越发头疼。 别看他揍弟弟这么狠,但是他越发觉得家中没人能管住弟弟了,这孩子不听劝。 “……我要揍死他!”这边。宋遇也在额头青筋直冒,他被恶心得几乎到了忍耐极限,就要马上扑上去揍人。陈秉江连忙拦住他:“冷静,冷静……” 这就像癞蛤蟆跳到了脚面上,恶心人还赶不走。旁人不知道真伪,只会疑心和窃窃私语说你和癞蛤蟆有牵扯,事情发生就纠缠不清了。 “你倒是好算盘。”芦宁夫人突然冷笑了一声。 她活了几十年,还看不出来一个毛头小子什么想法?当着她们的面还非要这么睁着眼说瞎话,无非是清楚的知道男方女方的名声犹如石头和豆腐,只有女方根本经不起碰,他摆明了吃准他们,再不济得逞不了也能给她们带来大麻烦。 况且这董家小子还不是纯然的坏,他自以为他被欺骗了,心心念念多年的救命恩人不是丫鬟,而居然是官家小姐,那他爱慕的人原来也是官家小姐。他在一定程度上,是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好选择,自己该和人美心善又柔弱家富的宋家小姐在一起,成就一段佳话。 这才是他为什么当着面还能深情款款,还能真实的委屈,还在睁着眼说瞎话纠缠不清的原因。 如果宋家没有准备,就要被套进去了,还真奈何不了他。但……幸好他们过来之前有准备。幸好有陈家孩子的提醒和布置。 芦宁夫人冷笑一声,让到了一边,压根不动怒:“董公子,你好好看看,你在对谁说话?” ‘……不是宋霏吗?’ 府尹次子一愣,上下打量芦宁夫人身后站了半天的那个年轻女孩,对方肤色白皙,面容温婉貌美,身着一件昂贵漂亮的绢丝外裳,在冬天这层薄的没用的外裳纯粹是穿来好看的,非有权有势的人家不可。在府尹次子刚才说话的时候,那女孩一直在对他怒目而视。 府尹次子迟疑了一瞬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但他也惊疑不定的不敢再开口了,眼神下意识往地上的游儿身上转去。 游儿这次却不给他任何提醒了,只是怨恨负气的转开了头:“……” “说来也是奇了。既是认识小女,那……董公子为何要对着我的丫鬟表情半天啊?”芦宁夫人似笑非笑的又问道。 按照陈秉江刚才的提醒——跟着他们进来的女孩是芦宁夫人的那个贴身丫鬟,她和宋霏临时换了穿着装扮,而宋霏还安安静静的留在门外罢了。 第六十八章 次子下场 “这——”府尹次子不解失声。 下一刻, 雕花木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孩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外。宋霏刚才在外面把里面的话都听全了,完全是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才勉强忍住了推门进去的想法。 现在她终于不用忍了。 宋霏气势汹汹的冲进来, 毫不客气的扬起手就是一个清脆的耳光,然后她嫌恶的“呸”了一声:“你说的话太恶心人了!我一直都根本不认识你!若是知道有今天, 我小时候就不该救你!” 一开始府尹次子和游儿联合算计她的名声,是府尹次子为了和所谓的真爱白月光在一起想出来的毒计。没得逞被抓奸后, 就变成了为了顺利活下去而开始胡编乱造。得知了救人白月光不是游儿而是宋霏后, 府尹次子纠缠不休毁她名声的缘由又变成了想和她在一起。 宋霏从小到大活了这么多年, 还没见过这么无耻之人!口口声声称他爱慕人, 其实他更多爱的只是自己眼前那一点利益吧,分不清楚真实和虚假,眼光浅薄又不懂真情, 只会汲汲营营……这人真是愚蠢透顶。 见惯了自家父亲和兄长的宋霏,压根看不上府尹次子, 居高临下给他一巴掌的时候,她的目光中也透着鄙夷和失望。 这种目光直接刺痛了府尹次子,他对记忆中那个笑容可爱又心善的小姑娘的滤镜一下子“咔嚓”碎了, 难以让自己承认眼前这个风风火火又瞧不起他的粗鲁姑娘就是他心心念念好多年的人。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宋遇警觉又愤怒的张开手插过去,挡到妹妹身前。董君奕也羞愧又恼火的冲过去,一脚踹到了府尹次子的身上,把他狠狠踹倒在地。他自己脸色都涨红了, 险些说不出话来:“你——你——!” 这下轮到陈秉江慌忙的去给董君奕顺气了, 连连拍着他的胸口和背:“冷静!冷静点!董兄,被这种东西气坏了不值当啊!” 作孽啊! 董君奕这是发觉自家亲弟弟是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玩意儿, 一时间气大发了。尤其他还是个很正派的文人,一想到弟弟礼义廉耻全不顾了, 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做出这些败坏家风的事情,他就气得血液往脑袋上倒涌,额头发紧,完全喘不过气来,差一点被强烈的羞愤和愧疚感搞厥过去。 “好了。”芦宁夫人大概是此刻全屋子里最冷静的人了,她环视着这一场闹剧,淡淡的说着,“现在真相大白,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由不得这小子再四处攀扯。董家大郎,商讨一下此事往后该怎么办吧。” “呼……”董君奕做了长长的一个深呼吸,涨得通红的脸色才稍微缓了一点,他面带羞惭的深深行礼道,“请夫人放心,小子这就带他回去,先家法处置,再和家中长辈商讨出合适的方案,后行上门致歉。不管如何,我董家绝不再放这孽畜出来胡说一句!!” 芦宁夫人深深看他一眼,表情不咸不淡,也没说原谅不原谅,只是先点了下头:“……那我们就等你家的消息了。” 碍于女孩家名声的缘由,这事根本不能大张旗鼓。但若是要芦宁夫人就这么低调压下来,她是绝不肯的。董家要是不给他们一个合适的处置结果,他们宋家又不是待掂量的软柿子,往后这件事绝不善罢甘休! 董君奕勉强点点头,失魂落魄的央求陈秉江和有安再帮最后一个忙,把他弟弟也捆起来防止逃跑,再去董家叫马车来——把他们拉回去。不然董君奕是真的没脸面这样捆着弟弟回府了。 陈秉江招呼有安赶紧去办,又低声和宋遇嘀咕了两句。 宋遇眼睛一亮:“真有你的啊……霏儿,你快这样……”他又转头和妹妹嘀嘀咕咕起来,俩人短促交谈了几句,兄妹俩就走向之前假装宋霏的那个大丫鬟,很快的,大丫鬟点头离去。 “这会儿时辰了,咸福居的酒宴估计都要散了。”陈秉江在等人的时候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色,感觉有点好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口,有点心虚。 今天的酒宴应该是陈秉江请客,要么就是宋遇付钱,结果他俩都跑了,只剩一大桌被请客的朋友……咳,也不知道这桌饭菜怎么付了,该不会是文兄先垫上了吧?毕竟那是他家的酒楼…… 终于。 在一通折腾后,董家的马车来了,董君奕捆着弟弟上了车,纳闷的看到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游儿也被塞在车里,一见人就挣扎的弹动起来,身前还摆着她的卖身契:“这是……” “今天我的贴身丫鬟游儿,在外出采买胭脂的时候不慎遇到意外去世了。”宋霏嘴中说着敷衍的话,本该假情假意的表示一下怜悯,但她的面色却全程冷冷的,一点伪装都懒得假装,“我听闻后就赶过来给她处理了后事。” ——这是宋府以后就不认游儿这个人了,她再出现也不是宋霏的贴身大丫鬟了。还好是宋霏一家几口上京只带了很少的下人,可以很好的掩人耳目,等他们回外地任上的时候就不会有人过度深究了。 刚才宋遇兄妹去请芦宁夫人的大丫鬟帮忙,就是要她快速回府一趟,把游儿的卖身契取出来。 “……”董君奕听明白了,他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看向马车里的游儿,目光转冷,“那这个丫头……等我禀告了父母再一起处置。” “有劳了。”陈秉江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后续,但这是董家的丑闻,绝不会再让外人旁观了,他也就只能恋恋不舍的在这里和董君奕一家人,宋遇一家人分开了。 “走吧。”一眨眼间又只剩陈秉江带着有安两个人,他唏嘘的转身折返向咸福居,准备去看看大家散了没有,好去付酒菜钱。宋遇家这一扯事搅得,他估计也没心情喝酒了,先回去家里好好安抚妹妹吧。 …… 另一边。 董君奕带着弟弟回家,越想越气。这会儿还没到他爹从府衙休息回来的时间,但往常他们父亲勤勤恳恳,总要忙到很晚才回回来,甚至有时候累得直接在府衙休息了,托人回来说一声了事。 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干等着是不行了。董君奕就叫了个门子去赶紧找董老爷回来。 董太太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娇小姐——她掌持中馈多年,很快听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门就见到小儿子鼻青脸肿的被这么绑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姑娘同样绑着哭哭啼啼,大儿子又坐在一旁面色漆黑如锅底,强忍怒气。 董太太就眼前一黑,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摊上什么不三不四的情债了啊:“……!”她当场拿起拐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止不住情绪,颤颤巍巍的幽声问: “君礼,你干了什么?!” 那姑娘若是被抢的良家女孩,不至于也被绑着。如果是差不多地位门当户对家的姐儿,和自家小儿子互通有无,也不会被大儿子绑起来。这姑娘这么细皮嫩肉,保养得没一点风霜,难不成是…… 小儿子该不会干出什么辱没门风的事了吧! 董太太想到了一个让她险些站不稳的可能性。 等到董大人也赶回来,董君奕把事情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一说,董大人也气了个七窍生烟,当场就暴跳如雷的嚷着:“拿板子来!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孽障!他连蒙骗诬陷人家清白姑娘家的事都能做出来,以后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在他们家,董大人的话就是无法违背的,门外远远候着的下人唬了一跳,还是赶快去拿了板子来——在他们家不存在溺爱小儿,董大人说打是真打,连下人都习惯了。 董君奕无声叹了口气,挽起袖子站了起来。 父子局的时间到了。 他作为今天董家参与了全场的人,才是气得最狠的那个,哪怕前面已经暴揍弟弟了一顿,现在还是七窍生烟的,不再狠狠揍一顿不解恨! “君礼你这,这还不如找了个——旁的女子回来呢?!”震惊的董太太抹着泪赌气的险些脱口而出,她气坏了。原本还以为自家小儿子是找了个不清白的青楼女子非要纳回来,哪能想到事情性质比这个恶劣太多了?! 别说求情,董太太都气炸了,挥着她的拐杖就要跟着丈夫的板子一起冲上去双打:“儿啊,你现在在家被打坏了也好!打坏了就不会出去作恶了。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咱们家是没有女儿,所以把你养得坏了心吗?!这万一传出去……” “——我们一家都没脸活了啊!”董太太边气喘吁吁的挥杖打着、边泪流满面的痛心哭诉着,好像她才是更难受的那个人。 “这孽畜以后别找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了!祸害人家干什么!打死了事!”董大人也在暴跳如雷的怒斥道,他一下下挥舞着板子,在儿子的惨叫声中硬生生的把董君礼的腿给打断了。 “爹!我错了!我不敢了啊!嗷!娘你别打了,别打腿!大兄!大兄你说句话啊!”董君礼求饶夹杂着惨叫声胡乱喊着,但是董家夫妇就是铁了心要狠狠揍他一顿,这不止是给他长教训,也是给宋家交待。 “……”董君奕黑着脸,扔下鞋底不言不语的坐到了一旁听着,也不劝阻也不动了,眼中却含着几分忧虑。 在董家不存在溺爱幼子的原因是,他们家最宠的人是——从小优秀的嫡长子,也就是董君奕自己。 董君奕生来老成,虽说头脑不算多聪慧过人,却从小更懂得体贴家人父母,一向比同龄人显得成熟。这样的他自小就是董家的骄傲,也被作为下任家主仔细栽培,委以重任……所以后出生的次子相比之下就没那么被父母看重,从小笼罩在长子的光芒下,压得喘不过气来。 有什么话,董家夫妇也愿意听听大儿子所说的,但是和正常孩子一样顽劣幼稚的幼子就一直被他们看作是小孩子,更不会有这个待遇。久而久之下来,董君奕作为长兄也不得不担起了管教弟弟的职责,他知道弟弟对他的相处方式有点复杂,他也就有意开解,却一直都不如意。兄弟俩关系淡淡的,总是亲近不足。 他下狠手揍弟弟,就是因为他发觉,弟弟有时候似乎谁的话都不听,性情有点偏执的拗了。但具体让他说弟弟古怪在哪里……董君奕也说不出来,仔细观察后觉得弟弟可能只是安静了点,大概是他想多了。 一直到今天这件事的爆发,董君奕现在才能确定,那不是他的错觉。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7节 他的弟弟,往常在家中,在他和父亲面前恐怕大多都是伪装的!真实的弟弟心性已经不知不觉在暗中长坏了!心中果然对他是有怨言的,对父亲母亲大约也……所以他们现在谁揍、揍再狠恐怕都不好使,能不能让弟弟长个教训还不好说,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必须更严厉才行。万一真传出什么流言,那就对不住宋家了。 这么想着,董君奕下定了决心,他缓缓开了口:“爹,等你打完,我们把君礼送去外地管教一下吧……” 限制他的钱财,管住他的活动范围,再改造他的想法和心性…… 家法处置,是他们董家为管教不好儿子而愤怒和歉意。把董君礼送去进行严格的改//造,就是他们改正孩子心性的迫不得已办法了。毕竟弟弟都这么大了,心性歪了得下狠手掰过来才行,但是留在他们家是掰不过来的,必须想办法。 往后把君礼送去哪里严加管教,也是防着他再想两败俱伤的放出流言。 至于归期…… 董君奕垂下了眼帘,狠了狠心,没有提起。 这才是对弟弟的惩罚,不然弥补不了宋家妹妹这次险些改变了后半生的恐怖遭遇。 第六十九章 游儿下场 “送去……送去外地哪里?”董太太没有自家丈夫儿子的好体力, 才打了一会儿就累不行了,放下拐杖坐下来,喘着气问。 她思虑了一下这事, 感觉很不好安排,担心的说:“军营还是书院?” “……”董大人年纪也不小了, 累的一脑门汗,扔下板子捋了捋胡子, 也皱着眉头纠结起来, “到军营里是能摔打摔打, 去去孩子气, 但是……” 一般来说,到军营里的士兵都会或多或少染上军中的其他小毛病,斗殴, 赌钱之类的。董大人觉得,自家小儿子这是从根上坏了心性, 单纯去军营掰掰变成熟点也可能改不过来,反而染上别的毛病……就怕会更变本加厉了,那不是作孽吗? 军营不妥, 这不对症。 “我听说有那种管的很严的书院,我们托托人看能不能把君礼送进去?”董太太忧心忡忡的提议着,“君礼年纪也不小了,该下场一试了, 在那之前严加学习个三年, 也很正常。” “还是不妥。”董大人嘘长叹短,“那种书院管得严, 但人的心思都在科举上。严才能对他们有效果,你看我们儿子是这块料吗?” 那种管得很严的书院, 一旬才能回来一次,平时上学也不能带丫鬟小厮,只能靠自己动手做简单的活,课上管得严,课下同窗的学习氛围也很浓郁。不说别的,他们小儿子君礼的基本条件勉强够送进这种书院,但他的心不在科举上……要是在学院里拉帮结派,或者私下别人学习的时候他满心愤懑酝酿一肚子坏水,这么憋三年下来才更坏事。 “这——”董太太一时间很挫败,有点绝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难道要彻底放弃……君礼吗?” 她不忍的看向地上。 董君礼刚才被三人混合打得小声呻//吟,哼哼唧唧着,倒在地上肿成了猪头,一条腿断着,鼻血流了一脸,意思已经不怎么清醒了,昏沉的趴着,狼狈的不成样子。 如果书院和军营都不能把董君礼掰过来,直接把这样的小儿子凄凉的流放到外地,去给他谋个为生的小官或者给他几个庄子糊口度日……那董君礼才是真的废了,以后都废掉了。 就算董太太和董大人没有百年,他们家两个儿子也等于提前分了家,并且把小儿子逐了出去,以后再干出什么事,连和董家宗族都无关了。这样的代价太过沉重,也太残忍了,对外更不好交待缘由。 平心而论,就算董家夫妇知道自己小儿子变成了丧心病狂之徒,也没法一下子决定大义灭亲做到这种程度。暴怒之余,抢救还是想抢救一下的。 “到庐阳怎么样?”董君奕突然眼睛一亮,“我们叔伯不是在那里做县令?让叔伯把君礼带到身边盯着,他跟着做点事,学学政论,正正心会不会好点?” 一方面君礼日后的前途有了保证,一方面叔伯是亲人,看得住君礼。再最后一方面董君奕没说出口……他觉得,弟弟憋得孤拐了心智,拗了脾气,恐怕都是从小到大被自己和父母压得喘不过气导致的。 在这一方面,董君奕心里还残存着不能说出口的愧疚。 “怕就怕的是……”董夫人的话说了半截,幽叹的没了声息。就怕君礼心存怨恨,他叔伯看不住人啊,到时候君礼万一跑了,这变成谁的不是就扯不清楚了,一家子亲戚也该有了怨结。更怕君礼失去看管后,不知道还能做出多么天大的事来。 董大人听得摇了摇头。 这样做隐患太大,的确不适合。他眼神一沉,咬着牙根发狠的说:“我们把君礼送去……宫中吧。” 董太太和董君奕:“……??!” 母子俩一起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别的不说,委顿在一旁眼泪都流干了的游儿发抖的更厉害了,她简直不敢想……董公子的家人能恐怖到这种程度,对亲儿子尚且如此,她还能活下去吗? 游儿后悔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宫、宫中?”董君奕也有点结巴了。虽然弟弟这次做的事太过分了,但是他下巴都差点震惊裂开,父亲做的决定也太……弟弟不至于要被去势入宫吧?! 狠、好狠啊?! “我说……他爹,不至于做的这么绝吧?”董太太有些气虚的问,惊吓得连丈夫做官前的称呼都喊出来了。 “你们想哪里去了?!”董大人见妻儿反应,也有些讪讪,他莫名的反问一句,急忙澄清,“我说的宫中不是去当太监!” “父亲是指禁卫军?”董君奕反应过来,却很奇怪的在问。如果说有皇亲国戚或者高官贵族的后代子弟想要博一份前程,最好的待遇无非就是加入当今庆德帝的嫡系队伍禁卫军,伴天子左右,或者守卫皇宫,把守各类要紧之处。 这样好的前程,怎么能算是惩罚呢?就算是每天被拘在御前不好惹事,可是以弟弟这个心性,越接近上层,以后万一想搞事,事就会越大。父亲不把弟弟往低调里藏,怎么还反其道而行之,往他们这位不容人的皇帝陛下眼皮子底下放呢? “就像这次封城,你们只看到了皇上把禁卫军派出来接管各地方,没看到皇上的另外一批心腹。”董大人解释,“最后皇上是把靖勇伯府的案子交给暗卫使去查的。” “暗卫?”董君奕愣住了,这个词确实触及了他不懂的地方。 他只隐约知道皇上除了那些暗面里培养出来的力量,还有一支心腹的暗卫队伍。 董大人在这方面懂得比儿子多:“暗卫的筛选和补充比禁卫军严格太多了,数量也很精简,最重要的是,去那处应该能替我们掰掰君礼的性子……” 暗卫重在身份清白和精神控制,因为这是宫中力量最隐晦的一道屏障,所以据说会用一些办法改变暗卫们的心性,将他们牢牢控制在皇家,忠心不二,没什么杂念。这也就导致他们和原本的身份产生脱离,不会以权谋私。 董大人隐晦的对妻儿说:“以前赵大人家的庶子怎么打都不听,差点把家产都赌光,后来消失不见了,我们都以为是赵大人把他儿子远远送走了事了……可这次封城的时候我认出了他,他就在暗卫里,已经大变样了。” 那张只会因为赌钱而贪婪兴奋的丑陋面孔,现在变得苍白而面无表情,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反应,专心守着路口,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成熟了很多。差别大到差点没让董大人认出来。 这让董大人怦然心动。 他们家无力教好已经这么大的儿子,心性已经坏掉的一个孩子。眼看着送去书院或军营也都只是放任,还不如狠狠心去看看怎么把人送进暗卫…… 哪怕以后这个孩子都和家里断了联系,哪怕他会被控制心性,董大人都觉得,值了。至少这孩子的新思想只会是忠君报国,这孩子就当是被他奉献给了皇上……总比坏了心肠在外面一直待着的小儿子要好。 ……那样他们全董家人都会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 “我们这等人家出去的孩子入了暗卫,在皇上那里……董家是不会被重用了。”董大人带着几分释然的拍了拍长子董君奕的肩膀,“……你也别怪我。” 有些时候,受重用还不如不被看到,尤其是这个关头。京城风起云涌,皇上对皇子们态度暧昧未定,他们董家退了也好。 “父亲你放心,我懂。”董君奕沉稳的说。 董君礼的下场这就被商定好了。 一家三口的目光齐齐转向了房间里的最后一个人身上—— 董大人有点捉摸不定,抓瞎的问:“这姑娘怎么办?” 他毕竟是男人,内宅之事更倾向去对妻子请教办法。 ……这游儿姑娘明摆着是宋家泄愤送来的,再也不要了的下人,就等着他们董家折磨报复这自作自受的游儿姑娘。 董夫人看着瑟瑟发抖的游儿,面色恢复了平静,她幽幽的说:“这是君礼的新丫鬟,当然是要留到他回来后,在那之前,她先到我们院子里当个粗使丫鬟吧。”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游儿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能死里逃生,她苍白的脸颊上多出了一抹激动的红润,挣扎着跪起来连连磕头。 “别急着谢我,这段时间你还得先照顾好我儿子。”董夫人语气不咸不淡的说着,目光直直盯着游儿,“珍惜你最后能说话的时间吧,姑娘。” 游儿的脸色再次刷的惨白,变得难以置信了。 “……”董君奕恍然的沉默了,对此深以为然。 为了让宋家满意,游儿和弟弟这边闹得不可开交才好呢。正好弟弟还得养一段时间伤再出发,这段时间闹一闹,给宋家出了气,事情也就好解决了。 过后游儿就不好再随意放着不管了,她这种心大又歹毒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在董君礼走后,一碗药毒哑游儿,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这扯事过去几年才算完。 她之前不是一心想跟着董公子吗?为此诡计百出,还出卖了自家小姐。君礼也为了她做出设计别人名声的祸事,酿造了毒计。 现在就成全她了!让她长长久久的跟着她喜欢的董公子吧。 而且……以后都是以一个普通的哑丫头的身份…… 第七十章 存档四 至此, 董君礼和游儿的下场彻底定了。隔了一天,董大人低调的带着被打的凄惨无比的小儿子去宋府请罪赔礼。 而董夫人这边由芦宁夫人接待,跟着的是董君奕, 详细讲了他们后续给董君礼的一条龙安排。鉴于事后没什么风声传出来,董家赔罪的态度诚恳又实在, 不搞虚的,宋家也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真是抱歉, 宋兄。”董君奕再次对宋遇赔罪, 很是惭愧自责, “希望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这不关你的事, 董兄。”宋遇摇摇头,淡淡的说。虽说这件事他们一家人都气坏了,哪怕是听了有诚意的赔偿, 还是不免迁怒董家人,以后不想和他们往来。 但再迁怒, 那也是迁怒董大人夫妇,重点不在董君奕身上——负责教导的父母双亲还在,没听说长兄要被这么连坐的。 再加上宋遇一家人马上要回外地了。宋遇和董君奕顶多是比点头之交更近一分的普通朋友, 谈不上什么情分,以后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不当朋友。下次再见还是平平淡淡的正常相处就是了。 这件事就到此终止了。 同一时刻,在范府听姨父给硕表兄讲课的陈秉江若有所思的一愣:“……” 存档突然增加了? 这是第四个存档了……大概是白月光火葬场这件事结束了吧。 之前陈秉江还耐心苦等了半天,结果迟迟没等到存档出现的提示音, 现在终于有了。 太好了。 宋霏没有出事, 摆脱了那个渣男。宋遇也没有被害死,宋大人和芦宁夫人更不会在几年后因为伤心过度郁郁而终, 一家都被这么祸害了。 宋霏那么强的算术能力…… 陈秉江摇摇头。现在想那么多也没有用,他还没登基当皇上呢, 也谈不上看宋霏是想平安再嫁还是当女官了。 “怎么了?”坐在旁边的范硕表兄似有所觉,用手肘碰了碰陈秉江。 “没什么。”陈秉江释然一笑,不动声色的转换了个话题,“我在想咱们皇上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范硕表兄垂下眼帘,从牙缝里默默挤出一句话:“还能做什么,挑选有潜力的儿子吧。二皇子下去了,太子殿下又一直不被看重。” “……”陈秉江若有所思。 这几天陈秉江在专心打听宋家白月光火葬场的事,但外界的发展不会随着他的关注不在这边就停滞不前。 陈秉江闲来无事就跑范府听范大人给硕表哥讲课,一方面是为了随时关注朝堂上的最新消息,另一方面—— 陈秉江总不好天天出去逛街喝酒,他也学不会逛青楼赌钱那一套,说实话,对一个被网络信息轰炸惯了的现代人来说,这些刺激都太小儿科了。陈秉江刚穿越时意动了几下,就恢复了平静。 他也很清醒,知道自己肯定会厌倦那种很空洞的肤浅的爽感,因为一旦沉迷其中,再抽身就只会剩下更多的无聊和不知所措,心中仿佛多了一个越变越大的空洞,被身不由己的裹挟其中无法自制。 除非人放弃了自制,能一直沉浸在醉生梦死,纸醉金迷中,才能麻醉腐蚀自己,不在清醒时感受那种糟心的滋味。偏偏陈秉江的良知又不允许他一直沉浸。 ——因为以上这些清醒的认知,陈秉江干脆就没碰那些找乐子的东西,而是盯上了姨父范大人。 既然他以后迟早要当皇上,还不如趁姨父教导硕表兄的时候多学一点怎么当官,怎么治理城市和处理政务。 毕竟当皇上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段开始。到时候再学可就晚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8节 陈秉江就跟着表兄学习,同样低下头悄声问:“皇上看中谁了?” “还能有谁,本来就没什么能选的。”范硕耸耸肩膀。 陈秉江回忆了一下很久以前某次存档中,他和父亲康王的一次对话,喃喃重复道:“……三皇子小时候因病夭折了,只是占着排序而已。四皇子骑马摔到了脑袋,一直缠绵病榻到现在,所以不可能。” “五皇子脾性暴虐,但皇上看重有时候不讲道理,德行才是最不值钱的地方,他好歹身体健康,头脑正常。六皇子才一岁……”陈秉江猜测着, “这根本没得选啊,皇上只能选五皇子。” 这部分情节在原剧情中细节不详,也可能是他记不清了。所以陈秉江猜测大约是接下来这个皇子的存在,被皇上提出来拱火,最后才刺激得太子忍无可忍爆发,皇上这几个子嗣才一下子全废了。 但庆德帝接下来会怎么折腾呢?陈秉江很期待。 “不。”范硕一口否决,“皇上同时关注起了四皇子和五皇子。因为四皇子的伤这次诊断了一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有身体比常人弱一些。” “咦……”陈秉江无可无不可的微微点头,有点讽刺,“这种时候持续了多年的伤势突然全好了啊。” 由此可见皇家到底有多残酷,四皇子这是以前吃一堑长一智了,隐藏到现在才决定暴露出来,重新夺嫡了吧。 “好的还真是时候啊。”陈秉江幽幽嘲讽道。 “……你们说的也真是时候啊。”另一道声音跟着幽幽道。 陈秉江受惊一抬头,和范硕一起变了脸色:“……?!” 范大人正面无表情的板着脸站在两人桌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两个,幽幽的问:“这书房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上课,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看不见你们两个学生在悄悄说话??” “……呃。”范硕噎住了。 “嗯……”陈秉江尴尬的发出了单音节,移开了眼神。 范大人还一言不发的站在他们两个桌前,气势汹汹得让人不敢直视。他黑着脸,大声咆哮:“都给我站出去!!” …… 两分钟后,垂头丧气的范硕和陈秉江老老实实的站在了书房门口,嘴里念念有词,手上拿着一本厚实的书。 他们被罚要站着把这些过往范大人治理县城的手抄记录背下来,并且做出分析。 范大人是文雅的文人,不崇尚暴力,把人的手板打肿了,就不好写字做事了,所以他一向用别的办法教育儿子,这才造成了陈秉江和范硕两个人痛苦面具的站在这里背书。 “听说,皇上亲自查看了四皇子和五皇子的课业,奖励了五皇子一把传自□□皇帝的马刀,但是给四皇子的生母升成了贵人。”范硕突然来了一句。 “这是更看重五皇子?”陈秉江跟着琢磨,又把书抛在了脑后,沉迷八卦。 “皇上除了之前宠爱的贵妃和几个妃子,其他后宫里的人都像是杂草一样,自生自灭,从来不会给她们升位分的。”范硕这么提醒着。 陈秉江又惊了:“那这是更看重……四皇子了?” “身体强壮但是性格不好的孩子,身体健康性格又好的孩子,还有身体虽虚弱脑子却聪明的孩子……皇上会更喜欢谁呢?”范硕感慨,不置可否, “谁都不知道。毕竟最像皇上的二皇子已经被论罪关起来了呢。” “再过一段时间,到过年的宴会上应该会看到皇子们吧。”范硕用肩膀顶顶陈秉江,“亲眼见见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喝醉了?”陈秉江怀疑的反驳表兄,“父亲说我们家每年都不受皇上待见,从来不参加家宴的。” “今年不一样了。”范硕反驳他的反驳,“今年是当初开国□□皇帝定下的百年国朝诞辰贺,过年刚好赶上这个好日子,叠加在一起,别人不好说,你们这些皇族宗亲是怎么也得去参加的吧?” 第七十一章 祭祖大典 “……呃, 大概吧?”陈秉江不好说,只能把这个事情默默记在了心里。 他不是原主,往年不参加皇宫家宴都是父亲康王说的, 什么开国皇帝定下的诞辰贺年……他完全不清楚了。再加上现在这个狗血世界是很多本乱七八糟的小说混合到一起,没了剧情方面的加成, 陈秉江更是抓了瞎。 庆德帝接下来到底会有什么骚操作,他自己也很期待。 等到过年好了。 …… 两个多月的时间一闪而过, 本身陈秉江穿过来的时间已经要入冬了, 又经历了大小的事后快到年关, 现在到了旧年的最后一天, 皇宫中果然一反常态的派人到了康王府宣旨,宣召他们第二天入宫去参与祭祖大典。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新年的第一天,陈秉江就在不情不愿中被百枳喊起来, 摆弄着穿上一套华美的冠服,冠服上面绣了几条金蟒, 下摆坠着金镶玉片,蟒身旁还点缀着东珠与红宝石,是繁琐沉重得让陈秉江不愿意再穿第二遍的衣袍。 “真不知道宫里的人要怎么过……”他喃喃着嘀咕, 心有余悸。任由春橘帮他整理着被金冠束起来的头发。 自己现在这还算好的,那些宫中的娘娘,进宫的大臣和命妇,包括皇上, 要穿的更加繁琐和频繁, 那都是怎么熬的啊。想想都要命! “江儿,好了没有?”这是康王妃坐不住了, 他们家头次遇上这么大的全家动员的事情。一大早整个王府都透着一股躁动的气息。 康王妃穿着更华丽沉重的一身命妇冠服,头上华光璀璨, 珠光宝气,坠得她只能直直挺着脖子与上半身,仪态万千的沉稳迈进院子门槛。被她的两个大丫鬟扶进门的时候优雅地像是正在上朝。 陈秉江看着她那一头一身的装扮都头皮发麻,不由得拼命庆幸自己不需要这样:“我快好了,母亲你先去看看洹儿吧。” “不用看了。”康王妃僵直着脖子,依然优雅的一抬手。陈秉江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很有眼力的赶紧去挑帘子,门外站着一个眼熟的老嬷嬷——大概是洹儿的奶娘,洹儿被她抱在怀里,迷迷糊糊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眼皮都睁不开,偏偏身上已经穿戴整齐了,头发都被红绳编成了小辫,坠着喜庆的红宝石,分成几股硬是撑起了一个精巧的小头冠。 那老嬷嬷闻声看过来,带着恭敬笑意的对陈秉江点头致礼:“世子爷,我们洹哥儿已经好了。” 陈秉江:“……” 不、大可不必这么严苛吧? “所以让你快点,今早咱们府必须赶在天亮前到宫门口!”康王府瞥了一眼外面乌压压黝黑一片的天色,催促道,“不光是咱们府,其他那些府也都该动动了。” “正是这个理。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咱们快点……早饭就罢了,到路上吃点心垫垫。”康王的声音远远从院子里传过来,听起来也有几分焦躁,“刚才我让人去打探,东安庶人府,北怀庶人府……五叔爷府上,包括二皇子府,都有动静了。” “什么庶人府?”陈秉江等着百枳给他整好头发,匆匆穿上靴子就出门跟着自家三口人离开,边走边问。他对这个字眼有些陌生。 “……”康王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晦涩。哪怕外面天色很黑沉,几乎看不清旁人的表情,陈秉江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就是你没见过面的其他叔伯……还有那些宗室远枝,叔爷伯爷们。”康王咽了口唾沫,嗓子有点发干的沉稳说道,言简意赅。 陈秉江的表情也变得很微妙了,想起来了。 ……这些人大概就是庆德帝夺嫡上位后清算兄弟,杀的杀封的封,关起来还活着的那批皇家近亲了吧?连二皇子这个刚犯了大错忌讳的儿子都能出来,当年那些更犯庆德帝忌讳的人也能出来……这个祭祖大典的存在感真不小啊,连庆德帝都不敢违背。 老皇帝该不会是捏着鼻子下的旨吧? 别的不知道,他的心情一定不怎么美妙。 这么想着,陈秉江的心情反倒好了,一大早被折腾起来的怨念也散了个七七八八,匆忙就跟着父母弟弟分别上了两辆马车。有怀的娘追了出来,老嬷嬷慈爱关怀的把一个精巧的小手炉塞进马车:“江哥儿,带上这个!路上冷,你莫要冻着。” “……”陈秉江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身强体壮,又年轻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一点都不需要手炉。但他看着那双关怀柔和的眼睛,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收了下来,随手塞进了自己的袖子内袋里。 ——这冠服太大了,袖子也宽大得离谱,内里缝有大大的内袋,专门供应人往里面放一些琐碎必要的小物件用的。毕竟有资格穿朝服冠服入宫的人基本上都不能带丫鬟小厮,有什么要带的只能自己拿,过了宫门口的检查就是了。 马车走了约一刻钟,到了皇宫门口,又下车检查了半晌,才有一个小太监领着大家进了狭长的甬道。 “还好我们来得早。”康王心有余悸的低声说着,往后瞥了几眼。他又悄悄叮嘱两句:“咱们走快点,再快一点。” 宫门外,他们的马车掉了头还没走得看不见,远远就能见到其他几辆马车往宫门口来了。这是其他人的速度也不落下风。 陈秉江有点疑问:“父亲,我们为什么要赶这个第一啊?这不是……赶着触霉头的。”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康王平时也不是这么高调的人啊? “现在不触霉头,等会就更遭殃了……”康王几乎不出声的动着嘴唇用微弱音量说道,“咱们府已经够不招皇上待见了,不能和那伙子人一起,更不能落到他们后面……” 陈秉江的表情垮了下去。 他算是明白了,今天这场祭祖大典,说是祭奠祖先的,实际上来的人全是庆德帝讨厌的,他们家只是其中相对不那么讨厌的一家子罢了。庆德帝迟早要出气,但最倒霉的倒霉蛋不能是他们家,他们家得争取表现好点。所谓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今天真是煎熬啊。 陈秉江蔫了。 果然,接下来的流程变得冗长而枯燥。他们一家子被引到了后宫与朝臣们上朝大广场间的夹道里,后来陆陆续续到了更多陌生面孔,挤挤攘攘的缩在这里。一直到太阳出来,人才陆续到齐。洹儿都有些站不住了,想哭但硬是绷住了,表情怏怏的,情绪不大高,其他家的小孩子也大多如此。 庆德帝和皇子们几家到最后才姗姗来迟到场,这昏庸老皇帝的脸上也板着,耷拉得老长,一出来就先狠狠训斥了最晚到来的一家,出了口气,才率领众人一起前往摆放着各先祖灵位画像的寿福殿。 “咦?”到了那宫殿门口,陈秉江不经意的一抬头,差点惊疑出声。 出了夹道,到了寿福殿前的空地上,这里的地方大,视野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陈秉江才注意到现场来得人不止他们这些七零八落的皇亲宗室,那些朝中有名有姓的重臣,文人武将,女眷外命妇,禁卫军和认不出来的其他穿着的士兵们,皇上的宫妃们…… 可以说,整个皇城里身份高贵的精锐今天都站在这里了,乌泱泱的一大片鸦雀无声。 陈秉江偷瞄了几眼,一直板着脸的庆德帝看到等在大空地上的其他人,这会儿脸色才和缓不少…… 这倒也是,他们陈家的皇家宗室人丁并不兴旺,十里有八//九的人家也都被圈了,只让他们去参加祭祖大典,这祭祖大典也就直接废了。陈秉江刚才甚至看到了大长公主一家,还有宫妃们身旁站着的大大小小的公主们…… 他不敢多看,只觉得那一片花枝招展的,看不清谁是谁,心中若有所思。 这书里的狗血世界平时是很值得吐槽,但这时候感觉挺好的,女性们也能参加祭祖大典…… “大兄,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洹儿的哈欠一个接一个,虽然他努力想忍,但还是忍不住,只好用胖胖的小手挡在脸前,偷偷扯了扯陈秉江的衣摆,委屈巴巴的问他。 “继续等着。”陈秉江嘘了他一声,说出一路上说过无数遍了的这句话。只有皇上和几个皇子家有资格刚进殿里去了,大概现在前面是宣读祭文之类的流程?反正他们离得这么远,能做的只有耐着性子等下去。 康王妃大概也很了解小儿子平时的状态,知道他是真的有点撑不下去了,低声转移他的注意力:“洹儿,你看地砖吧,数数这些地砖上多少花纹,再看看几个人踩一块地砖?” 洹儿还是小孩子,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果然老老实实数了起来,偏偏他还记得规矩,微低着脑袋不显得东张西望,只有一双眼睛在咕噜噜左右乱转的看着。 这也给陈秉江提了个醒,他不动声色的同样观察起了周围,权当是打发时间…… 嗯? 陈秉江愣了愣神。 他怎么看着公主们那一列中,有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女神情纠结的在找什么…… “看什么呢?”康王妃忍无可忍的出声提醒他,“那都是你妹妹!这些你可别想!没门!” “我知道,当然不可能。”陈秉江不假思索的回答着,把他看到的内容咽了下去,没说出来,而是顺着那少女望过去的方向悄悄看向了另一边: 陈秉江的朋友……探花郎安之修,他神情恭谨的垂着眼皮,头都不抬一下的在那边拱手而立,正站在一个面带病容佝偻身形的中年男人身后。 第七十二章 庆德帝玩火 这是…… 那位不知道排名的公主是在看这边的探花郎?还是在看探花郎前面站着的宰相? 陈秉江打量着探花郎安之修, 心中有了思量。 他暂时没想到公主有什么事会和宰相有交集,反之,看看安之修那张帅气过头的脸庞, 再想想公主如今正是豆蔻年华,这位公主堂妹该不会是看上安兄了吧……招探花郎当驸马也不是什么稀有的事, 反而正是般配。 可问题是……安兄的性别恐怕不对劲啊!!而且安兄已经有心上人了! 陈秉江越想越细思极恐,惊恐的忍不住连连用眼角余光隐晦去观察那位不知名的公主堂妹——不对, 按照他才十三岁的年龄来看, 说不定对方是个公主堂姐呢。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39节 这下好了。 他没什么心思去关注祭祖大典了, 反而满脑子都担心起了探花郎安兄。 要是这位公主去求庆德帝赐婚, 那事情就完蛋了。别人在这种事上抗旨拒婚丢的是前程,安兄很有可能丢的就是小命加全家老小了!原本的剧情陈秉江记得不怎么清晰了,只依稀记得是探花郎接下来被状告揭发了身份。 原剧情中揭发他的那人也是因为一直嫉妒探花郎的才华成就, 再加上爱慕着探花郎的心上人,机缘巧合之下猜到蹊跷后就恼羞成怒, 想尽了办法要把他打垮拉下马来。这件事也导致了探花郎身败名裂,全家犯下欺君大罪,被棒打鸳鸯。她和她的心上人——另外一个女孩, 再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性了。 现在狗血故事融合以后,那歹人还没开始发难呢……直接变成了公主先对探花郎有意了吗?你在这里叠debuff呢?! 陈秉江心里打定了主意。 等祭祖大典结束了,或者途中有什么让他们松散的空档,他就赶紧去问问探花郎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认识公主了?如果两人没有交集, 纯粹是公主在刚才见色起意,那他就沉住气往后等一段时间, 看看会不会有赐婚。 总之见机行事,然后读档回“存档四”的时候! 陈秉江大致已经有了觉悟, 隐隐打算舍弃这一段时间线了。 “江儿,看好。”康王突然音量很低的出声提醒。陈秉江连忙抬头看向前面。 庆德帝领着最前排有资格进殿里的几个皇子大臣们出来了,空地上的氛围一肃,原本就没人说话,现在更是静得落针可闻。现在要进行下一个步骤了——众人将步行前往皇城郊的开国皇帝祖陵,这才是庆德帝不情不愿放出那些兄弟和二皇子的原因。真正的祭祖环节,当然是子子孙孙们一起进行。 皇城郊说是“城郊”,其实地界还归属于偌大的京城内,在东市西市之间的位置往北的一处小土包,以前是荒山,后来被定为了开国祖陵。多住着平民贱业的乐兴坊和多住着商户的福满坊之间的那条福满大路最终会通往这处尊贵之地。 看看这个地界划分也是很讽刺。 “我们都要走着去吗?”陈秉江看着前面浩浩荡荡的众人都调转方向,随着庆德帝等人往外走去,心有余悸的低声疑问。 “这确实有些……”康王妃面露难色,但只是一瞬间,她就顾忌场合不对,恢复了得体的平静神色。 在场的众人虽说没人敢有怨言,但陈秉江敢断言,在心里腹诽的绝不是一个两个。不是他瞧不起别人,陈秉江自己好歹是个健康的少年郎,身强体壮的,走到郊外没有问题。但是别人…… 他的视线扫过僵着脖子琳琅满目一身珠宝华服的康王妃,扫过公主宫妃们纤弱婀娜的姿态,再看看被关了十来年的庶人叔伯们苍白瘦削的样子,还有那些大臣或是肥胖或是单薄的身形——其中又以探花郎的父亲宰相大人为首,他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和蜡黄,摇摇欲坠,咳得让人以为他马上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听说病情也非常严重,强撑着来参加祭祖大典估计都是极限了,他真的能靠自己走到城郊吗? 陈秉江担心的瞧瞧探花郎。安之修神情果然有些凝重,如临大敌的抿着嘴唇微垂眼帘,紧紧跟随在他父亲身旁,用手不着痕的撑着安宰相的身体,看样子宰相大人的身体重量有大半都得靠他了。 这样子吃力的行走,别说探花郎身体单薄,他就算是身体强壮,都不一样能扛着他父亲走到城郊。没一会儿就见安之修的额上渗出了一层层细密的薄汗。 “这么多人,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走过去……”陈秉江看了一圈,愣是没找出几个看着有希望走到城郊的人。皇城太大了,从宫中走到宫门口就能让一批人累得半死不活,再去城郊…… 果然。 庆德帝估计是看不惯他们这一堆人,想随机挑选几个送下去去见开国皇帝他老人家吧? 陈秉江深切的怀疑着这一点。 “……会有休息的!”康王也气喘吁吁的说,和他们一家四口一起随大流走着。他虽说保养的不错,没什么小肚子,但这才走了一会儿也开始喘气了。康王下定了决心,“我去找五叔爷商量,等到了宫门口找皇上祈求恩准好了,这是我们宗人令不能放着不管的事情。” 就算皇上不提,康王作为负责的人也不能不管不问,不然大家都是身娇肉贵的、谁万一出了什么事,以后就全都是他的过错了!皇上一抓就是一头小辫子,想问罪根本都不用找理由。康王这么谨小慎微,可不敢大意。 “太好了。”陈秉江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他不想看到庆德帝在祭祖大典上搞事。 众人形成了一股洪流般的庞大队伍,陆续拉得老长,零零散散的走着。太子在这种时候倒是很辛苦了,不得不在最前面领着路,走快了不讨好,走慢了又怕耽搁吉时。庆德帝倒是没有心理负担的放慢了步子,在队伍里开始了他的操作。 “秉稷。”庆德帝和其他人一样,也是步行。他走着走着突然唤住了一个成年的皇子,脸上不辨喜怒,语气却很关心,“身体怎么样?能受得了吗?” “……!”陈秉江警觉的竖起了耳朵,不着痕的悄悄走近试图旁听。 说起来,不管是庆德帝的皇子们,还是康王这些亲王们的子嗣,名字中间那个字的辈分如今都是“秉”。例如陈秉江和弟弟陈秉洹,又比如皇上叫住的这个皇子陈秉稷…… 不过名字里叫“社稷”啊,这是几皇子?听起来挺受喜爱的。 他不着痕的抬眼打量着走到庆德帝身旁的那个成年皇子。 那个皇子和陈秉江见过的二皇子长相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面色苍白,目光冷凌凌的,看起来也不怎么强壮,头上戴了一顶毛绒绒的锦帽。他身形笔直的站着,走起路来不见疲累。闻言青年低调又孺慕的对庆德帝回答: “父皇,不碍事,儿臣早已经彻底康健了,这点路正好能跟着父皇锻炼锻炼。” 站在他另一边的高大皇子有点不高兴了,直接出言挑衅:“我看四哥的脸色还很不妙啊,不会是硬撑着的吧?如果累了可以直说,身体要紧,你别不好意思,做弟弟的不会嘲笑你的!” “多劳五弟关心,我没事。”四皇子陈秉稷不咸不淡的把话堵了回去,谁一看都能看出来这俩皇子之间暗潮汹涌,关系不怎么样了。 庆德帝看到这充满了火///药味、明争暗斗的一幕,一点都不生气,他反而满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一扫之前的坏心情,又慈祥的环视周围的皇子皇女问:“你们都怎么样?累吗?华居?” 他既然这么问了,大家自然是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不累走得正好——哪怕有几个体弱的公主确实有些气喘吁吁了。而公主们之间,陈秉江之前见到的那个白皙少女突然被点到了名,她就毫不避讳的撒娇说道:“父皇,还是很累的——我们什么时候歇歇嘛?” ‘这位原来叫华居公主。’ 陈秉江在心中暗暗记下有用信息。 “你看看你,只有你娇气!”庆德帝点点她,倒也不气,笑呵呵的转头看向刚才的两个皇子,目露冰冷审视的打量了几秒钟。四皇子五皇子都暗中忐忑的绷紧了仪态,下一刻,庆德帝的目光停留在了五皇子身上,点了他的名:“秉瑞,你去接替你大哥,让他也过来歇歇。” 五皇子是个身形高大的健壮少年,这会儿在皇上面前收敛起了暴虐脾性,看起来只有咧嘴笑得开心单纯,喜出望外的说:“儿臣这就去!” 四皇子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他很好的垂下了眼帘,恢复了平静。周围听到的人也有些骚动。陈秉江感觉这有些说头,他自己却不大明白,不由得把疑问的眼神投向了自己父亲康王。 康王谨小慎微的不着痕打量了一下周围,才凑过来用很低的音量给儿子解释:“……太子在前面率领祭祖大典的仪仗队,这是合情合理的,可从没听说过让哪个别的皇子在这种重要大事上替他效劳的……” 陈秉江恍然。 太子虽然辛苦,但之前估计甘之如饴,这会儿要把他换下来,估计才要错愕着急。 他来了兴趣,更加关注庆德帝周边的情况了。 不出一会儿,太子殿下就从队首过来了。经过这么久的耽搁,天色放明,太阳都出来了,晒得太子脸色发红,嘴唇干燥起了皮,他却只是大步流星的走回庆德帝身边复命,垂下头,平静中一副很是隐忍不甘的模样,试图再次请命:“父皇……五弟他从没率领过这种阵仗,儿臣不要紧的,可以继续下去!” “没有率领过?试试就有了嘛。”庆德帝对此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说,“这也是你弟弟们对你的体恤……好了。你就在队里歇会儿吧。” 说完这句话,庆德帝就没事人似的又看向旁边同样安静低头的四皇子,很是慈父心的体谅着他,开口安抚:“好了,这幅表情是做什么样子?你五弟身强力壮,让他去前面领一会儿队也是正常……我看大家走得也有些累了,等会宫外有銮舆在等着,秉稷,你就和华居一起上来陪陪我吧,啊?” 四皇子的脸上顿时放晴了。 陈秉江心里直呼好家伙。虽然五皇子代替太子去队伍前面领队,这个意味很是不妙,但是四皇子能陪同皇上一直待在銮舆里,听起来就是简在帝心,也不堪多让。可问题是…… 陈秉江隐晦的偷偷瞥了太子那边一眼。 那位太子殿下全程安静的走路听着,没有异议的接受了,但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攥紧了,眼底的神色也有点晦暗不明:“……” 陈秉江摇摇头。 庆德帝你这么操作完全是在玩火啊!! 第七十三章 绝症宰相 捋了捋思绪, 陈秉江总算是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后面昏招百出,自乱阵脚了。 ……庆德帝这是从一开始就不给他活路啊! 嫡长皇子虽说从小被封为太子,但是庆德帝一直喜爱中意的儿子却是二皇子, 多年来致力于要把二皇子送上太子宝座。太子本身防守已经很摇摇欲坠,苦苦支撑了, 要不是二皇子这次自己出了事……按照这几年二皇子滚雪球似的扩大的势力,太子殿下估计早撑不住被拉下马了。 可能是这个氛围诡异莫测的年末给了外人很多错觉, 也给了太子殿下很多错觉。 大家都以为二皇子近来倒台后……皇上会失去心中的念想安静下来, 把目光重新投回太子殿下。谁知道短暂两个月的轻松后迎来的是另一波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高压。 ——庆德帝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当着太子的面展现他的平衡手腕, 逗小猫小狗似的拉一把四皇子, 再拨一把五皇子。让太子殿下眼睁睁看着他两个年轻的弟弟都燃起了雄心壮志,野心勃勃的被父皇鼓励着来抢他的位置。 这么长久下去,太子殿下以后怎么能不发狂? 但最悲哀的是, 不管他发不发狂,能不能忍, 这都不在庆德帝的关注范围内,因为他不是庆德帝所期待的新君,只是一个碍眼的、占着位置的、迟早要被某个可能不存在的对象顶替掉的备用品。 而对一个日渐年迈昏庸的老皇帝来说, 他不得不考虑后继之君的事,又看不惯自己的任何一个年轻儿子。所以庆德帝越发抓紧了自己手中的皇权,逗弄宠物似的把三个儿子玩弄在股掌之间,行为越发矛盾割裂了。 庆德帝真的想从四皇子和五皇子之间选出一个满意的新‘太子’吗?不见得。 他真的对自己哪个儿子感到满意吗?也不见得。 他到现在为止的所有矛盾行为, 都只不过是对他自己的老去感到不甘罢了, 为这种无法阻止的一点点逝去寿命的感觉感到恐惧的、一个拥有了整个国家的暮年男人最后的无力折腾报复。 “……”想清楚了这些,陈秉江对太子殿下感到更加怜悯了, 包括四皇子五皇子。这俩聪明又年轻的皇子野心勃勃,整日都在钻研皇父的言行吧, 他们未必不清楚这些,但是他们别无办法,就算知道,也只能削尖了头为那一丁点的希望拼命努力。 “——其他人也都去歇歇,一炷香后继续出发。”庆德帝大手一挥,宽容的对大家宣布。 听起来好像他们长途跋涉了似的,实际上只是大部队刚走到了宫门口,那些妃子公主各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门口齐齐等候了,包括重臣大官们家里来的小厮门子,乌压压一群人都在宫门外。他们早早得到命令,可以在这时候服侍自家主子,虽说等会儿不能坐轿子或者骑马去皇陵,但丫鬟小厮们却可以一路帮忙搀扶或者干脆背着走——这也是庆德帝最后的体恤。 “世子爷!”有怀在人堆里钻出来,率先找到了陈秉江一家四口,他手中捧着托盘,上面点心茶壶琳琅满目,多亏少年灵巧——他一手把托盘举得高高的,挤得满头大汗,一路努力到了陈秉江身边,托盘上的东西还是纹丝不动的。 “总算能歇了!”康王气喘吁吁的席地一坐,就招手想要些热茶,但又克制得不敢多喝,只是润了润喉咙。康王妃碍于矜持,不能直接坐下,好在有怀记挂着这一点,变魔术似的从怀中拿出一张薄垫子,好歹铺在地上供人暂坐。 陈秉江看准时机,也不停下来歇歇,丢下一句话就溜了:“我去那边看看!” “去做什么?!江儿……你别乱跑!”康王猝不及防,他就怕这种人多眼杂的重要场合上出点什么事,儿子还突然乱跑,他叫住都来不及,“真是的,怎么比洹儿还调皮呢?!” 胖乎乎的小兄弟陈秉洹昏昏欲睡的眨了眨眼,歪在康王妃怀里累得没什么力气说话。 “让他去吧,估计是发现什么了。”康王妃轻柔的说着,她一边慢腾腾的拍着怀中小儿子的脊背,一边拉住了丈夫。经过之前粮食案时的相处,她已经觉得儿子长大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冒冒失失不着四六,这么行动肯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陈秉江是看准时机去找探花郎安之修了。 宰相府的下人们也在这里——那是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武举人的打扮,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种场合专门预备的。等会儿的路估计全靠他了,安之修终于不需要那么摇摇欲坠的辛苦支撑。 “安兄,还有……宰相大人。”在这位老大人面前,陈秉江礼貌的行了个晚辈礼打招呼。 “陈兄,你怎么过来了?”安之修刚才累得不轻,现在脸上的红润还没下去,正不顾形象的同样坐在地上捧着一杯茶水,诧异抬头。 “……”陈秉江欲言又止了一下,不着痕的转换了话题,“刚才我就见到你在我附近了,不要紧吧?” 他突然意识到是自己考虑不周了。这种场合下人多眼杂,别说他找到了安之修想问问,他真敢问也得防着有没有人会听见呢。安居公主的事只能日后再对探花郎提了。 “无事。”探花郎的脸色转暖,他反而主动转头对他父亲介绍了一句,“这位是儿子的好友,陈秉江陈兄。” “咳咳,就是那次……?”安父说话时已经有些有气无力,他控制不住的咳嗽两声,望向陈秉江的目光却有些说不出的深意。 “是的。”探花郎默认了。父子俩目光交望,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 “好,好啊。之修……你们去别的地方转转,为父不打扰你们说话了。”安宰相碍于起身都很困难了,只能歉意的抬了一下手,示意两个年轻人随意行动,不用在他面前拘谨。他的目光也投向了陈秉江,仿佛话中有话,又说得很是诚恳和蔼,“咳咳……世子,之修这孩子性子不坏,往后就多托你这朋友关照了啊。” 他的话多有些不祥之意。 陈秉江听得心中戚戚,努力绞尽脑汁开始回想。 说到底他对那些狗血文的细枝末节不怎么了解,夺嫡文里面执掌大权的宰相下场怎么样了来着?是早早病死了吗?还是说早几个月发现治疗的话,这病情就可以挽救…… 他最早的一次“存档”是自己刚穿越那天,八月某日。虽说这几个月过得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但如果读档回最初能够救下探花郎的父亲,陈秉江硬着头皮还是可以重来一回的。 因为他想来想去,探花郎的身份危机为什么是最近几个月开始暴露,为什么探花郎这个节骨眼上会被人盯上?根本原因还是他的最大靠山——安宰相将要重病不治了,树倒猢狲散。要是宰相大人没事,别说探花郎的身份危机,连公主想要下嫁这都不算什么事了好吗? 作为庆德帝这种皇帝麾下几十年的心腹重臣,处理朝政大小事最后都要经过宰相之手,安父这几十年的能量真的不是白混的。但与此相对,获取庆德帝信任带来的弊端就是他一直保持中立,导致他自己没有旁人那些可靠庞大的坚实党派当靠山,能在这种时候出来庇护他家。 陈秉江就和安之修一起闲逛到了宫门外另外一处稍微僻静些的地方坐下——不止他们不顾形象,别的王公贵妇也都不顾了,城门口这会儿混乱得很,大家也就都在不远处马车和宫门的阻挡下坦然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0节 陈秉江趁机担心的问他:“安兄,不知道你父亲的病情是……” “是肺积之症。”安之修语气沉重的回答。 陈秉江一愣,没听懂这种古代专有的中医术语。安之修见他神色茫然,便又转换了话语补充解释,“御医说,这是可怕的失荣。人得了就像草木枯萎失去生机一样,早先时候看起来几乎没有不妥,表面一如往常光鲜,也能如常活动,其实内里已经在渐渐枯萎了,只是不易被察觉。” “等到了无可挽回之时,人才会咳血,各种病痛都涌了上来,露出了病入膏肓的模样。可这时候再去治,已经无法再通过汤药治愈了……”安之修脸上露出了萧瑟的悲哀之色,欲言又止,“家父,年初就在咳嗽,那时候还以为只是春寒受了冻,没料到后面居然……” 陈秉江听明白了。 这不就是癌症晚期吗?! “可惜,安兄……你要保重身体。”陈秉江只能惋惜的拍拍他的肩膀。 这就没办法了,春天安宰相就有病症的话,他鞭长莫及了。要知道陈秉江自己穿书也只是八月的事,管不了那么早啊。虽说粮食案的时候才听说安宰相突然病重倒下,大概是癌症晚期的症状爆发出来了,可那会儿陈秉江再去提醒也迟了。 唉,事情绕了一圈回来,他还是得想想怎么帮探花郎躲过明枪暗箭和公主爱慕吧。不过他总感觉……安之修的父亲好像是在托孤似的呢?把宝压在他身上了? 陈秉江满心疑虑的想着,摸不着头脑。 大概是他想多了。 庆德帝的皇子们这会儿都还在呢,哪里轮得到把宝压在他一个皇亲宗室身上…… 陈秉江想到这里,他的思绪突然被冻结了:“……!” 对了! 既然是祭祖大典,那原男主——庆德帝的便宜弟弟,皇幼弟陈秉章今天肯定也在现场啊! 他暗藏激动和警惕的抬起头,不着痕的扫视起了四周。 原男主的危险性过高了……这是陈秉江极力避免自己或者自己周边的人和对方在同一片环境下的原因。今天既然对方也在现场,陈秉江得马上确认对方的位置,然后判断安全距离才行! 第七十四章 初见原男主 “陈兄, 怎么了?”安之修很敏锐的问。他观察到了陈秉江不着痕打量四周的举动。 “……!”陈秉江也暗中一惊,对探花郎的观察力很是意外,短暂的沉吟了片刻后, 他决定把诉求说出来——虽然陈秉江因为知道某些原因,而不得不保持着过头的谨慎, 但他不认识原男主陈秉章,这次参加祭祖大典的高官重臣包括成年皇子家都携带有不少孩子, 十来岁上下的男孩在场不少。陈秉江靠自己分辨不过来啊。 “皇幼弟……啊, 陈兄你是说, 先皇的遗腹子?那位……九皇子殿下?”安之修被提醒了以后, 想了半天才恍悟过来皇城中还有这么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在宫墙后生长了快十年。 他皱眉思索了半天,口中先不假思索答道:“那位皇子殿下今天肯定在这里, 祭祖大典是宗室们都要参加的,不管是否封爵……”那位先皇的遗腹子又是从小在宫里长大, 今天大家都从宫里出发,不可能忘了带他。 陈秉江了然点点头,目光中带了点期待。他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 只是为了起这个话题的头而已,接下来,就该探花郎接话了。 “那位九皇子殿下怎么了吗?”安之修却没有顺着陈秉江的想法继续往下说去,而是平静中有点疑惑的询问。 ‘啊, 原来如此!’ ‘真是糟糕, 他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 陈秉江愣了一下,突然在心中懊恼起来, 嘟囔起了自己。说起来陈秉江和探花郎也没有那么熟,之前只观察出安兄是位聪明敏锐又才华横溢的傲气性子, 他判断两人在成为朋友之后,在没有利益冲突或者意趣相近的情况下,安兄会成为他看重的一股助力。 ……但是他却没发现安兄的性格本质! 安之修,原来是个谨慎戒备过头的人啊! 这些早有端倪,陈秉江应该想到的!就像粮食案的时候大家群情激奋,探花郎却不声不响等到皇上的人去了南方许久,上层博弈尘埃落地,他就算说出真相也不妨碍大局的时候才对士子们吐露了内情……那不是交浅言深,而是探花郎的谨慎性格。 包括后面几次聚会……探花郎好像也从来不饮酒,都是以茶代酒。以陈秉江知道的原剧情反推来看,恐怕那也是探花郎不允许自己意识模糊,不允许自己失去对身体和理智的控制。毕竟他其实是女儿身嘛……这种大罪一旦暴露就完了。 ——所以探花郎安之修,是个很明哲保身又谨慎过头的家伙,不会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贸然搭陈秉江的话,做出一些未知言行的。 这么想明白以后,陈秉江有些微微释然,笑着借自己父亲打掩护解释道:“那位说来也算是我未曾蒙面的小皇叔,你知道我父亲又是宗人令,负责打理宗室上下相关,这些天忙活着转悠了这么多地方,却唯独不知道小皇叔怎么样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得打听两句吧?” 他说的隐晦,安之修却顿时恍然了。 面若好女、俊美过头的青年肩膀不再那么紧绷,心中的警惕被打消了大半,也想到了陈兄家是有这么一层关系,他不再绕圈子,四处搜索了一下说道:“我父亲平时只关注朝堂之事,对于后宫……不甚了解。不过这不困难,那位殿下身边应该只跟着宫女或是太监,可能是独自一人……” “找到了。”他很快有了答案,肯定的望向了一个方向,“看那个孩子。” 陈秉江隐晦的跟着望了过去,心中大定——没错,那人绝对是原男主!当今皇上的幼弟! 在四处休息的人群间,偌大的宫门口空地上,还有一小片没有马车牛车,没有铺地丝绸也没有来迎接的下人的地方,零零星星待着几个人——朝堂上某位很知名的朴素官员就坐在这里,虽然没有下人服侍,也没有茶水招待,他自己也一扫衣袖很怡然自得的直接坐在地上。 还有之前陈秉江见过一面的孔老。那位很有名望的三朝前太子太师,他也没带任何人,没有家眷下人,自己挺直了腰板很有精气神的坐着,倒是不少人都涌向这个角落,围着他客气的想请这位老大人去自己那里歇歇,然后都被婉拒了。 除此之外就是一个约十岁大的半大男孩。他没有像陈秉江这样过早的束冠,也没有简简单单拿发绳把长发束起,而是像其他幼童一样还梳着普普通通的两个稚气发髻。那发髻上一闪一闪的应该是发绳上串着的猫眼儿宝石,价格不菲。 男孩眉目端正,黑色的眼睛很深邃,正和两个围着他的太监打扮的少年说话。大约那是他身边亲近服侍的人,所以男孩说话时下意识流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神态,才显现出了成熟的平静—— 若是只看这副成熟清冷的神态,谁能料到他今年才十岁呢?但若是没看到他刚才说话的那一幕,换成任何一个陌生人去看他,谁能想到这个普通的稚儿背地里已经发展出那么大的势力了呢?! 错不了,这种神态的孩子,身边又没有别的大人,绝对是原男主。 陈秉江心生感慨了一瞬,下一秒,那男孩就神色敏锐的转头向这边望来,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偏偏他敏锐回望的时候,也作出了一副不经意的天真姿态,掩饰着自己的性情,没在那一瞬间暴露。 “……”陈秉江和原男主对上了视线,他心中剧烈一颤,脸上却很好的保持住了微笑,礼貌点头致意,像是随便看过去的陌生人一样。探花郎跟着致礼。 这一瞬间好似过得非常漫长,那男孩同样露出了没有攻击性的善意笑容,好奇的对他俩回望了一眼,就转走了目光。 “……呼。”陈秉江这才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老实说,他不是什么天才,仰仗的不过是自己知道剧情和多活了十几年的成年人经验罢了。可原男主是个实打实的天才加气运之子,以后要和这样一个人作对,初次见面时他的心里是很有压力的。 “放心了?”安之修自然而然的误解了陈秉江松气的意思,他的脸上却没有笑容,因为常年扮男妆而修得狭长的眉眼显得多了几分化不开的阴鸷,安之修垂下眼帘,淡淡的说:“价值不菲的宝石发绳,昂贵的外罩蝉衣袍,还有两个大太监,这位皇子殿下看起来似乎是被精心养大的,过得很好。但……” 他语气淡淡的,话语中却在好心提点陈秉江:“陈兄,有些东西是可以粉面装饰的。” “我知道,我会去进一步查明白的。”陈秉江会意的点点头,并不把话说全,他和探花郎两人心照不宣就行了。 表面看起来再华贵精致,也不代表这些年皇幼弟都被养的很好,探花郎这是怕陈秉江不经事被随便糊弄过去了。陈秉江应得很好,其实他敬而远之,肯定不可能再去细细探查的,刚才只是给出一个借口罢了,现在这个距离是他能保持的极限了。 不过…… 今天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他对探花郎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陈秉江转头看了看探花郎精致漂亮到过分的女气脸蛋,微微笑了:“……” 他知道探花郎是个过分谨慎警戒的性格,因为从小要藏起来女扮男装。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探花郎没有失去青年人该有的血性和傲气。不然探花郎就不会参与粮食案或者刚才出声提点了——一直明哲保身,不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对于这样的探花郎,陈秉江很欣赏,也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所以他才给出了父亲那个理由,果然探花郎选择了帮助他分析情况,找到了原男主陈秉章: 达官贵族家里的孩子身边肯定有长辈在,能被长辈放手离开玩耍的孩子年龄不会那么小,能跑远和朋友玩耍的孩子又不会孤零零自己待着。再加上“宫女”或者“太监”这种指向性非常明显的标签,他们找到那位皇幼弟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就是探花郎刚才的考量。 陈秉江知道,如果狗血世界的情况没发生改变的话,在夺嫡文的原剧情中,原男主皇幼弟陈秉章的母亲,早年因事件去世了。就算那位庶妃没有去世,以她的低微身份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陪原男主来参加祭祖大典。 陈秉江又环视看了一圈周围——那些低调的公主们身边倒是陪同着她们的母妃,其中包括多位默默无闻的身份卑微女子。 “……”他摇摇头,感觉有点讽刺了。 也是人之常情,驾崩先皇的妃子确实不能和现任皇上的妃子的待遇相比嘛。也怪不得原男主在原剧情中处心积虑要造反,想自己去当皇帝,为此不占理的杀了“原身陈秉江”这个皇侄也在所不惜。 这是在他小时候心底就埋下诱因了。 …… 不远处,和两个贴身大太监说完话的男孩、陈秉章背过人的时候冷下了脸,轻声吩咐:“我去接触一下宰相之子,你们两个老样子。” “殿下放心。”两个大太监帮忙打掩护多年,手段早已经纯熟了,齐齐低声应下。在男孩状似无意的踢着草叶慢慢走远后,他俩互相使着眼色: ‘殿下这是又想去发展新势力了?’ ‘不好说,是打听消息去了吧?殿下自己去比我们去探知的清楚多了。’ ‘咱们殿下就是这个好奇性子……’ ‘别想了,殿下什么都比我们清楚,照做就是。’ 两个大太监中,一个是年长了几岁身形抽条的少年,一个是和陈秉章身形相仿年岁接近的孩子,那孩子散了发重梳,又从怀中取出一件薄薄的月蓝色罩袍披在身上——是和今天殿下穿的同色。另外一个少年就故意遮掩了孩子的身形,一转身往偏僻处去了,影影绰绰的,仿佛是那位皇幼弟殿下正在和太监玩耍…… 其实也没有人注意他们,这只是最简单的防范。毕竟谁会去在意一个无利可图,身份令人敬而远之,又透明得悄无声息的宫中之人呢? 第七十五章 探花郎惨败线 ——安之修就注意到了。 正如陈秉江以往所感觉的。 他、或者说‘她’, 从小到大养成了个过分警惕戒备的性子。安之修前段时间在赏花宴上被众人群起而攻之也不是意外,纯粹是因为安之修的温和有礼只浮现在表面,仔细探寻会发觉不达内心深处。给人一种‘看似亲切, 接触多了却觉得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再加上他过人的才华,不可避免的被那些士子认为他是高傲, 是目下无尘了。 这件事敏锐的安之修早有察觉,但他知道自己改不了, 他不可能真的去亲近真心待人, 他是没办法解除心扉的。以前这些矛盾没爆发出来纯粹是因为他父亲还没倒下罢了。虽然这样活的很累, 无时无刻都在小心的感觉太累了, 但安之修也甘之如饴,并且在这些年中习惯了。 ——这导致了他能敏锐察觉到旁人感觉不到的东西。 就比如刚才那个孩子,朋友陈兄关注着的小皇叔、九皇子殿下……在对视上的那一眼起, 安之修脑中的警报就轰鸣了起来,告诫着他:那不是个简单的孩子! 但表面上他什么都没说, 而是叮嘱了陈兄。陈兄的身份本来就是皇亲宗室,比较敏感,牵扯进宫中这个大漩涡就糟了, 倒不如公事公办,简单相处即可。说出来只会让陈兄多想。 所以陈兄随即告辞后,安之修不着痕的又留意了一会儿,就注意到刚才还在玩的三个孩子不见了。在更远处几乎看不到的角落里, 依稀能看到九皇子和一个小太监玩耍的身影, 但……那不是九皇子,安之修肯定的想。 ‘他凭他的眼力能辨认出不同。’ ‘真正的九皇子去哪里了?’ 这个疑惑随即而生, 安之修微不可见的拧起眉头,又很快抚平了, 他收起眼神,转开了视线恢复平静。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不着痕发现了什么隐秘。在这种时候最该做的就是装作不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明哲保身,要明哲…… “你在找我吗?”一道熟悉的青涩年少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安之修的寒气猛然从背后窜了上来。他表面平静的转过头,看到那个男孩正站在不远处,漆黑的眼睛直直注视着他,神情乖巧。 “殿下。”安之修垂下眼帘礼貌的唤了一声,语气却有点干涩。 他没有回答刚才那个问题,事实上,对聪明人来说,刚才那个问题回答不回答都会导致有答案了。所以安之修答非所问的看向了一边的斑驳砖石宫门:“从这里走到皇陵,距离很远啊。” “虽然很远,大家也能到吧。”男孩百般无聊的说,转开了头,盯着安之修沾了尘土的靴子看了几眼,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那是安之修在辛苦托着他父亲走路时踉踉跄跄步子不稳导致的。 安之修沉默了。 说到底,他不擅长寒暄和热场子,也不喜欢这么做。现在这种尴尬而寡淡的氛围没有什么东西维持下去,对话也就要很快结束了。安之修不清楚九皇子殿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对他搭话,他也不想探究这个原因,只想远离明哲保身。 ‘快点结束吧。’他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这么想着。 虽然这时候也可以由安之修想一个理由提出来径直离开,而不是僵在这里。但他从刚才就能感觉出,九皇子殿下是一个危险的孩子。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安之修都想要明哲保身,不愿意轻易得罪。 而按照安之修的判断,除非是九皇子殿下找他有事,不然在经历了这样的尴尬聊天后,他们的对话很快就能结束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1节 “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位是……我兄长的孩子吗?我的侄子?”陈秉章抬起头,这个男孩老气横秋的问出了一个犀利问题。 “呃,陈兄是康王世子。”安之修此刻内心的吃惊程度和他刚听到陈兄莫名其妙去关注一个宫中透明的孩子一样。他同样很疑虑迷茫九皇子为什么也在关注陈兄,而且身份都能对得上号。难道这两人,在背地里其实有什么别的方面的联系或者缘由? 安之修开始意识到事情更加不对劲了,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线索在暗中存在着! 这个。 非常不妙的感觉!有大麻烦要来了的感觉! ——想逃!! “果然是这样啊……”陈秉章低下头,表情很自然,却有些赧然的腼腆。 他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这稚气的小动作像任何一个普通孩子似的,能够化解人的戒备心,男孩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方才看到他就觉得面善,亲切得紧,但是从未说过话……皇兄也没有叫其他兄长进宫聚过,实在不相识。” 话说到这里,正常人都该识情识趣的接话满足男孩的要求了,况且他还眼巴巴看着,一副失落又努力隐忍着希冀的宫中小流浪儿似的可怜模样。 “……”安之修感觉自己的舌头僵硬了,连牙齿都彻底僵住了。他再次庆幸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性格,硬着头皮也能努力抹开面子。安之修面无表情的板着脸,很若无其事的把话堵住,假装自己听不懂,很云淡风轻的说:“那真是可惜啊。我和陈兄不久前才相识,还没听他说过这些。” 他的意思是‘我们刚认识的,不怎么熟,九皇子你就别费心想让我介绍你们认识了!’ 安之修简直整个人全身都写满了“抗拒”和“敬而远之”。 陈秉章:“?”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陈秉章的第一句还有点委屈,第二句重复的语气就恍然大悟了。男孩一扫刚才的气场,很无害的笑了起来,笑容也很普通,他洒脱又轻松的纠正着:“安大人以为我在过度关注康王世子吗?不是这样的,我想结交的人其实是安大人呀!” 这次轮到安之修惊疑不定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他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往日熟悉的冷淡阴鸷模样,淡淡的拒绝道:“我不认为我和殿下……有适合结交的地方?” 这是实话,而且也不用怕得罪人,所以安之修堂堂正正点了出来—— 不管是从年龄,兴趣,生活环境,利益或者任何一方面上,他们两个都泾渭分明,不像是可以站在一起的人。再加上他只是今科探花郎,潜力十足,却还没有被挖掘出来,还有一个马上要重病不治的宰相爹,正处于人生的低谷。 这样目测,未来起码三四年他都不会得到重用,想要起复也得以十年为目标往上熬了。在当前这种处境下……还想拉拢他的人,会是在想什么? 安之修不是那种一旦被赏识就会受宠若惊,生出好感的性格。他反而只会有无限的警惕和忌惮的猜想。 “……”安之修细细咀嚼着这些思量,心中生出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他更加不愿意和这位九皇子接触了。 男孩无害的笑容却骤然变深了,他突然靠近了几步,超出了礼仪范围的距离,靠的离安之修很近。逼得安之修很不适的冷冷皱起眉头,嘴角下垂,后退几步试图拉开距离。 男孩却像是突然出鞘的刀锋,展露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凑得仍然很近,用只有安之修一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幽幽的说:“怎么办,我觉得安大人一定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他说了些只有安之修能听到的话。 “……”安之修的脸色瞬间苍白,面无血色,他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身形不再像刚才那样看起来单薄而挺拔,现在只剩萧瑟的佝偻姿态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法承受的打击之言,摇摇欲坠着。 “安大人还请好好考虑一下……下次见面给我答复。”陈秉章诚恳的细声细气说着,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了。他仍然像个稚气孩子似的在踢着地上的土,把华贵的新靴子同样弄得脏兮兮的。 一切情绪和暖意都像是随着九皇子的离去而被抽离了。 安之修一个人定定的站在原地,感觉清晨的冷风如同刀割一样凌迟刮着他,呼出的气都要在肺腑间冻结了。他面色极为难看,铁青中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红,阴晴不定的思索了一会儿什么,转身快步离去了。 ……可惜这一幕再没有被人看见。 陈秉江如果知道的话,说不定会及时作出什么措施或者恍然什么感想来。 但他不知道。 所以陈秉江艰难的熬过了祭祖大典冗长枯燥的流程,回府里后过新年的几天只感觉身体的能量都被掏空,想要倒在床上休息好几天才能缓过来气了。 也因此,他错过了应接不暇出现、如同迅雷般的后续。 ——新年假期中的某日,探花郎安之修的真实身份在朝堂上被突然告发,众臣一派哗然,怒斥他犯下欺君大罪。御前当场做出了亲笔批复,又据说……在捉拿满门之时,其父安宰相听闻缘由后,当场气绝身亡,重病不治。 整件事情的高//潮出现在,当日那位疑似爱慕安之修的华居公主,竟然不顾形势大胆的当众向她的父皇为安之修求情,痴情到惹得庆德帝勃然大怒,无法接受得把这位宠爱的小公主打落凡尘,一道圣旨剥夺身份发配去了清苦寺庙反省。 陈秉江:“…………” 陈秉江:“???” 他虽然知道自己不能休息,但是,这世界变得也太快了吧! 第七十六章 探花郎死去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秉江难以置信的重复着追问, 从床上猛然垂死梦中惊坐起了,“全都是今天发生的?这么快?!” 硕表兄今天来府上送礼物——其实也就是从温泉庄子产出的瓜果蔬菜,在冬天很是稀奇, 产量也不多。作为走得近的亲戚家,范府得了后自然不见外的要给康王府分一半。硕表兄今天就来了, 而且不久前刚发生了一件大事,让他急冲冲的就过来吐槽了。 虽说年节假日官员们也能休息, 可那件事太大了, 又牵扯朝堂, 稍微消息灵通的高层官宦之家都能打听到——也就是康王府这种无权无职的被再次落下了。 “嗯哼。”范硕抱着双臂, 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肯定的音节。 “没有预兆?有任何预兆吗?”陈秉江还在着急追问。 “没有,之前都没听过什么,风平浪静的, 谁能想到有人会选在年节里突然发难,还牵涉到了安宰相……”范硕说着说着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感觉表弟情绪不太对劲,忍不住沉吟思索起来,探究的问, “江弟,你……是不是和谁有什么关系啊?” 整个事件中的三个关键人物:安宰相,探花郎,华居公主。范硕竟然觉得他表弟和谁放在一起都好像没有违和感。 ‘这感觉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范硕狐疑的瞥了一眼神情凝重的少年。 好像就是从今年, 表弟才蜕变成熟了, 什么都能谈论一番,也有他自己的主意。感觉他和安宰相放在一起都能变成忘年交的类型。这才搞得范硕一时间弄不清表弟这么关心这件事, 到底是和谁有交集。 “……”陈秉江含糊了一下,没有开口。他不太想说, 这种关头他同时在关心安家父子,甚至还想和华居公主有点交集,这说出来就得解释更多了。 范硕见他不开口也不逼迫,会意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少年继续在房间里转悠,手上还拿着一根他带来的胡瓜啃着,咔嚓咔嚓咀嚼的声音听起来清脆又水分十足,他用那半根胡瓜点了点陈秉江: “总之……这应该是有人在暗中蓄谋已久,才能以雷霆之势在今天骤然发难,那人是冲着斩草除根去的,花了好些功夫收集秘闻啊。”范硕意味深长的感慨着。 “…………”陈秉江还没说话。这件事简直震撼他一百年,让他瞠目结舌,久久无法回神。 他盯了那么久,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对了,有安! 陈秉江顾不上继续招待范硕表兄,腾地站起来疾步走出门,四处寻找着他的贴身小厮。 “怎么了?江哥儿在找什么?”有怀的娘,陈秉江的那位奶娘赵嬷嬷慈祥的抬头问。 今天阳光正好,空气也不冷冽,老嬷嬷就搬了椅子坐在廊下,让阳光晒着她疼痛的腿,那是关节上的老毛病了。她一边坐着晒太阳一边用针线缝着什么,看起来像是一套棉布做的贴身衣服。整个人的气场悠闲而舒适。 说着说着她就站了起来,大有想帮陈秉江找的意思。 “嬷嬷,你见有安了吗?”陈秉江也不见外,急切的向她打听。 “才出去不久,好像是……”赵嬷嬷回忆了一下,虽然她能发觉其中的蹊跷,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面色淡然的一五一十说了自己所见,“好像是前门几个人有要紧事找他,他就慌慌张张去了。” 前门? 平时有安和他那些线人联络的时候不是在角门或者后街吗?前门通往的方向是…… 陈秉江心里一沉,想到了安宰相和探花郎家。 他胡乱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到了前门口,正撞上说完话折返回来的有安。圆脸小厮面上难掩焦急之色,一见他就惊喜得双眼一亮:“世子爷!” “刚才我派出去的人来回话了!安家出事了!你让我盯着的……”有安还想急切的把消息说一遍,陈秉江已经叹了口气:“这些我都知道了,表兄来的时候说了。” 有安立时羞愧的垂下了头。 他忙前忙后那么多天,还是没能帮上忙吗…… 陈秉江却暂时顾不上自己这边情报传递落后的毛病,他脑中极速飞转,脚下仍快步往外走着:“我要过去一趟,看看情况。” 表兄来说的情报都起码是几个时辰前的了,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必须得去打探第一消息,收集足够多的情报才行,不然就算读档了,也弄不清楚事情怎么回事。 “世子爷!”有安连忙叫住他,说了一个细节,“那条街口被封锁了,看热闹的人也被扣押了好久,刚才我那些人才被盘问结束,放出来……你这会儿去的话……” 陈秉江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心中却生出了狐疑:“盘问他们什么?为什么要封锁?” 有安虽然之前情报收集紧赶慢赶没追上,但是细节部分他问的足够清楚,现在一听,连忙将功折罪似的补救回答:“好像是……安家牵扯到了什么阴诡私密的案子,不仅府上被抄了,一片纸都不剩,全被运走了。那些暗卫还反复问看热闹的人之前的行踪,有没有看到什么,并且他们要求这事回来不得乱传……” 陈秉江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皇上是想尽力瞒下这桩大丑闻吗?事情是在朝堂上爆发的,众大臣们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但庆德帝可以尽量把整件事控制在高层!重臣们之间知晓。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说安宰相的死太不光彩了,他本人能量又大……这次的失败抓捕是丑闻上的丑闻? “罢了。”陈秉江停下了脚步,放弃了过去打探的心思,心中生出一股烦闷之感。 他的世子之位虽然在很多事上带来了便利,但是也在这种时候卡得他难受,他是康王世子,没有任何出头之处,只能混吃等死,也不可能参与任何军政文武的实权,不然在这种夺嫡漩涡的敏感关头,会死的万劫不复。 这导致他有时候太被动了。 即便心急如焚……他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院子里啃着胡瓜走出来的范硕,等到的就是这么一个闷闷不乐垂头丧气的表弟,定定的到庭院里树下的石桌前坐下。 “这是怎么了?”范硕温和了嗓音,像以前那样走过去,也在旁边石凳上坐下来,试图开启谈心时间,他感慨道: “……江弟自从懂事后,不再让我那么操心了,可是物极必反,江弟的烦恼也变多了啊,没以前那么快乐了。” 陈秉江想到了“原身”,那种被从小娇惯到大的纨绔子弟,天真傻气又有自己的野心抱负,是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人能活成那样,至少会很舒心快活。 但那样的“原身”只会无知无觉的被卷入原男主带来的漩涡,最后落入带着家族万劫不复的处境…… 陈秉江就坐着冰冷的石凳,闷闷的反驳:“还是现在比较好,我都十三岁了,该长大懂事了……不能永远都躲在我父亲母亲身后。” 他叹了口气,被表兄这么一搭话,心情也舒缓不少。陈秉江缓缓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他现在身边能打探到消息的人,只有范硕表兄了。 不得不说了。 陈秉江幽幽的开口:“其实之前赏花宴的时候,我与安兄结识,此后关系一直不错,上次祭祖大典,也与安宰相见过一面……还注意到了那位公主的事,我本来想问问安兄,后来还没找到机会就……” 范硕简直瞠目结舌:“江弟你这……” 好家伙! 他之前的胡思乱想居然没有猜错!他这个不得了的表弟果然是认识这个事件中的三个重要人物啊! 眼看着陈秉江眼巴巴的望过来,神情还是那副有些气闷的模样,范硕也是明白了。他无奈的扶住额头,像从小都磨不过表弟那些歪理由新花样似的,还是应了下来:“……好了好了,我帮你关注后续,我爹那边让碧儿打探口风。但是这件事好像还牵扯到了什么没明说的隐秘……” 范硕说到这处面色凝重,他是立志要成官做宰的人,哪能连这点异常都嗅不到:“所以我会点到为止,只能尽力。” “我明白。”陈秉江郑重应了,带了感激。世上没有帮人反而要把自己拖下水的道理,表兄已经做的很好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2节 他现在其实很想马上读档,但手头没有一点线索的话,陈秉江还是只能按捺着努力耐心等待着。 “你这几天不要擅动,让我找人来。”范硕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他怕暗卫能神通广大的查出表弟这个和探花郎有关联的人,万一多想怎么办。 虽然范硕还不知道到底暗中出了什么事,才让暗卫们这么大费周章,但他一个完全没关系的局外人出面探听,风险会小些。 …… 时间来到了三天后,年节假日过去,大小官员们陆陆续续回来,新年第一场大朝会要召开了,之前处置的安家父子之事必定要在今天有个结果——皇上想拖,大臣们估计都会催促。 范硕抓准了这个机会,在范大人下朝后向他询问了细节,加上他这几天在外奔波着发动人脉打听,拼凑出了一件事,那让他马不停蹄的直接拐弯去了康王府。 他一刻未停的过来先告知陈秉江消息了:“江弟!!我知道出什么事了!” “……?慢慢说,你先坐下来别急——” “别急什么,安兄!你认识的安兄他死了!” 陈秉江猝不及防,但这次他心里有读档垫底,反而还保持着一丝理智,迅速震惊的询问:“什么时候死的?他不是犯下欺君大罪被关押起来了吗?” “就是被关押起来的当天,在牢里。”范硕沉着脸说,“所以那之后的搜查才这么严密。” 第七十七章 义庄之谜 ‘杀人灭口!’ 陈秉江脑子一嗡, 心中先浮现出了这几个血淋淋的大字。 他的神情瞬间转淡变得凝重严肃了。范硕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节哀:“江弟……” “——硕表兄, 你知道更多细节吗?”陈秉江却不顾礼仪问题的直接打断问,他很急切。 “怎, 怎么了吗?”范硕心中疑虑,口中却不耽搁的继续道着, “旁的我不知晓, 但据大理寺官所说, 探花郎被捉拿的时候就病了, 昏昏沉沉的,到了牢里也是昏睡居多,当夜再去查看时, 人就已经没气了。所以朝堂上推断的结论是他之前就染了病,沉疴抱恙, 又在得知其父之死的重大冲击下才倒霉到……” 陈秉江沉着脸点点头,不言不语,不置可否。 他是看过原剧情的人, 哪怕剧情被狗血世界融合得再离谱,都不至于让身为主角的探花郎在这里就不明不白死去了啊?他可是主角! 安之修会在机缘巧合下被改判流放,在流放路上经历屈辱后积攒能量,在偏远荒地销声匿迹, 再出现时已经是几年后, 改头换面以女子身份出现的安之修在邻国重新大放异彩,凭借他的能力在邻国做官, 将内政打理得井井有条…… 自然,他喜欢的姑娘早已经被迫嫁人。他无法再回生存的故土。哪怕有通敌之嫌, 安之修的抱负也只能在邻国实现,他原本的国家对此颇有微词,也就成了故事里的反派方。 …… 既然故事还有这么多后续,安之修怎么可能病死在牢里?大概只有狗血世界融合后的变动才能造成这一切。 可陈秉江记得一清二楚——表妹案的发生告诉过他,那些“变动”肯定是有原因的! “有安!”陈秉江反应极快的‘噌’站起来,唤来小厮,“问问你那些线人,安兄下狱前这几天有什么人去过安家?找安兄或者找安宰相都算!” 有安反应也不慢,主要是他没听到相关汇报,他一愣神:“世子爷……这段时间安宰相重病都在闭门谢客,安兄也没有邀请谁去过府上,拜贴都是退回的,根本没有人……” 圆脸小厮说着说着又不肯定的补充道:“但要是夜间接触,小的就不清楚了……” 他的线人们也不是什么专门训练的探子,都是府内家里选出的可靠忠心之人,平日跟踪不被发现也就罢了,实在没有半夜也去轮班盯人家墙头的能力和人数。 “……?”范硕虽然不明白陈秉江的思路,但听他这么询问,知道其中肯定还有内情,忍不住问,“江弟,你是怀疑他们父子中谁的死……有问题吗?” “祭祖大典的时候我见过安兄,他那时候还没什么事,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我觉得安兄入狱当晚就病逝,和安宰相同天死去,这件事没了后续,不需要再进行处理……这结局实在太微妙了。”陈秉江转过头,用指腹抚着冰冷的石桌沿,在冰冷的触感中让头脑保持住清醒,他面露难色的这么说着。 陈秉江也觉得这么说有些牵强,但他没办法解释自己怎么知道其中必有人捣鬼。 “唔……”范硕陷入了沉思,谨慎的想了想,本来有些畏惧这件事结束的如此之快,是不是抹不开脸难堪的皇上为了尽快结束影响才暗中做了什么手脚。但是又一想,安宰相之死也是预料之外,探花郎再无缘无故一死就是没了满门,多容易惹人非议。 现在这种小道猜测满天飞的状态可更难控制太多了。皇上大概不会这么做的。押探花郎入狱的人也不是暗卫,所以大概真的是他想多了。 既然没有皇上在里面参与的意向,范硕也就不再畏惧,他没管表弟的猜测是不是有点牵强,而是确认这件事自己能做,便许诺道:“你放心,我会再去探查其中的内情的。” 他也知道了事情的关键——最重要的就是那些押探花郎入狱的士兵和负责看守的大理寺狱卒,要调查这些人,看看是不是背地里有什么人参与其中,搞了阴谋。 “多谢硕表兄!”陈秉江心中暖洋洋的,惊喜的道谢。他没想到这样错漏百出的说辞表兄也愿意帮…… 简直是,太无脑宠了!! 陈秉江忍不住暗中感慨:怪道原主养成个这么性子呢!看看他父母,看看他表兄表妹……养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啊! 如果他没有生在皇家宗室,又恰好适龄不得不和原男主撞上,他该过得多幸福。简直是醉生梦死,傻乎乎快乐被宠一生的状态了。 总之,陈秉江只能继续耐心等待消息了。失去了主动探查消息渠道的他没有发现……自己是在被温水煮青蛙,因为接下来的情形急转直下,一次比一次逼近了。 …… 其实,范硕从这里开始调查,完全是无可无不可的状态,其实他心中觉得可能性不大,只是想哄表弟罢了。 他调查了几日,也确实什么都没发现。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在偶然间意外听狱卒们聊到……安之修隔壁死牢里的犯人也在这两天死了,很戏剧性,那人是倒霉绊到了凹凸不平的地板砖,脑袋磕到地上去世了。 虽然这没有任何关联,但平时擅长听说八卦的范硕很有警觉性的记了下来,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几日里连死两个犯人,真的那么巧吗?范硕更会阴谋论觉得这是暗中真的有人对探花郎下了手,现在跑来灭口当初的线索了。 他一边托小厮去告诉表弟进展,一边开始拿钱贿赂狱卒,让狱卒带他去了暂时存放死囚尸体的义庄,试图发现点什么线索。 ——像这种突发死亡的死囚不会被直接下葬或者丢弃,防止有漏网之鱼的出现。除非是那种脑袋都和身体分家或者凌迟一类的处刑犯。 但…… “什么?安之修不在这里?” 范硕自己带了个仵作到义庄后,提出要先看看安之修的尸体,却惊愕的发现不在,“谁给他收敛走了吗?” 那管理义庄的人喏喏摇头,表示不知道:“有人夜里来领走了,这种时候一般我们是不问的。” 范硕眉头紧皱,感觉更想不通了。 安府都没了,虽说还没获罪,可这种时候也不敢有人给他们办后事,难道是安府的……管家之类的? 他把这个事记在心里准备稍后再问,先一招手,让他带来的那个仵作去检查一下隔壁死牢犯人的尸体。 “这是……”那仵作是位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了,也是经介绍从隔壁县城领来的,他一上手查看尸体的后脑勺,就动作一顿,随即目光锐利不少,闭口不言的仔细反复查看了半天。 “这确实是磕在地上摔死的。”老仵作给出结论,他刚才跟去牢里见过了那地面,翘起的地砖尖角角度和尸体后脑勺上的伤口可以吻合。 没等范硕有点失望,就听那老仵作话音一转:“但不能保证他是自己摔死的。” “怎么说?有什么证据吗?”范硕来了劲,表面却沉稳淡定的追问。 “证据没有,只是根据这些症状猜测罢了。”老仵作见多了事,就算知道这里面可能有内情,也强调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他指向死尸身上一些很不起眼的痕迹,范硕壮着胆子,找了半天险些没看见,看见了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是他生前疑似和人打斗过的痕迹,留下的轻微伤痕都很新鲜,分布在双臂,背部和胸部,因为这些地方不比头上脸上明显,痕迹又轻的几乎不见……”老仵作说到这里没了后音,算是话说完了,谨慎的留有未尽之意。 范硕明白了,面色猛然一沉。 老仵作他是在猜测,这死尸其实是被人搏斗着弄昏或者直接推倒在那致命的地砖上,才导致送命的吗?这是杀人灭口还是意外导致? 可惜现在这些确实不算证据…… 范硕咬了咬牙,领着老仵作离开义庄,走了。 ——看来想弄清楚事情的关键,还是得先找到安之修的尸体! 第七十八章 阴谋漩涡 眼看着范硕愁眉不展的领着老仵作走在郊外的田野间, 漫无目的的停在一处土坡前驻足发起了呆,范硕的小厮射御忍不住问他:“主子,咱们该上哪里找啊?” “先去牙市打听打听吧。”范硕垂下眼帘, 眸光闪了一下,喃喃道, “寻一下安府的下人都到哪里了,可以的话我们最好找到管家。” 安府虽然犯下欺君大罪, 可毕竟没有下明旨, 事情尚处于调查阶段时父子俩就双亡了, 府中只余下姨娘下人们等一干人, 他们不好处置,但安府彻底倒了,暗中想等着落井下石的人恐怕很多——就如同当初倒下的靖勇伯府一般。 也不知道他们是自己悄无声息离开了, 还是如同获罪之家的下人般去自卖自身,都又回牙行了。 “辛苦你了, 你那边也帮忙探听一下,若不是安府的人带走尸体……你那边发现疑似的尸体记得告知我。”范硕又客气的告别了老仵作,却不大抱希望的说。如果是歹人带走尸体想毁灭证据, 那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好痕迹了。 “公子说的什么话。”老仵作慌张的摆了摆手,不敢受他的礼。这位满脸风霜的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多嘴提醒了一句:“尸体在城中总是不好处理的, 从义庄带走的尸体更不好办, 公子还是多注意……野外吧。” “乱坟岗之类的荒郊野岭?”范硕脑中灵光一闪,被提醒到了。 要说怎么藏尸体的话, 藏木于林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就算真的知道人可能在那里, 在那种地方能准确找到自己要找的尸骨,也难了。所以那里可能性也不小。 “多谢老丈!”范硕再次充满感激的谢过了老仵作好意。他在科举和政治敏感性上都很有天赋,却不擅长吏治,所以注定不是一个实干派,而是像他父亲范大人期许的那样,未来很可能在为官之路上走得很远。 这一点导致他现在查东西就有些陷入劣势了,多亏老仵作两次好心出言,而不是像老油条似的中规中矩,才让他有了可以继续查下去的线索。 “走吧,射御,我们抓紧时间行动!”范硕不再耽搁,告别了老仵作后,就去了牙行,询问后才探查出安府的管家早在出事那几日就不知所踪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安宰相的尸体。不过这个好查,他们又花了一下午工夫,带着安府管家的画像走访了东西市的白事店,果然有人认出,最近此人在他们店里加急要了一块上好的棺木,后来又追加了一单。 但很奇怪的是,后追加的新棺木最终还是没要,订单作废了。这个雇主只让他们的伙计把买下的那副棺木直接送到了野外,却不见尸体,也不需要他们的后续打理,等于只做了一回力气活。 伙计们轻轻松松就回来了,完成了一单,所以对此记忆很深。 “对了,那里是镖局惯常通行的路。”有一个店里的伙计插嘴补充,“所以我们还在猜,那位雇主是不是打算扶灵回乡之类的。” 另外一个伙计跟着点头搭话:“估摸着是什么败落的大家,规矩足着呢!不让我们这等污晦之人去处理大概也是讲究。” “……”范硕听到这里不由得心惊,转头和自己的小厮射御对视一眼。 不愧是各行各业出人才,就算是白事店里的小伙计,放在外面是不会被人注意的低贱之人,都有自己的绝活,能磨练出一番眼力。 瞧瞧刚才随口说的话,中个正着。 ……安府管家既然是偷偷摸摸到店里这般买棺木的,就不可能不做遮掩。 范硕在这么想着,心中对于“看人”又有了新的体会。小厮射御却以为自家公子和他想到了一处,会意的暗中点头,眼睛发亮:‘主子,没错!那个方向是去安宰相故乡的路,安府管家是带着宰相大人的灵柩回家了!他应该是听闻少主的死讯,才紧急追加了一副棺木,后来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约是没领到尸身,只能放弃,先带着宰相大人走了!’ 射御的眼中明晃晃流露出了这样的意思:‘安府管家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知道些什么我们不懂的内情!’ “射御,你有什么想到的就说。”范硕拉了小厮出门,离了白事店不久后才忍不住开口。 他这个小厮眼里的神色变化的也太多了,真以为他能看懂那么复杂的情绪呢? 射御就把他的判断重复了一遍,范硕觉得有理:“回去打发个人告诉表弟,他们康王府的人手比我们足,这种去外地的差事更适合。咱们走,去乱坟岗!” 两边线索双管齐下,才是正理。 而且范硕判断,既然义庄里隔壁那个死囚的尸体还没处理,只是安之修的尸体不见了,恐怕就算歹人现在想清除所有线索,也还没做完。他们正应该抓准这个时机连根拔起,不然就要无功而返,等着那幕后黑手逃离了。 到了现在范硕都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这时候想杀探花郎呢?他本来就犯下了欺君大罪,不出意外也是要在秋后问斩的。现在杀岂不是太急切了? “不过这些也可能都是我的猜测……”范硕喃喃,他们现在有的只是猜测,没有一丁点的证据。万一其实没有人想杀安之修,死去的两人是巧合,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3节 “主子,还是有可能的。不然怎么解释安之修的尸体不见了呢?”射御说出自己的猜测,“总不能是有人帮他偷梁换柱,让他在暗中活下来了?其实隔壁的死囚是不小心撞破了这点,所以才被杀人灭口的?” 射御说完自己都一愣,兴奋的觉得这个猜测也不无可能。 “对啊。”范硕也愣了愣,这是一个从没设想过的角度。说到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没见到安之修,所有状态都是听人说的,这怎么能行? “我们去乱坟岗,就算可能无功而返,也要先找找安之修才行!”范硕当机立断,温润的面孔上露出了一抹决绝,挽起了袖子。 “啊,主……主子,就咱们俩吗?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射御面露难色,而且他还不太敢说。自己范家的少爷从没见过尸体,刚才在义庄看着都是强忍不适,直接去乱坟岗面对那些冲击人心灵的大范围场面,还得一个个亲自确认翻找…… 这。 做得到吗? “少废话,查案要紧。”范硕硬着头皮说,他怎么可能不怵,但是谁料到表弟彻底搅进了这一摊浑水里呢?虽说最近长进很多,人也看着成熟了。可这熟识的人突遭厄运,又是不明不白的这般下场,表弟心里能过得去? 那天他说出安之修死讯的时候,表弟一瞬间的那个表情让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快走吧!”范硕回忆着眉头皱的更紧了,催促道。 一行两人匆匆离去…… 至此。 范硕主仆二人便从这天起,也离奇失踪了。 第七十九章 乱坟岗 ——陈秉江察觉事情不对劲的时候, 是在第二天傍晚了。 去乱坟岗的当日,硕表兄当时派另一个心腹小厮礼乐,到康王府中告知了陈秉江内情, 让他派人去查查安府管家那边的细节,而硕表兄自己还要继续追查乱坟岗这条线…… 陈秉江当即就把有过一次经验的有怀暗中派了出去, 这又是需要跋山涉水好几日的外地之行。而为了低调行事,陈秉江只能沉住气继续在家等着表兄的时不时传信。 可是这一天晚上, 硕表兄没有从乱坟岗归来。 陈秉江心中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但没多想, 只是继续沉住气。因为前段时间表兄探查不到重要情报的时候, 也是一连几天不来和他接头。如果天天来康王府就太显眼和频繁了些。 所以陈秉江又等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傍晚,他才确信了自己心中的不祥预感是真的。硕表兄没有回府, 范府的人以为他昨日来康王府了,而陈秉江却清楚, 表兄是从去了乱坟岗后消失不见的。 ‘硕表兄可能也危险了!!!’ 陈秉江脑中嗡了一下,来范府询问出答案时还得为自己的说漏嘴找补。他装出一副冷静的平常模样,含糊着打掩护:“哦?姨妈, 昨天表兄是来找我了一趟,后来他说这两天有什么要事去办,比较重要,所以还没回来吧。” “是这样吗?”有点担忧的范夫人半信半疑, 一回想这段时间儿子确实在外面匆匆忙忙, 忙碌着什么事,几乎都不沾府, 整日神神秘秘的,是在忙什么重要之事。 ——且自家儿子的友人实属不少, 江儿不知道他的具体行踪也正常。平日外面男人怎么去挣功名利禄,她又不懂,也绝不会去过问…… 这么想着,范夫人在犹豫中放下了焦急。 旁边花厅里偷偷听着的范表妹也悄悄舒了口气,又透过博古架向陈秉江这边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还好父亲不在家,不然决计是隐瞒不过去的!’ 陈秉江不着痕垂眼间,飞快回她一个眼神:‘既然知道,还不快出来帮忙?’ 范表妹顿时站直了身子,做出一副端庄优雅的姿态从花厅里自然的走出来,语气轻柔的唤了一声:“娘——大兄他最近忙得正要紧呢,大约是抽不开身回来交待一声吧。不用担心,他带着射御呢。” “……是我总要操心。”范夫人脸上不显眼的几条皱纹都舒展开了,她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在女儿的搀扶下重新恢复了平静坐回桌边,掩饰尴尬的喝了一口茶。 “…………”陈秉江无言却又很惊奇的默默注视着表妹。 小小一个身量渐齐的女孩,之前还稚气未脱,天真又孩子气。订婚以来的这几个月深居简出后,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变了,现在猛然一见到,竟然觉得她气质变得成熟了许多,豆蔻年华的少女娴雅柔美的感觉已经有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这种感觉让陈秉江心情挺复杂的,尤其是一想到带来这些变化的,都是源自表妹有了夫婿,订了婚,他的心情就更加怪异别扭了。虽说他才穿越不到一年,但好歹也能称得上一句,是看着范碧表妹长大的…… 虽说这个时间点不太适合,但陈秉江的脑中思绪还是没忍住发散了一下,恍然起来:怪不得硕表兄隔三差五就要拉着那位未来妹夫喝酒呢,然后捏住把柄把人一顿好打——未来妹夫酒后吐真言的坏毛病被打得改没改不知道,硕表兄看不惯那妹夫倒是真的。 原因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 呵……臭小子! 花厅里。范表妹哄了半天范夫人,终于把这一茬事揭过去之后,她跟着陈秉江一起回了后边,在她和范硕院子之间的那条大路上站定——这里视野开阔,周围左右都没法藏人偷听,光明正大的在这里交谈反而更加适合。 到这里没了旁人,范表妹才满是担忧的急切问出了声:“江表兄!我大兄是怎么了吗?他昨天不是还吩咐了礼乐办事吗?” 陈秉江在这里顿了一下,心中有一瞬的迟疑。 穿越前他最讨厌哪种情节?就是那种互相有话不好好说,还有明明是亲近的队友或者同伴,却顾虑说出自己的险情害怕对方担心,从而让对方被瞒在鼓里更加提心吊胆的。范夫人不算在这个范围内,因为对方是长辈,小辈之间互相打掩护对陈秉江来说没有心理负担。 可范表妹的话…… 到了这一刻,陈秉江心中也不由自主在审视了一瞬:范表妹就算知道了,这段时间要在家备嫁,只能白白跟着焦急担忧,告诉她真的好吗? 下一瞬间,陈秉江就下定了决心。他抿紧了嘴唇,然后开口,简洁的把他们这段时间在忙的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说明了范硕表兄是在去查乱坟岗后失踪的。 ——陈秉江没有忘记,表妹案的惨烈是怎么发生的。虽说眼前这个活泼天真如旧的女孩已经不记得那一切了,但陈秉江忘不了。 表妹之前的死,终究是因为陈秉江没把自己这边的情报分享过去,导致表妹不清楚情况其实是有部分掌控的,她可能只以为自己被两方陌生势力无休无止的盯上了,才在绝望惊惶中自尽了吧。 只要这个猜测有一半的可能性,陈秉江就无法原谅自己的做法。所以他这一次,不会再这么隐瞒表妹了。 “在乱坟岗失踪了?”范表妹喃喃着,瞳孔中有点放空,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她的神情变得有点飘忽,手中也紧紧攥住了帕子,似乎是努力陷入了回忆,“江表兄你说的是……城外西北处那边的乱坟岗吗?那边的荒山一直没有开发,有很大一片范围都属于乱坟岗啊。就算我们想找,也得找好久……”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在寒风中有点发颤。 陈秉江再次知识盲区了,只能向她请教:“有多大?” 他到现在也只大概知道北边是很多平民贱业的人住的地方,出了城外的山是皇陵。这听起来,乱坟岗所属的山脉难不成还在皇陵附近吗? “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不过也差不多。因为这一带的荒山很多,乱坟岗只是其中几个小山包统称的名字,以前听我阿爷说,早年开国的太//祖皇帝领兵决战的时候,打得非常惨烈,在这里交战的几十万大军,最终多半都没能从那条山脉中走出来,后来平定后大家觉得那里是阴晦不详之山,平日也荒废着,渐渐地就约定俗成的把尸骨也抛过去,变成更加不详的乱坟岗了。” 范表妹边回忆边说,倒是补充了一句:“结果太///祖皇上他老人家开国登基以后,皇陵还是被定在了今天的位置呢。” 陈秉江听得若有所思,沉默了一瞬:“说不定,他不觉得那里晦气。”以前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下属和兵士们,长眠在他附近,估计只会觉得很亲近吧。 但是看后来,山脉变成了大家约定俗成的乱坟岗,就知道那位开国皇帝的后代们是什么想法了。陈秉江想着,不免有些惋惜。一直以来听各种事迹,他对那位开国皇帝还是很敬佩仰慕的。 陈秉江收回神,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只靠我们去找表兄,不太现实,也不安全。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接近整两天……我会发动我家所有的护院,希望能去找到什么线索。” 范表妹也沉默了。 她刚才讲了很多,扯东扯西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和陈秉江想到了一处。女孩仰起了脸,带了点不安,但更多的是笃定的小声问:“……江表兄,我大兄很可能是查出了什么,卷进了阴谋里,遇害了是吗?” “遇害还不一定……”陈秉江语气同样很虚的回答她,“你们不是说过,射御这个小厮武力很高吗?说不定他们还在山里逃亡,等着我们去救呢。” 至于那之后…… 陈秉江的心中止不住的揪紧了,陷入了内疚。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可以通过读档回到一切没发生之前,现在留在这里的意义也只剩下了追查出更多信息。可是,他无法面对这一刻仰着脸带着纯然疑问担忧而不责怪他的表妹。 …… 陈秉江感觉,仿佛有一个神秘的幕后黑手伸出了看不见的大网,将他们都兜了进去,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原剧情中的探花案很简单,只是那个背后嫉妒探花郎以及暗恋他心上人的家伙在作祟而已,可是混合起来的狗血世界中,事态突然变得好复杂。探花郎是挡了谁的路,才非要在逼入绝境的时候马上杀了他?连秋后问斩都等不到。 又是怎样的秘密,才能让幕后的人冒着再次暴露的风险将追查这件事的范硕也拉入了危险…… 幕后黑手到底是已知的人还是未知的人? 陈秉江一想到有这么大能量的暗中之人,条件反射会先想到原男主。可是他仔细想想,探花郎和原男主无冤无仇的,也没什么交际,不可能发展到不死不休的这种程度吧?难道是狗血世界中他还没想到或者没见过的哪个‘反派角色’登场了? 陈秉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回府,一边召集护院们一边想。 不,其实两人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际…… 陈秉江的思绪突然彻底凝固住了。 他想到了祭祖大典前,空地上原男主回头看他们的那一眼。 第八十章 连环套 ‘会是这么回事吗?’ 陈秉江准备动身的脚步在原地顿住了, 他的心中冒出了疑问,让自己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试图从一种第三者的视角冰冷的审视起整件事情来。 他之前几个月的时间里, 都在耐心等待着探花案的开端,某个小人物的谣言发难。他连从这一步开始怎么解决都想好了, 可是到来的现实分量却比他想的还要沉重和雷霆打击。这样的变化应该不是来自探花案故事内的反派—— 陈秉江敢确定这一点。 因为他的影响还没深入到那一步。或者说,一种更强烈的不祥预感和熟悉感都让陈秉江倾向于相信, 这次的阴谋漩涡, 是夺嫡文原男主策划的! 无他。这种深沉到让人毛骨悚然的手段, 奇异到仿若预知的玩弄本领, 他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出来了。但是陈秉江想不通,如果是原男主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安之修。在剧情中, 原男主在发难前都是好好蛰伏着的低调状态,不停在暗中拉拢其他势力而已。 陈秉江又想到了安之修有多聪明, 心中不由得迟疑: 莫非……该不会是安之修敏锐到察觉了原男主的不对劲吧?被揭破的原男主还不至于直接杀人灭口,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了…… “世子爷?”护院头领见陈秉江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的不动了,疑惑的叫了他一声。 “我没事, 大家出发!”陈秉江回过神,神情果断的冷然下令。 “哦,出发!保持安静,大伙分散行动!”护院头领招呼被召集来的几十号人, 众人虽然呜呜泱泱的站满了庭院, 却安静得一言不发,也没有骚动。他们没有穿统一的制服, 都是普通的粗布麻衣,也没有拿明显的兵器, 若不是他们一个个目光炯炯,精气神都极佳,带着锐利之色,谁都看不出这群人不是平民百姓而是一群战斗好手。 现在在护院头领的召集下,这群人低调的分散成零零散散的几人,准备不引人注意的慢慢出门,走各城门的大路小路绕到乱坟岗去。 陈秉江也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出发,不再多想。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猜想如何,他都打定了主意要去乱坟岗直面真相,走上这一遭。他要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哪怕他会正面对上原男主……也在所不惜了,他们两个的交锋总要有一个开端的。 “……”陈秉江转开眼,看到了墙头外枯萎的一丛绿植,去年快过冬的时候硕表兄还站在这里欣赏过那抹绿意,夸赞了两句。陈秉江回想着表兄一贯温和包容的语气,提腿快步出了门,带上有安也往乱坟岗的方向去了。 他已经不再畏惧接触! 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后,陈秉江就到了那片乱坟岗的所在地——包括了好几个山包的一片荒山山脉。特别注意的是,为了防止有人暗中设圈套包饺子,陈秉江和护院们约定好的汇合地点是在绕了一大圈的另一头山脚,他们将要从这里悄悄上山,然后前往最通用的几片抛尸地寻找。 让陈秉江感到意外的是,汇合的时候,护院们中却仿佛有什么骚动,和谁发生着争执。 “世子爷……这位一定要跟来。”护院头领无奈的喝退了手下们,让开人群,暴露出来的人竟然是小厮礼乐和范表妹! 陈秉江吃了一惊,甚至有点生气,脱口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碧儿!” “表兄,让我和你们一起吧。我和大兄相处时间最长,清楚他的习惯和心思,找人的时候能帮上忙也说不定。”范表妹恳求道,她大步走过来,展示自己的打扮,“我也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礼乐会帮我。” 范碧绝对是偷跑出门的,她换了一身不合身的男装,松松垮垮又灰黑一片,很不引人注目,脸上也抹了大片泥灰,戴了顶男式毛帽子挡住发髻,把白皙细腻的肌肤也遮得严严实实。她脚上穿着一双打猎长靴,不带任何宝石和花纹,同样朴素到不显眼,很适合现在的登山运动。 大概是觉得自己出门会比较累赘……范表妹连丫鬟都没带,而是带了兄长的小厮礼乐。 “……你怎么说都不改啊。”陈秉江一想到表妹这个不喜欢带丫鬟出门的破毛病就头疼,但现在他也无言了,没好气的摆手让范表妹自便。 好在他打定主意要读档了,表妹来就来吧,说不定真的能察觉什么硕表兄留下的线索。就算不能,好歹也是多了份寻人力量。 一行人不再多话,开始登山。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4节 “我认识方向。”范表妹似乎是理亏,登着山登着山突然凑到陈秉江身边,喘着气小声说,“那会儿礼乐说,大兄他们是从东南方向去的乱坟岗,对么?咱们现在正在往那边绕过去?” 抓瞎的陈秉江像是看救星一样意外的瞥她一眼:“据他们说绕过这个山包就要到了——可是,你竟然能辨认方位吗?” “看天色和周围估计一下不就可以了吗?”范表妹也纳闷的回了一句,她伸手指了指,“大兄读书时教我的,那边是京城,那边是皇陵,这里是偏北边的山……我从小调皮捣蛋,像是男孩子一样喜欢淘着玩,在野外怎么办都缠着大兄了解过呢!” 小女孩清脆中透着柔和的嗓音在絮絮说着,陈秉江听着走了神,喃喃问她:“既然硕表兄也懂这些,他如果遇到了危急情况,会知道该怎么逃最佳吧?” 最佳的办法,当然是离开乱坟岗那一带山脚,前往有人的地方,就能脱困了。 “如果没人有心算无心,在暗中埋伏的话。”范表妹脸色黯然了下来,跟着说出了陈秉江担忧的后半句话。 他们现在上山就是在防这种情况。所以最好的估计是……硕表兄可能在遭遇危险时立刻往相反方向逃去,也就是上山,躲进了这片山脉里苟延残喘坚持至今。最坏的情况就是,他当时逃向有人的地方,也就是乱坟岗山脚的下坡出入口,一头扎进包围网遇难了。 “别吓唬自己了,说不定硕表兄只是遇上了意外。”陈秉江语气轻松的开口打破这阵氛围,他也是在告诫自己。想的那么多阴谋论,万一硕表兄真的是巧合遇到了意外,那才是再好不过。 “世子爷,到了。”护院头领没多久就停下来,让几十号人都散开,该去树上和周围警戒放哨的放哨,去寻线索的寻线索。他自己则和有安,礼乐一起守着陈秉江兄妹身边戒备着,很紧张的在观察他们的情绪状态。 “呕……”有安看到面前这副地狱似的惨状,差点没吐出来,他干呕了一声,飞快转开了头,跑旁边无声吐去了,不想让自己影响到世子。礼乐看清楚状况后表现也差不多。 “呜!”范表妹紧紧咬着牙,她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前也不是没大胆的和大兄偷偷去义庄偷看过尸体,她以为自己是个足够叛经离道的女孩了,就算是来乱坟岗也没关系。可眼前的场面还是超出了她的预计,几乎是在看清楚的一瞬间,范表妹就弯下腰止不住的呕吐了起来。 “……”陈秉江也心惊胆颤的抿紧了嘴唇,面色有些苍白。 穿越前作为现代人,特别是有过相关经历的现代人,他对于尸体也不陌生,但是乱坟岗上不止是满地白骨,还有那些新鲜尸体,腐烂尸体,琐碎得看不出原貌,只知道曾经是人的一些物体……这些场景组合在一起,就很考验人了。 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陈秉江很艰难的撑住了,仿佛语气若无其事的说:“……我们各自去找找有什么线索,别翻动现场,注意观察一下哪里有很新的查看痕迹或者脚印之类的。” “……?”圆脸小厮一抹袖子抬起头,难以置信的抬头看过来,眼睛都钦佩得瞪圆了。有安好不容易在吐完给自己鼓了鼓胆气回来,就见自家世子一副没事人似的,还能头脑清晰冷静的嘱咐这么多细节。 这也太厉害了! 就连那位忠于康王的护院头领看向陈秉江的眼神都有了些微变化,更加认可和隐约钦佩了。 ……总之,一行人在或多或少的适应下,陆续开始了对乱坟岗的搜查。可惜他们都不是专业人士,忙活了近半时辰后,还是一无所获,只能大致判断出最近确实有人对这些尸体进行了翻找,那只能说明范硕来过这里。 “一无所获啊,我们去下一个。”陈秉江叹了口气,但不气馁。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翻山加上寻找的时间,已经耽搁了许久了,再不抓紧时间寻找,天色就要黑了,那时候就不好办了。 “等等,江表兄,你看这个!”范表妹却突然惊喜出声。她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怔怔的望向自己随手扶住的一棵树木的树干。 女孩松开了手,在她手掌刚才触摸到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道痕迹,那是用什么尖利之物匆匆刻下的记号。护院头领精神一振,连忙上前几步去摸了摸,回头对陈秉江承认道:“世子爷,摸起来的感觉很新!不会超过这几日。” “大家快找找周围!”陈秉江吩咐,心中却提高了警惕,担心这是阴险狡诈的原男主设下的又一个圈套。毕竟这只是一道划痕,没有别的证据证明。 护院们唰的四散开来,这次寻找很快就有了结果,有人从不远处的树下发现了碎裂的扳指碎片,那是范硕常戴的那一枚:“——世子爷,来看这个!” “没错,是这个。大兄一定是用碎片在树上刻了痕迹想悄悄提醒我们!”范表妹确认了信物后兴奋又激动,她摸了摸发现扳指碎片的那棵树,树上也有一道隐秘的划痕。 “我们沿着痕迹走。”陈秉江说完,又谨慎的吩咐护院头领带着一半人隐藏在周围殿后,时刻注意情况,以防这是个陷阱。他不觉得自己是多虑,反正多藏一手总是好的。 那痕迹隔一段距离会留一道,果然是朝山里深处去的方向。 陈秉江一行人走走停停,在天色终于微暗下来之后,开始找不到新的线索了,只能在附近打转,艰难的在丛林中迈步走着。 “这是怎么回事?”突然的,无头苍蝇似的四处继续寻找线索的陈秉江猛然停下脚步,他们所在的这片位置是半山腰,介于树林和山石之间有明显的分界线,陈秉江迈出树林,拐过山石的一瞬间,脚步就戛然而止。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处戒备森严的扎营营地,灯火通明。门口守卫的兵器反光和火把带来的光线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让陈秉江的脸上仿佛没了血色。 “什么人?!”那些士兵们反应迅速,听到动静厉喝一声,转向了这边。 ‘不好!’陈秉江尽管这一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反应了过来。自己这几十号人藏不住,逃不掉了。‘……这大概还是一个原男主设下的什么陷阱!’ 是连环套! 第八十一章 阴谋查明 “有贼人!” “抓住他们!” 随着兵士们警惕戒备的喝声, 跟着响起的还有武器甲胄碰撞发出的冰冷铿锵声。营地中迅速跑出了一队人,他们从周围的木桩上抽出固定的火把,向两边跑去, 包围过来,把这片野外空地照的灯火通明, 人们跑动时呼出的热气都化为了白雾。 “……糟了!我们误闯什么地方了吗?”范表妹没忍住后退了半步,躲在陈秉江身旁扯住了他的袖子, 有些胆怯的不知所措, 惊得睁圆了鹿儿眼。饶是她再天真不知世情, 她也知道自己这一行人是中计了, 恐怕他们要步大兄的后尘了。 “……”陈秉江神情微冷,还保持着镇定,冷眼观察着那些士兵的细节。有读档作为兜底, 他现在还能不慌不忙着,他其实更感兴趣原男主的目的是什么。 设下连环套的目的是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在这里解决掉?可是陈秉江带来了家里的三五十人, 一不小心就会消息走漏,他分出去的那一半人还有希望……况且这么兴师动众的行动瞒不了多久的,失踪的还是康王府世子与范府嫡子嫡女, 他们两家——不,还有表妹的夫婿杨家知道后也都不会善罢甘休。 原男主预料不到这一点吗?事情最后只会被闹大,怎么都会牵连到前面的乱坟岗安家事件。还是说……原男主其实不是想把事情死死捂住的意思?他是想吊出谁在背后对他感兴趣?再一起摁死? 陈秉江知道的线索还太少,他停止思考, 继续冷眼看了下去。 那些士兵们满满当当的挤在空地上, 神情肃穆警戒的把陈秉江一行人围住,不言不语,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多时,另一队人就匆匆回来了,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 “江表兄,是他们!”范碧表妹的声音震惊得细弱了下去,她很担心的缩在陈秉江身后拽着他的衣袖,猛然揪紧了。被另外那一批士兵带回来的,正是脸上带着伤的护院头领和他分出去的那一半人!他们几乎都带了伤,却没有少人,只是狼狈的被驱赶着。 方才为了安全,陈秉江明明是让他们潜伏在周围见机行事,防止出现包饺子这种情况,谁知道还是被……不过,若是原男主的‘特殊’手段起了作用,他倒不意外。只是护院头领好像想说什么,那个大汉远远隔着士兵们往这边频频望过来,欲言又止,却又苦于无法传递消息。 陈秉江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说原男主其实是想……! 他的视线专注的在士兵们精良的武器和装备上一扫而过。这些人的精气神也很强,是一批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护院们打不过他们,被揪出来是很正常的。 陈秉江的心里有了底,他脸色转淡,侧过身去再次拍了拍表妹的背,声音很轻:“别担心,我们现在会没事的。”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陈秉江大概有猜测了……那就太诛心了。他已经从如何逃脱危机变成了想留下来多看看,原男主还能做到哪一步,他必须更了解才行。 “殿下,歹人已经全部伏诛!只是……或许您应该看看……”之前领头的士兵长前往了大营,低声又说了些什么,语气为难起来。 “康王的世子?好罢。”帐中那个人的声音在提起这个名字时突然上扬起来,有了一些兴趣,他撩开帘帐,大踏步走了出去。居高临下的环视了一圈灯火通明的空地,最后盯上了和这里格格不入的那对少年少女。 “你就是康王世子,我的……堂弟?”青年盯着那些人手,毫不客气的问,“没听说过康王有立场,你这是背着你父亲来……” 他的尾音疑惑的上扬,却带着点不屑的玩味:“刺,杀,我?” 范表妹:“???” 她震惊的突然意识到了现在的场景,在外人眼里算什么样子。虽然她不大认识这一位,但听语气似乎是当今皇上的某位皇子殿下,碰上他们带着这么多人手暗中撞过来,谁能不想歪?!而且这位皇子身边居然也有那么多士兵,还是大半夜的……不会是他们在暗中密谋谋反什么的,自己一行人被引过来撞见,肯定要被杀人灭口了吧?! 范碧越想越担忧,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陈秉江从刚才就有了相关猜测,所以他直接把猜测问出了口:“我们只是在搜山而已,五皇子殿下倒是,这么晚了还没回宫吗?” 他用眼神很暗示的扫了一圈周围。五皇子,也就是之前祭祖大典上见过的高大少年,那位据说脾性很暴虐的皇子陈秉瑞。这处营地里的士兵们原来是他带来的手下。 “……唔?”五皇子怀疑的望着一脸坦然的少年,康王世子丝毫没有被抓的慌张害怕,说得也不心虚。仔细想想,这些人也没带什么装备,精良程度比不上护卫五皇子的自己人,靠这群家伙就过来刺杀,这种想法大概是他脑子坏了。 “看来康王府的消息一点都不灵通。”五皇子嘲笑了一声,他一挥手,让士兵们放了陈秉江和护院。高大少年在陈秉江疑惑的神情中,指了指这片营地外的山脉,“我在这里扎营狩猎,你们就一点风声都没听说?” “世子爷!”护院头领被松开,终于能揉着胳膊快步走过来,他低声配合着验证了五皇子的话,“听说,五皇子殿下近来备受恩宠,时不时就会到周边山脉游猎……也有夜不归宿的特权……” “不是谋反啊。”范表妹很小声的松了口气。只是意外的话,现在误会解释清楚了,就没事了吧? 陈秉江却抬头和不远处那位没有离去的五皇子殿下对视了一下,看起来张扬鲁莽的五皇子似乎也不是纯然的武夫,起码他这会儿和陈秉江想到了一起去。五皇子接着嗤笑着:“不是谋杀就是陷害,这一次是什么,让人以为你康王府站队了我吗?” “我那位好兄弟,手段还真是乏味啊。”五皇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恶意起来,他看向陈秉江,稍稍收敛了一点狂气,“怎么样,要加入我吗?坐不坐实事情,你们的下场都不会多好。别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父亲。” 他慷慨的挥了挥手,没有立刻为难陈秉江的意思。 陈秉江面不改色先迟疑的应下,心中却开始思绪急转。五皇子竟然以为他们俩的偶遇是其他皇子干的?原男主还是藏的严严实实的啊。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摆出来的事实就是—— 五皇子如果刚才真的鲁莽暴躁,说不定当场就把陈秉江一行人擒杀了,这必将惹出大祸,然后幕后黑手一箭三雕渔翁得利、既除了心患又打击了五皇子势力。就算五皇子像现在这样没有中计,一到了明天,舆论风暴还是会掀起来: 外面大概会传康王府暗中站队五皇子的消息,说不定还会说五皇子私下练兵有不臣之心。再要么就是五皇子哭诉这都是陷害,撕成一地鸡毛。 然后结果要么是五皇子吃亏,要么是五皇子被激发仇恨越发和兄弟斗红了眼。而不知真假的消息:“偷偷站队五皇子”的康王府在庆德帝那里下场估计也不会比靖勇伯府好到哪里去。 这么一连串风波闹下来,谁都猜不到幕后黑手是庆德帝的幼弟,原男主清清白白干净的把自己摘出去,坐享渔翁之利。而陈秉江这边也不会再有心力去调查安府的事情,自顾不暇……原男主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扫清残余线索,再次从容离去。 “这是一个死局啊。”陈秉江和五皇子对视着,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同样难看的笑容。 这死局就像是陈秉江刚穿越过来那会儿遇到的“庆德帝要把康王府分给二皇子势力”似的,是一个明谋。如果陈秉江没有读档的能力,那他只能在险恶的环境下做出最好的选择:坐实了这件事和五皇子联合。 ——后期他也会无可避免的被五皇子的倒台所牵连,被卷进最近的夺嫡漩涡。 “那我们就告辞了,哦,对了……”陈秉江在准备走前,心神一动,向五皇子询问道,“不知道殿下这两天有没有在山中遇到我的表兄范硕?或者……遇到别的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对!我的大兄……”范表妹也突然振奋起精神来,很焦急的跟着补充描述了范硕两人的细节。 “这就是你们搜山的原因啊!”五皇子恍然大悟,来回走了几步,想不起来什么。他干脆招手把负责营地的侍卫长叫来,让陈秉江问问他。 那个侍卫长需要负责皇子的安全问题,所以是个很细心谨慎的人,他思索了一会儿,就有了发现:“对了,我们刚来这里那天……似乎是前日。” “前日怎么了?!”别说是陈秉江精神一振,范表妹也激动了起来。 陈秉江深吸了口气,算了算时间。 昨日是表兄来乱坟岗探查情报失踪的日子,前日……应该是表兄去义庄探查,发现安之修尸体失踪的日子!这个特殊的时间……难道五皇子这边刚好撞见了什么不起眼的发现?安府事件那条线上,陈秉江对真相还一无所知,他甚至都不知道原男主为什么对安兄动手。 事到如今陈秉江已经基本把未来发展弄清楚了,只差表兄和安之修这一桩事的真相解开就可以安心读档了,到时候怎么应对原男主的阴谋进行反击还是一个大头。但现在,陈秉江有了预感…… 说不定今天他能从五皇子的侍卫长这边得到有力线索!那一切的真相将会迎刃而解! 第八十二章 重大发现 “前日我曾见过有一队村民猎户在山里结伴打猎, 因他们活动的范围临近殿下所设的营地,我还疑心过。驱散他们后我便让驻守的士兵们都警醒戒备点,这几天却一直无事发生, 直到今夜才……” 那侍卫长看了看陈秉江身后的护院一行人,意思不言而喻。 谁料到, 警醒正好派上了用场呢?这会儿反而闹乌龙抓出了康王世子带来的手下们。 “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些猎户的事不寻常?”陈秉江活动了一下站麻的腿脚,接着问。 “世子和这位姑娘请。”侍卫长身旁的大内监做惯了体贴事, 贵人一个眼神间他就知晓该做什么, 因此陈秉江才微动了一下, 那位大内监就客气而不失恭敬的邀请一行人到营地的清净账内坐下慢谈。 陈秉江顺势应了, 一直站在山野间说话也不算事,况且表妹还在呢。他回头多看了一眼,那大内监很会打理庶务, 已经折返回去,领着护院们一行人往士兵们驻扎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是要去处理伤势了。 营地里扎着各式的大小帐篷,除了五皇子所在的主帐,临时找到一个闲暇又隐蔽的帐篷是很轻易的。陈秉江四人进去后, 才准备坐下好好细谈——护院头领也在,职责所在,他无法放任自己跟着的两个主子独自在外。 “殿下今年来这几处山脉中狩猎散心是近来常有的事,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矩, 在殿下来之前, 宫中必定会派人来先驱散闲人,修筑营地。这一带荒山众多, 殿下又只取最荒无人烟的此山,便是为了避让平民……”侍卫长细细分说, 他一直恭敬的不愿直视两位尊贵之人的目光,但说到这里时也下意识抬眼用余光瞥了瞥。 陈秉江和范表妹——乃至低着头努力面无表情的护院头领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别的不说,五皇子对外荒淫无度,习性暴虐的风声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也不能全归为污蔑一类的流言,是有一桩桩实事的。那侍卫长大概也清楚三人脸色奇怪是为什么,忍不住多分说了几句:“冬日本就寒冷难熬,猎物稀少,殿下的确是为了那些平民生计着想,不欲相争,才前来此山……” 陈秉江心中微嘲,却沉稳点头,抬了一下手示意侍卫长继续:“然后。” 他大概理解皇室中人都是怎么想的。对皇家人来说,能对百姓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宅心仁厚了,况且乱坟岗这座山下葬了多少游魂,阴森至极,五皇子只来此山狩猎可能还觉得委屈了自己。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5节 但他身为几千年后穿越来的普通人,第一反应是——既然你知道自己游玩的狩猎影响了人家本地百姓过冬的生计,可能让人活不下去饿肚子了,就非得在这里狩猎吗?大冬天的,本来也不适合干这个啊。 不过生活世界不同,三观不同,陈秉江也知道自己不必费什么口舌。对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皇室、对五皇子来说,他做的的确够了。这和外面他的极差名声不符合,陈秉江也不意外。 要么是夺嫡风波开始后,五皇子试图收敛心性涵养名声,至少给自己止点损,不再天天拖后腿。要么就是五皇子在私德上很亏,但对百姓确实不错——站在他自己利益阶级的角度而言的“不错”。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人是很复杂的生物。要么就是五皇子性情很劣的事的确是流言,有一些瑕疵恶处,却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夸大。 再要么…… 五皇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紧着此地,他天天带着大堆人在荒无人烟的山上做点什么,还真不好说。是狩猎还是旁的只有他们清楚了。 “……”陈秉江想到这里,眼底略过一抹深意。他很快挥散了思绪,继续聆听了。 真实的五皇子是什么样的,对他来说其实没两样,就算是真的豢养私兵,也与他无干系。再怎么样五皇子也会冲着皇子们斗到两败俱伤,他没必要在这里瞎想。 侍卫长就接着又说:“——所以殿下没有封山,只是封锁了这里到山头一片范围作为猎场,由我们把守进行狩猎。这也是提前通知好的,驱散了闲人以防万一。” “但是那日,那一队山下村里的猎户还是到了这座山上、不是山脚,是更往上来了。”侍卫长的神色有些严峻,“世子爷,不是我多心,但以往打交道的百姓都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就算是饿极了来狩猎,也有山脚和山谷,不是非得靠近这么敏感的地方。当时我多留意了一下他们……他们不是面黄肌瘦的,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违和感,在山中附近却只转悠了大半时辰,打到了一点塞牙缝的猎物就走了。” 说起这段,侍卫长还是觉得有些费解:“所以……大概是我想多了,但是还是觉得哪里说不上来。总之,世子爷如果要问哪里不寻常,我只能想到这一桩了。” 身为猎户不是面黄肌瘦的,这可以解释。他们冬天逼急了来这里打猎也能说得通,只是觉得有点违和感,却没做什么,捉摸不到证据,恐怕侍卫长也觉得自己是想多了。他能做的只有提高警惕护卫营地而已,陈秉江心头却隐隐觉得这很重要,他追问起来: “你说‘山下村里的猎户?’你们认识那些人吗?” “今年殿下多在附近狩猎,谈不上认识,混了几次脸熟罢了。”侍卫长肯定的补充,“是住在村边的猎户没错,不是生人。” 陈秉江埋头沉思:“……” 范表妹静静听了半天,也有了思路,小声问:“表兄,你是在怀疑他们吗?” “那痕迹很是新鲜,只在这两天所划。但痕迹却把我们引来了这处营地,五皇子殿下狩猎的营地又会提前清除周围的闲人……”陈秉江喃喃着,“不是生人,也不意味着洗脱了嫌疑。” ——或许之前也有闲杂人等出没在山脚,可最近出现又接近了营地的猎户们身上的嫌疑不容忽视。就算那些猎户一直是村下人士,但这能证明他们不是原男主的人吗? 原男主在剧情中那些神出鬼没养起来的手下们,化整为零,平日藏在暗中。凭什么不能觉得他们是伪装成了村民呢? 他看向侍卫长,侍卫长的脸色也变了,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紧张戒备了起来:“世子爷是觉得,那些人心怀不轨导致了今晚的事发生?” 今晚的事实打实是个圈套,如此一来,那些猎户身上的嫌疑已经不容小觑。搜山寻找范硕一事不再是陈秉江自己的事,五皇子一行人也脱不开了,必定要一同询查后续。“请容我去向殿下禀告。”侍卫长果然知晓轻重,马上情急的离了席去主帐汇报了。 不多时他又匆匆归来,点齐士兵:“世子爷,殿下吩咐我同您一起前去调查此事,这些人手也能帮得上忙。” “这样更好。”陈秉江乐得如此,欣然接受侍卫长的同行。 如果那些猎户真的如他猜测,是原男主隐藏在这里的一股手下,万一能打或者有别的人手,凭康王府那些护院们……陈秉江还真怕事情不保险,五皇子在这件事上是同盟,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派来一批精锐相助正好。 “碧儿,你留在这里再寻一寻。”陈秉江暗中使了个眼色,让一批人手跟着留下来,一是为了表妹安全,二是让她再在营地里打探些细节情况看看。 范碧聪明伶俐,眼神交换间就明白了表兄的意思。她虽有些不情愿,在这种大事上也不会使小性子,乖乖应了。 陈秉江这才放心随侍卫长引路,一行人轻装快行,两炷香的工夫就到了山脚远处那个火光零星的村子。 “你们跟着一起去封锁村子外围,不能让人逃出去。”陈秉江谨慎的吩咐护院头领,派出人手跟着五皇子的侍卫长去做。 “之前没太了解,似乎听说猎户都是在村外围居住的。”侍卫长回忆着,“之前说是一队,其中真正的猎户大约也只有三四个,余下都是百姓。” ……这样更容易逃脱了。 陈秉江点点头,默默看着侍卫长走到最前面,在夜色中敲响了村边大槐树下头一家的破烂木门。他冷眼旁观着接下来的心动,心中还在不断推演。 如果这些猎户真的是原男主的手下……或者那队人中藏着原男主的手下,未来就明了了! 按照常理来说,猎户们的身份不可能暴露,因为没有证据。加上陈秉江的事不大会和五皇子通气,五皇子手下也不一定会发现异常,发现后也不一定会告诉陈秉江……万一猎户暴露了,他们身份做的干净,五皇子顶多是觉得自己兄弟派了这几人在背后下暗手,猜不到原男主身上。猎户们大概率不会逃,而是继续按兵不动下去。 但谁能想到陈秉江了解一切,也能读档呢? 黑暗中,他看着侍卫长与开门的普通男人交谈,耐心聆听完了那些细节,还分别去问了其他几人。陈秉江全程静静观察着,一双眼睛却渐渐明亮,亮的吓人了:“……” 虽然听起来侍卫长一无所获,没找到什么证据或端倪,但陈秉江却觉得这几人稳了七八分了! ——他也不需要确切证据,他只要清楚了这几人的存在,就可以直接读档了!时间,地点,人物都在,他可以直接知道前几日发生了什么。 甚至到更早的时间点…… 他也能顺藤摸瓜,去探寻原男主更多的情报和安家恩怨纠葛了!原男主对他来说将不再是全然隐形的了! 第八十三章 读档两个月前 事到如今, 陈秉江脑中关于这么一长串错综复杂的情况线索终于捋顺了。 事件的枝叶脉络在他的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从过年的假日开始,一连串事件让人应接不暇,糟糕消息持续传来。但如果仔细分析, 就能发现这些事情中,有一些是充满目的性的, 有一些是被动连锁发生的。 如果他锁定了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是原男主所为。那么这些事情就不再错综复杂。其实只是原男主主导了所有的事件连环套去打击异己,套住了五皇子, 想让他元气大伤而已。 ——而这一切不是原因而是结果, 只是顺手而为。原男主真正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合理解决一路追查这条线的陈秉江, 表兄范硕, 还有最开始的安之修三拨人。为了掩盖前面的事才会产生后面的事,一波一波不断。所以手段才显得越发仓促,最后被陈秉江这个开上帝视角的猜出了破绽。 ‘不, 安兄之死的真正原因还不清楚。’ 陈秉江的思绪在这里凝滞了一下。 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安兄之死也不是某个未知的原因, 从后续手段这么仓促来看,那件事也是原男主因为某个情况而不得不导致的结果。 这么一盘算…… 陈秉江就彻底搞清楚状况的主次关系了:是最初某个时间段,安兄那边和原男主的相处出了问题!才导致了后续这一连串剧情变化发生。他再次想到了祭祖大典上原男主远远对着他和安兄这边望过来的一眼……会是那一天吗? 所以现在表兄范硕的下落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陈秉江抿了抿嘴唇, 下定了决心准备读档。只要他回到上一个存档,弄清楚安兄和原男主的事情,再阻止的话,所有人都不会出事。就算最初失败了, 他也能延续这一次的记忆, 在后续几个节点尝试努力。实在不行,他还能找到这个小山村里原男主的手下, 盯着他们顺藤摸瓜,判断出原男主更多的情报再读档重来…… 总归是不亏的。 那就这么做了——重返[存档四]! 当他按下了读档的时候, 周围的光线变化,时间,地点,人物全都发生了改变。 那是十月中旬的某一天,白月光火葬场案刚刚结束。宋遇一家人即将离开京城返乡,距离过年时的祭祖大典还有两个月左右。 陈秉江一恍神间,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范府的书房,姨夫范家主正在给表兄讲课。窗外正是下午的大好时光,阳光和煦温暖,院里树上的叶子虽然掉了大半,但外面也摆了不少四季常青的盆栽,郁郁葱葱的非常养眼。 书房里的硕表兄听得认真,绞尽脑汁的被父亲提问着什么,那问题刁钻,他眉头蹙的死紧,恨不得夹死苍蝇。偏偏陈秉江又不需要像他那样走上仕途被抓得极紧。可怜的硕表兄连个偷偷询问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咬牙苦撑。 范家主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回答,微微颔首,唇边露出一个矜持的满意微笑,口上却说着:“这就当做是今晚的课业,你回去再思量周全,明日答复我。” 一派和谐的父子教学场面,岁月静好。 “……”陈秉江看到多日不见又活生生的硕表兄,眼眶都有些发酸,偏偏又只能强忍住情绪,他若无其事的垂下了眼帘,偏开了脸假意在端详门外发呆。 “怎么了?”这一次,范硕表兄仍然很敏锐。他回答完坐下来后,似有所觉的用手肘碰了碰陈秉江,意识到了表弟情绪上的消极变化。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快过年了。”陈秉江有点恍惚的喃喃。他派了人一直在暗中盯梢探花郎,从来没有发觉他和原男主有什么联系,这几乎可以把事件发生的时间锁定在了过年时的祭祖大典到安兄去世的三天内。 但现在的问题是—— 离事件最近的存档四在过年两个月前,这中间的两个月他只能耐心等待着,万一这一次没做好,下一次乃至下下次他都还得读档到两个月前,生熬到事件发生之时。这未免太过熬人了。 以陈秉江的作风,他很想思索一下,能用这中间的两个月去做些什么有用的事。凭空多出来的两个月,在事件与事件之间空白的两个月,这绝不能说是件坏事,换个角度想,这反而是个绝无仅有的好事呢。 陈秉江从穿越以来一直忙碌于各种被动发生的事情之间,如果他有什么想做的事,其实都必须穿插在那些事件间才能去做,现在反而有两个月了。 ‘决定了!’陈秉江在心中突然发狠,振奋了精神。 ——他要去学会骑马!! 原身不知道会不会骑马,但他不会骑马是肯定的。之前赏花宴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要找个空闲学一下,现在不是刚刚好吗? 而且,除了骑马,他还想试着做一件事,不能干等到祭祖大典。 陈秉江的目光隐隐发沉,有了决断。 ……他要去主动接触原男主了,这也是为了硕表兄,他不能再一味躲避下去了。 第八十四章 把自己当诱饵 首先是马场…… 陈秉江花了两个多星期才细细为自己挑选了一个背景清白的郊外马场, 它的背后老板是一个来自吐蕃的骡马商,平时大头都是做租借和运输生意,留下这个小马场纯粹是出于商人的个人爱好, 所以平时闲置居多,会拿出去租借给一些游手好闲的子弟玩乐。 也就是说, 能在这处马场活动的人,身份地位至少都不会高到能认识陈秉江这个王爷之子, 这处马场普通的也不会和皇幼弟产生一点关联。这份‘清白干净’才是陈秉江目前最需要的。 因为他不清楚原身到底会不会骑马, 如果在这里遇上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 暴露出惹人怀疑的疑点, 那就更麻烦了。陈秉江虽然把读档当做自己的金手指,但他并不喜欢滥用。放任时间重复和交错,怀疑自己记忆到底有没有错乱的那种感觉还是挺难受的。 所以这段时间来学马, 陈秉江都是自己来的,一个人都没带。 ——有怀和有安跟着他出府, 然后就去出城的驿道酒铺下消磨时间了,他们是知道自家世子爷去骑马了,还是隐瞒身份前去的。至于原因……他们不清楚, 但这半年来培养的默契和忠诚足够他们缄默着照做就行了。 “对,这位少爷,放松身体,骑马不能抓那么紧, 紧绷着会让它更不舒服。”教骑马的师傅兢兢业业的指导着。 陈秉江伏在一匹矮脚小马上, 侧着头也听得认真,跟着调整了姿势。他一点都不为自己骑得是姑娘和夫人们常坐的那种温顺小马而恼火或羞耻。 呃, 很逊的感觉确实是有的。 谁不想娴熟又帅气的骑高头大马呢?再加上这个时代的达官贵族中会偶尔玩的一种运动——打马球。连还在闺阁中的小姑娘们都会来个一两手。陈秉江想早早学会的心情就更紧迫了,以他的身份, 到现在都没碰到类似的聚会是他幸运,但不能保证以后也都碰不到啊。 “很好,就是这样,陈少爷,可以喂它吃把豆子,培养一下感情。”师傅还在手把手教导着。这处马场租给普通富家子弟的马都是公用的,等他们学会初步的骑术后,想在马场自己挑一匹专属的马,再买下来也是可以的。 陈秉江的骑术还没达到拥有自己的马的程度,所以他得时不时的喂自己这匹马一把炒熟的豆子,再梳梳毛,提前学习一下怎么和马培养感情。 “伍十,你的脾气和胃口都真不错,对不对?”陈秉江小心翼翼的下了马,沿着马脖子一路顺了下去,开口夸赞着。 这匹矮脚小马性情非常温顺,适合初学者,和他磨合的这段时间没有一处不好的。陈秉江一个星期学下来,都能让师傅放开手,自己慢腾腾的牵着缰绳骑马散散步了。 草场一望无际,空气新鲜,氛围松弛,远处隐约能听见不知道哪里的年轻人在嬉笑,但是陌生的人在马场中不会轻易围上来,大家都有自己的玩乐。教马的师傅在远远的地方不打扰他。 “……”陈秉江骑在马上眯起眼睛,享受着微风轻轻拂过脸庞的感觉,只觉得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这段时间的压力和焦虑全都被清理一空了。 骑马,果然是一件很解压的事情啊!虽然对大腿内侧不是怎么友好。 “或许我得做更坏的打算了……”他看向手中攥着的粗糙质感的缰绳,有了更好的心情重整斗志喃喃着。放空大脑再去梳理记忆后,陈秉江想到了很多细节和可能性—— 他在耐心的等待着祭祖大典,猜测原男主是不是在过年的那时候注意到了安之修——可能是因为他向安之修询问皇幼弟,才引起了原男主的注意力的。 所以他原本打算这一次不再进行这一步。现在想想,事情也没那么绝对。就算他不提供这个渠道,皇幼弟就不会盯上安兄了吗?也不一定。探花郎暴露身份之案的时间就在最近,所以原男主如果趁这个时机想盯上安之修的把柄,跑去威胁他,那也是有可能的。 原男主不就是一向擅长这种手段吗?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6节 他到现在能拥有那么多潜藏着的手下和势力,一部分是靠真心魅力,另一部分就是靠威逼利诱了。拥有读心术的原男主想掌握那些人的把柄,可太容易了。 陈秉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可能真相了,他开始更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需要他的权衡利弊——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当他周边的势力和原男主相遇,不可避免的发生碰撞时,他想迂回也无法阻止类似的事发生了。那么当原男主看上他周围的人时,难道这些人他也要拱手想让吗?不知道他猜的是真是假,难道他能假装不知道,看着安兄忍气吞声的接受原男主的威胁,或者说他干脆劝说安兄投入原男主手下吗? 现在双方是同样平等的存在,陈秉江不想勉强自己忙不迭的对原男主那么低声下气的退让。 而且安之修是那么一个有傲气和傲骨的人,他不会接受的。 ……那这件事很可能就是避无可避了。 想救下安之修,想未雨绸缪的避免他周边所有有价值的人被原男主窥伺和利用,他必须把对付原男主的办法提上日程。当然,现在这两个月是来不及了,这是一件需要徐徐图之、一击即中的事情。 首先,在今年过年的时候他要另找一件事先吸引走原男主的注意力,先把安之修的性命救下来再说。 ‘没错,这件事情就是……’ 陈秉江下定了决心。 他已经在骑马散步的时候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正好契合他想试探原男主的行为—— ‘这件事就是……他要主动把自己送入原男主的视野,用自己当做一个富有吸引力的诱饵。’ 第八十五章 探花郎与公主 陈秉江这么想并不是异想天开。 在原男主读心术的范围下, 不管他怎么隐藏势力都是徒劳的,就算他控制的了自己,也无法保证他的每一个亲朋好友潜在势力都能控制好自己。所以干脆以自己为诱饵, 让原男主以为自己带队投诚…… 陈秉江一个王爷之子的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再加上他父亲康王是负责掌管宗室的, 他们父子俩在宗室方面可以替将来的原男主摇旗呐喊,身为皇幼弟的原男主想登基就绕不开宗室, 他只在身份上薄弱很多, 所以必定会很重视投诚的陈秉江。 正所谓, 想藏一片树叶的最好方式, 就是把它藏进森林。只要陈秉江能控制好自己的心思,到时候原男主就会看到——陈秉江的潜在势力们在追随陈秉江,而陈秉江追随的是原男主, 那么四舍五入他们也等于原男主的势力嘛。实际上陈秉江玩的花样却是“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这招。 待到火候恰当, 陈秉江再从蛰伏中爆发夺嫡,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自己势力的受损。 总结成一句话行事……就是当一个苟帝。 陈秉江想通了计谋,一时间只感觉心旷神怡, 他猛挥了一下缰绳,夹紧了马肚子:“驾!” 马蹄声‘得得’的清脆响起,驰骋过这片草场,草沫与泥土翻飞——这一训练又是两个星期, 陈秉江已经能顺畅自如的骑马了, 除了不能加快速度,还有打马球的动作会显得青涩笨拙, 平时作为样子货唬人是可以出师了。 这天他汗流浃背的从草场出来,准备等回家了再好好沐浴——在古代, 沐浴算是一个兴师动众的大工程了,所以陈秉江没有在外面洗的习惯,他也习惯春橘和百枳来操办自己的贴身事。 “世子爷!”有安和有怀一见他露面,习惯性的一抹嘴,从街边食肆里出来,手上还拎着打包好的食盒。 “今天又是什么?”陈秉江感兴趣的往下一瞥。自从他这几个月每天花半下午工夫跑去骑马,晚上总要带些零嘴小食回康王府给弟弟加餐。托他的福,有安和有怀四处跑着淘换老店,脸都吃圆了两圈。 “是芥辣瓜,滋味很爽口。”有安美滋滋的敞开食盒的盖子,展示给自家世子爷看。 芥辣瓜其实就是辣腌黄瓜,别看做法简单,但确实值得有安郑重其事的买一匣子回来当王府佐饭的,现在可是冬季,天寒地冻的,哪家都缺少绿色蔬菜,既缺量又缺种类。能在这季节买点芥辣瓜回去,父亲母亲见了也高兴。 陈秉江抬头一看食肆的招牌,破案了。是白国公的铺子,也只有他家有这种财力和慈心,大冬天卖点多余的蔬菜给别人。之前粮食案的时候,要不是白国公捐了那么多粮食,他们也度过不了难关。 这个恩情陈秉江一直在心里暗记着,还不知道怎么还呢。 “……?”他的目光突然一凝,扫过路边一个路过的人很是眼熟。那是个低着头不起眼的男人,穿着灰扑扑的短麻衫,像是下地的农人,体格却很结实,脸上也没有菜色,急匆匆的走着路,似乎有事要办。 “怎么了,世子爷?”心思缜密的有怀轻声问,视线一路尾随那人过去,“要跟上吗?” 陈秉江没吭声,自己领着两个小厮远远坠在那个人身后。他脑中飞快转动,总算想起来了……这个可疑的人,他在五皇子打猎那天的营中见过!就站在五皇子身后不远处,作护卫的打扮,因为没说过话,所以陈秉江刚才见了只觉得眼熟,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 想到这里,陈秉江的脚下微顿,有些迟疑退缩,不想继续跟着了。他对五皇子的机密事不感兴趣,反正最后都要被原男主掀翻。 前面的男人越走路越冷清。还是有安眼尖,脑子转得快,他突然退了两步过来问:“世子爷……之前你让我关注安府,前面不就是去安府的路吗?” 陈秉江一惊,脚下放慢的步速又跟上了。 远远地,他就看到那个男人——脚步不停的越过了安府。还没等陈秉江松口气,他就意识到,前面那个男人其实也在跟踪人,那个男人跟踪的是刚才从安府侧门把东西递进去的一个丫鬟!因为这个五皇子护卫悄无声息的隐在了安府不远处的拐角后,似乎打算等丫鬟走了,再继续跟上。 他这样的行为打了个陈秉江措手不及,再走太突兀了。 他只能带着两个小厮装作正常来安府拜访,硬着头皮镇定的上前敲了门。 安府的门房是认识陈秉江的,见他没拿拜帖,又满头大汗的径直登了门,一副很狼狈的做派,还以为临时出了什么事。当即吃了一惊:“陈世子?快进来稍坐,小的这就去告知少爷!” 不多时,安之修一脸疑惑的快步过来了,见状也吃了一惊:“陈兄是路上摔了?”他张口就要唤人带陈秉江去洗漱,又要叫府上候着的大夫过来,都被陈秉江止住了。 “安兄,我是有件事要和你说。”陈秉江见时机恰好,今天正好趁机弄清楚安之修和华居公主是怎么回事。他让厅上的下人都散去,干脆利落的把刚才撞见的都说了,又疑惑的问, “传信的丫鬟,安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需要我派人去拿住吗?” 探花郎一时间竟然没有说话,而是表情很复杂:“……” 他沉默半天,看向陈秉江,意识到隐瞒不过去了,艰难吐露出了一桩秘闻:“那是公主派来劝我的侍女……五皇子看来注意到我们了。” 陈秉江心里一跳,心领神会。他想到了那位在安兄死后对庆德帝据理力争的华居公主,下场也是挺悲惨,青灯古佛余生只为一段痴心。 让人唏嘘啊,原来现在就有端倪了吗?要是也能改变她的未来就好了,每个人都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陈秉江这么想着,沉下声音凝重的问:“劝你?安兄你对公主,你们俩……是什么想法?” 既然有心上人,不知道能不能提前解决公主痴心这件事——比如趁他父亲还在世,赶紧定下婚约或者提前结婚什么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什么父亲遗愿,什么冲喜,或者三年后再娶过晚耽搁时间之类的,都能赶在安兄家出事前搞定。 “……”陈秉江本以为探花郎会一口回绝公主,但是他却沉默了,既不承认他对公主有意,也不说他对公主无意,神情只是有些奇异的痛苦。 陈秉江:“?” 他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安兄,该不会是同时在心上人和公主之间纠缠不清吧?这就太逊了吧!而且他的身份问题也没法解决啊! 在他的灼灼目光之下,安之修避无可避的移开目光,吐露了出来:“公主倾心于我,我对公主,也并非是无意的。但是………” 他后面的话咬牙没有再说,不知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秉江狐疑的听着,见探花郎始终没谈什么心上人,一头雾水的时候,他突然灵光一闪,宛如醍醐灌顶: 等等,原故事只提起过探花郎有心上人,但没说是什么人啊,是他先入为主觉得公主后来的。 但。 如果说华居公主其实就是探花郎秘而不宣的那位心上人呢? ……探花郎苦于无法表明的、迟迟不愿和心上人缔结婚约的原因、就是他绕不过去的性别问题啊! 第八十六章 炸裂的直男行为 “安兄, 该不会你有……无法娶她的难言之隐?”陈秉江隐晦的试探着,看到安之修确实默认了,他也急得想挠头。 之前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尚公主……这,这是个单方面的事情啊。全看皇上的想法愿不愿意嫁, 尤其华居公主还是公主们之间比较宠爱的一个,许配人选不会随意的。 以安之修的身份……原本或许还有机会, 宰相嫡子, 金尊玉贵。但现在安宰相重病不治, 宰相府一脉即将没落, 想尚安居公主简直是难上加难。 陈秉江想到今天前来的那个丫鬟,神态间很是焦急,似有所悟。安居公主近几个月到过年大典时都表现的很沉不住气, 应该也是这个原因,但她似乎仍没有放弃, 探花郎还能坐在这里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娶。那么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撇开先不谈,得把要命的安兄身份问题搞定再说。 陈秉江想到这里不再犹豫,他点醒探花郎, 说的含蓄:“安兄,你得提防一下五皇子那边……或许,他知道了一些关于你的舆论,小心成为把柄。” 前几次文人论会, 就有人风言风语的说探花郎面若好女, 阴柔做作,又有人说探花郎或许真的是女儿家, 所以这么大年岁才洁身自好,不沾女色。这些都是笑谈, 但也是引起探花郎身份暴露的开端。 陈秉江现在就在怀疑,他上次存档中派小厮们日夜不停的监视着安府,也没找到那个发现了探花郎真实身份又以雷霆之力骤然揭穿的安兄情敌,但是安兄还是事发了,还是在过完年的大朝会上,无可辩驳的被下了狱。 这其中有原男主的手笔没错,但是万一也有五皇子掺和了一笔呢? 不能因为他人长得凶蛮,就觉得他没这样的脑子。毕竟上次存档陈秉江就不知道,今天五皇子的人暗中发现了探花郎和华居公主的事情——夺嫡的皇子要想为自己增加势力无非就是暗中拉拢或者打压人两种手段。不管是哪个,都得再去深入调查,安排拿捏的计划。 保不准安兄的真实性别,就是在五皇子的调查下被发现的,又或者是在他的调查下,引起原男主注意力才被发现的。安兄又是那种谨慎的不愿意参与夺嫡漩涡的性子,万一把柄被谁拿捏住了,还能有好?他发展成上次存档那样的结局,也是捋得顺的了。 所以陈秉江才大胆了一点,直接说出了这种提醒的话。 安之修一听,心中咯噔了一声,面色唰的变得惨白了,他两颊上反而缓和的挤出了凝固面具似的柔和神情,嗓音也不动声色的平缓着问:“你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可笑的风言风语罢了,陈兄怎么说会成为五皇子拿捏他的把柄?除非…… “对,我是在说你的……那个隐晦的小问题。”陈秉江在探花郎惊疑不定的阴鸷视线下,面不改色的大胆开腔,“说起来,安兄,你知不知道还有谁爱慕安居公主,或者和公主走动得近?还有你们府里出去的老人,都一一排查过了吗?我觉得你现在的形势太危险了。” 对,就是一个莽字,陈秉江仰仗的就是他知道的未来,倒推过来有种碾压剧情的爽感。 “………………”这一次,安之修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乌沉沉的眼眸注视着陈秉江,眸光变幻不定。陈秉江也很坦然的扬着一张脸,理直气壮的让他看。最后,还是探花郎败下阵来。他噎住似的无言叹了口气,没问陈秉江别的,只是散去了身上的危险气势,无奈的轻声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这些。” ‘你给我最好是。’ 陈秉江不大放心的瞥他一眼,多嘴补充了后半句:“别辜负了公主,她性情同你一般很刚烈。” 以前陈秉江觉得在自己的年轻小团体里,探花郎最狡猾可靠,但是探花郎这次都栽在作弊式算计下了,他实在不大放心。而且探花郎这种退缩过头的性子,要是觉得自己遭遇危险,更不愿意和公主在一起了!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犹犹豫豫干什么,给我过去! 他恨不得冲上去当一个摁头的。 “……容我再想想。”安之修垂下眼帘,语气艰涩的喃喃。 他现在都懒得问陈兄是从哪里得知这么多机密之事的了……看在陈兄急急忙忙赶过来提点的傻劲上。唉,真说不清楚这家伙行事到底是机敏还是愚笨,又为什么总能把他羡慕的一颗赤诚之心那么简单的捧出来呢? 对面散漫坐着的摇扇少年面相还很稚嫩,周身也没什么气势,其貌不扬,你甚至无法想象他是一位王爷之子,但这少年说的话总能句句都在要点上,不容小觑……所以这才是陈兄啊。以比他们小很多的年龄,获得了他们的尊敬和主事权。 直到这一刻,安之修才真正认可了这少年是他的亲近友人。 事已至此,今天的机密事谈完了。 安之修心神不定的来回踱了几下步,还是写了一张信笺,吩咐贴身小厮去侧门传给公主侍女,以及派人暗中保护好那位侍女返程。 陈秉江当场大为震撼:“不是,等等……我们谈话了这么久,你就让公主侍女在门外等了那么久回话吗??!” 他还以为人已经走了! 天杀的安之修,你人的性别虽然不是男性,但你的行为也过于直男了吧?! 第八十七章 三波暗中试探 探花郎的视线当即有些游移, 不敢对上陈秉江难以置信的眼神。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7节 看得出来,他之前对于回复公主一事,完全是抱着“硬着头皮能拖就拖, 消极应对”的鸵鸟心态。这可一点都不像老谋深算,走一步看几步的安之修! 这人, 在权谋和感情上也太不一样了吧! 陈秉江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瞪得青年写信笺的手都有些僵硬了, 安之修终于绷不住了, 把信递出去, 才背过身去, 略有些短促的又解释了半句:“……我约了她,日后谈谈。” 这是终于想做正面回应了吗? 陈秉江虽说不想过多干涉他人私事,但听到探花郎终于振作起来不再逃避, 他欣慰得回府后连吃两大碗饭,算是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 等着看安之修的后续手段。 喜得赵嬷嬷晚上都在夸:“最近世子这是长身体了,好像身量也高了!我再去厨房里问问今年胭脂米的分量,多采买些, 世子爱吃这个。” 她又扫了一眼周围,仔细的叮嘱着春橘:“你近来多辛苦量量,别短了世子爷的尺寸,贴身里衣就让院里做。”百枳看着正给陈秉江捧洗漱金盆的秋荔, 又看看在旁边恭敬端着毛巾的月桃, 若有所思应了。 二等丫鬟有秋荔和月桃两个人,秋荔是有安的亲妹妹, 有着福气的圆脸,擅长在下人间打探情报。月桃性情更稳重寡言, 却有一手好针线。 这几年大丫鬟春橘和百枳年岁也都大了,春橘已经被郡王妃承诺,到时候送些嫁妆找一户好人家。百枳是立誓不嫁,要成为郡王妃贴身丫鬟、玉琴姑姑那样威严的姑姑。往后春橘一走,大丫鬟的位置就空出来一个,要从二等丫鬟中补。 现在开始世子爷院里的人选就该早早看起来了。秋荔活泼跳脱,按理说可以由她接下同样活泼一些的春橘的班,和百枳互补。但人老成精的赵嬷嬷刚才那么说了,就是有意让月桃更多担任一些院内重任的意思,更加意属月桃。 的确,月桃的性情更稳重谨慎,办事妥帖。 百枳没有不喜欢的,再有什么不当,把人拉上来历练历练就是了。她心里其实还有一层想的:秋荔是有安的亲妹妹,世子爷在外面又很重视有安有怀这两个小厮。如果到时候把秋荔提成大丫鬟,一个外一个内都委以重任,本能的有些不妥。 就连有怀近来逐渐受了世子爷的重任后,世子爷的乳娘赵嬷嬷都大多不代院里管事了,只在今天这样类似的小事上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指点两句,继续整日清闲养病,或是没事就在外行走。说到底她看得很清楚,‘一房人都是世子爷能使唤的’,和‘一房人把持住院里内外,有互相勾结风险’是不一样的。 …… 那日过后,又过了近半旬,年关将近了。 陈秉江中途一直派人关注着安府动静,饶是这样他都没打听到什么,心里直着急。还是又一次和探花郎聚会,他才从零星交谈中安下了心——安府前段时间来了一位老管家之妻娘家打秋风的内侄女,又很快就走了。不多时,曾在安府做过活、后来又在某位贵人府上教导过稚子、回老家荣养的一位老嬷嬷就夜里得了风寒,悄无声息病死了。 这拐弯抹角的关系加上没什么地位的普通身份,还有安府每天上门各种各样的拜帖和闲散人员,导致那位内侄女混在里面没一点存在感,谁知道她才是办事的主力军呢? ……原来是安府前段时间一直在暗中筛查,把重病的安宰相都惊动了,不敢大意的摸排到最后,才发觉是和安之修母亲有关联的一位知情嬷嬷在多年后被可疑的几波人先后接触,惊得安家父子一身冷汗。 最早来的那波人是当今太后娘家子侄所派,安宰相发动自己多年人脉,查出来果然是这位嫉恨安之修和华居公主走得近。这位世家子弟作为太后嫡系,被庆德帝招入宫中一同进学,一来二去就爱慕上了温柔貌美的华居公主。所以他挖空了心思想扳倒安之修,最近正在和这位嬷嬷接触,试图挖出些许蛛丝马迹的黑料,去牵强附会。 中间来的那一波人是五皇子手下,他果然察觉到了什么,准备追查下去,就发觉了这位嬷嬷和太后子侄的暗中勾结。 最后来的那波人身份不知,但神出鬼没不择手段。嬷嬷本来有些意动,正和太后子侄那边打得火热,也暗中收了五皇子这边的钱财,答应了当线人,把太后那边交易相关的进展都一一汇报。最后那波人就绑了嬷嬷的孙子,简单粗暴的想逼她说出机密要事。 好在安宰相当机立断,派人下手的快。 这么一耽搁,三方人都没讨到好,探花郎的身份总算没有暴露。 “……”听闻了这一连串惊心动魄内情的陈秉江,心里直呼好家伙。他敢肯定,最后一拨人就是原男主派去的,大概是追着五皇子的人顺手一查? 这年头,谁不想多拿捏些别人的把柄呢? 所以上个存档中,探花郎死的不冤枉啊。三方人都盯上了他,就因为那个太后子侄暗中嫉妒他,铆足了劲想扳倒他,锲而不舍的挖黑料愣是把他最大的秘密挖出来了。原男主后面也动了手,就是不知道五皇子知道把柄后有没有在其中干什么…… 呼,太险了! 第八十八章 求娶公主 “现在打草惊蛇了, 你们准备怎么办?”陈秉江坐在安之修府上的水榭里喝茶,吹了两下茶盏问,“还有你的情敌, 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许久不见,安之修脸上的阴鸷之色更重, 他眼下青黑憔悴,精气神却很充足, 铆着一股劲似的冷笑:“我爹把事情栽到了五皇子头上, 让他们狗咬狗去。那嬷嬷只是在幼时照看过我几年, 但是也在五皇子府上教导过皇孙, 现在她孙儿被绑失踪了,她也离奇病逝。比起我这个在府上没动静的,是谁嫌疑更大?” 太后子侄肯定觉得这个独门秘密被五皇子掌握然后杀人灭口了。五皇子就算冤枉, 也知道这是有一伙不知名势力把嬷嬷孙儿绑走逼问再灭口的,是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怎么看那些行径, 都联想不到安府头上。 “但是这其中还有隐患吧?”陈秉江不信安宰相看不出这一点,所以他问的没有太过忧虑。 “是。”安之修承认了,他看向一片残荷败叶的水面, 眸光柔和了不少,“我爹准备把那个嬷嬷知晓的‘秘密’日后悄悄泄露出去,说是我幼年冬天落水过,导致身体虚弱不利子嗣。” 有了这个说辞, 就可以隐瞒过那些打探的有心人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安府死死瞒着, 为什么安之修一直身形单薄,看起来过于柔弱。虽说有自污的风险, 但是也可以解释将来万一他结了婚,却多年生不出孩子…… 等等。 陈秉江想到这里思维一顿, 突然更急了:“你有了这个弱点,肯定会被爆出来打压的。到时候还怎么和公主……” 庆德帝要是知道了,岂不是更加不会把华居公主许配给安兄了吗! 安之修眼中划过一抹晦涩的柔和,他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就要说什么,陈秉江只感觉自己看好的一对小情侣就要be了,病急乱投医的灵光一闪,大喊:“五皇子!五皇子既然知道了,又和同样知晓的太后子侄不对付,他就可以选择拉拢你了啊!有没有什么办法……” “陈兄。”他的话被冷静的安之修打断了。 陈秉江怔住,他第一次看到安之修脸上露出这么真诚的释然笑容:“就像你说的……五皇子来拉拢我这件事,他其实已经在做了。而且将来,我弱点的这件事也一定会被那人暴露出来。” “因为那个人不知道一件事。” 太后子侄的身份说起来再亲近,也亲近不过皇子和公主。‘华居公主身患气疾,生育子嗣会让她有几率有生命危险。’这种事身为兄长的五皇子能知道,身为恋人的探花郎能知道,但太后子侄不会知道。所以如果将来他自以为得了把柄,捅破出去——也顶多是给探花郎名誉上造成一点影响,在庆德帝那里反而是加分项。 陈秉江也悟过来味了,喜上眉梢:“所以你打算求娶公主了?” 安之修不大好意思的抿了下嘴唇,撇开眼神:“前几天,我和公主在大相国寺详谈了一场……” 看来这是两个人说开了,性别问题也解决了? 好哇!!!峰回路转,全是喜讯。 “我爹认为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他近来准备上书致仕,最后一段时间在家好好休养……争取看到我娶妻的那天。”安之修沉着嗓音,侧开头努力按捺着情绪解释,“他想以他在任几十年的遗泽功绩来为我求一件事……让皇上为我指婚。” 陈秉江了然,放下了心的点着头。 懂了,说话得委婉,不能上来就说求娶公主。 根据他穿越以来的调查了解,任性妄为的庆德帝能一直放手不理朝政,全靠安宰相兢兢业业撑着,也算是位高权重的一位老忠臣了。这样的臣子想在退休前卖惨为儿子求娶。庆德帝在思量指婚的时候,听到安之修的加分项,多少也会考量华居公主。 余下就看华居公主自己的了,还有五皇子的助攻。 陈秉江想通了一切,心里总算落下一块大石头。他不把五皇子对安府的招揽示好放在心上,五皇子蹦跶不了多久的。只有原男主需要注意,不能让安之修再引起他的注意力了,不然有读心术一听,安之修的真正秘密迟早得暴露,那才是要命的真把柄…… 时间匆匆流逝。 时间终于来到了年下。 祭祖大典又要举办了,但这一次……安宰相没在参加名单上,因为他已经上书致仕回家休养了。这么大的变化让官员们都震惊的觉得经历了一场大地震,来年再大朝会的时候,这位重量级老臣就不会再上朝了,而是由皇上任命的新继任者接替政务。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安宰相这一脉是不是要没落了的时候,皇上突然下达了一道赐婚旨意:同年六月,将皇三女许配给前宰相之子安之修为妻。 这道旨意一出,众人哗然。稍作冷清的安府一下子又成了热饽饽。 大家要么在心中慰贴:皇上还是重情重义啊!惦记着安宰相的后代之路。要么是觉得安宰相一脉不容小觑的,老的简在帝心,小的马上要守父孝没落了,还能被皇上惦记着前程,这一下又峰回路转,还能再煊赫几十年。 这道指婚书下的很急,今年就得办好,还是因为华居公主年岁也大了,再拖延三年就有些不成样子了。公主府也是早就修建好了的,年后稍作修葺便能让华居公主开府入住,再待到婚后,安之修也要搬进公主府了…… 至于说驸马府?庆德帝任性表示自己不喜搞这种虚玩意儿,婚后驸马就得听公主的!让他住哪里他住哪里就是了。庆德帝觉得自己能同意驸马们婚后继续担任官职,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开明了。 不过也确实,比起自己的事业能保住,哪个驸马还能在意有没有一座驸马府呢? 感激涕零就是了。 陈秉江被这一连串喜事乐得合不拢嘴。 第八十九章 存档能力进阶? 在圣旨下来的当天, 陈秉江心心念念等着奖励,却无事发生。惹得他惊疑不定了好久——难道他没有改变探花郎案的结局,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还是说, 得彻底解决探花郎的性命危机,新存档才会出现? 这么一琢磨, 陈秉江就耐下性子看安宰相的背后操作:接下来这段时间,太后子侄的势力和五皇子手下的门官在朝堂上撕的你死我活, 那位自觉被抢了心上人的太后子侄发了疯, 竟然还同时把矛头对准了安府, 头铁的以一对二。 安之修的弱点传的沸沸扬扬, 但皇上不仅没什么表示,反而恼火的惩罚了那位太后子侄,夺了他的闲散官职, 又训斥了五皇子一顿,勒令避府不出。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两边这才偃旗息鼓。一时间,五皇子沉寂了下来,四皇子开始得意了, 跳高蹿低的撩拨着他太子兄长的虎须,好像优势很大一样……谁知道到了祭祖大典上,庆德帝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水,平等的对待着四五皇子, 就像之前的训斥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 谁都真正看清楚了皇上的心思到底在谁身上。 安之修彻底成了抢手的热饽饽,他代替病重的父亲, 一人来参加祭祖大典,身边竟然围的都是来奉承烧热灶的, 搞得年纪轻轻的探花郎头痛得很,只能隐晦的把目光投向人群外,四处瞄着。 陈秉江笑而不语,还无良的后退了两步,把自己安全的隐藏在了人群后面:“……” 忍忍吧,安兄。在祭祖大典这个敏感的日子,你还是老老实实被奉承的人包围着吧——从头到尾的。 祭祖大典上的人太多,为了安全起见,陈秉江连心声都很严谨,没有再多想什么。他认为这样更有效帮助安兄隔离原男主。 “哼,你们知道什么……”还有另外一道很低的男声志得意满的在不远处响起。陈秉江一愣,转头看到五皇子居然在不远处低调的站着,他也幽幽的注视着那群奉承安之修的人,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我知道你们都不知道的某件事’的隐秘自豪和淡定。 显然五皇子觉得他前段时间的付出彻底把安居公主和安之修拉入了他的势力,现在这群人再来烧热灶也晚了,对外中立的安之修其实是他的人。 这一次的祭祖大典平静极了,从头到尾探花郎都过得安全无比,没有任何疑似原男主的人物找上来。陈秉江本来想自己送上去当诱饵,但是人太多了,他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特地隐藏着的原男主。直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返还回来,大家都累的半死,拖着两条腿大脑一片空白的在驿站中途休息,只等着赶紧散了回家的时候,陈秉江才收到了姗姗来迟的能力变化: 存档五,出现了! 这宣告着探花郎案的终结,代表了原男主这一次果真没有注意到安之修,安府,安居公主,包括表兄他们的命运都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陈秉江提心吊胆了两个月,现在总算能放松的露出一个欣慰笑容了。 但,存档五出现以后,他的能力蜕变竟然还没有结束,而是在短暂的酝酿后,给了他一条新的提示:从此刻起,陈秉江的进阶能力解锁了。 他以后不仅可以通过自己的存档位来进行各种读档重置,还可以将‘五个存档位’置换掉,换取一个指定人选觉醒前几次存档时自身的记忆。 陈秉江:“??!” 他的第一反应是狂喜,还有这种好事? ——其实,如果别人觉醒了前几次存档的记忆,可能那人就会有几率发觉陈秉江的特殊。对于自己身份暴露或者不暴露的这个问题,有人是抗拒的,有人也会像陈秉江这样不那么在乎。一开始他还会想瞒的死死的,直到天荒地老。 但是存档读档了这么多次后,陈秉江有时候总会觉得自己是在勉强支撑。 他必须靠自己记住所有存档读档前后的不同变化,不能把以前的细节拿到现在说漏嘴。时间季节和人物事情的不同变化有时候会让他感到混淆,但最难熬的还是心理上的孤独和压力。他心里无法吐露的秘密太多了。这样的日子是一眼望到头的,他清楚自己除非没了性命危险,不然还要这样读档下去直到很久以后。 他没得选,这个能力是他活命的关键。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他献祭五个存档位,就能指定一个人觉醒记忆,觉醒几次存档时的记忆也是由他手动选择的。存档位以后会随着事件解决而源源不断增多,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指定不止一个人觉醒记忆。那些人,将会和陈秉江一起共同分担压力,他不再孤独了。 再退一万步,就算陈秉江所选非人,又能怎么样呢?大不了他再读档重来。他拥有随时掀桌子的底气。 所以……指定谁呢? 陈秉江搓了搓手,像是刚得到新玩具的孩童一样狂喜着仔细琢磨。 父亲康王一直胆小退缩,试图游离在事件之外,以为只要不做就能苟到万事大吉。如果指定了他,他就能意识到,如果不是前几次陈秉江力挽狂澜,他的一双儿女包括康王府都会卷进夺嫡漩涡里粉身碎骨吧? 到时候还不愁康王不卖力?上阵父子兵嘛,王府的话语权当家人也站在陈秉江这边之后,以后很多事情就能更好操作了。 母亲也不错。康王妃是个细心的女人,陈秉江现在又没有成婚,属于还在内宅厮混的半大不小年纪,有很多时候都被母亲管着,导致他做一些事情绊手绊脚的,也不困难,就是有点麻烦。如果母亲和父亲都知道了,康王府会变成一个利益共同体的铁桶,而且因为生身父母的关系,也能最大化避免他的特殊暴露出去。 至于其他亲朋好友……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8节 比如表兄范硕,好友宋遇,又或者谨慎老练的安兄,还有暂时够不上距离的假世子周阳,陈秉江都还在斟酌犹豫。或许以后存档位多了,他可能会选择谁,但他们都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第一选择人…… 第一…… 陈秉江的心脏突然漏跳了半拍。 他猛然抬起头,先谨慎的观察了自己所在的隔间附近没有原男主的踪迹,又一不做二不休的干脆沿着梯子爬上了驿站房顶上,盘腿坐下,确保了自己在一切人力非人力能听到的范围之外,然后才开始飞快的思考了起来: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第一选择人,他可以不选父亲也不选母亲。他可以…… 选原男主啊。 不是现在去选原男主,而是从结果往前倒推记忆,也就是说——由他来精心炮制几次存档的记忆之后,再选择原男主觉醒的方案。 为什么陈秉江觉得原男主是个难啃的骨头?是一定要扳倒的对手?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只能先无限度蛰伏下去?还不是因为对方拥有bug级别的读心术,又在他穿越过来之前已经笼络发展势力了那么多,未来眼看着就要提前上演夺嫡。陈秉江在对抗这个最终大boss的时候,吃亏的哪一方面都是因为缺少时间。 那么为什么时间不能折叠起来呢?不停存档读档中的几次时间,也都是时间啊。 那些就是陈秉江可操作的地方了,他为什么不能试着,把原男主也变成自己人呢?或者接着计划潜伏蓄力更长时间。失败了大不了就是又一次读档重来嘛。 ……拥有读心术的原男主本来就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他可以怀疑别人,但他却不会怀疑自己亲自的经历和获得的情报(前几世)。 想要完成这一切谋划,似乎只需要一个契机。 陈秉江的眼眸微微发亮。 第九十章 反向对读心术搞事 “咳咳!”旁边突然传来示警的低咳。 陈秉江一抬头, 看到赶过来的有安在下面拼命挤眉弄眼。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道响亮的带着怒气的女声响起:“江儿!” 气喘吁吁的康王妃被大丫鬟扶着,脸色还没因为长途跋涉缓过来, 但她已经横眉直竖,在院子里瞪着陈秉江了:“你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太危险了!” “呃, 娘。”陈秉江心知不妙,康王妃平时对他都过于溺爱了, 但是在这种牵涉安全的事情上, 发起火来可怕的很。但他还没想完, 让他憋到回家再想……实在太残忍了, 憋不住啊。 陈秉江只好含糊其辞:“我在上面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鸟雀,等我一会儿,我就下去。这里有梯子, 我也喜欢爬高上低的,心里有数的!” “你这孩子……”康王妃一阵气急, 前段时间她还觉得大儿子成熟稳重了,事情都能办的色色齐全,不能当小孩子看待了, 现在就来这么一出。在意受伤的鸟雀,让其他人去拿不行吗?有安和有怀干什么吃的?!自己守在这里,看着他们世子爷亲自爬上去?! 守在这里…… 守…… 康王妃本来这次真火了,想狠狠责骂一顿两个失职的小厮, 他们迢迢赶来驿站不就是要为主分忧的吗?但她愣了一下, 又仔细看了两眼。有安和有怀守着的地方很讲究,一个是在梯子后厢房处, 能观察到人来人往的后院柴火门和厢房以及江儿下来用的梯子。另一个守在前窗大树边,可以一目了然看清楚两层驿站里的人和眺望到前院正大门。 这种奇特的全方面防备站位, 难不成江儿…… 陈秉江还在上面说软话告饶,康王妃沉默了半晌,最后一言不发离开了,也没有再训斥什么,她只是走前又复杂的望了房顶上一脸稚气的大儿子一眼,叹息一声:“真的长大了。” 有什么事,江儿自己有判断的分寸,但是也希望他知道有什么事是可以让府里撑着的,不用自己扛。回去就让他们父子俩谈谈话吧。 陈秉江:“?” 康王妃真的一言不发被劝走了,完全不符合平日溺爱过头的表现,这种一反常态的样子,反而让他心有惴惴了。陈秉江转过头,犹豫的去问树那边的有怀:“我娘是不是真生我气了?” “应该是的,世子爷。”有怀对此露出一个心有余悸的表情。他娘赵嬷嬷平日脾性也是宽厚,但真生气起来,能拿鞋底子追着抽他,那疼的……要不是这几年他娘腿脚毛病更严重了,说不定哪天他还能重新尝尝鞋底子的滋味。 “算了,回去我再多解释解释吧。”陈秉江硬着头皮说,他是真的还没想完。 因为他刚刚意识到一个盲点——新进阶能力是需要五个存档位献祭兑换的。但问题也来了,他现在刚获得了存档五啊。也就是说,他总共只有五个存档。 如果他一时手快,或者到时候直接没多想兑换了,那从他刚穿越那天得到的初始存档,包括现在的存档五,所有的存档都会消失。真空上阵对抗原男主?不行绝对不行!初始存档或者早几个存档都是很宝贵的,它们和后面几个存档不是一个阶段的珍贵程度! 所以陈秉江慢慢整理着思绪。 他必须在近期开始吸引原男主的注意力,因为夺嫡最近越演越烈了,找一个合适的好契机先互相认识。但是他必须找机会再去改变剧情获得几个存档位,趁早集齐后面存档的五个。同时他还得反复进行读档,开始编织攻略原男主的假象。 等这一切准备就绪,成败才会在此一举。到时候,不管皇子们夺嫡争成什么样,陈秉江就稳坐钓鱼台了:原男主都是我的人了,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明年,会是最忙碌的一年啊。”陈秉江忍不住感慨。或者说,是忙碌的开端也说不定,未来五年后夺嫡大戏就要落下帷幕了,他又加剧提前了剧情,谁都说不好还会忙到什么时候。 “咳咳!”旁边又突然传来了突兀的低咳声。 这次陈秉江警觉了,装作不在意的转了个身,把手放在身旁的大树树杈上,假装把虚无的‘受伤鸟雀’放回去,然后开口想解释:“现在就要下来了……” 话还没出口,陈秉江才意识到不对。 这次出现在前院里的,是三三两两刚才看热闹的人。但是他们其中,有三个矮小的身影最为显眼,那是两个太监和一个眼熟的男孩。正脱离看热闹的人往这边走来,抬起头的视线落点很明显,目标就是陈秉江。 陈秉江:“……!” 他心中一震,但什么都没想,忙不迭的沿着梯子下去了,还道了个歉:“我打扰到你们了吗?十分抱歉。” “有安,快把梯子收了。”他还紧张的督促了一句,守在旁边的圆脸小厮看了过来的男孩一眼——那身昂贵的蝉衣袍加上没有一点瑕疵的鹿皮靴,明显是宫里的贵人,就是不知道是哪位皇孙还是谁。要是被自家世子爷带坏对房顶起好奇心了,出点什么事就太糟了。 有安连忙答应一声,不放心的扛起梯子,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那男孩无害的笑了笑,仰起脸,发髻上的猫眼儿石便跟着晃了晃,显得他雍容贵气中透出了一丝稚气可爱。男孩像是自来熟似的背着手问道:“你这么大了还会被娘亲训斥贪玩吗?” “呃……”陈秉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尴尬,看来是娘刚才在院子里的大喊吸引来了他的注意力。 但是陈秉江没有对自己的糗事避开,而是沉默了一下,留下来攀谈了:“……我不比殿下自小乖巧,平日顽劣的很。” 这次轮到原男主惊了,男孩的脸上是一片平静,只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有点发渗,他疑惑的问:“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是的,我父亲康王负责管理宗室,我平日跟着了解过一些。”陈秉江面上恭谨而不失疏离的这么解释,“所以我知道,按照身份血脉来说我还要喊你一声小叔叔。” 内地里,陈秉江开始酝酿搞事了。 他根据自己知道的只言片语,在心里默默的补充全了后半句的信息量:‘……说要叫小叔叔,其实我心里喊的都是章弟。也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受托的太妃们有没有照顾好你呢?可惜我们康王府这些年很不受待见,再没有机会进宫了。唔,至少看衣着的话,章弟每年的关照应该收到了吧?’ 听到了眼前人心声的陈秉章:“……???” 第九十一章 虚为委蛇 原男主陈秉章。 他落地没多久, 就是他的皇兄继位之时,可以说完全被剥夺了一丁点夺嫡可能性。位份低微的亲娘逝去后,他被庆德帝塞进后宫像其他皇子一样混养着, 连姓名排辈都没有随庆德帝和康王,而是被任性的随意按照陈秉江这一辈, 宗室微词而不敢言,是个实打实的小透明。 在陈秉江知道的原剧情中, 有只言片语提到过, 原男主亲娘去世后, 太妃们平时对他多有照顾, 但她们自己过得也很窘迫,只能勉力而为——这一点点帮助,也构成了原文中对原男主幼年时仅有的笔墨描写过的温暖。 而陈秉江自从穿越以来, 就在不着痕的从府中打探原主的过往。他前段时间才听康王妃讲故事似的对弟弟说起过一桩他的糗事: 康王府本因为不受庆德帝待见,多年来从没有参加过宫里的年宴。但七年前——康王接受庆德帝的任命逐渐接替掌管宗室之权, 才带上了全家入宫领旨谢恩过。当年幼小的原主压根没有见到庆德帝,只被宫女们领着在一处宫殿等待。 调皮好动的原主就跑了出去,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惹得宫女们一通好找,康王妃气的肝火直冒,回来就第一次对儿子的屁股下了手,六岁的原主哇哇大哭。 ……宗室大臣入宫觐见的宫殿与后宫是隔得很远的, 但是皇子公主们居住的场所却在两者中间, 这是为了方便他们上课时老师的出入。所以当时得知这个糗事的时候,陈秉江就心中随意揣测发散了一下: 六岁时的原主啊, 那会儿的华居公主八岁,原男主估计才两三岁。按位置算, 也是有可能碰到的嘛,那年原男主已经没娘了,过的不知道有多艰难。唉,可惜没办法那么早穿越过来,不然从小针对原男主,这么大个反派boss还不好攻克? …… 当时的念想稍纵即逝,就导致陈秉江现在猝不及防偶遇原男主后,根据那点只言片语编造得煞有其事。他干什么了,他只是在心里自己嘀咕一些东西而已!就算无法查证也会自己说服自己,自己记忆进行美化的。 这点念头陈秉江连想都没有想,只是继续做足了表面上的疏离与拘束,就像是两人头一次见似的,他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了怀念。 原男主:“……” 陈秉章今年十岁,但是运用读心术拉拢来的势力已经盘根错节,小有成就了。虽说不能和皇子皇帝正面对抗,但如果只是作为他的势力,在日后某一天发力来推选他上位的话,这批人还是可用的。读心术这个神奇东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启的,在课堂被皇子欺负的时候?还是被太监刁难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 总之有一天,他好像忍耐或者痛苦到了极点,突然之间就能听到别人心里的想法了。世界在他的眼前,从此截然不同。那一天开始,野心滋长,陈秉章发誓要摆脱现在的穷困和小心翼翼。他要光明正大的征服皇宫这个规矩繁重的牢笼,让所有轻视他的,针对他的人尝些滋味瞧瞧。 最终能做成什么样,陈秉章模模糊糊的还不清楚,但他已经本能的靠手段拉拢着势力,越发展越大,相反的,他本人却聪明的越低调越蛰伏。这样的隐忍透明日子已经过了十年,只要是凭着读心术得来的,都是不出陈秉章意外的。但是今天,他却在讶然中听到了这样一份心声? ……这个陌生的少年是康王世子,他的某个侄子。其父掌管宗室,也不怎么受皇帝欢迎,很有结交利用的价值。所以陈秉章听到驿站外动静的第一时间,就想走过去结识一下,发展他的老把戏。 但。 他的记忆中从没有这个侄子的印象,为什么少年会那么说?幼年时第一个照顾他的那位太妃是这个人托付的?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听起来,康王也有在暗中悄悄关照他吗?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一点痕迹? 陈秉章的内心惊疑不定,满腹狐疑。 他表面上还维持着天真懵懂的表情,心里却在一遍遍反复搜寻记忆,无果。 这些其实也可以解释……他再天赋异禀,也对自己两三岁前发生的事情记不牢靠。看这个少年的年纪,再早几岁他俩玩耍过也未可得知?悄悄给幼年的他送粥饭的那位太妃当初年岁高了,日子也过得窘迫,现在想想的确奇怪: 为什么她会从某一天开始突然给他送了粥饭?怕他饿死吗?那是太监的责任。当年负责他的那两个太监自己都不在乎,拿着他的分例赌钱喝酒,交换下人的例菜让他果腹。没有人在乎,他在皇宫里身份再尊贵,能尊贵得过那些娘娘皇子?他们还有很多过得凄惨难忍,何况透明如他,没有人会管的。 康王就算想派人关照他,他也没有得到半点好处,现在的这些全都是他靠自己的人潜移默化为自己争取来的。所以是被当年那两个该死的太监克扣了?他们死的还是太轻松了。 陈秉章想到这里眼神微冷。 ……所以说康王世子到底是怎么和他认识的?? 对面的少年还在用那种与小伙伴重逢的不确定眼神看过来,好像很怀念的样子,又因为他的不相认而踟蹰没有出声,和他沉默对站着,也不主动离去。如果不是陈秉章拥有读心的能力,他绝对意识不到其中的隐情,现在估计还会觉得这个少年举止怪异。 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 陈秉章有了决断。 那些过往都太早了,他认识的太妃也已经仙去,捉摸不到任何证据。想了解更多,就得继续和康王世子搭话攀谈。 所以接下来从陈秉江的视角看来,就是原男主听了他的话惊诧沉默了好一会儿,站在原地拼命回忆未果,却也演不下去了,男孩脸上自然恢复成一派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之色,仰头开始反问着诈他:“……这么久没见,喊一句生疏的小叔叔就是你的态度吗?” 陈秉江很警醒的遏制住了自己的想法,脸上却是一惊,不大自然的转头看了两眼四周,确认没人之后,他才低声小心翼翼的重新喊了一句:“章弟,原来你还记得我吗?那你刚才……” 刚才他点破原男主身份时,男孩可是诧异的说了一句‘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陈秉章微不可见的停顿了一下,但他反应速度很快,所以话音很流畅的继续圆着:“我那是自嘲。”男孩脸上流露出讽刺的苦笑,这副成熟的神情中带着苦难磨练出的坚韧,就像一个懂事坚忍的乖巧弟弟。他瞥了陈秉江一眼,低下去的嗓音中越发平静和嘲讽: “……我这种身份,你还不清楚我自小乖巧的原因吗?” 陈秉江自知失言,视线中带上了歉意,他连忙转移了话题:“这么多年没见,时间又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吧。” “我正有此意。”男孩也老气横秋的熟稔道。 少年和男孩之间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欣慰和期待的笑容。 第九十二章 震撼原男主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49节 参加完祭祖大典的众人还没有启程回去, 陈秉江索性找了个背阴的马棚前站定,准备叙话。这个地点选的普普通通,不算最佳, 有人来能一眼看到他们,同时他们也能发现来人, 知道该走了。 陈秉江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是很不受待见的康王世子, 和同样不受待见的小透明章弟凑一起被人发现了, 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们能干成什么。像是被圈起来的几个庶人就惨了, 全程老老实实, 一个故人都不敢搭话,多甩一个眼神都能被当成意图勾结谋逆,这一路过得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陈秉章饶有深意的望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这段心声是什么意思? 就算他俩是多年没见的童年玩伴, 上来就寻思俩人扎堆叙话容易被人怀疑……怀疑什么?怀疑他俩谋反?这就不是正常人的思路。 陈秉章打算继续试探。 男孩的脸上故作失落:“大兄,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络, 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呢。” 他可以肯定,在自己有记忆的这几年里没有见过康王世子,但是他手下的势力有没有和康王世子有所接触……这他还没有仔细分辨过。 “怎么会!”陈秉江连忙上前两步, 试图安慰章弟,“是那天过后,我家彻底惹了皇上的厌,再也没有允我进宫过。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忍耐, 忍到将来……总有一天要把你从那吃人的宫里……”他的后半句话越来越低, 似乎是在忌惮随时可能有人来,最后半句话更是都听不清了, 咽回了肚里。 但是他的心声还在继续:‘……总有一天要把你从那吃人的宫里救出来。” “章弟,我是认真的, 办法我已经想到了,再等两年就可以了!或许你以为那是童言童语的玩笑话,或许因为你现在过得还不错……看起来,你早就忘了吧。’少年最后的这句心声,有些欣慰,也有些苦涩,交织在一起,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落,复杂难辨。 陈秉章:“?” 原男主大为震撼。 什么情况……他在幼年什么时候和康王世子约好过要逃出宫吗? 他绞尽脑汁的再次回忆,深度挖掘起了自己的过去,还是未果。但陈秉章不觉得这是伪造的了……因为少年的话戳中了他幼年时最大的想法:逃出宫去。 他宁愿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没有父母也好,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但当百姓也总比当一个皇弟要强,至少他不必忍受快要饿死了的饥饿和虐待,把每一条压迫得人喘不上气的宫规都刻进骨子里。多好笑,一个尊贵的皇亲国戚,在皇宫里快被饿死了。 所以……在他没记事的哪一年,他真的和康王世子诉过苦?康王世子也和他做了约定? 男孩沉着脸不着痕的打量面前的少年,这些年隐约听说的资料一一涌进了脑海。康王世子,好像叫陈秉江?因为不受重视,没有入皇宫读书。是除了他以外,皇帝唯一还好端端活在外面开府的兄弟康王——的长子。 性格……不太清楚,恶名也没有,平时生活非常低调,一件大事都没做出来过。他这两年听说康王一家子,还是因为前段时间轰动全城的真假世子案。每个人都喜欢谈八卦,据说那位假世子曾经逃向交好的康王府求助,但是懦弱无能的康王也护不住他。 假世子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话说真世子又怎么样了? 陈秉章努力思索了半天,发现线索全断了,事情的后续基本上都模糊在康王府那里,这绝非一个空壳王府能办得到的。 ‘康王,或者眼前这个康王世子其实不简单。’他做出这样的判断。 再加上康王世子刚才说什么?再过两年……再让他等两年,就可以把他接出去,不用待在那个吃人的宫里了……陈秉江为什么有信心这么说?这个人……包括他身后的势力,都不简单。 就连谋划了许久的他自己都没这个自信打包票。 康王世子到底是自视甚高?还是暗中谋略? 男孩稚嫩的小脸上神色晦涩难辨,刚才这些思绪稍纵即逝,他没有让明面上的氛围掉在地上,而是流畅的接过陈秉江的话,继续不动声色的试探:“我知道要忍耐,但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谁知道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原男主垂下头,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孩童在亲近同龄人面前的委屈和不满,还有些真实的怨气:“你看我穿的很好,好像日子过得不错,谁知道我在宫里天天如履薄冰!连一个小答应我都惹不起,还有谁能把我当成个人物看呢?” 他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如果不是每次大朝会,朝臣们都要经过我们学殿附近的广场,好让我知道些外面的情况……不然,我早在这宫里闷死了。” “我都知道。”陈秉江低声的说,“章弟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懂很多我不懂的东西,你只是被困在宫里了,如果你能出来发展,尽情挥洒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他的语气很坚定,就像他见过那种场面似的,深信不疑。 这又让原男主沉默了一下。 “所以……”陈秉江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抉择要不要提前告诉难熬的章弟一些开心事,给他鼓舞。 “所以?”原男主这次没有掩饰,是实打实的好奇反问。 “再等等吧,马上就好了。”陈秉江还是隐晦的指了一下上边,“日子不多了。” 这说的是庆德帝。 也就这三五年的工夫了。到时候,疯狂的太子,不依不饶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都会陷入夺嫡漩涡之中。没有人知道,最重要的边关兵权居然掌握在他手里,朝堂上的关系网他隐藏的很深,已经可以逐渐收网潜伏了。 到时候,“清君侧”的名头会非常好用,是拱卫太子登基、还是推崇三四岁的皇幼子登基、又或者推波助澜来让宗室选择自己登基呢?那就……都在一念之差了。毕竟宗室也是他父亲康王所管理,这不就属于自家人选自家人,还不是赢麻了?! 所以他想的两年工夫差不多了。等他一朝发难奠定大局,就有底气完成约定了。章弟会有选择的自由……不管是想去当大将军,还是想留下来当摄政皇叔,还不都是手到擒来?想住哪里住哪里,不愿意辅佐朝政,清闲度日疗伤也好啊。 他只盼着章弟初心不变,不要被宫里这么多年同化憋坏,还是那个一心愿意和他做朋友的……纯粹的章弟。那是第一个真心和他做朋友的人了。 哪怕只是个年龄错层的幼童……但章弟成熟的心智外人又怎么得知?只说章弟隐忍的这几年里,要说他一点手段都不做,只是单纯的在忍耐,陈秉江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听到了这么炸裂的一段心声的原男主。 陈秉章大脑一片空白,被接连不断的爆炸信息量搞得陷入了震撼,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该从哪里先思考起才好,只是惊叹的脑中不停回放着几个重要词语“……掌握了军权!”“章弟当大将军!”“摄政王也好……”“章弟肯定有隐忍的手段”“第一个朋友……”“军权!” 男孩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真实茫然。 他震惊无措到失语了:“……” 第九十三章 北疆大捷 “怎么了, 章弟?”陈秉江关心的问。 他又想了想,按住原男主的肩头,加重了一点力道, 改口:“刚才我说的话,千万不要说出去。再忍耐一段时间, 行吗?” “……”陈秉章没说话,抬头看着少年人郑重的嘱咐, 对方的语气里是真切的期待, 笃定也是充满了自信的笃定。 他心乱如麻。 今天从心声中获得的信息量太庞大了, 他需要好好捋一捋…… 如果康王世子心里的打算都是真的, 他该怎么办?就算都是真的,他从小到大所有的规划和隐忍都要跟着作废改变了吗? 陈秉章不是那么犹豫的人,也不是那种愿意把希望全寄托到别人身上的人。这种突如其来的大恩帮助是他猝不及防的, 没有预设过的。 让他烦恼。 但面对恶意,他早已经习惯了。面对罕见的善意, 他还能无视吗?尤其是康王世子……如果一直惦记着年少的他,为他的幼年时期遭遇铭记到现在,准备帮助他的话…… 陈秉章动摇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连怎么对待康王世子,他都不知道了。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康王世子对未来两年的发展非常笃定。现在皇兄在位,太子和两位成年皇子都在, 皇幼子也身体健康, 康王世子却好像很笃定能在这两年里把他们一网打尽。 男童的目光冷凝了下来。 想知道康王世子的实力到底有多少,到底能不能控制局面, 他只要在这两年里进行试探就行了。 这是第一步…… 其余的,要在试探明白了再说。 陈秉章想清楚了, 今天的这场会面也就结束了。 从小待在宫中,生活在一个尔虞我诈,捧高踩低的冰冷环境里的他,获得的最大温暖也不过是太妃怜悯他,饥饿时悄悄给他的热粥。所以现在……面对一份他从没设想过的善意,陈秉章只想先远远逃离,好好想清楚。 …… 男童堪称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 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太监低声听了两句吩咐,往这边望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小跑了过来,把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陈秉江怀里,匆匆低声丢下一句:“这是宫里采买进出小门的牙牌,有事联络殿下就找对牙牌的人。” “呃?”远远被打发走的有安和有怀这会儿才走过来,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幕,然后茫然的看向陈秉江,“世子爷?” “……没什么。”陈秉江目睹着那一行三人匆匆走远,脸上流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神秘笑容。他抬手抛了一下,把牙牌扔进有怀手里,悠悠然的背着手往回去的方向走了,心情高兴得很,“收好了,以后用得上。” “世子爷,那是……?”有安追上来不解的问。他感觉今天事事透着诡异,世子爷和那位陌生的皇亲国戚就像是认识一样,莫名其妙的走到一起避着人交谈半天,还留下了互相联络的信物。 有安和有怀不是从小就陪着世子爷一起的小厮吗?怎么感觉他们一点都没记得这人,反而是这个陌生人和他们家世子爷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 有安还挺不服气。 “别问了,那是我小时候进宫认识的好朋友。”陈秉江心情很好的补充,“今天终于找到机会碰面了。” 他感觉到了。 原男主的犹豫动摇。 到现在他的这点心声也只能让原男主动摇到这种程度了,这进展已经足够了。陈秉江不求太多,只要原男主那边有一个开头,不把他当敌人对待,犹豫着他是不是过去的友人,这战略就很成功了。 祭祖大典结束后,紧接着迎来的就是新年。这次陈秉江得以在家过了个平平安安的新年假期。 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上,没了探花郎事件的打扰,庆德帝宣布了今年会加开一次恩科。这条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喜出望外,尤其是去年没考上的,黯然准备三年后重来的。 包括宋遇一家。 现在也不用返回边地了,他们在半路上收到消息,就紧急给京城发了一道书信,请求让宋遇和宋霏今年借住在康王府。 无他,芦宁夫人虽然是女性,在边地负责的事务却和她丈夫差不多的繁重。他们两个都离不开芦宁,今年想赶考秋闱的宋遇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京城。 这么远的距离,夫妻俩实在放心不下。宋霏也放心不下兄长,还舍不得她新交的小姐妹和朋友,所以自告奋勇也留在京城。 芦宁夫人想了想没有拒绝。女儿年纪也大了,再不相看起来亲事,日后就晚了。但是话题又绕了回来,一个女儿家是没法给自己张罗相看的,一般都是亲朋长辈带着,或者尊贵的哪家发帖子相邀了才能去。 上次抓住宋霏贴身侍女的那件事,对宋家来说是个天大的恩情,康王府和宋家的关系因此拉近了不少,所以芦宁夫人才能发信求助——让自家一对儿女到府上借住一年,也好有长辈照看。 恩情越欠越多的这种事她是不担心的,关系怎么拉近,都看人是怎么相处出来的,就像现在。宋家只会在日后加倍的回报回来,康王府也乐于交好这种远在千里之外的官员。 既不会因为频繁联系被皇上忌惮,也可以通过稳定这份新关系来稳定康王府的地位。 康王在这点上看的很清楚——他们府被迫“独”了这么多年,这是很不利的,面对一些波折根本扛不住,偏偏又没办法。现在能不惹忌惮的交好宋家,康王高兴得很,收到消息就直接应了。 康王妃也早早收拾好了两个偏院,就等着儿子的好友兄妹来入住了——她心里还有点别的隐秘念头。 比自家儿子小的碧儿都定亲了,江儿的事还一点苗头都没有,这孩子根本不开窍,一提让他去参加宴会就不耐烦。听说这次要来的宋家女儿也是个机敏活泼的,接下来又要日日住在自己府上…… 天天相处之下,说不准呢? 康王妃想到心头就是一阵火热,也期待了起来。 可以说,这是康王府上第一次全家都这么期盼某件事情。 但是宋家兄妹的车马还没到,另外一件让朝中众人关注的大事先发生了—— 北疆战事大捷。 有一位勇武的校尉叫陈门吉,带着小队连斩十几人,追擒数百里深入边关,拼着重伤抓住了西兀人头领最宠爱的第四子。 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把这个珍贵人质押送回京了。 北疆战事一直是大昭的一块心病,从太/////祖皇帝开国开始,北疆战乱不断,一直没有真正镇压了结过,到了庆德帝这一代,他再昏庸肆意妄为,也不会拿自己的皇位开玩笑,北疆的战事调动一直很频繁,但总不见明显改善,情况胶着多年。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0节 上次的二皇子侧妃之父,就因为战事失利才被调回来,还倒霉的折了一个女儿进去。 现在收到这份大捷的军报,庆德帝大笑多声,心情十分宽慰,这是一个有力的转机。他连声称赞了那位有勇有谋的小校尉:“好好好!这个陈门吉,身上还真带了点吉利!等他回来,朕要好好赏他!” 掌印大公公很了解庆德帝这一刻有多扬眉吐气,他也眉开眼笑的跟着奉承:“这都是靠陛下愿意不拘一格选拔人才的英明啊!据说陈门吉原本只是个身份低微的逃奴,隐姓埋名参军是为了活命。要没了陛下的这道命令,又怎么能发掘出他这颗遗漏了的将才呢?” 庆德帝果然对陈门吉原本的身份不为在意,他摆了摆手,十分理直气壮:“入了军中,就是朕的宣威将军了,谁还敢说什么逃奴,有那个人吗?” 只要这番话传出去,往后谁也不敢针对陈门吉含糊的不清的身份问题了,谁针对了,就是在针对皇上。 掌印公公很懂得怎么哄皇上开心,他像是刚发现一样,说出的话戛然而止:“等等,宣威将军……?!皇恩浩荡啊!” 虽然宣威将军只是一个从四品的武散官,不高不低。但是陈门吉原本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校尉,一下子能被封这么高一个官职,可以说一步登天了。再进一步发展就可以是唾手可得的位高权重。 这待遇说出去,不知道能羡慕死多少人。 庆德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谁要是能解决他多年心头大患,让他长出一口恶气,他也能再封一次高官。 …… 北疆大捷的消息刚出的时候,陈秉江还没意识到那个传说中的小校尉陈门吉和他有什么关系。 ……直到他收到了一封来自陈门吉的密信。 来送信的小兵很恭敬的站在门口,是大半夜翻墙入府把信送上的,差点吓得陈秉江以为是有人刺杀。虽然但是,现在这幅画面看起来也挺像是有人暗中威胁的。 陈秉江又看了一眼那个恭敬的兵士,心中嘀咕。这一看就是兵中老卒了,身上写满了风霜与肃杀之气,是经历过多次真打真杀,从血腥的战场上滚过来的人。 这样的老兵只有一个,陈秉江都担心自己府上那群护院能不能拦下他。 也只能先看信了。 一头雾水的陈秉江提着一颗心脏打开了密信,表情顿时五彩斑斓。 他读了好几遍后匆忙的把信页末尾那页拿出来,看着上面的陈门吉落款,大为震惊的喃喃重复了半天:“陈门吉……陈,门,吉……” “——陈?还有门吉?门吉陈?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陈秉江明白了。 第九十四章 新年惊喜 陈秉江之前刚打开信的时候, 粗粗扫了一眼,几张纸上包含了两种不同的字迹:一种隽秀而不失风骨,漂亮流畅的字体;还有一种歪歪扭扭, 只能勉强看得出是横平竖直,写的非常努力的难看字迹。 落款的陈门吉, 就是那种难看字迹,像是个刚学写字的稚童。 ……仔细想一想, 把【陈门吉】这三个字倒过来再拼装一下重新发音, 不就是【周晨】吗! 还有信里的内容。 陈秉江又仔细阅读了一遍, 心里暖融融的, 一阵放心。 虽然说的隐晦,但是周晨隐姓埋名到边关参军以后,居然想尽办法的和假世子重聚了, 那信纸上字迹优美流畅的就是假世子周阳写的,他现在化名是【孙午】。 陈秉江大概也猜得到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周阳的原本姓氏应该是孙, 周晨的原名是大牛,也就是说被那对老夫妻捧在手里疼爱十几年的孩子大名本该是【孙牛】。现在【孙牛】这个名字属于周晨,假世子周阳应该不愿意去抢夺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的名字, 所以给自己起了一个相近的名字,【孙午】也挺好听的。 重回正题。 周晨在信里说,他遇到假世子周阳的时候,对方已经在边关有一定根基了, 所以把他要过去自己的小队里, 多加关照。这一次周晨活捉敌国皇子的大功绩能顺利上报,不被贪功顶替, 也都靠假世子周阳力排众议的支持。甚至包括他的部分战绩——其实是周阳这个当老大的按在他身上,试图借着这股力量让他一口气青云直上。 这一次周晨板上钉钉的要被庆德帝召回京中, 大肆封赏,这是他少见的可以从边关返回京中的机会。所以他暗中报恩来了——聪明的假世子周阳早就看出了陈秉江平时的困境。听起来他的身份尊贵,但是康王府实际上却被架空起来力量单薄,没办法明着招揽势力,拉拢朝臣。就连私底下想做点什么事,连自家真正培养的私兵都没有多少,只能靠两个脸熟的贴身小厮跑东跑西,这像话吗? 所以周晨周阳联手送了一大批可靠的私兵回来——说是私兵,其实都是军队里缺胳膊少腿或者到年限准备卸甲归田的老兵,走的路子光明正大,这沙子掺得挑都挑不出毛病,平时散入京城就是普通百姓,全是能帮陈秉江做事的人手,脏活累活见不得人的活都行。 今晚来送信的这个联络兵,就是周阳的死忠,也是他留给陈秉江的联络人,必要时候……就把信递给这个联络兵,到时候周晨周阳都会成为陈秉江在军队中的力量,为他行动。只不过他们现在爬的位置还不够高,所以他们还需要继续努力。 “……”陈秉江读了一遍又一遍,十分感动。 这是什么,这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啊! 他前面还在给原男主画大饼,原男主回去后肯定半信半疑,会想方设法的想试探他话的虚实,看看他有没有吹牛皮。结果紧接着就是大量老兵返乡,原男主只要稍微用读心术一查,就会听明白一堆人都是暗中与康王府有关系的,虚虚实实难以分辨,原男主这种喜欢脑补的性格只会更惊恐了—— 晚上是别想睡得着了……别说睡了,半夜都得冒着冷汗惊醒百思不得其解啊。 第九十五章 大丫鬟的警觉 “世子爷。”联络兵见陈秉江看完了信, 微抬了一下前额,视线注视过来,等待着指令。 陈秉江摸摸下巴, 却很能沉得住气:“你们先安顿下来,不需要做什么, 平时注意打探朝中的消息就行。有什么大事或者不寻常的事,都及时来告诉我。” 皇上都打算在今年加开恩科了, 但这绝不是为了太子, 四五皇子撕的这么水深火热, 眼珠子都快打红了, 几年后的剧情说不定要提前到今年——就算提前不了,他也可以搞事操作一下。 在这种动荡时候,他最好先按兵不动, 等待一个更精妙的时机。 “是。”联络兵声音低沉的应下,“卑下的名字是宋大, 也会派人在后街上住下,想办法混入府中。”这样就多了一条和陈秉江联络的眼线,在紧急时刻可以让他最快速度联络部将。 陈秉江点头答应了, 一身杀伐血气的男人尊敬的行了个礼,又悄无声息的翻墙离开了,就像今晚上没有来过一样。 隔间里。 春橘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看到百枳枯坐在榻上, 身上披着一件外衣, 不知道醒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小声问:“怎么了,百枳?” “……我刚去更衣了, 继续睡吧。”大丫鬟百枳沉默了一下,身体向前倾斜, 伸手阻止了春橘摸索着去找油灯的动作,在黑暗中轻声说。 她说完就自顾自的解下外衣,当真回到了冰凉的榻上,合身躺下,睁着眼睛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到了第二天。 硬着头皮跟着表兄范硕学习的陈秉江在日常痛苦,姨父范家主虽然对儿子的学业抓的最紧,但他也看不惯陈秉江变成不学无术的纨绔,所以一些仕途基本知识还是要塞进陈秉江的脑袋里的。 陈秉江既然打算以后当皇上,感觉肩上的压力重大,只能卖力苦学。什么识人学问,人情世故,官场行话,职位调动,全都是需要钻研很久的学问。这还没算上当官的基本功——例如治人治吏,治水治地。可以不懂详细,但必须粗通关窍。 范家主今天讲的就是一篇上个朝代时著名的治水案例,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了:“——怎么了?” 是百枳正在门口向里面张望。范家主认出了这是陈秉江的贴身大丫鬟,平时他们无事也不会来打扰授课。 “世子爷,王爷刚回了府,说有事请你过去。”百枳恭敬地行了个礼。陈秉江感觉有些疑惑:“姨父,表兄,那我回去一趟。” 他放下书,大步走出书房,往外走去,百枳急忙跟上。“我父亲有没有说是什么事?”陈秉江感觉很古怪的问。不止是康王突如其来的叫他,还有百枳。平时在府外跑腿的不都是有安有怀那两个小厮吗?虽然百枳和春橘有时候也会跟他来范家,但还是比较不寻常。 “奴婢不知,但……”百枳停顿了一下,把头垂的更低了。她犹豫了半晌,在一路疾走的时候用低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但许是世子爷最近半年的举动有些不似往年低调,牵涉进……惹得王爷不安了。又许是,奴婢听到王妃娘娘在过年大典回来后说,要寻个时间让王爷与世子爷好好谈谈将来。” 百枳在陈秉江有些错愕看过去的目光中,像是视死如归一样一口气的低声说全了:“……左不过是这两桩事。” 陈秉江突然停住了步伐,回过来了味: “百枳,你是来专门提醒我的?” 第九十六章 原男主的婚事? “……”百枳默认的把头压得更低了, 乌黑的发髻下露出来一截白生生的后脖颈。 这却不是她在卖弄或者有什么对男主人的心思,而是为了纯粹的敬畏,把头的位置压得过于低下而导致的。 陈秉江没说话, 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大丫鬟思索了好一会儿。 自从两个大丫鬟意识到他穿越以来或多或少的习惯变化以后,陈秉江就没有过多和两人交过心, 一切都在默契的不言不语之中,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上。春橘和百枳自然还是对他忠心的, 但忠心的程度也是有区分的。 像是现在这种提醒……就是百枳以前不会做的。 她站了队。 不止是在世子爷和王爷之间站了队, 还是…… “我知道了。”陈秉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新迈开步子, 越过了百枳, 回到了王府。百枳也像是以前那样没有存在感的退在他身后了。 康王已经等在了书房里,脸上没有什么怒气,只是简简单单的抚着胡子在沉吟:“……” “父亲?”陈秉江飞快的观察了一眼他的神情, 心里稍安的行礼问安。 “江儿,你今年也十三岁了吧。”康王回过来神, 示意儿子找个地方坐下。他的语气不怎么严厉,像是在话家常一样起了个头。 陈秉江的心里却紧绷起来,一边应答一边思索父亲这次突然的召见打算说什么, 也许是敲打他。康王本来就不是那种经典的封建家长,严苛又高压。反而他虽然平时不怎么管陈秉江兄弟俩,大事上却都用严肃的状态来要求他们。 只为了这一点罕见的教育态度,陈秉江一直以来都挺敬重康王这个父亲的。哪怕对方总是窝窝囊囊的缩着、没什么担当似的模样来保护王府……陈秉江和他有理念分歧, 但不代表陈秉江不理解他。这是一个无力的中年男人为了保护妻子儿女的唯一手段了。 “去年我就说过, 你年纪这么大了,也到了该撑起这个王府的时候了, 平时什么事情都多上点心,争取做到各样有数。”康王仍然惆怅的捋着胡须, 欲言又止,好像想表达些什么,却很难真正开口,“……你做的很不错。” “……?”陈秉江没急着开口。康王不是那种夸个孩子都扭扭捏捏憋不出话的性格。所以,到底想说什么? “你母亲说,过年的时候你在忙一些事情。”康王吭哧半天,终于把话憋出来了,“她掺和不了,只知道那些可能很危险。江儿——我这段时间都在观察你,我相信你是个稳重的孩子,能自己分辨清楚哪些可以做哪些不能做,这座王府以后要靠着的就是你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康王目光如电,那个眼神犀利的就像是能看透陈秉江的内心,在一瞬间,腾起气势的模样竟然非常像他的亲兄弟庆德帝。“所以,以后遇到什么难题的时候,也可以找爹来分析,不用自己偷偷摸摸的。”他这番话都不是暗示了,简直是明示。连以前的旧称‘爹’都用出来了。 “只有一点,咱们家绝对不能掺和到表态的队伍里,不管是四皇子五皇子或者太子,都不能接近,知道了吗?”到了末尾,康王又强调了一句他最看重的事情。 “我知道了,父亲。”陈秉江回想起过年祭祖大典时,他和原男主对话前那阵和空气斗智斗勇的状态,刚好被母亲撞上。本来以为瞒过去了……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吗?原来康王妃从那里就在担心他了。去年到今年陈秉江做的这一件件的事也确实敏感,康王自己意识不到一点风声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 陈秉江心里暖融融的,他没想到康王在收到妻子的担心后,竟然沉得住气观察了他这么久,然后选择了相信他。这么一个胆小害怕的人,他的父亲,在还不知道真相的时候,竟然能鼓起这么大的勇气来信任他啊……是嗅到了空气中那种危险感了吗?朝廷上今年的火//药//味浓度比去年可高的太多了,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人手剧烈摩擦,在加开恩科的名义下,他们都想让自己的人去当新士子的恩师。 这是人脉势力的主要来源啊,就像一块涂满了蜂蜜的香喷喷的诱人大蛋糕。哪怕四皇子五皇子很清楚头顶上还有老皇帝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这种巨大的利益也让他们快要昏头了。 “不管是哪位皇子,我都不会去表态的。”陈秉江让康王放心的再次郑重承诺着,“我在忙的……是别的事情。”他只是忙着积攒力量,为将来的夺嫡做准备而已。 在这种危险的夺嫡漩涡面前,陈秉江很有自觉的带着康王府躲在外围,低调的把势力触角发展向边关,他当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那就好……那就好……”康王干巴巴的说着,他发现王妃督促他和儿子谈心,但实际上他们却没什么交流,基本上还是他讲述一些话,江儿点点头。对于这个长大了的孩子,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以往没有哪个父亲会关心到这么细致的程度,这都是母亲或者奶母要做的事情。 但是在康王想和儿子谈心的这一刻,他还是感觉到了棘手。 陈秉江心里一转,感觉还是得给老爹找件事情干,不然这副眼巴巴看着他想交流的模样,也太难为对方了,还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陈秉江清楚,在他把存档记忆的能力用在父亲身上之前,康王是绝对不能知道他的真实目的的。 他的真实目的,目前也只有原男主清楚。 “其实,我最近见到了我的朋友。”陈秉江松口了,按照记忆编造讲述了他幼年在皇宫里迷路和可怜的小皇叔陈秉章认识的故事。然后他重点讲了小叔叔从小到大过着怎么悲惨的处境,一直渴望出宫过上正常的生活,他最近又是怎么绞尽脑汁的四处打探,想要帮帮对方。 谁让康王管理宗人府呢,这些皇亲宗室的事情本来就对口对责,属于康王该管的范围。 “……原来你们就是在苦恼这个??”没想到康王听了以后,反而松了口气,一脸哭笑不得,最后真的笑了出来,“江儿,你办事还是没经验啊。”从他的角度来看,就像两个稚气没脱的小孩子还在苦恼一件天大的事情,说给他一听却那么简单一样。 “父亲有什么看法?”陈秉江虚心的询问。他也没想到康王好像真的有办法。 “那个孩子……好像叫秉章?今年虚岁十一了吧?”康王算了一下,“这两年就可以相看起来了,等他十三四的时候一大婚,想要出宫建府不就是顺理成章的吗?”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1节 在康王的记忆里,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完全没存在感。他负责的宗人府最多是每月把相关发放的月俸记录上一笔,就没有后续了,也没有过别的交际,没想到他居然和自家江儿玩的这么好。 现在庆德帝又不看重自己的兄弟们,关的关死得死,好端端在外面的只有康王和秉章这两个人。秉章将来想出宫,这种普通的宗室子还不好打发?那么多封起来的旧王府,稍微修缮一下就能赏给弟弟用了。反正大婚和建府相关出资也是宗人府来置办,用不着庆德帝操心。 “也就是说,你回去让秉章赶紧给自己寻摸一桩婚事,不拘高低……急的话这两年也行,反正都虚岁十二了。”康王叮嘱着,回想起最近的危险局势,了然的又改了一下口,看来是误会了。“皇上不会管这些的。” “这么简单吗?”陈秉江有些难以置信。 仔细想想,他又觉得是自己以前一叶障目了。他就根本没想到大婚这种操作,把自己的婚姻当成一种应对危机的手段什么的,这是古代人的常识……但是根本不在陈秉江的观念范围内。 原文里面,好像也没写过原男主有想过这种操作。陈秉章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处在皇子夺嫡的勾心斗角里,这一持续就到了十六七岁,庆德帝的亲生皇子们死光了,又变成了陈秉江和他,两个宗室子的互相争斗。 本来都斗得这么狠了,这种危险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成婚呢?成王败寇,赢的人可以当皇帝坐拥皇后和众多妃嫔,输的人发配边关都是最好的,基本上会直接丢了性命,哪里还敢成婚去多拖累一个家族。 就算是这一次陈秉江的各种暗中推波助澜,导致皇子们夺嫡争斗提前了好几年,他也和原男主通气了。可是原男主身边只有几个小太监,自己都还没长大呢,意识不到这个。后宫里近处的太妃们对他付出一点关心可以,但是没有谁有权有能力负责他的婚姻大事。原男主身边也没有有经验的积年奶母…… 这件事岂不就是“灯下黑”了? 原男主自己也想不到这里去。 “我去问问他。”陈秉江回过味来,喜上眉梢。 先不说这个时期的原男主没什么野心,积攒了那么多力量也就是单纯的一心想逃出宫去,这就是个省力又快捷的好办法。再说了……这可是原男主啊。如果这几年夺嫡的重要时机他不在宫中,不再接触朝廷重臣,而是像康王府那样到了宫外不再引人注意,他的优势会被消解掉很多。 原男主没有像原文里那样,登基成为真正的皇帝后和重臣大族家的女儿结亲,顺理成章的收服朝堂,而是提前自己寻了一门亲事的话……影响力还是会被削弱一大部分。这放在中期只剩宗室子相争的阶段,那些想投资的人根本不会选原男主了。 没有了这些,只剩下原男主靠自带的读心能力笼络来的那批势力,他已经不能对陈秉江构成威胁性命的程度了。 陈秉江心里振奋极了…… 如果能帮原男主提前完成心愿,还能收获对方的感激,还能有助于自己的夺嫡事业。幸好他今天告诉了康王帮忙想办法!谁能想到机会和幸运来的这么快呢?! “你回去好好问清楚。”康王还在叮嘱,他左思右想了一下,心肠放软了补充,“要是秉章实在没有法子,这桩婚事我帮忙找了。” 怎么说他也是当哥哥的,又是宗人令。以前他没怎么管过,让那孩子在宫里孤零零的,身边连个奶母都没有,管事的长辈也没有,现在倒是想让秉章自己回去找亲事了,这不也是在难为人吗?干脆他也帮忙寻摸了吧,从亲事到大婚建府一起包办。 康王的神情中还有些同病相怜的唏嘘。 ……最小的弟弟日子也不好过啊!才十岁就意识到宫廷里的惊心动魄,最近也许过得更煎熬了。也是,要是换成他,他这会儿也急着出来呢! 第九十七章 白老国公的孙女? “我知道了。”陈秉江心满意足的准备告退了。 康王也满意的捋着胡子, 没有挽留。父子俩都觉得这是一场收获满满的成功交谈——康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讨论起儿子需要解决的求助上,他们的沟通不是挺顺畅的吗? 一应一答的, 一起想办法解决什么的,这对话丝滑多了。最后还能收获江儿多年没露出来过的崇拜目光……康王的心情一时间大好, 简直比他们讨论的当事人本人还要心急,恨不得立刻帮上忙。 他在儿子走后, 在书房里来回踱起了步, 就着厚厚的卷宗翻找起来:“嗯……”他记得, 王妃的远房侄子那边……是不是有两个靠谱的人选? 或者近一点的话, 往宗室远支里找,也有几个女孩。就是江儿不喜欢这种骨血回流,亲上加亲的婚事……也不知道秉章那孩子和江儿混久了, 是不是也排斥这个。 康王兴致勃勃的翻阅起了厚厚的记录。至于平时的兴趣钓鱼…… 钓鱼什么钓鱼? …… 这边,陈秉江一告退也不打算再去姨父那边听课了。他兴冲冲的想叫上小厮, 找了一圈才想起来有安有怀都还在范府,忘记带回来了。后街上的宋大警觉的凑过来,低调的问:“世子爷, 需要人手吗?” 他的视线扫视了一圈周围,先在掩着门的某间房屋上落了一眼,又看了一遍他正在训话的几个孩子,有些蠢蠢欲动。大有陈秉江想用兵壮还是小探都能提供的意思。 “不, 我就是……”陈秉江看着他布衫下也能隐约看出轮廓的结实臂膀, 刚想拒绝,就看到宋大身后几个没留头的男男女女, 都是六七岁大的孩子。神态却不像是普通孩子那样活泼天真,也没有奴仆训练久的恭顺神态, 非要说的话…… 这几个孩子都有些兵营里混久了的感觉,骨子里带着股凶悍的味道。一听宋大开口,各个仰着头看过来,目光像是在看长官,而不是老爷。也许这几个孩子……都是边地的家属? 陈秉江心里有了猜测,话到了嘴边就改口了:“我想找个孩子去送信,不引人注意的那种。” 宋大对这方面很熟,表情变得了然,他的视线一扫,就从孩子堆里挑出来一个长相没什么特征的小男孩,点名:“灰子,你跟世子爷去。” 小男孩也熟稔的应了一声,小跑几步就到了陈秉江身后。你说他是做惯了这种送信打探情报的工作,陈秉江也是信的。 ……真是了不得啊。 陈秉江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自从真假世子把宋大这个联络的兵头送过来,他私底下想办点什么事,也不愁没兵可以用了。 陈秉江招呼那个叫“灰子”的小男孩跟上他,一路遮遮掩掩的到了皇宫墙根底下,不远处就是小黄门们采买物资走的角门了。他拿出原男主之前给他当信物的牙牌,又低声交待了灰子几句,仰着头的小男孩听懂了,一点也不胆怯的跑过去交涉了。 角门果然有原男主的人,有个小太监见了牙牌,远远地看了陈秉江一眼,给灰子兜里塞了一下什么,悄悄退走了。 等灰子再回来,他的小脸红扑扑的,兴奋的举起手给陈秉江看:“世子爷,话我都带到了,他还给我塞了这个——”那居然是一枚鸡蛋。 陈秉江有点哭笑不得,又意识到了含金量。 这估计是往宫里采买中途扣下的鸡蛋吧……没得说了,后续肯定报的是折损,这在宫里宫外也是稀罕物。要不是康王妃的嫁妆丰厚,有几个庄子供应着王府,他们想吃个鸡蛋也得像宫里那么困难。 这么一想,陈秉江的注意力都发散到了将来自己如果登基了——或者还是没斗过原男主导致他登基了,一定得治理好采买的问题。平常浑水摸鱼可以,也不能让所有人一点都不贪。天价金鸡蛋就算了,那肥的全是太监的口袋,损的是宫里的利益。 ……这么想想,原男主对他还挺看重的。手底下一个小太监都开始反向交好灰子了。 话是带到了。 过了好几天,原男主才找到一个时机又偷偷溜出宫来,因为陈秉江在家人面前过了明路。这次干脆就不遮掩了,直接从后街带着原男主回了康王府叙话。总比酒楼什么的地方谈话安全多了。 “最近皇兄也不管争斗了,闹得厉害,我今天也只能出来一会儿,得快点回去。”陈秉章眉头锁着,小小的一个男孩老气横秋的,也不装乖了,看来是最近过近的夺嫡漩涡带给他的压力有点大。 他感觉老皇帝疯了,那么多朝廷重臣说当成棋子炮灰,就那么抛了,看着他们折损?能有资格当新科举子座师的,不是饱学之士,也是有一技之长了。结果老东西一点都不心疼……他心疼啊!那其中还有不少他笼络过来的人,被无缘无故卷入了争端边缘,他想解救都做不到。 “我父亲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陈秉江默默把几叠厚厚的信封拿出来,这些都是康王这段时间里寻摸到的合适对象的资料。他的准备速度,也称得上一句飞快了。 “挺好的,我没想过还能用这种法子……其实几年后也有些久了,今年我都想出来。”原男主陈秉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还是一副孩子样呢,他沉重的叹了口气,接过那些信封翻看起来。 他知道自己也只能在这里抱怨两句,今年出来是不可能了……实际上,能出来都不错了。陈秉章没想到自己这个小伙伴,还有那个皇兄,真的能想到帮他的办法。这份希望到来的太快,陈秉章反而有些不真实感。 “这得看你自己衡量了。”陈秉江想起康王的话,“这几家都是没有不良嗜好,父兄品性端正的。家世也没有太低,或多或少算得上大户人家。”这样的人家说亲给一位什么都没有的宗室子,也不算太过寒酸,最基础的面子上过得去。 “只有其中一家,是白老国公的长子——想要在今年定下冲喜的婚事。”陈秉江补充了一句,他对粮食案中伸出援手的刘满渡的朋友,对方当时从白国公那里借来了很多粮食,才保证他们当时度过了危机。陈秉江很是感激。 现在他从康王的调查里才弄明白,那位刘兄朋友就是白国公的嫡幼子,他还有一位当家做主的大哥,那位大哥年纪也不小了,他的子女都和陈秉章差不多大。 白老国公是早早交了兵权颐养晚年的,长子也没有继承他的军中资源,而是读了书老实的考学。所以和这样的人家结亲不会有什么隐患。这两年白老国公的身体不太好了,父子感情深厚,今年他的长子就想给女儿定下一门婚事,给老父亲冲冲喜…… “假话。”原男主陈秉章仔细的看完了白家资料的信封,又听陈秉江这么介绍了,小脸阴沉,笃定的脱口而出。 “我也这么觉得。”陈秉江耸耸肩,倒是不意外,“不调查不知道,我父亲一查,去年还好,今年很多人家都在用各种借口提前定下婚事,五花八门……”相比之下,白国公家还算是耿直的了,听听这蹩脚的理由。 其实这种事也是有苗头的了。想想大长公主吧。去年她这种德高望重的身份,都不得不被逼着表态开后宫了,到现在弹劾她的奏折断断续续的还没完呢。 那些卷入了夺嫡风波的家族、狂热的想要拥龙之功的人,恨不得把周围所有人都拉下水,头脑发热的逼他们表态。一些不想参与的家族和大臣,可不就是吓怕了?能结亲的赶快结亲,年纪实在太小了结不了的,就像白国公家这样赶紧定上一门稳妥的再说…… 陈秉章这种身份,是宗室子却是皇上亲兄弟的嫡枝宗室子,不受看重也没有被拉拢的价值,只要不参与夺嫡站队,就安全极了。在那些急于结亲的高层人家眼里,说不定真的是一个香饽饽呢。 然后今年婚事一定,康王也有借口修缮陈秉章将来的王府,这种事一提上日程,就有办法找借口提前了。正好白老国公家的身份不算低,也不算重。 陈秉江和原男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一丝意动:“这个怎么样?”“我回去琢磨一下。”陈秉章还是没有立刻表态,他平复表情,这么随口说着,平静的把信封都收回了袖子暗袋里。 陈秉江知道,他肯定得回去用自己的势力好好查查白国公家,然后才能做决定。 想到这里陈秉江还有些恍惚……他收回了注意力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孩,感觉两人这样亲亲密密坐在一起讨论事情的感觉真好,这就是好朋友的相处方式啊。要是以后也能经常这样见面就好了。 “……”陈秉章的目光微暖,过薄的嘴唇让他不笑的时候表情总显得有些阴鸷凉薄,但现在嘴角的一丝弧度冲淡了这份感觉。 原男主叮嘱着:“让皇兄帮我找一座离这里近的府邸。” “包在我身上。”陈秉江心领神会。别看最后拍板的是庆德帝,但章弟最后想住哪处王府,还不是得由康王这个宗人令汇报情况?只要他润色再解释一下,就很容易引导庆德帝把靠近康王府最近的府邸赐给章弟。 “等以后出宫了,我们就能正常见面了。”小男孩现在说起这番话自然多了,熟练的就像是他和陈秉江真的是好朋友——看来原男主已经成功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和氛围。他有些不舍,但还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回宫去了。 接下来就只剩等待了。 陈秉江不着急,近期最大的事情就是为了主持恩科而争斗不休的朝堂势力,他可以继续关注这个,看看什么时候能从中再推波助澜一下了。 ……半个多月后,二月还没到,宋遇和宋霏两兄妹就风尘仆仆的进京了。 康王妃千盼万盼,总算是等到了。 第九十八章 踏春宴 康王妃早早的收拾出了客院, 宋霏住的那间临着她的院子,中间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宋遇住的是当初假世子周阳住过的小院,离陈秉江的住处很近。 这次来的主人家只有兄妹俩没错, 但是仆役和杂七杂八的行李加起来也有七八车,仆人们中间身份最高的, 就是芦宁夫人身边的一位女吏。这个职位本来是没有的,但芦宁夫人在边地多年, 精明能干, 处理的各种内外事务都少不了一些同性帮手的协助。明面上, 这些人都是她的保母, 陪房,或者雇来的女儿的老师……实际上是按照同等办事的小吏来算工钱和职责的。 这种男女都能出力的生活方式,在芦宁那种粗野的边地风气很盛, 没有人会觉得有问题。但到了京城就得换种说法了。所以这次,那位体面的女吏陪同主家的少爷小姐来京里时, 身份反而变成了奶母。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打理他们的私事,才不会被嗤笑。 “来了这里就当自己家好好住下,你们平时没事可以一起去读读书。”康王妃慈爱的拉着兄妹俩的手说, 后半句话是对宋遇说的。 陈秉江现在天天蹭范府的课,宋遇既然打算参加今年的恩科,知识储备是够的,剩下的都是复习了。跟着一起去听听经验丰富的老大人讲课是个好机会。 “霏儿的事我已经从信上见到了, 有宴会的时候跟着我就是。”康王妃又安抚了一句宋霏, 这是在说她的婚事相看了。可惜康王妃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一直不着痕的往自家江儿身上绕,观察了半天, 愣是没看到两人有什么反应。 江儿激动是挺激动的,脸上还带着笑, 可他的注意力全停在宋霏兄长那边,对于女孩就很守礼的一眼都没有多看,完全没有反应。宋霏也是,小姑娘前不久才遭遇那种损伤名声的事情,这没有吓得她畏畏缩缩,反而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性子实在招人喜爱。 听到康王妃刚才的话,女孩也只是信服的垂着眼帘点了点头,脸颊漫上来一抹羞涩的红晕,耳朵上的珠串跟着轻微晃动着,像她的内心一样有些慌乱。 多好的孩子啊。 可惜康王妃怎么看都看不出两人之间的苗头。 “江儿,你到时候一起去。”康王妃不得不遗憾的补充上了这么一句话。 “啊?”陈秉江满心都是和宋兄的重逢,惦记着大家什么时候再一起去吃酒,一起去听课也好啊。猝不及防被母亲抓包要去相亲了,他心里全是抗拒,忍不住推脱:“我就算了吧……这几年比较危险,我等等再说。” 陈秉江说的含糊,实际上他的顾虑和原文里的原男主是差不多的。 夺嫡是这么有风险的事情,不到最后,万一他还是失败拖累了家里呢?还得再多害一个人,多害一个家族。而且原文里的原身一直没有成婚,是拖到了事情结束的。换成陈秉江自己,他总不能进度还比不上原身吧。 “糊涂!”康王妃忍不住压低了嗓音,看看一脸懵懂的两个宋家孩子,视线落在亲儿子身上,恨铁不成钢的点拨,“你也知道这两年危险,怎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急着定下大事,你反而得再拖几年呢?” 康王妃也着急啊。 别看她平时没什么反应,实际上正常出去交际参加的宴会聚会上,多的是有人打探江儿的婚事。这可是下一任康王府的继承者,是世子爷啊。那些不愿意沾染夺嫡的家族急着给自己找个避风所,不受皇上喜欢的康王府怎么不算香饽饽了? 与之相对的,那些想要夺嫡的、想方设法给自己这派增加视力的人也眼红着康王府。他们府上别的不去沾染,平时也过于低调,但有一点好处像是肥肉,总能被人垂涎的——康王,是这一代的宗人令。 宗室们已经被庆德帝打压十年了,但谁都不能真正忽视这帮人的力量。说没用,关键时候他们也算得上有点作用啊。该拉拢,能打两杆子枣的,谁不愿意呢? 康王妃最近在这两种需求的交锋下,是越来越顶不住了,出门交际的时间都被她压到了最短,反正她也没有适龄的姑娘急着嫁出去,还能勉强撑上一段时间。现在宋家兄妹到了,时机到来了,康王妃这次是铁了心的准备好好给儿子相看上一门婚事。 “……就算不提我刚才说的这些,你这个傻孩子也不想想。外面的事还得持续多久?谁都说不好定数,到时候再想找婚事,就挑都没得挑的了!”康王妃恨铁不成钢。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2节 康王搜集资料给陈秉章的时候,她也在里面出了不少力。瞧瞧,白老国公不满十岁的孙女都急着定出去了,再往后还能有什么合适的姑娘留给江儿啊? “呃……”陈秉江是一心一意给原男主找亲家了,他自己是完全没想到,不由得一阵语塞。 “总之,四天后有一场户部尚书夫人举办的踏春宴,跟娘去看看——不准找理由!”康王妃眉毛一竖,咬死了这番话,不给陈秉江狡辩的时机就借口更衣走了。 陈秉江哭笑不得:“……” 宋遇同情的低声问:“只是先定下人家,距离大婚起码还有两三年呢,你还是这么抗拒啊?” “唉,你不懂……”陈秉江感慨的摇摇头,也不好多解释什么,主要是他想不出来什么好借口。 看来只能去了。 没想到在古代、或者说在狗血小说里,他也得熟稔的去应付相亲。四天后,他还是得想个办法把定亲这回事给搅合了才行。 他下定了决心。 春日的风光正好,四天后的那场踏春宴选的日子也是绝佳。前天晚上刚下过一场雨,早上空气清新,草地茵茵,不少花也都开了,花瓣上还沾染着没滚落的露珠。前往城外庄子参加宴会的马车络绎不绝,少年少女们朝气蓬勃,偶然间一对视,很容易在慌乱羞涩中萌生出了一份悸动。 往年的踏春宴也是最容易给儿女定下婚事的,所以到了今年,这次来的人一眼望去的多,除了最顶层的勋贵朝臣人家,连许多中等人家也收到了帖子,他们也很好辨认。夫人们脸上洋溢着恰到好处的亲切笑容,多一分谄媚,少一分则冷淡,身后跟着的儿女也多是略带拘谨的。 陈秉江一进门也没找借口逃开——主要是怕趁他不在,康王妃直接定下婚事。虽然大概率不会这样,但终身大事嘛……还是保险一点。 他和宋霏就跟在康王妃身后,权当自己是来长见识的。陈秉江一眼认出来一个眼熟的身影:“那不是……长公主吗?” 对于长公主的风采,陈秉江是格外惊叹。他第一次参加宴会,这位就能大胆的宣布女子纳妾,或者说纳男后宫才对。那一幕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他又往后一扫,长公主身后果然还跟着她的幼子,那个少年一向没什么存在感,虽然是被捧在手里如珠如宝宠着的天之骄子,脸上也不带什么娇纵之色,脸色有些苍白,时不时咳嗽两声。去年长公主又爆出了纳妾的惊天爆闻,想必环绕在这个少年周围的闲言碎语也不少了。 “你看长公主殿下旁边……”宋霏装了半天的乖巧仪态突然装不下去了,低声兴奋的暗示陈秉江,笑弯了眼睛。她为了掩饰,只能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嘴巴——还是得勉强装一装的。 陈秉江一转头,看到几个教养很好、气度非凡的大族女儿走了过去,围着长公主幼子巧笑倩兮。长公主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了,脸上的笑意淡了。她不耐的一抬眼,突然注意到了附近的康王妃——还有康王妃身旁一个笑着无意识转向这边,眉眼弯弯、用扇子遮住自己、窈窕娇小的活泼少女。 可惜那个少女不知道对身边的少年说了什么,过于明媚的笑容只存在了一瞬间就被她掩住了。 “……”长公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幼子,发现他也很幸运的窥见了这一幕,像呆头鹅似的突然愣住了。长公主眼底的笑意一下子又浓了,她仔细的多望了少女和身边的少年几眼,然后沉得住气没有贸然靠近。 年轻人中间的那点事,她年轻的时候也知道。现在要是她直接把那两个孩子唤过来,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给人添麻烦了。 所以长公主难得耐得住性子,稳稳妥妥的打发了这几位大族贵女和她们的长辈。领着幼子转了半天后,才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上前去和康王妃搭话:“弟妹……” 那个少年也呆呆愣愣的听着母亲和对方交流,他的视线落在了陈秉江身上,犹豫了半天,憋得咳嗽都出来了,才问:“……这位兄长请教了。” “不敢当殿下一句兄长。”陈秉江对自己的年龄很有数,客气的连忙推脱。但他其实有点疑惑,长公主这位幼子过来搭话干什么? 少年又憋了两句,才说:“……我方才,总觉得你有些面善,不若一起去放风筝?我也有堂兄妹,可以和你的姐妹一起?” 他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眼神却控制不住的移向宋霏——的袖摆,这是非礼勿视,再往别处看就不礼貌了。 “噢……”陈秉江眯起了眼睛,回过来味了。 长公主幼子,这是带着心机来打探情报了啊。 如果宋霏和他不是兄弟姐妹的关系,而是刚互相看上、或者说还没有关系的少年少女,陈秉江肯定会开始反驳。那样对方就能弄清楚他们的关系了,说不定还能搞清楚宋霏的家境官职情况。 这是……看上宋霏了啊! 陈秉江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宋霏,发现少女也在有些羞怯的注视着长公主幼子腰间的佩玉,看模样完全没有当初赏花宴时候的爽利洒脱,事不关己。 这这,难道…… 长公主专门为幼子举办相看的赏花宴时的两个人没有看对上眼,没有多想一来的踏春宴反而要把这件事办成了? 陈秉江不太敢往后想了,他觉得宋遇不会满意这个妹婿人选的。 第九十九章 软饭硬吃驸马郎 可惜宋遇不在今天的踏春宴现场, 陈秉江只好代替他行使兄长的责任,默默审视的与长公主幼子攀谈了起来。干巴巴的程度比旁边的长辈们尴尬多了。 “小弟名为李嘉亲。” “陈秉江。” 两人互相通了名字,又得知陈秉江是少女的世兄, 他母亲受托带着少女来踏春宴以后……苍白少年的热情程度顿时高了不止一点。 陈秉江往旁边看了看,康王妃还在和长公主聊得不动声色, 两位妇人脸上笑意盈盈,因为一个不是直系亲长, 一个不想在初次见面时就说的明明白白, 所以她们的话题完全没有牵涉到正题, 就像初步的接触。只有李嘉亲的行为急躁了。 陈秉江有些恍然, 顿时也不想和人尬聊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那边……湖畔的鲜花据说有几株金贵的稀罕品种,小弟先告辞一步。” “……?”陈秉江走得过于匆忙, 也没有解释什么。李嘉亲本来有些不解,还想继续过去攀谈, 一抬眼却看到湖边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刚好站了位女子,身影窈窕纤弱,还带了些忧愁。那正是陈兄前去的方向。 刚刚开窍的李嘉亲顿时悟了。他是被母亲带来相看的, 人家世兄也一样啊!还是不能打扰对方了。 陈秉江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随便找了个方向前往湖边。等闷头走着意识到前不久有一位姑娘的时候,陈秉江已经惊动了对方。 “是谁?”那女孩子年岁约有十六七岁,气质稳重端然, 却掩饰不住身上的忧愁之色和脸上没有拭去的泪痕。 “抱歉……小弟这就离开。”陈秉江这才反应过来, 女孩待的位置一看就是不想被别人打扰,只有他不识趣的没注意到这些, 冲撞了对方。 “慢着!”年长姑娘却突然叫住了陈秉江,咬唇欲言又止, 她的视线落向了长公主那边,沉默了两秒钟幽幽的问,“这位……公子家里和长公主殿下相识吗?” 她在哭泣的时候大约也注意到了陈秉江那边和长公主一方走得很近。 陈秉江听到这种惆怅中有些幽怨难过的语气,感觉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他忍不住飞快的用眼尾扫了一下这位年长姑娘。做派端正,落落大方,气质高贵,一看就是一位大家贵女…… 该不会,她喜欢李嘉亲吧? 长公主殿下为了避免卷入夺嫡,是不可能接受大族的拉拢的,所以那些别有用心的贵女们再围着李嘉亲转,也只会惹恼她。去年长公主连自己纳妾这种暴言都说出来了,这个姑娘……就算是真的喜欢李嘉亲,估计也无法被同意婚事。 所以她才在这里低低哭泣? 陈秉江想到这里,不着痕的往旁边移了一步,挡住宋霏的身影。 “我明白了……以她的身份,想做什么都是对的。”年长姑娘虽然没等到陈秉江回答,但也从他的反应中意识到了,她黯然的把视线转向长公主的方向,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怨意。 “小弟先走一步。”陈秉江硬着头皮说,他感觉自己今天运气不太好,待在哪里都是问题。 还没走远,陈秉江就见一青年低调的用扇子遮住面容,匆匆和他擦肩而过,前往的方向也是湖边。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之前哭泣的年长姑娘身形大半都被湖边草木挡住,只有扬起的脸上带上了喜悦的红晕,一看就是怀着少女心事的模样,和对方交谈了起来。 两人有意识的往湖边草木深处走去,身影和动静彻底不见了。 陈秉江忍不住停住了脚步,深思起了这件事。 等等…… 难道是他猜错了,那个姑娘喜欢的不是李嘉亲,而是这个未曾谋面的青年?那她刚才的话什么意思?陈秉江差点还以为她喜欢的是长公主殿下本人呢。 说起来…… 虽然对这个陌生青年没印象,但他和李嘉亲交谈的时候,那一会儿陌生青年好像也在长公主附近站着。是因为这个站位问题,才让他误会了吧? 陈秉江静默了一瞬,还是想不通女孩对长公主的怨气从哪里来,他摇摇头,放下不想了。 这一次,陈秉江特地精挑细选了一个位置,是一大簇花丛——旁边只有枯枝落叶,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在这里总不会有人搭讪了。 陈秉江安心的环视着整个场地,突然的,他看到了几个熟人。是粮食案里认识的刘兄!还有他的好友白兄!白老国公的幼子——要给原男主陈秉章说亲的那一家。等等,那个姑娘该不会就是…… 陈秉章的注意力落在了白兄身边比他小了几岁,还明显是一副稚嫩幼态的小女孩身上。这样的年岁平时跟着母亲参加宴会很正常,但参加这种主要为了相看的宴会,身边跟的又只有兄长……就不太寻常了。 今天的踏春宴就不寻常。 陈秉江顿了一下,下结论。他想起来今天一路上其实见到了不少家都把年幼的儿女带来了,大家是真的急了眼啊。 他默默多看了那个小女孩几眼。下次再见到原男主了,也有话对他讲。 踏春宴的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陈秉江就感觉很煎熬,要一边注意母亲那边的攀谈,一边无聊的四处观望打发时间,躲避那些想上来和他交谈的姑娘……熬着熬着也就到了散去的时候。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一道有些熟悉的柔软嗓音带着哭腔响起,好像在和谁争吵着什么,“不然……长公主会生气的。” “不,叶君,我不是情愿的……你也要离开我吗?”一道更痛苦的男声压低了的挽留着。 陈秉江有时候真恨自己的听力敏锐,记忆力也不错。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大脑已经调出了印象。说话的女声,不就是刚才和他交谈过两句的年长姑娘吗?果然她和长公主之间有什么纠葛。 陈秉江不打算偷听别人的私事,他加快了脚步准备离开——之前他站的位置足够偏远,一个人都没有,面前都是茂密的灌木,怪不得那一边的青年男女什么都没发现,他们只是本能的在压低声音避免暴露。 没想到,下一秒陈秉江就突然听到了什么关键词。年长姑娘颤抖着细细的声音:“你已经是……驸马了,我们再接触,长公主真的会生气的。我们不怕,你家里怎么办?” “我……”青年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沉默了,他低声说,说得又快又急促,“看在我祖母奶过皇上一场的份上,皇上愿意赐给我驸马的身份,他们一定也能理解,我想要的驸马……不是这个驸马。” 随后又是一阵拉扯和痛苦诀别,诉说思念的话语。 陈秉江:“……” 陈秉江已经走不动道了。 原本还好说,但是这一个接一个的重点词袭来,他的记忆突然就复苏了:感情这也是一篇他审过的狗血文啊!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文里的女主是一位乡君,虽然有尊贵的地位,但实际上家境衰落,也就是空有一个名头,还有点家财底子罢了,既没有权势也没有别的依靠。 某天她竟然看中了一个平民青年当自己的驸马,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对方是个读书人,虽然还没考出个名堂——但对于只剩个名头的乡君来说,也不算什么相差太远无法相配,加上没有人管乡君的亲事,只要她想,基本上她就可以和那位平民青年在一起。 那个平民,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平民,因为他有一个在家里荣养的尊贵的祖母,曾经担任过皇上的奶娘。所以家里也算是有吃有喝,蓄养奴婢,过着富足大户的生活。 这篇文的开端,在于平民青年突然被一位公主看上了,变成了对方的驸马。横遭夺爱的乡君抵不过那位公主的尊贵地位,只能哭泣着在心里咽下苦水,被迫接受心上人被夺走的惨事。平民青年也没有能力抵抗,但他怎么都忘记不了心上人,所以情不得已下总会找机会去见乡君。 一对年轻人狠不下心来彻底断掉,只好变成了时不时相见一面缓解苦思的状态,变成了暗地里的联络。神奇的是,约是公主过于骄傲,从没意识到还能发生这种事情,他们两个的关系就一直没有被戳破,直到一直没嫁的乡君宣称自己闭关修道,在怀孕后低调的生下了一个儿子,在外养了几年后,宣称成平民人家里发觉出来有慧根的小道童,带在身边,像是养子那样疼爱。 公主那边却因为碰驸马的时间很少,一直没有孩子,据说公主也有别的面首。 对于这一切,青年的不满都憋在心里,他加倍的疼爱自己与乡君之子……故事的最后,公主逝去,青年终于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没有再娶,也不敢再娶,而是成了亲子的老师,被当成亲父亲般孝敬。在他的教导下,也在公主留下的人脉资源堆砌下,那个孩子最终成了一位优秀的读书人,考上进士后得知了真相……从此他孝顺父母,打理事业,一个大团圆结局。 以上,都是女主乡君视角。 真实的情况下,这篇文的男主,平民青年……他是软饭硬吃。 一开始他只能傍上没落乡君这种程度的贵女资源,机缘巧合下他却获得了公主的青眼,他想尽了办法展现自己,最终顺利成了驸马。本来青年麻溜踹开了乡君,安心去当公主那边的驸马去了。没想到公主性格娇纵尊贵,事事都需要他去迎合,而不像乡君那样对他温柔依赖,青年很是吃不消,又是一阵花言巧语,在暗中与乡君恢复了联络。 到这个阶段为止,新驸马还只是本能的找了个途径释放压力。 但当他意识到公主不打算为他生孩子的时候,他就更后悔了,扭头持续的花言巧语,去笼络住了乡君的芳心,哄着对方为他生下一子。然后卖力的往上爬,打算为自己的亲子铺展道路。等到他暗中不动声色的把公主留下的人脉资源都用上的时候,公主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是的,胆大包天的青年深恨公主的霸道与自私,多年来下了慢性的毒药,最终害死了公主。其他人只以为是公主年轻时候玩的太放纵,身体不好病逝的。从此以后,青年就更肆无忌惮了……这才是真相。 陈秉江确认的看了看长公主殿下的方向。 好家伙,狗血文大杂烩融合在一起后,担任了这篇文里娇纵公主角色的,变成了长公主吗?那那个叫叶君的女孩,就是乡君了。听起来现在的进度,是平民青年已经和长公主确认了……驸马身份?按照长公主纳妾的变化,说不定这一次的“驸马”只是个虚幻的名头,看不出来她有那么真心啊。 而且有幼子的存在,长公主就不可能不顾及李嘉亲的外家、原驸马李家的感受。 现在就是这个青年打算在私底下继续和乡君联络,保持联系骗孩子的进度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3节 陈秉江自己也是男人,但他还是很鄙夷这种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渣混蛋。 平民根本就不喜欢乡君,也不喜欢公主,他的一切行动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荣华富贵往上爬而傍乡君,傍完乡君傍公主,傍上公主自己又后悔了,只想享受“得”不想承受“失”,扭头就去哄着乡君给他生孩子,延续血脉两头骗。 等他功成名就了,公主就不需要了。等他的亲子长大了,乡君提供的价值也不需要了。早已经当官的平民可以理直气壮的再找外室——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干了 。 ……要不是乡君好运气的给他生了一个亲子,这个傻姑娘没名没分的被骗了一辈子,说不定会变成中途就被他榨干嫁妆家底,被他当成无用的垃圾踹开了。 陈秉江只要一想到渣成这种样子的人就站在自己不远处,他就难受得全身上下都在痒痒:“…………” 没得说了。 搅黄!!全都给他搅黄了!! 就算长公主家未来没可能成为宋霏的亲家,只是不相关的陌生人,他也得救! 在狗血文大杂烩里,得阻止这次的平民青年谋害长公主——这点比较好办,他们最多在一起的时间也没超过半年,公主毒发身亡是原文里多年后的事情了。但是想让恋爱脑乡君意识到,他的心上人是巧舌如簧的哄骗她……骗她感情骗她家财骗她肚子,这点就很困难了。 别说古代了……放到现代,还有很多恋爱脑姑娘,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只会痴情的表示她们不在乎,只要对方爱她就足够了。 ……难办啊。 陈秉江一时间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只能心不在焉的先回去。到了半夜里,他带上百枳悄无声息的到了后街,叫醒了宋大,让他找人把一封信秘密传给长公主府上。 宋大一点都不疑惑,沉默寡言的,接到信马上就去把事情给办了。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轻功武侠,所以长公主府上镇守的私兵无非也就是吃穿得好一些,训练勤快。宋大把信裹在箭上,一箭射进了长公主的书房里——引起了注意,又不会被长公主府上的其他人知道。圆满完成任务。 陈秉江也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他没有在信上写什么剧透未来的事情,也没写这个驸马可能在对你下毒之类的话,只是把对方和乡君的始末写的清清楚楚,包括两人现在的痛苦。 这些已经足够了,以他了解到的长公主的性情……这种男人,留着过年吗? 果然。 第二天,第三天……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就突然闹了起来。 康王府还是一片风平浪静的,什么都不知道。但宋大手底下有几个老联络兵都在关注着那边的动静,一接到消息,就传了回来。陈秉江终于吃上了一次新鲜的瓜,不需要等着好兄弟或者朋友转述了。 ——长公主在收到信以后,半信半疑的去调查了这件事。 新驸马就像陈秉江猜测的那样,只是一个名头虚号,是长公主为了表示自己没什么夺嫡之心,也不愿意掺和进去找来的对象。这个“驸马”,和其他长公主的面首也没有太多区别,严格来说他的家世要好上一些——自己是个平民读书人,祖母还是皇上的奶娘。 长公主和他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这个青年在讨好她的人里面,算得上乖巧懂事了,那么就选他当驸马,没什么不妥的,当得起她的几分尊重。 谁知道,那封匿名信上说的居然是真的? 长公主隐忍了好几天,在第五天的时候直接蹲到了新驸马去找乡君,当场抓包实锤了。她难以置信之下,直接气炸了。 她是堂堂公主之尊,又是长公主,地位何等的高贵,从来都是讨好她的人居多,她就算去年放出了女子纳妾那种言论,该讨好她的人不还是讨好?有心的青年,没脸没皮的愿意往上爬的,哄着她知情识趣的男子多的是!从来没有人敢像新驸马这样恶心她的。 既然自己有喜欢的姑娘了,对方也准备请封他驸马,那就不要装的像是什么都没事一样,厚着脸皮过来殷勤讨好长公主啊!现在讨好上长公主了,自己又跑回去哭诉,做出一副宁死不屈不情不愿的悲情模样,谁稀罕啊?? 长公主快呕坏了。 搞得她像是棒打鸳鸯,仗着自己的坏脾气无恶不作的那种坏人似的! 第一百章 存档六 “然后呢?然后长公主殿下怎么做了?”陈秉江身体前倾, 坐在后街的台阶上,像是在晒太阳拉家常。远处许多小萝卜头又闹又笑着,宋大沉默的在隔壁充当普通邻居, 眼神若有若无机敏的审视着周围。 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有人路过, 也只会以为是康王府的世子爷又来这里闲逛消遣来了,反而他出没在这条后街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普通的奴仆或者依附康王府生存的人也不敢上来打扰。反而给陈秉江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听八卦环境。 那位负责打探消息的老兵停顿了一下, 继续诉说情报。 长公主府上的人手在乡君府上埋伏到了那位新驸马后, 长公主殿下就气的亲自赶了过去, 大闹一场。 现在三十多岁的长公主保养得当, 还像是少女一样。她特地找到了成亲前喜欢的马鞭,到了乡君府上先左右喝令手下摁住了青年,上去就是解恨的狠狠几鞭子。 乡君从一伙陌生兵将闯入她家中开始就吓坏了, 现在正主刚过来,她脸上的惊恐气恼还没有散去, 就全变成了对心上人的心疼:“住手!不要打他!” “听好了。”长公主手持马鞭,冰冷的居高临下望着两人,一眼示意, 她的女吏上前一步,官事官办的把新驸马所做苟且之事的先后顺序说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不是那种碍于自己的傲气就打落委屈往肚子里咽、或者不屑于解释自己受了什么苦的性格。要说尊贵,真正尊贵的该是皇兄的女儿们才对,她虽然身为大长公主, 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傲气, 自有一番自己的行事手段。 “什么……”乡君听得难以置信,本能的想要替心上人辩驳。什么叫做是刘郎主动去讨长公主欢心的, 积极入选才成了长公主的新驸马……难道不是长公主仗着身份夺走了刘郎吗? “叶君,我——”青年也满脸被冤枉的委屈苦闷, 张嘴就要急急诉说什么,然后被提前预判的长公主面无表情的挥手示意,“让他安静听着。” 另外一个女吏端着气势过去,鼓足了力气抡圆胳膊就是几个大耳刮子“啪啪!”,青年顿时被打的口齿不清,鲜血横流,他还想张开嘴说什么,女吏见状不停手,接连打了下去,这次,一颗白色的东西混着血吐了出来,青年震惊的看着自己掉落的牙齿,悲愤欲绝,这次终于学乖了,死死闭上了嘴巴。 “这种货色。”长公主厌恶的盯着他——身旁的地面,“本宫现在多看一眼都嫌脏,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脸了?乡君,你身上有皇室亲封的爵位,如果当时他就说了和你的婚约,本宫还不至于留下他!要不是他小意逢迎,本宫也不会选他做新驸马。” “现在当上驸马了,你又惦记你的过去了?”长公主看着面前神色凄惶可怜的乡君,就觉得心里的火一阵一阵烧着。现在算什么?这件事牵涉到皇家宗室的两位女性,宗人府肯定会来记上一笔。现在还好说,等过几百年史料被翻出去了……她的形象不就变成那种是非不分的陈世美的继任公主了? 明明她也是被蒙骗着的人,被恶心的不轻。 一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逸闻,长公主就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前些年一直低调生活,现在儿子都大了,还有这种事缠上来,是欺负她威慑力不如当年了吗? “本宫的府上容不下这种不忠贞的男人。”长公主居高临下的说着,玩味的在‘不忠贞’上讽刺的强调了一句。平日里总听到男人们这么形容女性,现在她也反过来把话甩在新驸马脸上,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按理说……就算你当了驸马前心有所属,成了我的驸马从此就是公主府的人了,你也该对本宫一心一意。结果你做了什么?” 想想新驸马是从什么时候态度发生细微转变的……那不是她挑明了她只有嘉亲一个幼子,不会再和这群新人生育之后了吗? 嗤,想的还挺长远。她给过新驸马,包括面首们反悔的机会了。 “长公主殿下!”乡君听到这里忍不住急促的喊了一声。 长公主回她了一个冰冷的眼神:“现在,是这个男人触犯了我公主府的规定,私自跑到外面苟合,理应受到惩罚。我敬你是皇室封下的乡君,但你也无权干扰我府中之事。” 长公主又缓缓的笑了,年岁只给她带来了沉淀的气度和雍容华贵的美感,她轻柔的安抚了乡君一句,话语中的寒意却让人害怕:“不要急,等我处罚完他,把这个烂人驱逐出公主府……他就和本宫无关了,乡君想怎么处理都随意。” 这句话很好的安抚住了乡君,她听到惩罚有些不安担忧,但也没有再说别的。总归她不愿意听长公主的一面之辞,总想亲口听刘郎解释才对。但长公主又没有必要骗她,那些气狠了的行为……乡君也无法说服自己。 所以她只能沉默。 “左右给我打断他的腿!所有的!”长公主殿下一个杀意的眼神下去,她准备齐全带来的两个侍卫就拎起了长枪,恶狠狠的冲过来拖起了惊恐的青年,他还想挣扎,但学武的将士和文弱书生的身体素质还是不一样的。 “啊啊啊!!!”伴着几声凄厉的惨叫,青年倒在地上痛不欲生,但他却顾不上捂住剧痛的腿,而是滚地虾米似的涨红了脖子,捂着下///半///身痛的满地打滚,从嘴里吐出破碎的话,“我的……叫……大夫……” “记住了,你以后不再是公主府的人了。”长公主看着青年抬头,对她露出嚼着仇人血肉那样的眼神,她也不动怒,轻描淡写的说着,“总管,对外散播出去,这个人是公主府的敌人,谁以后敢庇佑他,就是与公主府为敌。” “听清了吗?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敢对本宫露出这种眼神……本宫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长公主发轻的话音带着寒意。 严格来说,她现在在气愤之下就算把青年打死了,都没地方说理去。或许到时候刘郎当过皇上奶娘的祖母可以去哭诉告状,但那时候人都死了。青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纵然他疼的满脸血泪,眼神也忍不住露怯的移开了:“……” “我们走!”长公主威严的坐着轿厢走了,带着她浩浩荡荡的人手。 乡君就算心里的怀疑再蔓延,现在也没法放下凌乱的家里不管,她急忙使唤大丫鬟快去医馆请位大夫回来,刘郎已经昏死了过去,满地都是血……至于后续,后续该怎么和刘郎相处,还得等和他对峙以后再说…… 乡君一想到长公主刚才言之凿凿的话语,心里就更乱了。 …… “哎呀,长公主殿下没有留下人看着,不许给他治疗吗?”陈秉江听得有些懊恼。他感觉长公主殿下还是太好心了,把人的器官废了可以,从根本上断绝了软饭硬吃男想再偷偷找人传宗接代的想法,但是腿断了能接好啊。 青年以后爬的位置足够的高,一方面是因为接受了公主府的资源,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是读书人,可以入仕高升。 “世子爷不知道。”那位老兵有几分能力,刚才的对话他全都是一个人分饰几角,复述的惟妙惟肖,现在他淡定的继续说着,“我后来去医馆问了大夫,他的腿好不了了。” 惨得很呐。 长公主可不是简单的把青年的腿打断了,她能不知道断腿也可能长好吗?她是让人一截截打断的,这种严重的伤势,再配合上下//体的伤势,青年这一次的命能救回来都不错了,还想以后去科考?做梦了。 他的仕途路从此断了。 一个没了前途,没了双腿也不能传宗接代的人,以后还有什么人愿意和他在一起?没了靠山,公主府又扬言是他的仇人,谁还敢帮青年?除了他的祖母说不定还会去找皇上哭诉,但这件事他们家又不在理…… 陈秉江听得身体一寒,又觉得长公主报复的太爽了,这完全不需要他多动手啊。 “那乡君呢?”陈秉江忍不住问。他还不知道怎么劝说乡君,但如果一切真相都摆在这里,包括青年的惨淡未来也在这里明摆着,乡君还是坚持要和对方在一起的话……这种程度的恋爱脑,他就只能说祝福了。 “她找人把刘士子送回了刘家。”老兵说到这里,闭上了嘴巴。 陈秉江等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没后续的意思了。所以,这是乡君也不愿意承担和长公主府对上的后果,或者是乡君认清楚了青年的嘴脸,现在和他划清关系了? 不管是因为哪个,最后没和青年纠缠在一起就让他心满意足了。 陈秉江人坐在家里,吃瓜吃了个爽。 这件事长公主也没有瞒的很死,主要是牵涉到了宗人令,康王回来还唏嘘了半天,所以没过几天,外面就传来了闲言碎语的风声…… 连带着这天吃饭的时候,康王妃也忍不住说起了这件事,唏嘘:“没想到长公主殿下还能遇上这种事……” 看她的表情,同情之余,还略有几分隐隐的不赞同。 这也是大多夫人们想法的常态。在她们的认知里,丧夫的女子都是安安静静抚养孩子的,长公主因为身份尊贵,以往养面首,想再找驸马,都是正常的。但是现在一旦闹出了事,很多人会唾骂那新驸马的欺瞒,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对长公主颇有微词: 要么是有人认为她不搞那么多花样,老老实实当寡妇抚养幼子就不会遇上这些了。要么是觉得新驸马其实也没太多错,他也是个男人,忍受不了长公主的娇纵和面首很正常,错就错在他偷偷找乡君居然被长公主发现了。 “……”宋霏眉头一皱,还有些担忧,“那踏春宴的事情……” 她一想到那个好看的病弱少年最近又要被外面说三道四了,说他的母亲不检点,说长公主殿下乱折腾太霸道,说新驸马的倒霉……宋霏就发自内心的不忿。 上次踏春宴回来,虽然没有对她说,但康王妃似乎有意写信给她娘亲,商量长公主有意示好的意思。现在长公主殿下发生了这种事,康王妃还会写那封信吗? 她有些担忧。 康王妃其实也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办。如果宋霏是她自己的女儿,康王妃就倾向于不和这样的人家结亲了,但宋霏只是芦宁夫人托她帮看的,小姑娘看起来也有意。她只能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写进信里,交给芦宁夫人亲自判断了。 结亲与结亲……还是得看亲娘。芦宁夫人愿意的话,她再带宋霏与长公主有下一步接触也不迟。 “……”陈秉江看着家人们的反应,叹了口气。 任重而道远啊。 这也是他有时候不太适应古代的原因……观念三观都太不一样了。连母亲都发自内心的会觉得长公主有些做法不太对,太过张扬。 他也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如果以后成功登上皇位了……他也要默默改变这种观念。 又到了一周的小朝会,庆德帝没有出席。只有新任宰相和各部尚书在处理下面呈上来的折子。能处理的发下去,处理不了的上呈皇帝或者留中。 长公主的行为果然被人狠狠弹劾了,好几封折子都在。新宰相行事还很谨慎,想着这是皇家的事情,默默想放进要给庆德帝看的那一叠折子里。人老成精的户部尚书摁住了他:“唉——圣上近来火气大的狠,这等小事就不必拿去烦心了。” 他更了解庆德帝。 这种琐碎小事庆德帝一点都不感兴趣,只会让他烦躁的时候火气更大,到时候还不是内阁这几个人倒霉?不过是几句抱怨。 下一封是宗人令康王递交的,为白国公家的女儿和皇幼弟提前定亲冲喜一事。 皇幼弟? 新宰相思考了一会儿,绞尽脑汁才从脑海角落里翻出来一个身影……庆德帝登基那年出生的,先皇最后的遗腹子……今年也该十岁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4节 这也太早了。 但新宰相一想到最近朝廷上的水深火热,就感觉一阵心有戚戚,理解了那位皇亲国戚和白国公家为什么这么急。这也是皇家的事。新宰相本来想把这封折子也放进上呈那一叠,他看着户部尚书尝试的又问:“这也是琐碎小事?” 按理说,皇亲宗室的婚姻,尤其是亲弟弟的婚姻……这够得上皇上亲自过问了吧? 户部尚书摇了摇头,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那位虽然也是龙子皇孙,但……”一个刚出生就丧父,从小没怎么见过亲兄长的孩子?就算贵为皇亲又怎么样,皇上怕不是早就把那孩子忘了。过去十年过年的时候,庆德帝想都没想起来过人,一次都没有。 透明成这种程度,只是私底下商量好了结亲人家,连宗人令那边都准备妥了,又不牵涉到夺嫡和朝廷……他们可以大胆的处理,这种事现在拿去打扰皇上,才是不明智。 过后等皇上心情好了,再稍稍提上那么一句就足够了。 内阁几人一致达成了意见,于是这份宗人令的折子也被他们批复了。只有户部尚书看到事情办妥以后,微微吐了口气,心中一喜。 是的。 他其实是皇幼弟陈秉章的人。 …… 没过多久,收到了回复的康王也很有成就感的叫来了陈秉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现在可以去修缮府邸了。” “父亲你是说……”陈秉江还有些没回过神,说话都迟疑了。 “按照规制,皇子出宫建府都会默认获得王位,由宗人府供养发放食奉。秉章的府邸想选在哪里,在一定范围内我还是可以做主的。”康王的声音低了很多,有些庆幸。如果不是有这种规定,以他不受皇兄喜欢的状态,当年简直要喝西北风了。现在幼弟也可以获得一个爵位的虚名。 虽然他们如果以后做错了事,皇上是有权利削减他们的爵位,或者在他们的下一代收回爵位的。但现在来看,出宫建府的皇子总不至于是个光头皇子,没得辱没了皇室的体面。 “我这就去把好消息告诉他!”陈秉江意外之下高兴坏了。他完全没想到,在他忙着吃长公主瓜的时候,原男主这么有行动力,他是什么时候去查了白国公家?还和父亲说好商定了后续,定亲的折子都递上去被批复了! 他居然到了现在才知道。 陈秉江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原男主居然真的要定亲了吗?这么一来……他反而有些希望皇子们的争斗爆发的再晚些了。再等等,等到王府修缮完成,等到原男主出宫……等到他成婚!如果事情发展的这么顺利,那陈秉江原本打算的靠存档收服人的计划都可以省了,那就省大力气了。 …… 可惜的是,陈秉江想的还是太美好了。 二月下旬,五皇子举荐的新开恩科的主持师长突然死在了书院里,谁都知道他在死前两天只和四皇子的人发生过冲突。 牵扯到了这种德高望重的在野大家的性命问题,事情算是闹大了,大理寺介入开始调查。太子总算能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边温声细语的宽慰大发雷霆的老父庆德帝,一边替两个不懂事大打出手撕破脸的弟弟圆场子开脱。 怎么看都是一位有为明君的胚子,是脾性温和而懂礼数讲道德的好储君啊! 这一点被朝臣们看在眼里,大感欣慰。除了那些原本的保嫡派,普通中立的大臣们心里也对这三个皇子之间有了倾向,但碍于皇上对太子的不喜爱,暂时还没人敢强硬的苦劝或者表露出来。 庆德帝是个老皇帝了,他虽然在别的方面很迟钝,可以什么事都不关心,但对于怎么维护自己的统治几乎是本能了,他的疑心和控制欲在瞬间就迸发了出来,嗅到了朝臣们平静皮囊下的那份倾向。 庆德帝当场大发雷霆。 于是……这场由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人手争斗打出真火引起的事态,变成了以太子无辜挨骂,被狠狠削了一顿告终。 宫里没有遮掩,所以到了第二天,陈秉江在府上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的眼皮狠狠一跳,心里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了。 不妙啊……太子殿下你撑住啊,不要在这种时候承受不了,然后触底反弹的大爆发啊!现在还不是时间啊!陈秉江咬咬牙,把软饭硬吃男案子里获得的[存档六]用到了这里。 ……遇事不决,先存档再说。 希望事情不会像他想的那样,夺嫡来的这么快吧。 第一百零一章 血腥宫变 二三月的天气还透着丝丝的寒意, 身上穿的绸衫如果不多穿几层,在这种天气很容易生病。 所以陈秉江习惯性的坐在自己院子里的那张石桌旁发呆的时候,春橘欲言又止了半天, 还是使了个眼色,让二等丫鬟秋荔去把大衣和手炉拿给世子爷。 “你放着吧。”陈秉江有些心烦意乱, 抚了一下自己肩膀上披着的大衣。这种浅米色的颜色让他想到了宋大常穿的那身布衣洗到发白的样子。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有事去趟后街,不用跟着!”少年人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走前还喝止了几个丫鬟。 陈秉江觉得存档了还不保险, 他现在又不是没有人手, 宋大手下有那么多同年回来的老兵, 全都不起眼的分布在京城四处,现在也是陈秉江用他那点攒下来的零花钱在偷偷养着老兵们。看看他们能不能出去打探到什么东西。 他低调隐秘的这么把事情一说,宋大的脸色都前所未有的严肃了起来, 微吸了口气,还是沉稳的应了。 这回是牵涉到几个皇子和夺嫡之间的大事, 危险程度很高。 “这一次不比平时,你们小心为上,打探不到什么东西也不要紧。”陈秉江叮嘱着。 他虽然拥有存档, 但这不是他忽视人命的理由——不如说陈秉江还在努力保持着本心,想让自己不要因为金手指变成连自己都陌生的样子。 “是。”宋大抬眼看了一下,更尊敬的应了。 他一开始只是听从命令前来为这位大人效力,其实宋大对这个尊贵的少年人没有太多的想法, 京城里出来的上层人……他只有这样一个差不多的概念而已。但是现在越相处越发现, 世子爷和其他高贵的王府皇室子嗣哪里不一样。他眼里看得到老兵这群穷苦人,臭烘烘的、没有完好肢体的、一向被上层嫌弃的粗野人群。 宋大和其他老兵们这一去打探, 就是好几天。 这几天陈秉江照样还去范府上找表兄听课,当然还带上了一个宋遇。三个年岁差不多的青少年人混在一堆, 玩的好极了。要不是陈秉江心里还忧虑着太子这颗大//炸//弹,他会恨不得一直和表兄宋兄这样玩着学着相处下去。 表面来看,这几天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姨父也只是常规的告诫他们最近要保持低调,朝堂上的紧张局势不知道到哪天才能停止,尤其是四五皇子的争斗里还卷入了太子下场,简直是再升了一个等级的混乱。 陈秉江胡乱应了,心里总是很不安,焦虑的等待着。 然后就到了这天夜里,准确的说是凌晨——天色发白,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到内阁大人们醒过来去皇宫批折子的痛苦时间。陈秉江睡着睡着突然一激灵醒了,看到宋大正站在他的床前,阴影投在了他的床头。见他醒了,这位老兵急促的压低了嗓音汇报大事: “世子爷,在一刻钟前四城门紧闭,有两批人先后进了宫以后,皇宫门也无法打开了。” 陈秉江猛然坐起来,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彻底清醒了,一点困意都没了。他呆呆坐着,心里又是兴奋又是震然,喃喃着:“……这是要出大事啊。” 就像长久垂在心里的某只靴子终于落了地,陈秉江在这一刻除了激动的心情,竟然生不出一点讶然。这是什么……要清君侧了吗?还是皇上安排的人马进宫救驾…… 旁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就像此刻的宋大,他只能打探到最基本的情报。陈秉江飞快的起身穿衣,在黑暗中摸索着套了外衫。他能肯定,在这一会儿皇城里能睡着的人家不多了……或者说,武将家或者勋贵家,那些有人手遗留、或者察觉到不对的人家,基本上都能打探到宋大刚才打探的情报。 只有陈秉江这个看过原文的人知道…… 准确说,如果这个狗血文大杂烩的世界仍然一丝不苟的按照他以前看过的原文在演的话……他就会知道。今晚是太子爆发了,他隐藏了很久的人手,包括他的老师,拉拢的朝臣提供了帮助,最后凑齐了一支队伍,在骗开了宫门后,催着这支队伍先后分两次进了宫……制造出有人闯宫、纯然孝顺的太子只好带兵前来救驾的故事。 当然,闯宫的那支队伍到底属于谁,不是四皇子也得按在五皇子头上了,太子总归得送走一个。 庆德帝是被暗卫叫醒的。 得知情况的时候简直惊怒。皇宫里驻扎的士兵们顶在了前面,暗卫保护在庆德帝身旁,老皇帝的安全得到了充足的保障,一点都没有风险……很快庆德帝就发现闯进宫宣称要杀他谋反的这支队伍,其实并没有真刀真枪的攻上来,反而有些虚张声势的感觉,雷声大雨点小。 连带着赶来救驾的太子那张情真意切的脸,都显得格外的虚伪。 庆德帝拉下了脸,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却持久不散,他突然一惊,连声问:“暗卫!暗卫去皇子所了吗?” 之前就连陈秉江这种不常去皇宫的宗室子都知道,皇子公主居住的场所为了方便每日进学,设立在了前朝和后宫之间的宫殿。也就是说,比起睡在自己寝宫里的庆德帝,从皇城门一路破门冲入的乱军们,更有希望威胁到皇子公主们的性命。 皇子所那点太监和侍卫,怎么可能挡得住这支杀气腾腾的队伍? 庆德帝的脸色都吓白了。 他是不在意自己的子嗣,来兴致了像是逗小猫小狗那样拨弄着玩玩,心情差了就像逗蝈蝈养蛊那样看儿子们你争我斗,最宠爱的公主华居也是因为这个女儿聪明伶俐又温柔可亲,很懂得体贴他这个老父,实在惹人疼。 但是…… 他也不能没有子嗣啊!他平时看四皇儿和五皇儿斗得凶,不代表他想他们死。 “快快!”庆德帝连声吩咐暗卫和侍卫们去皇子所,务必要保障皇子公主们的安全。他现在知道太子露出来的那副孝顺面孔为什么这么让他想作呕了。 这个逆子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是他的兄弟姐妹啊! “父皇,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太子的脸上带着完美的笑容。他的语气都有些颤抖了,这是长久的、经年累月的高压压抑下终于迎来释放的解脱,“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当年为什么还要立我这个太子?!我只是一个靶子,一个挡箭牌吗?” 先是二皇子备受宠爱,多年来让太子噩梦连连,如履薄冰,时刻活在被废的恐惧和对二弟的嫉妒憎恨中。去年本来以为他终于可以翻身了,大喜之下又是大悲。父皇宁愿把眼光投向更小的两个弟弟,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夸上他一句…… 现在,看着那张充满威严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惊慌,太子的笑意更深了:“……” 一切都晚了,只要过了今晚…… 可惜的是。 这天晚上,驻扎皇城的军队不愿意在一个不知名小兵的求救下贸然动兵进宫,在没接到虎符,老皇帝前不久还因为自己的兵权被擅动而大发雷霆的情况下,军队是一点都不敢妄动,小心谨慎极了。直到几个时辰后,庆德帝再次派来的人千辛万苦的带着虎符冲出来,满身是血,军队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冲去救驾。 只不过那时候,一切都迟了——那是后话。 现在回到陈秉江北叫醒的时候。 “谁?”宋大突然压抑着嗓子低声喝问,看向门口。 门悄无声息的被推开了。在黑暗中,百枳默不作声的蹲身行了个礼,一点都不惊讶:“世子爷,奴婢帮你。”她看起来已经有了觉悟,低着头也根本不管陈秉江两人交谈的内容。 百枳手脚麻利,飞快的帮陈秉江穿好了外衫又勉强一扎头发,然后又趁着黑夜回去了,若无其事的。 “……”但是穿好了衣服的陈秉江起身准备出去,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踟蹰的在门口踱了几步。 在这种大事爆发的紧急关头,他能做什么呢? 他虽然知道今晚可能会发生什么,但他手里只有一些老兵,勉强能组织起战斗力没错,但他也不敢贸然入宫参与进去啊,那就是昏了头了。最该做的……还是得装不知道。情况对他有利。 陈秉江的脑子清醒过来,招呼宋大跟他去书房等着后续情况。只要今晚的情况还按照原文的照演,只要太子没有当场登基,那么后续发展对他都有利……继续等着吧。 这注定是一个煎熬的夜晚,不管是对于宫内,还是宫外。 早上的皇城内城传来一阵阵兵马响动,家家户户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紧闭着大门不敢外出了。就连准备去上朝的几位老大人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城门和宫门……全都紧闭着没有打开,反而是那支兵马,径直冲向了皇宫方向,在一阵厮杀后攻打开了宫门。 他们冲了进去,情况变得未知了起来。 康王一大早本来准备出门去监督修缮王府的活,结果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脸色都吓白了。他急忙召来了一家几口,然后命令几位总管约束府上,今天谁都不准出去,家丁侍卫们都保持戒备,防止乱军冲门。让后街上的人也都做好防备。 由不得康王吓得这么厉害……今天这一出,和他十年前经历的血色的一天简直一模一样,他是最先反应过来大事不妙的。 接下来的三天全都是讯息封闭的。 宫里宣布全城戒严,暗卫们和庆德帝的亲兵们到处都是,搜查着什么。皇城里的街道冷冷清清,空气中都透着一股风声鹤唳的味道。是不是就会传来一阵甲胄碰撞,马蹄上的铁掌敲击的沉重动静。 到了这一步,谁都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皇城里又在经历什么。连宋大这群老兵们也派不上任何用处了,陈秉江只能和别人一样惴惴不安的等待着谋反大案的落幕,等待着出一个答案。 一直到第四天,城里的戒严才终于解封了。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康王这个宗人令这次变成了最先知道内情的人……他被叫入皇宫后,过了很久很久才回来。震惊的回不过神来,半晌才告诉陈秉江和宋遇一个惊天大消息—— 太子谋反逼宫,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死了! 别说他们,就连刚满周岁的六皇子都被砍死了。因为太子觉得,哪怕四五皇子都没了,庆德帝宁愿去培养幼子,都不会把视线落在他这个嫡长子身上的,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他没有选择。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5节 可怜的六皇子年岁还小,没在皇子所,那群乱军愣是闯进了后宫……所以六皇子的生母,包括其他三个同住一宫殿的妃嫔也都惨死在了这场祸事中。 说到这里,康王眉头皱得死紧,半晌没继续说下去。 陈秉江和宋遇面面相觑,都在康王妃变得很坏的脸色面前意识到了什么…… 乱军说是乱军,其实还是太子主持的。他既然还想登基,会丧心病狂到让手下去针对妃嫔们吗?哪怕是为了杀死六皇子而做出的误伤,也不至于导致整个宫殿住的大小妃嫔全都无一例外的惨死,简直是灭口。这种行径不像是太子的手段,反而像是…… 庆德帝。 陈秉江在心里静静咀嚼着这个名字,更厌恶了。 “既然是太子谋反……那宫里现在的情况?”陈秉江试探的这么问了一句,但他差不多有了预料。都说是太子谋反,而不是新皇登基了,肯定是失败了。 陈秉江在心里也松了口气,一切都还按照原文发展就好。 “太子谋反失败被关押了,由我宗人府负责。皇上大恸,也命我处理皇子们的……后事。”康王也有些不忍心的摇摇头,“四皇子五皇子都是当父亲的人了,一家都还住在皇子所里,唉,太惨了。这几天你们别去街上,菜市口又要有流不尽的血了……不知道多少家会被皇上清算。” 陈秉江突然一惊,连忙问:“等等,那二皇子呢?” 太子依仗的,无非就是庆德帝年岁大了,也许无法再生了,生了也没时间再养起一个储君。儿子们中间只剩了他一个……既然是这样,那宫外还圈禁着的二皇子——现在是庶民,他怎么样了? “也被杀了,和他的子嗣一起。”康王心惊胆寒的厉害,表情难以言喻。十年前是杀的杀关的关的血色记忆,十年后居然又来了一遍……这次太子的手段更狠,也不知道是不是学父亲的,甚至更进了一步,杀的皇子们中间只剩下他自己…… “女眷怎么样了?”陈秉江连忙问。他不关心二皇子的死活,只是有些担忧那位无辜的二皇子侧妃……那位可以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跟了二皇子全是倒霉事了。之前好歹还能衣食无忧,现在要是有性命之危,就只能说倒大霉了。 “只有几个二皇子的子嗣没了,女眷大多还好。毕竟太子留在宫外的人手不多。”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秉江梳理了一下情况,在心里微吐了口气。 还好。 现在的状况都在他的关注发展之中。虽然期待其他人的死听起来很地狱……但他如果想登基,想保下小命,想改变这个世界,也只能放任这些情况发生。最让他坦然的一点就是,其实不管他怎么想,他都改变不了这场谋反动乱。陈秉江拥有的力量比起太子还是太微弱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康王把前面的都说了才开始犹豫,视线落在了陈秉江身上,似乎在纠结要怎么说出来。 陈秉江本能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吗? “你的好友,就是安府的探花郎不是和公主定下了婚约吗?”康王试图用委婉的语气说,“据说宫里也有几位公主在混乱中意外死伤,但是我还没打听出来是哪几位公主。” 当时是夜里,乱军为了强攻皇子所又带了箭矢,燃烧起来的火焰和流矢造成了一定的误伤。 陈秉江的脸色变了:“……!” 这就是狗血文大杂烩融合在一起的时候造成的变化吗?原本的两篇文都没有这样的后续,现在它们交织在一起,反而造成了意外。 他有些坐不住了,但康王的话还没说完:“出宫的时候,一个小黄门给我塞了张小纸条,是秉章给你的传信。” “他怎么样了?”陈秉江后知后觉的问。 他知道原男主是最后的胜利者,所以没有怀疑过对方的安全问题。但是现在一回想才意识到,原男主也现在住在皇子所啊!虽然是很偏僻的地方,都快临近后宫了,但那也是皇子所。连公主们这种完全没有危害性的群体都被误伤到了,原男主也是皇室宗亲,他没被误伤吧? “他应该没大碍。”康王回忆着小黄门并不焦急的神态回答,把信递了过来。 陈秉江迫不及待的读着,越读越惊吓。 ……乱军那天果然也误闯了他的住处。因为他们一路上都在对像皇子皇孙的人下手。陈秉章机警的在小太监的掩护下逃走了,躲到了平常太妃们住的宫殿。因为还活着的太妃们不多了,这里荒凉的就像冷宫。准确说这里确实是后宫的范围了。 陈秉章藏在那里,还注意到乱军们一路搜查进了后宫。如此这般的惊险一夜过去,他才平安活了下来。 古代的用词很简短浓缩,但是短短的几行字中写满了惊险。陈秉江看到后面却突然松了口气……怪不得原男主一反常态的说了这些内容。原来他在躲进后宫里的时候,路上还救到了受伤的华居公主,意识到这位认识陈秉江和陈秉江的好友,他才写了这份纸条。 “……”陈秉江恍然的看完信,坐着半天没动,还感觉有些荒谬想笑。 这是什么意思? 原男主在对他邀功吗? 第一百零二章 舍身相救 这是个好机会。 陈秉江拿着纸条坐在原地, 很敏锐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意识到了原男主对他态度上的变化,这种动摇在这个时间段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这点动摇还不够, 还太轻微了。 要问为什么。 陈秉江着急啊…… 在原文里面,太子爆发宫变以后, 老皇帝愤恨的视他为仇人,根本没有按照太子的意愿, 把自己的独子当成继承人的意思。反而是犯了更倔的一股劲, 宁愿再找妃嫔尝试生出新的儿子。 可惜, 好景不长他就中风了…… 到了那时候, 就只能由宗室推选新皇人选了,皇室的嫡脉近枝里适合者只有陈秉江和原男主而已。这一切都近在眼前了! 本来整个时间线都提前了五六年,陈秉江根本不敢赌接下来的事件也会不会提前, 还有多久才到。所以说,再往后哪里还有让他布局的时间? 他想用存档骗取原男主的好感度计划还没用出来呢!现在的原男主对他的好感度是有的, 但是远远没有深到愿意为他放弃皇位的诱惑。 或许现在的原男主还没有这样的心思……但到时候宗室一选人,原男主入了选。他有人手势力又有资格,凭什么不能起那种心思? 陈秉江这段时间焦急等待太子宫变, 急得坐立难安食不下咽,就是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时间的紧迫。现在倒好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布局的机会点!!! 陈秉江认真回忆着这场宫变的每一个细节,等到他确定好了计划, 才二话不打一声招呼选择了读档: ——读档[存档六]! 他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 这是一个正常的春日下午,在二月里, 刚刚结束了软饭硬吃驸马案。还要过上三四天的时间,才会到太子谋反逼宫的时候。 陈秉江猛然站起来, 拒绝了丫鬟们的陪同,一刻也不停的走到了后街,低声吩咐宋大了一些事情。 饶是宋大的性格沉稳,这一次他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惊骇。听完就震惊的回看向陈秉江,半晌才回过神,干涩的愣愣应了下来:“……是。” “记住了,到了我说的时间,我们一口气冲进去。”陈秉江脸上带着决然,他平静的问,“我会照顾好愿意参与这次行动的老兵家人,安排好他们的后事,不强制大家参与。宋大,召集人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世子爷都愿意跟着我们这群粗野之人冒险,属下一定办成。”宋大恭敬的垂下了头行了个军中礼节,这一次他彻底的服了这位年少主人。 老兵们是来充当世子爷的耳目与手足的,但是就连宋大都没收到太子打算谋反逼宫的消息。这怎么能不让他震撼?更难以相信的是,年纪轻轻的世子胆气就这么足,想要组织一支小队跟着趁乱冲进皇宫,惊险之中谋富贵。 那些时间地点,世子爷竟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宋大一时间觉得世子爷过于胆大冒险了,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世子爷的情报详细的让人胆寒。如果把他放在世子爷的这种位置,又提前知道的这么详细,他会不会也去参与一脚…… 不管是去救驾,还是做什么。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了,又没有了后顾之忧。这种机会平常人一生都遇不到一次,宋大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不再纠结,决然的应下命令。 世子爷都敢这么冲锋,他们这些当下属的,又有什么不敢陪同的?! …… 时间很快到了事发当晚。 陈秉江想要闭目养神休息几个时辰,但他兴奋得根本睡不着觉,勉强合上眼睛也焦躁的无法休息,只能起来踱步,时间难熬的等待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约摸着快到时候了。 陈秉江才悄悄来到了后街,召集了一众兵卒的宋大低声的说:“世子爷,兄弟们都在这里了。” 他抬头趁着夜色望过去,乌压压的天色下,鸦雀无声的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放眼望去手里都提着锄头,菜刀,镰刀等农具,身上穿着灰扑扑的厚实的棉甲。有的人肢体残缺,少了半边手掌,有的人少了耳朵,有的人脸上有着长长的伤疤。这是一支正常人看了都会嘲笑的“残破”的队伍。 陈秉江却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反而有些惭愧。 今晚能够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打算给他卖命的。但是他却连一把趁手的兵器都发不下去。甲胄也是他们自带的。唉,盐铁这种东西管的还是太严格了。就连陈秉江自己都是,他也没有合适的装备,还是悄悄打晕搜刮了一个侍卫,才找到了一把长枪带上。 “世子爷,城门紧闭了!”宋大隔了一会儿回来汇报。 “注意了。”陈秉江深吸了口气,他也没有任何经验,唯一能依仗的就是万一失败,自己还能读档重来,“向皇宫出发。找个不引人注意的角门,安静等待时间!” 原文里,太子在这个时间点把他谋反的那支精兵队伍分成了两部分,先头部队精兵良将最多,需要承担着攻打开皇宫门的重任。随后太子才会带着第二部分的人马匆匆入宫,制造出来救驾的假象,实际上这时候的第一队伍已经前往了皇子所。 他们攻的是正门,陈秉江打算在同一时间趁乱骗开角门。 没别的原因,看守这边角门的,除了日常换防的侍卫,其中有一个小黄门就是原男主陈秉章的手下,那个曾经给小探子灰子一枚鸡蛋,认识陈秉江手中拿着的牙牌。 这支才几十人的小队低调的一个个从后街上出去了,陈秉江有着上次的记忆,所以他生涩的指挥着小队走了和大部队不同的道路。宋大机警的不停派出老兵斥候,整个人精神绷得很紧,但他慢慢的发现……好像,大致的情报都掌握在世子爷手里? 一路上,众人有惊无险。 就连老兵们偷偷打晕了外面值守的几位侍卫,然后讨论怎么进入皇宫而不会被附近驻守的大量侍卫们发现的时候……远处恰到好处的传来了混乱的攻打声,惨叫声。 陈秉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深吸了口气,手心里都快冒汗了,指挥老兵们加快速度攻破角门。可惜的是,陈秉江对皇宫内部非常陌生,一时间不知道皇子所的具体位置在哪里……远处的混乱响动还没有停下,太子的队伍面临的侍卫压力肯定比这边要大,但是有太子的指挥,他们一旦闯进来,会比陈秉江等人更快的找到皇子所。 “世子爷,接下来怎么办?”宋大完全不清楚后续的计划,那扇角门门栓的位置被大家费力的凿烂捣开后,他再次请示。 “留一部分人手在这里,守住我们回去的退路。剩下的人,去找找这边值夜的小黄门。”陈秉江想到了办法,他把原男主给他的信物牙牌交给宋大,让他假装不经意挂在腰侧,然后去搜角门这边休息的小黄门住所。只要碰到了原男主的手下,他再笨也该从今晚的惊人动静中猜到什么,然后过来帮忙带路了。 没过多久,一个面熟的小黄门果然匆匆的跟着老兵走过来,发白的脸上也是不加掩饰的惊惶,他一眼看到陈秉江,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似的眼前一亮,连忙问:“大人,请问发生什么了?” 皇宫门口传来前所未有的动乱声,听起来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攻打宫门。一些经验老的大太监是最先慌神的,什么都不管了,钱财也不收拾,跑的最干脆。他们大多经历过十年前的血腥动乱。那时候……乱军可不管你是太监还是宫女,一路上挡道碍事、有可能去报信的,全都会被他们杀掉。 能活下来的老太监当年都是脑筋灵活或者运气很好的,现在再碰上一次……他们也算是逃命的经验充足了。 小黄门的年纪就不大,最多十几岁,一脸稚气,他和同屋的其他小太监慌了神,一时间闹不清楚外面出了什么事。尤其是他们负责的这面角门外也传来了攻打的声音,吓得小太监们想四散而逃…… 这不是还没逃出去几步,就碰上了来搜人的兵士。小黄门的魂都差点吓飞了,要不是他一眼看到了明晃晃的那枚牙牌挂在为首的兵士腰上,那枚熟悉的信物…… 小黄门当场就镇定了。 ——好嘛,原来是自己人啊! 哪怕来的人只有这么一队,其他正门的地方还是恐怖的乱军,小黄门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油然而生的是一股浓浓的安全感。 “帮我们带路!我要去找……呃,小皇叔。”陈秉江简单解释了一遍外面的情况,“太子谋反逼宫了!但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皇子所,小皇叔那边有危险。” 小黄门当场一惊,也不害怕了。 在这个吃人的大皇宫里,越是身份低微卑贱,就越容易在原男主的读心术下被笼络,他们过得太苦了,求的不过是一点点的甜意和尊重而已。所以小黄门对他的主人忠心耿耿,很清楚现在这件事的严重性:“——大人们快跟我来!” 陈秉江在一片漆黑中最后望了一眼正门的方向,那边的声音渐弱了,应该是太子的人快成功了。时间紧迫! 一行人脚步飞快,又在小黄门的带领下,专挑隐蔽的路走。这一路上竟然都没有再遇见别的侍卫……想必是宫门口的动静太大,人手都跑去那边了,方便了陈秉江。 等到了皇子所的附近,陈秉江给了小黄门一个眼神,然后对剩下的老兵吩咐:“太子的第一目标就是这里,留几个人在附近侦查,我进去报完信马上就走!” 宋大的脸色更凝重了,他沉沉应了一声。 太子的队伍有多少人,粗略的听到响动声也能辨别出来了,他们这冲进来的十几二十号人在洪流面前就是送菜的。但是……为了皇子皇孙们的安危,为了赌上未来富贵功劳的这次报信,其他的老兵们也不得不在这里守住争取时间。 陈秉江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6节 在这种时刻,他无法明说自己都冒险闯入宫里了,为什么一个皇子皇孙都不打算报信,只准备去通知皇幼弟和认识的华居公主。所以宋大以为的“拖时间死战”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只要陈秉江飞快的通知完,再把原男主和华居公主藏好,他就能带着人功成身退了……根本花不了那么久时间。 陈秉江这么想着,在小黄门的带领下低调的跑向了偏远的方向,那是……远到皇子所这边有什么动静都传不太过去的僻静场所,是原男主这个十年来都不被人关注,无声无息被放养着的皇幼弟的居所。 …… 事实证明,就算是擅长用阴谋诡计和读心术控制增加人手,心里除了往上爬的欲//望和卑鄙毒计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原男主……在这种特殊的时刻见到陈秉江。他还是受到了深深的触动,被震惊到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孩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只听到动静匆匆往肩上披了一件外衣,头发也散着。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之前见过面的两个太监,一个高瘦,一个和他身形差不多。 简陋的房间里,被贴身太监点起了一盏烛火,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在深更半夜、天色都还没亮的这个时间点,在分隔内外的深宫高墙中,陈秉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见到了一身金铁杀伐之气,手持长枪,带着十几个兵卒们闯进来的康王世子? 这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身形挺拔,面色冰冷而焦急,气势凛然又疲惫的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陈秉章不由自主的发动了他的能力,想听听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下一刻,少年人心里的话和嘴里说出来的话几乎重叠了:“章弟/小皇叔……太子来逼宫谋反了!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皇子所这边,宫外被废的二皇子已经被杀了!快跟我走!” ‘有……危险?’陈秉章在愣神之际,隐约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隐隐喧闹声。他原本不在意那些动静,因为皇子所里的那几家,隔三差五也要闹上一次。 ‘他有危险!!’ 陈秉章的大脑里迅速明白了这句话中毛骨悚然的含义。 逼宫的太子要带乱军来皇子所,还能干什么?还想干什么……?所以康王世子……他居然是知道了消息后,纠结了人手从宫外一路闯进来的吗…… 冒着和太子的乱军大部队撞上的危险,只是为了来……通知他? 陈秉章一时间不知所措了,心中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他一边飞快的在两个贴身太监的帮助下穿衣服起来,跟上了对方,一边心乱如麻着。平时再聪敏不过、再擅长玩弄阴谋诡计的脑子,在这一会儿迟钝的近乎不会转了。 ……陈秉章从来没想过,有人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如果是他费尽心思控制的下属,是他绞尽脑汁笼络人心的人脉,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他当然不会惊讶,还会觉得理所当然。 但事实是,那些人手没来,冒着生命危险到来的人居然是……把他当做幼年好友的康王世子。甚至他都不记得他们的情谊了……他以前对“朋友”这种概念没有什么感觉,后来也只是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面对康王世子真挚的打算帮他逃出宫去的想法。 他已经初步接受了这份友谊。 但也仅此而已。 今天的事情如果反过来,换到是他身上的话……平心而论,陈秉章不会去像个傻子似的,冒着生命危险去通知对方。 但陈秉江就是这么来了…… 男童跟在兵士后面一路跑着,脸色复杂难辨,心中五味陈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收拾好心情问:“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陈秉江打量着周围,一边警戒着一边解释:“我们去找……华居公主,她是我朋友的未婚妻,然后把你们藏在冷宫那边,我就得赶紧出宫了,不能让人知道我来过。” 这句话不用听他的心里想法,陈秉章也明白原因。 不管太子逼宫的最后是谁胜利了,宫门都会封闭几天,然后清算,等一切都调查清楚后再重新解禁。如果陈秉章就这么跟着出宫避险去了,他不可能在清算之前偷偷回来,那样陈秉江今晚的行为也要暴露了。将来不管胜利的是谁,他都会引上杀身之祸。 所以才要找个地方把他们藏起来啊。 陈秉章理解了,他帮忙指了一下路:“我知道华居公主的住处。” 对于康王世子不打算通知皇子府的其他人,只来救自己和朋友之妻,陈秉章接受程度良好。他的本性自私,甚至觉得这样自己一行人的安全状况更高。在对比之下,更能看得出康王世子对他有多重视…… 陈秉章觉得自己中毒了,他很享受这种新鲜又意外的被重视感,还想要更多。 一段时间后,陈秉江一行人带上了难掩惊慌的华居公主和她的大宫女,继续往后宫的方向撤离。远处的混乱尖叫声越来越近了,在这种危险时候没人说陌生男子和士兵不能进后宫之类的话。 “大人,他们在挨个搜宫,咱们恐怕要撞上了。”宋大留在远处当斥候的人前来回话,十几个老兵们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如果真的和大部队撞上…… 陈秉江在心里慌乱起来,一阵歉意之下,只剩决然。 “……”男童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黑沉沉的眼瞳安静的注视向了陈秉江,重归猜疑,想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你们快藏好。”陈秉江低声说,“我们本来也该出宫回去了,在路上吸引走他们的注意力,速度快的话,我们不会伤到的。”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都会死的……只能冒点风险充当诱饵,来转移乱军的注意力了。’陈秉江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是真的有些愧疚——是对老兵们的。 为了保原男主,只有这群人跟着他的风险最大。 陈秉章的脸色再次发生了变化。 男童愕然的意识到,康王世子在这种时候,还是坚定的想要自己充当诱饵,确保他们的安全……而不是丢下他们,或者让他们充当诱饵? 他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康王世子的想法一直没有改变过。 为什么?? 陈秉章面露迷惘。 他怎么都不能理解…… 第一百零三章 原男主被刀 “快藏好。”康王世子又催促了一句, 口风很急。他们都听得出来,远处的脚步声、搜查声、还有哭喊声近了。 陈秉章不再多想,他深深注视了少年一眼, 转身和华居公主一起跑进了冷宫后面的树林。少年人的身影并不高大,单薄又消瘦, 但在这一刻,陈秉章却觉得他的肩膀非常可靠……已经可以替人抗下天大的祸事了。 “他们会顺利离开吧?”华居公主脸色发白, 强装镇定的在角落里躲着, 喃喃的担心着。 “……”陈秉章没有回答。他的贴身大太监一边护着主上逃跑, 一边频频回头观察情况, 机警的压低了声音,“乱军来了!” “快!有人往那边逃了!”乱军的动静在身后拐了个弯,果然被引走了。 陈秉章停下脚步, 忍不住就着茂密的树叶灌木回头观察情况。乱军的队伍和康王世子带的人手对比太悬殊了……他们逃得了吗? “啊!”前面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惨叫,乱军的兵马动静后, 再也没了声息。 “……!”陈秉章面色阴晴不定,猛然收紧了膝盖上紧攥着的拳头。 华居公主的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说话带上了哭腔:“皇叔, 难道……” 两个太监和那个小黄门在旁边噤若寒蝉,表情都很难看,谁都不愿意说出那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猜测。尤其是小黄门,不愿相信的垂下了头…… 他这样的卑贱身躯都还好好活着, 世子爷那可是……当今王爷的嫡子, 下一任王府的继承人,就这么死在了乱军中吗?为了救他们几个? 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了一股勇气, 小黄门看着男童难看的脸色,自告奋勇的提出来:“主子, 让小的去看看吧。小的眼力很好,远远的就能看清楚……” 理智告诉他们,在这种危险时候,应该一直乖乖躲着,躲到乱军离开,躲到危险消失。 但…… 陈秉章紧紧攥着自己的前襟,绸缎做的材质被他捏得不成样子。他在一刻钟前,还承认了自己的自私,想着换个角度他一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康王世子……换言之,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置对方为他造就的安全环境于不顾,就为了去弄清楚情况…… 一刻钟后的现在。 陈秉章意识到,原来他还不够的了解自己。 “小心些……”他的嘴唇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张开了,牙齿碰撞,气音吐出,说出了这样允许的话,甚至还有一些受到了强烈触动而带来的颤抖。 事已至此,内心讶然的陈秉章只能寄希望在华居公主身上了,他看了过去。华居公主刚才看起来吓得不轻,但是在这件事上却跟着默认了,她重重的对小黄门点了一下头表示支持。 小黄门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脸色惨白着的回来了。 “怎么样?!”华居公主急切的问,眉头蹙得紧紧的。 “死了……附近是六皇子的住处,那里的人往外逃,都死在冷宫门口……”小黄门回想着自己看到的画面,轻轻的打着寒颤,语无伦次,“大人他们也……在那一堆。” “你看清楚了没有?到底是他们十几个都在……还是有人死在了那里,陈大人不在里面?”陈秉章沉默不语的坐着,感觉自己的内心里有一股气在发酵,他听着华居公主焦急追问的声音,觉得莫名的窒息感已经漫上了喉咙,他快要扛不住了。 “我认出来有一个身影穿的就是……大人的衣服,那把长枪也在。”小黄门吞吞吐吐半天,才把话说全了。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的寂静沉重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陈秉章忍不住喝止了一声,“够了!”他死死攥着自己的指尖,感受那股尖锐的痛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康王世子……不,江兄,是为他而死的。 但为什么他在茫然之中,却感到潮水一般的欣喜呢? 活了十年……这是他第一次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殚精竭虑,轻轻松松就获得了别人对他的强大善意。这份浓烈到过分的温暖,不需要他仔细分辨和小心留存,就强烈的宣誓着存在感。 有人,这么在意他。 有人,无怨无悔的、没有要求任何回报的,主动为他献出了生命。 陈秉章嘴角诡异的冷笑越来越大,然后他低低的真的笑了起来,要不是顾忌着乱军还没有走远,他甚至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 然后笑着笑着,男童的嘴角下垂,笑声变了调子,像是漏了风的窗楣,变成了一阵渗人的呜噜。 ……是的。在这种强烈的、死也无憾的巨大幸福感中,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剧痛。 那是尖锐的,仿佛他被一箭穿心般的剧痛。就好像死在刚才的人不是康王世子,而是他。那阵痛感来的过于的凶猛,像是潮水一般绵绵不绝,像是雾气一样铺天盖地,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无孔不入的钻了进去。 痛得男童几乎是立刻抽搐着倒了下去,他徒劳的张着嘴巴,却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气。那阵窒息感,那阵前所未有的疼痛感到底是什么,是从哪里来的…… 啊。 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 ……当他终于意识到真正的爱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时,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个在意的人时,他失去了这个人。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怎么能不让人发笑呢? 第一百零四章 废太子 “世子爷, 您没事吧?”宋大微弱的声音在死人堆里响起来。 冷宫门口,地上一片刺目的血色,倒着皇子所逃出来的惊恐死去的太监宫女, 还有被拖出来的六皇子与他母妃。其余同宫殿的妃嫔根本不敢出来查看情况,瑟瑟发抖的紧闭着宫门。 在众多的死人里, 跟着陈秉江一起的十几个老兵都倒在地上。 陈秉江把脸从一片血泊中抬起来,深吸了口气低声问:“我没事, 大家呢?”他捂着胳膊悄悄爬起来, 混乱之中, 他看到射来的乱矢, 还有那些惨死后的尸体,急中生智让大家都倒下藏在里面装死。 最后陈秉江只是被箭射中了几下,总算没有生命危险。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7节 十几个人接连低低应声, 纷纷爬了起来。除了伤势最重的一个人被补刀的乱军又捅了两刀在肚子上,伤得很重起不来, 只能被其他老兵背着走了,其他人状态都还算好,连惊魂未定都算不上。 情绪波动最大的人还是陈秉江自己。 “……”他看着这群老兵忍不住笑了。 还是他捡到宝了。 这群能从战场上滚摸打爬多年下来, 最后熬到解甲归田的老兵们别的不好说,保命能力肯定是最强的,在战场死人堆里装死等待时机,他们看起来也是熟练的。 没死就好啊! 陈秉江远远眺望了一下已经看不出动静的冷宫方向, 确认乱军已经走了, 原男主和华居公主在那边藏的好好的。 他毫不犹豫的选取了再次读档! 再睁开眼睛的陈秉江,留恋的看着自己稀少的六个存档位。他本来还想多去处理几次事件, 攒攒存档再对原男主实施计划的……可惜时间不等人,他真没时间犹豫了。 也幸好陈秉江前不久获得了第六个存档。不然, 就算时间再紧迫,他也没办法下定决心,用自己仅有的五个存档博个机会。 从这种角度来说……其实陈秉江或许没有原男主那么适合当皇帝。他没有枭雄的魄力,性格偏向谨慎,而且还保留着现代人的三观……将来最多也就是一个温和的守成之君了。 陈秉江摇摇头,把这些杂乱的思绪都甩出了脑袋,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献祭了第二到第六个存档,选择升级金手指——然后指定原男主陈秉章获得他挑选出来的、以前的存档记忆! 目前,可以给原男主看的存档记忆只有刚才那一次。 但是金手指告诉他,以后诞生的那些存档读档记忆,也可以随时挑选某个给指定好的【陈秉章】看。人物是已经固定了的,如果陈秉江以后还想把存档记忆给别人解锁,那就要再献祭五个存档位。 他心中一喜:“……” 这个金手指比他想象的要大方多了! 那么接下来,就静等效果吧。 …… “……!!江兄!”陈秉章在满头大汗中醒来,一摸床榻,被窝里的他浑身冰凉。 守在外间睡觉的太监喜麟被惊动了,他隔着门小声的问:“主子?是梦里魇着了吗?” “我没事。”陈秉章心不在焉的说着,阻止了贴身太监进来。他的脑子里乱乱的,心中猜疑不定。 是梦? 但是那一切也太逼真了。 血腥的一夜,不受控制的乱军,闯进宫里救了他的江兄…… 因为有着读心术这种突然觉醒的能力,陈秉章一时间也说不好自己是不是突然觉醒了什么新能力。毕竟,读心术是小时候太难熬突然觉醒的。江兄死去后,他也陷入了一阵锥心的剧痛…… 这么想的话能说得通。 矮小的男童坐在床榻上,脸色阴晴不定。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慢慢抹掉了鬓角渗出的汗渍。 想要知道是真的还是做梦,再等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太子逼宫的导火索是四五皇子相争的那场事端,皇兄却选择训斥毫无关系的太子。这件事现在已经发生了,所以距离太子逼宫也没几天了…… 如果他有心打探,通过他笼络来的人脉和他那支隐秘的手下,说不定能察觉到太子势力的不正常流动。 这一夜非常难熬。 男童枯坐在床上沉思了很久,把所有的计划都想的清清楚楚,到了早上他才迫不及待的吩咐了下去…… 一天,两天,三天…… 属下们传来的太子势力动向里面,确实被他捕捉到了一些异常的蛛丝马迹。城外一家贵族跑马场突然关闭……太子老师的一位族弟在几天前前往外城对流民施粥,缝制了一批棉衣……还有守宫门的那个小黄门,这几天也发现宫门口的守卫松懈了不少,有相熟的同乡前来一起喝酒寻乐…… 种种迹象都证明,那个梦,很可能是真的……很可能就是他诞生的新能力。因为陈秉章对于江兄的离世过于痛苦,他否认了这种事情,所以,他获得了提前的预知吗? 能够在事情走向无可挽回之前进行阻止。 陈秉章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获得的奇怪能力也是在极致的痛苦中造就的。但他这一刻发自内心的感谢上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还有时间,还能救下江兄! 这天晚上。 陈秉江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面前的床边站着一个熟悉的黑影,是半夜偷偷前来汇报的宋大。 陈秉江都睡得有些混乱了,下意识怀疑自我,在脑袋里换算了一下时间:“……” 太子逼宫不是明晚吗?难道事情发生了变化。时间提前了? 宋大却尊敬的回报着:“世子爷,有一个老嬷嬷借着她回家荣养的机会来送了一封信。” 陈秉江接过信一看,是原男主的字迹,上面明确写了让陈秉江最近几天注意安全,留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 他有些无语:“……” 原男主这是真的急了吗?什么人脉都动用了。放归出宫荣养的老嬷嬷……这是怎么和原男主扯上关系的?!而且现在不年不节的,选择这个点出来,又是大半夜来偷偷送信…… 陈秉江都有些佩服原男主能做到这一步,手段也是挺厉害啊。 “我知道了。”陈秉江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摆摆手,欣慰的把那封信妥帖的收好。别的不提,这封信能送过来,就代表他的存档计划在原男主身上成功了。 现在的原男主……很在意他的生死,连一直深藏着的手下都动用了,不惜暴露出来也要保障他在太子逼宫那天不再进宫。陈秉章知道他是聪明人,这种话不需要说明白,看到就会意识到对方也清楚了始末,那样陈秉江也不需要冒险去闯宫报信了。 完美! 不愧是献祭了他五个存档搞出来的! …… 这一次,太子闯宫谋反的事情按照陈秉江经历的第一次时的情形发展了。原男主又在事后托康王带来了报平安的信,也包括了华居公主被他护着,一起平安无事的消息。 只不过这次,原男主因为觉醒了上次的记忆,在混乱中提前避开了,一点伤都没受。 陈秉江看着这样的发展,心满意足的收起了信。 “唉,也不知道皇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康王送完了信,自觉了却了一桩事,开始坐在饭桌前唏嘘着。 这种事太惊天动地了,平时再不八卦的人回家关上门也忍不住悄悄嘀咕几句。 康王妃也有些担忧,随意猜测着:“皇上他不会顺了太子殿下的意吧?” “应该不会。”康王迟疑了一下,捋了捋胡须。 如果这个逼宫谋逆的人是皇兄最宠爱的二皇子,他觉得说不定还有机会。庆德帝爱恨交织之下会怎么做还不一定。但是太子…… 从很早的时候,皇上就不待见这个嫡长子。 也许是因为皇上那时候过于疼爱次子,又觉得处处亏欠,才会在日积月累中把嫡长子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吧。 从太子逼宫被擒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登基梦就彻底破碎了。 果然。 没过两天又到了三月初的大朝会。 惊魂未定的朝臣们表现的都很低调,他们本以为刚经历几场丧子之痛、近乎绝嗣的老皇帝还没缓过来,今天可能改为内阁大臣们主持的小朝会。但没想到…… 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的庆德帝还是亲自出现了。 不仅出现了,这位脾气糟糕、任性倔强的皇帝还当场让人把关押起来的阶下囚长子押来,当着他的面宣布了废太子的正式诏书,还有对废太子的处置。 屠戮兄弟,毫无人性,逼宫闯逆,无尊无父,废去太子之位,贬为庶人流放北疆边关……太子妃和皇孙也一视同仁。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脸上挂着冷笑的废太子彻底僵住了,他难以置信的抬头质问:“父皇,你一定要做的这么绝吗?!那是你的孙儿啊!” 废太子以为,庆德帝再厌恶自己,哪怕死活不承认他继任皇位,也不至于对他无辜的妻儿下手,再不济,那也是父皇仅剩的血脉留存啊!是他唯一的孙子了! “什么孙儿?”庆德帝语气沉沉,带着化不开的戾气,他看向废太子的眼神中没有一点友爱,只剩下蚀骨的仇恨,“那是我仇人的儿子!” 作为一个皇帝绝嗣,这是天大的笑话,再怎么瞒也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除非庆德帝现在开始养生,在后宫努力耕耘,再造出一个幼君来。一想到这样的未来,庆德帝就恨废太子恨得想让他死去,流放酷寒的边关,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死罪。 废太子这种娇弱的身体,路上一点都不关照他的话,是经不起那种酷烈的磋磨的。 都这么恨废太子了,庆德帝怎么会看得上他的子嗣?往年庆德帝最爱的孙辈也是二皇子家的那几个,虽然之前把二皇子贬成了庶人,但时间久了,心里的恼意一散,庆德帝还是有些想自己几个孙儿。哪怕他不后悔贬了次子,可是他还盘算着再过段时间,找个什么由头把那几个孙儿接出来呢…… 废太子这一顿斩草除根的手段,赶尽杀绝…… 庆德帝是恨得咬紧牙关都能从牙髓里往外渗血。 “拖下去!”老皇帝阴沉沉的一挥手,无视了废太子的疯狂咒骂,哭嚎,大声求饶,告罪等话语。那道疯狂的声音被越拖越远,最后消失了。 朝堂上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大臣都深深低着头,落上一根针都能听得见。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去问上一句,皇帝您现在绝嗣了……还是约等于自己斩断了最后一丝血脉,那接下来的继承权…… 这大昭该由谁来继承? 类似于宋遇这样的读书人就更着急了…… 四五皇子举荐的负责新开恩科的座师相争引发了太子逼宫的导火索。所以到头来没人敢再提那件事了,可是没有负责的大人……这今年还考不考了?再想想沮丧的事情,皇子们全没了,皇上这下得为了谁加开恩科啊? 恩科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那么多的读书人,想要参加考试得提前动身前来京城。现在消息没了下落,他们是动身也不是,不动身也不是。没有点家财的根本扛不住。宋遇这样早早来京里备考的也不知所措了,只能先待在康王府温习着书…… 对加开恩科这回事……谁也不敢问。 第一百零五章 无夺嫡之心 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 皇城都保持在一种诡异压抑的平静状态中。 庆德帝开始频繁流连后宫,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念旧,每月大半时间都分给几位嫔位以上的妃嫔, 反而是口味发生了大逆转,专挑年轻好生养的模样去宠幸, 为此,宫里有一批宫女获得了青睐, 还获得了许诺——谁如果怀孕, 将会获得一个位分。 对于在这方面非常挑剔的庆德帝来说, 这个承诺非常宽厚了。 宫里的氛围变得风起云涌, 很多人都有了小心思,不再安分起来。 庆德帝沉迷后宫的同时,竟然也没有放下前朝。和以前不怎么管事的懒散形象不一样, 这次的丧子之殇过后,庆德帝一反常态的紧抓起了前朝, 尤其是军事上调动频繁。 庆德帝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晚救驾来迟、非要看到虎符才能动身的一军统领治罪,当然, 是明升暗降。京城守卫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一般只交给自己的心腹。庆德帝上次意识到跟着自己夺嫡的老人们生出异心后,才换了一遍这个位置上的人选,可以说除了人数稀少精湛的暗卫, 庆德帝最信任的就是京师了。 不换不解恨。 但对于怎么平息其他军伍中人的不满, 庆德帝也颇有心得。他频繁进行了一番调动以后,或升或降, 或拢或贬,谁也看不出来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京师的防御力度也被拉满了。然后就是秘密征集人手…… 没错,护卫老皇帝的暗卫也在那晚上死伤惨重。吓到了的庆德帝非常缺乏人手,急着给自己培养一批新暗卫。 整个皇城就这样平静的、无事发生一样的度过了几个月,都没有走出太子谋逆的阴云。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庆德帝一个人在忙忙碌碌了似的,只有这一份存在感。 陈秉江在自家后街的某个房间里,拉着好不容易溜出来的原男主喝酒——哦不对,是喝、喝果子露。 “自家酿的,桃子饮。”陈秉江举了举杯,闲聊开来,“小皇叔,你最近在宫里感觉怎么样?”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8节 原男主抿了两口,甜甜的,他默默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装作没喝多少的样子放下了。提起这个话题,男童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真实的烦躁,他现在已经不会在陈秉江面前遮掩大多情绪了,“皇子所只剩下几个公主和我在住,皇兄很看不惯我。” 说是看不惯都算好听的了。 那晚过后,清洗收敛皇子所的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的统计了一遍,去对皇上汇报。据说庆德帝当场脸色就阴沉下去了。 他的儿子全都没了,没见过几面的陌生弟弟明明住在同一个住处,却好运的逃脱了出去。这谁能受得了? 越是小心眼的人越会迁怒。 从那以后,庆德帝看陈秉章也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不好做什么,但看皇帝脸色的人太多了。陈秉章有些地方的生活质量一落千丈,烦不胜烦。要不是皇子停灵加上王族陵宫没修建好,导致皇子们还没入葬,不好办亲事…… 陈秉章真恨不得立刻上个折子,立马自请出宫。 他反而觉得现在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了,充满危机感的老皇帝就像迟暮时分的老狮王,开始对周围都虎视眈眈。陈秉章现在想自分出宫,庆德帝一定非常乐意,压根不会介意他今年才十岁。 “算算时间,最少也得到明年才能出宫了。”陈秉章烦躁的盘算着。 他和白家之前已经交换了互相的生辰八字,在寺庙里合出了一个好结果,走完了纳彩问名纳吉这三条流程了。陈秉章自己这边能做的都做完了,下一步就该是宗人府官方出聘礼给女方了,谁知道事情卡在了这里。 陵宫修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全都是宗人府负责的范围,皇子们没有爵位,严格来说陵宫只是庆德帝为二皇子一个人修的,这一通繁琐的事情走下来……他的定亲想继续,再快也得明年。 “安心。”陈秉江安慰他,“现在天气还很寒冷,等入了夏,皇上再想苦留也留不住。” 别说原男主憋着想成亲,前段时间那么多想结亲的人家不是一起都憋着呢?大家忍耐不到几年后的,皇子没下葬前不准民间成婚,这条规定本来就是没有人说过的事情……过几个月,应该会好的。 康王这段时间都累瘦了几圈,皇子葬仪和陵墓那些事情全都是他要负责的活。进宫挨骂,出宫办事,里外都是高压啊。 大家在太子逼宫后的这几个月里,过得都不容易。 “下个月,就到了安家子成婚的日子了吧?”陈秉章冷不丁的一问,琢磨着什么。 陈秉江愣了两秒钟,才想起来。对……因为安宰相快撑不住了,当初庆德帝给了他一个恩典,今年六月份就许安居公主出嫁安府来着。 “对,算算时间,安兄也该发出邀请了。”陈秉江默默在心里想着:章弟这是逃亡的时候和安居公主相熟了不少吗?还惦记着她的婚事近了。 男童像是突然之间嫌弃的瞥过去一眼。 陈秉章根本没往别的方向想,他惦记探花郎和侄女的婚礼,是因为庆德帝很宠爱她,到时候一定会见见一对新人。平时陈秉章根本见不到老皇帝,那天碰面是唯一的机会,他能不能趁机表个态,提前在面上把自己明年想成婚出宫的事过个明路呢? 长大几岁后,拥有奇怪能力的陈秉章收拢了不少人,就再也没过回小时候那种糟糕的生活。所以最近两个月他被折腾的够呛。他也是真担心,通过读心术听来的那些消息里,老皇帝想起他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陈秉章都担心他突然有一天被“病逝”了。 “说起成婚这件事……”陈秉江感觉话题都到这里了,他不问不太好,但是问了又怕太冒昧,一时间在心里纠结起来。 男童像是能‘读心’一样,反过来问他:“江兄,你又在烦什么?” “咱们皇上的年龄……你也知道的。”陈秉江压低了声音,吞吞吐吐的指了指天上,“现在这种情况,以后……你就真的不动心?” 原男主的脸色微变了。 他从少年这一刻的心里听到了飞快闪过的大量思绪,这一刻,他也想了很多,在复杂的心情下……最后缓慢释然。男童玩味的重新端起酒杯,恢复了淡定,他给自己又斟了一杯桃子饮,一针见血: “江兄,是你动心了吧。” 这种危险的、谋逆的大事,尤其是前不久刚经历过另一场谋逆事件过后,本该敏感的不能承认才对、对亲人对子女都不能承认,更别提细数一遍、面前人还是最大的竞争者。但少年人垂着眼帘,没有承认也没有拒绝:“……” 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很矛盾,但是在自己认定的好友面前,他又傻乎乎的不愿意说谎话搪塞过去。 陈秉章面色一肃:“江兄,我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 男童的脸上稚嫩之色还没褪去,他的两颊却绷的紧紧的,一字一句的盯着陈秉江的眼睛,黑瞳幽深得渗人:“……这件事不要再告诉别人,什么人都不行,包括你父母。听没听过一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这种大事,要留在心里去做。以后连我也别说了。” “你的意思是……”陈秉江迟疑的看看面前被他当成弟弟一样看待的孩子。 陈秉章有些薄的嘴唇会显得薄凉阴鸷,但是他现在却在嘴角勾起一抹没好气的微小笑意:“……我的意思是!江兄你想去做就去做。我的愿望一直没有变,就是想出宫过自在的生活。” 在刚才点破的那一瞬间,陈秉章不可否认的也有了心动。 但是一想到皇宫里多年的窒息生活,想到他拉拢来的势力和江兄势力的对比,想到江兄傻乎乎的冲进宫里救他而死……想到江兄到现在都已经盘算惦记到很久以后,想拉他做臂膀,给他一个爵位好去上朝帮忙做事。 陈秉章心动的那点动静,就扑灭了。 能轻松点的过位高权重的生活,干嘛那么累呢? 江兄既然想争,没必要非得为了那么点东西把重要的这份感情搞丢了。就是他反而有点担心……江兄傻乎乎的,这种真挚对人的状态以后不会被臣子蒙骗吧? “太好了。”少年人说开以后,没心眼似的直接长出了口气,心里所有的顾虑都消失了,心情变得很好。 ——确定了。 陈秉章在心里沉甸甸的发愁。 他以后果然得帮江兄看着点——他的读心术针对大臣简直是利器。 “那快帮我想一想。”陈秉江把话摊开以后,干脆积极的拉上他开始参谋,一点都不把他当外人,“章弟……你觉得,宗室推选我,皇太后接受的几率有多大?” “首先宗室推选你这一条就很困难。”陈秉章尽管阅尽众人,现在还是觉得江兄很不可思议,这就拉上他开始盘算呢??刚才他的告诫都是白说的吗? “你父亲康王是宗人令。”男童小小的模样却有着苦口婆心的沉痛语气,“你觉得他会代表宗室,把自己的嫡长子,把自己定下的世子,突然举荐进皇室漩涡里,去当危险性那么高的太子?” “而且为什么是皇太后?不是皇上本人?”陈秉章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很稀薄。 印象里皇太后不喜欢被人打扰,也只有高位妃嫔能去请安。那位在名义上是陈秉章的嫡母,但是陈秉章只有在过年的时候远远见过对方,什么作为儿子的礼数、早晚请安更是虚无子有。 陈秉江到这里却突然微微一笑,笑容不再像刚才那么傻乎乎的,而是有些胸有成竹的淡定了:“章弟,我之前为了找你,在皇宫里也是费力做了一番布置的。” ‘虽然之前没能用上。’他在心里耿耿于怀。 ‘但是谁让庆德帝最近开始大量宠幸身份卑贱的宫女们了呢?这下不就有机会了?’ “你这——”陈秉章吃了一惊,机敏的思绪急转。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刚才不愿意和江兄争,是个正确的决定。以他读心术对皇宫的覆盖程度,他竟然没有发现江兄的钉子在哪里!听江兄的意思,这是想跳过最不可能的庆德帝本人,试图上位了! 陈秉章以为的江兄想夺嫡进度在最初,这是都快进入末期了啊! 如果是这种情况下……那康王再是宗人令,也对抗不了整个皇族宗室们的意见了。所以重点就变成了皇太后作为主持大局的人,她会怎么看? 原男主理清头绪,梳理着情况,突然审视到江兄为什么会小心翼翼的询问他的想法—— 到头来,适格者好像确实只有他们两个。 而且,就算陈秉章自己到时候心愿出宫,万一皇太后青睐他了,岂不是他的愿望还是要破灭掉? 男童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嗅到了不妙的气味。他幽幽的问:“江兄,不如我们把皇太后也……”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陈秉江都愣了一下,连忙拒绝:“宗室单方面的说服力还是不够的……” 到时候岂不是变成康王府一家的独角戏了?那朝上的大臣们能同意?就算费力周旋到最后,也要付出许多东西,还不如皇太后在的时候,想办法在这里引导一下她的选择…… “……那就得费点工夫了。”原男主眯着眼睛幽幽的盘算着。 现在有两个适格者:一是康王世子,父母双全还有胞弟,如果选他,皇太后说不定会怕自己不被孝顺。反之第二个是皇太后庶子,从小生长在宫中,年纪也小,皇太后想垂帘听政或者控制小皇帝,都是个不错的选择,母亲还早就没了,孝顺皇太后是理所当然。 这怎么看皇太后都有了倾向啊。 陈秉江垂下头也在心里思索了起来:‘其实应该有办法……’ ‘嗯?’原男主意外的往这边瞥了一眼,掩饰的端起桃子饮,抿一口……一口,又一口,一不小心又一饮而尽了。 陈秉江没注意到男童的动静,他还在凝重的想着:‘章弟在宫里的遭遇一打听都知道,只要皇太后身边有人能提醒她,这个先皇幼子从小过得都是不如意的生活,养成了谨小慎微的细密心思,一直期待能出宫,定了亲,请愿折子都递了。” “而皇太后这个管理后宫的女主人从来没管过他,现在还想把他留在厌恶极了的宫里……孝顺就别提了,不把她当成仇人对待都算好的。’ 陈秉江烦恼的摇了摇头:‘唉但是这个办法对章弟不太好,在最后位置选定之前,等于皇太后也要看不惯章弟了。万一刁难他怎么办?再想想其他办法……’ 男童盯着地上的几瓶桃子饮,似是无意的突然提起:“说来我认识几位嬷嬷……包括上次给江兄送信的那个,都是有门路的,包括一位在皇太后宫里做事的,能搭上话。” 陈秉江恍然,然后没了下文:“哦……挺好的。” 他的心音里也空白一片,没有联想什么。 陈秉章都快气笑了,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能力,他都快怀疑江兄是故意来和他做对的。怎么一会儿聪明会傻乎乎的??他都提示到这一步了,刚才那个计划,江兄你倒是说啊!! 陈秉江真的没有说的意思。 男童彻底无奈了:“……” “这几瓶桃子饮我全要带走。”他干脆理直气壮的讨要,“至于怎么说服皇太后……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就看我的吧。” “全都拿走吧,这本来都是给章弟你准备的。”少年人大手一挥,爽朗的很,“以前就看得出来你喜欢这种口味的。” ……真是一点没意识到他是拿桃子饮当报酬想让人大出血的心情啊!偏偏这些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 陈秉章的情绪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恼怒恼不起来,又变成了一阵被在意的暖意。他感觉自己这种聪明人有时候真的会栽在江兄这种傻乎乎的人身上……唉。 陈秉章气冲冲的带着桃子饮无奈的走了。 跟着他出宫的那个太监连忙跟上,追出了老远。 陈秉江摇摇头,看着一桌子吃剩的狼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他靠在椅背上缓了一会儿,感觉全身发软,背后开始冷汗直冒。 “……”真是惊险的一场对话啊。 虽然陈秉江做好了准备,如果今天的试探出了差错或者哪里谈崩了,他就读档重来,但是能一切顺利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并且试探出原男主不愿意夺嫡(希望是真的不愿意),真是太好了。 这短短一会儿的对话,他就感觉耗费了一整天的精力,累的陈秉江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他打了个大哈欠,叫宋大进来收拾,他打算回府上睡一会儿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未曾谋面的妻子 六月份的安府。 往日素净的府上一片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本就不多的下人们精心妆点着府邸。流水一样的嫁妆箱子沿着这条大街被抬了过来。今天沿路两边站满了惊叹围观热情的人,一遇到主家往外一箩筐一箩筐的撒银子,大家就像疯了一样的跟在后面哄抢。 唢呐声一路从皇宫响到了安府上——然后又响到了隔壁的公主府。 这是皇帝嫁女儿的大喜之事, 一对新人要先在宫里拜见皇上,再到安府拜别二老, 最后驸马爷在安府隔壁新修的公主府里拜见公主,来的宾客们才能热热闹闹的吃上宴席。 宫里摆了一桌给安居公主的亲娘, 宫外的安府也在大摆宴席, 广邀亲朋故友们参加。没办法, 庆德帝能任性的出宫去凑热闹, 在后宫里的妃嫔是万万不能出宫的,哪怕这天是她的女儿成亲。 “恭喜恭喜……”安府门口的人络绎不绝,讨喜的话也洋溢在空气里。前宰相、现在赋闲在家要改口叫安大家, 他也出来了,强撑着身体站在门口满面笑容的迎客。 男人面带病容、很明显的用脂粉掩饰了一下脸色, 却执拗的倚在小厮身上。今天是他的独子大婚,他的命也不长久了,这种重要场合一定要参与, 这是他最后的执念。 “伯父好。”陈秉江牵着弟弟来吃宴席,也对他行了个礼。 弟弟秉洹今年的脸吃的更圆了,还是一副无忧无虑小胖墩的模样,跟着兄长有模有样的行了个标准的礼节:“伯父好!” “都好, 都好, 快进去吧,等修儿回来了, 宴席就能开了。”安大家语气和蔼,满面红光。 陈秉江听着外面锣鼓声喧天的动静, 心里大致有了数。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59节 新人们这是正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领着弟弟先进去,四处寻找了半天,因为人太多了,他假装没找到原男主的位置,在长公主幼子李嘉亲的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咳咳……是你啊。”李嘉亲转过来,语气变得很亲切。他现在已经意识到,陈秉江和他一样都是堂兄弟。而且心上人的婚事还得靠康王妃,康王世子家里还住了一个正经的大舅哥呢。 这些都由不得李嘉亲热情。 “这是李家哥哥。”陈秉江现在也不觉得李嘉亲烦了,给弟弟介绍着。快到夺嫡的紧张时期了,他需要尽可能多的属于自己的势力。不管是范表兄,宋遇,还是今天的主角探花郎,都是天然站在他这边阵营的。 他还有一帮熟识的朋友们,大大小小加起来也算势力,而且是文武双方,在当官的和没在当官的都有,成分非常复杂。既然这样,他也该在宗室里拉拢点说得上话的人——除了父亲以外,李嘉亲和大长公主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吗? 门口的喧闹声突然爆开了,小孩子们兴奋的拍手高喊着:“新人来了!新人来了!” 陈秉江顾不上听李嘉亲哄他弟弟,扭头看去。 平时脸色都显得过于精致阴柔的探花郎安之修,今天精心用脂粉做了修饰——把他的眉毛画粗了,脸上也画的更接近男人的刚毅轮廓。他的身形仍然瘦瘦弱弱,穿着一身合身的红色驸马服、脚蹬金丝缠枝长靴,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英气和笑意。 华居公主一身同色的婚服站在他身旁,身形被衬托得娇小玲珑。她用团扇遮住羞红的脸颊,发鬓上琳琅满目,眼波流动之间美的惊人。两人站在一起珠联璧合,就像是天作佳人。 陈秉江:“……” 他深深看了一眼安兄的靴子底,又扫了一眼对方的肩膀。他敢打赌,安兄这身婚服里面垫了不少,就为了看起来和安居公主相匹配。不然以他的估算,安兄原本可能只比安居公主高上一点。 堵在门口的人群突然有了二次骚动,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大喊起来:“皇上——驾到——” “是圣上亲临?!”“皇上这么宠爱公主殿下的吗……”宾客们都大惊骚动了起来,在窃窃私语中,原本堵得水泄不通的门口飞快的清理了出来。之前在宫里见了不算,还要在安府这边再参加宴席……这得是多宠公主啊。 庆德帝苍老的身影在几个大太监开路下走了进来,当仁不让的到了新人行礼的上座。安大家赶忙往下让了一个位置,坐在一对新人持平的位置上。众人鸦雀无声,只有今天主持场子的理国公夫人很有压力的站了起来,招呼仪式继续进行。 “一拜天地——”一拜的是庆德帝。 “二拜高堂——”安大人的表情看起来欣慰的快哭了,他努力忍住了眼里闪烁的泪花。 “夫妻对拜——”在安府的时候一对新人是需要夫妻对拜的,等会儿到了公主府里,就变成驸马拜公主了。刚才那一次也是公主以尊拜卑,仅有的一次拜岳家。 安之修与华居公主深深的对对方行礼后,抬起眼帘时视线撞在了一起,两人的目光都柔软的像是能拉出丝来一样。 “……”安之修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女扮男装多年,本来都绝了成亲的心思……有朝一日竟然会喜欢上别人,更离奇的是,他还能保持着女扮男装和心上人成亲了。 “噗、咳咳咳……”另外一张桌子上传来不引人注意的低咳声,似乎谁看得入了神,突然被茶水呛到了。陈秉江往那边一扫,果然,是表情不动声色、细看眼神却有几分震惊的原男主。 “……”华居公主也羞涩得几乎不敢与夫君对视。她的性向一直被她深深埋在心底,本以为这辈子可能就是被父皇随便指一个人家,强忍着煎熬的过上一辈子,她甚至因为公主的身份没法当个贤良的大妇,主动给丈夫纳妾推出去。 谁能料到…… 那天到庙里烧香,竟然遇到了神采飞扬的探花郎,和他交谈片刻后,安居公主敏感细腻的心思被触动了,生出了疑心。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里,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和她共鸣到这种程度,再加上安之修过于阴柔的相貌,安居公主试了一试…… 心里便有了答案。 从那以后,她非君不嫁。 如意郎君,如花美眷……谁能想到,她们竟然真的如愿以偿了呢? “……”原男主默默放下了茶杯,决心不再喝一口水了,他的视线来回在今天两个新人身上打量。陈秉章只是借着江兄好友的婚礼来找皇兄表态的,谁知道能撞见这么大的秘闻呢? 这件事江兄知不知道?? “……”场上的两人还在对视,情意绵绵,谁都不愿意移开视线,惹得喜娘为难起来——在皇上面前她可不敢像往常那样打趣、理国公夫人也不敢。 庆德帝看到这一幕,很满意的笑了出来:“不错……” 这几个月都阴沉着的脸总算是放晴了一会儿。 他对于自己赐下的这桩婚事挺满意的。一是华居自己也满意,二是安之修生不出子嗣,只能对公主好。三就是满足老臣的遗愿……真是一举几得。 等到安府里的炮竹彩带落了一地,众人吃上了宴席。陈秉江看到原男主的身影不动声色的往庆德帝那边去了。他深吸一口气,默默祈祷原男主能成功把定亲出宫的事过明路,自己今天就是参加好友婚礼的,纯粹一点。 吃菜吃菜。 陈秉江也没有幼稚的跟着刘满渡他们闹哄哄的想去灌安之修的酒,他们没胆子去公主府闹洞房,灌酒还是敢的。谁让平时安兄不喝酒呢?总算逮到机会了。 他摇摇头,这种时候弟弟就是个很好的借口了,可以拿来当挡箭牌:“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照顾洹儿。” 小胖墩张嘴就兴奋的想说他也想去看看,被陈秉江不动声色的预判了,夹了一口莲藕丸子塞他嘴里,堵住了所有的话:“唔——” 陈秉江的心思都在原男主身上呢。 他时刻关注着那边,没一会儿就见男童眉飞色舞的走过来,连庆德帝的脸色都缓和了很多,不再像之前爱答不理的。 “怎么样?”他连忙问。 “皇兄很干脆的应了。”陈秉章有些扬眉吐气,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挣脱禁锢的模样,“他许我明年就出宫!” “太好了!”陈秉江发自内心的为他高兴着。今天这是双喜临门啊! ‘其实是三喜临门才对。’陈秉章在心里想着,意味深长的看过去一眼,低声在少年耳边说,“江兄,我的人最近查到沧州巡抚的行踪有些异常,江兄不妨去调查一二……” 陈秉江:“?” 他疑惑的看过去,原男主只是神秘的笑笑,视线落在今天那一对新人身上,拿起筷子认认真真的品尝起菜肴去了。 这不说还好,话说到一半最是勾人。陈秉江的好奇心一旦起来,就像熊熊烈火一样烧着消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回家,陈秉江甚至都等不及到半夜,直接让有安去找来宋大,交代下去盯着沧州巡抚的行踪。 沧州离皇城的距离不算近,走水路三天,走陆道就得一两周了……宋大去打听了一下,那位沧州巡抚的老家在皇城,隔三差五都会让小厮随商队回京,附赠上他在沧州时的书信等私物。小厮最后一次出城,还是前两天。 陈秉江听到这里隐约猜到原男主的信息源是哪里了。 但沧州因为离得远,宋大派人过去调查……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复具体发现了什么。他只能耐下心来等待。 另一边,芦宁夫人的回信终于到了。 康王妃愁了这么久,总算有了答案,忙不迭的把信交给宋霏:“……你娘是怎么说的?” 宋霏也很紧张,她紧攥着信纸的边缘,来回反复的看了两遍,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她把她了解到的长公主殿下和……对方的情况都告诉了我。” 宋霏有些不太好意思,声音都变低了,但她很开心,眉眼笑的弯弯的,“娘让我自己选。在知道那些情况后……我还愿意的话,就不能后悔。” 李嘉亲的身体弱,以后可能会发生不测。李嘉亲的情况李家肯定会对下一代有很高的要求,急着留下血脉。还有长公主殿下如果变成了婆母,也会是很不好相处的……想出头都没法帮她出头。这些都是劣处。 芦宁夫人仔仔细细掰碎了说给女儿听,然后让她自己慎重的做出选择。 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嫁人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当家主母,又要和兄长一起互相扶持在京里,不在父母身边。这点决断还是得有的。 “……”康王妃看到这样子,知道劝不动了,她叹了一声,“看来我可以去下帖子约长公主殿下了?” 饶是宋霏性子再大方爽朗,这会儿也不好“嗯”上一声,而是装作不在意的撇开脸:“全凭娘娘吩咐……” 陈秉江听到这里,知道他不能再听了,悄悄的转头准备溜出去。 两个被他当做妹妹看待的都有了归宿,康王妃又该着急上火催他的婚事了。虽然这次皇子们都没了,已经没了压力源,但康王妃的习惯还是没有下去。 陈秉江心里得到了原男主的答复,其实也没有那种顾虑感了。他开始认认真真的第一次盘算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 首先…… 他不想纳妾。 康王早年还有几个妾室,后来好像闹出了什么乱子,被严密的处理掉了。到现在陈秉江都打探不到,只知道隐约的风声。 妾室是乱家之本,加上他又是现代穿越过来的,他深知——自己只能在色心和伴侣之间选一种。因为陈秉江审视了一下自己,如果他只需要一个为他传宗接代的妻子,为他操持家务的大妇,那他和任何古代男人没有区别,他当上皇帝以后开后宫也很正常。 但他对后代没有什么想法,如果登基了才可能需要有一个后代。他对伴侣本身的要求反而非常高。 在这个书中小世界里,他和所有人都有着深深的思维沟壑。这让他经常会感到一些孤独……未来的妻子,他真的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是能和他说得上话的,能在这个时代叛经离道一点的人吗? 陈秉江害怕自己找不到,这也是他一直消极面对的原因之一。 现在他倒是可以在登基前寻找一下人选……等登基后想再找,就要变成利益的纠葛,到时候想找到的难度就大上不止数倍十倍了。 赶紧找! 想到这里,陈秉江也急切了起来。他突然有了点灵感,习惯性的想吩咐宋大,转念又一琢磨——不对。宋大是兵士,这专业不对口啊。他还是得找来有安有怀,让他们帮他悄悄在皇城里,包括皇城外附近打探,有没有哪家的贵女风评不太好,或者偏向于古怪的。 “世子爷……这。”有安都傻眼了,和有怀面面相觑,“贵女的事情……我们怎么打探得清楚啊?” 名声这么宝贵的东西,真有什么事了,各家肯定也都是死死瞒着。 “……我懂了。”陈秉江一拍脑门。这事他还不好去拜托康王妃,那就只剩下一个现成人选了——范表妹! 她的婚期就在明年了,所以今年一直被关在家里紧急补课,学习各种礼仪和大妇要学的掌家事务。这种事用来拜托范表妹刚好,女子出嫁前都要了解很多知识,打探其他圈子的基本情况也都正常,不然会怕闹笑话。 “风评古怪的贵女?”范表妹被陈秉江从那一大堆繁杂的学习中拯救了出来,她长舒一口气很是感激,但是一听这拜托内容。范表妹先古怪的上下扫视了一遍陈秉江:“……你,没想到你的嗜好还挺特殊啊?” 这就是他这么久都不愿意说亲的原因? “我……”陈秉江想解释,一想他要找的姑娘估计得真有点与众不同才行,也算是勉强默认了。 “行吧。”范表妹惊讶归惊讶,帮忙还是很爽快的。她没什么意见,就算江表兄的口味古怪一点,愿意成亲就行。 “我想想……我娘最近给我背的东西里……好像是有几个。”范表妹迟疑的先说了一个,“门第和具体哪家的我就先不说了,这等贵女隐私,说出去妨碍她们的名声。” “你说。”陈秉江洗耳恭听。 “有一家的贵女……残害庶弟庶妹。”范表妹试探性的看了看陈秉江的脸色,他果断的摇摇头。 他是想找性情古怪的,又不是会喜欢害人的! “还有一家……不常出来参加宴会,其他人给她家下帖子,十次里有八次都不会去,去了也低调得很,没多少印象。”范表妹又说,“大家都猜她或是有什么隐疾。” 陈秉江不置可否:“……” 万一那姑娘是社恐呢?或者就是单纯的不喜聚会。 “还有一个,很喜欢看书的姐姐。”范表妹又从肚子里搜刮出来一个,“但她喜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大家都不愿意和她深交。” “什么奇怪的话?”陈秉江来了兴趣,还有点提心吊胆。他都穿书了,总不能还来个穿越女吧? “像是……鸟儿为什么会飞,太阳为什么从来不停,女子男子为什么都要嫁人成亲生子……之类古怪的问题。”范表妹说到最后声音很小,“我也是觉得她这种问题听起来虽然骇人,但和表兄你的想法有点像,才说的……” 第一百零七章 名士小黑屋案 陈秉江眼睛亮了。 只听这几个问题, 他就意识到……那位贵女是罕见的一位懂得自己思考的女性。 在科学没有发展的古代,工匠地位低下,普通人也不会去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仅仅有这一个优点, 陈秉江就觉得,对方非常稀有了。 想在这个时代——或者说狗血文世界找到一个能跟上他思维和三观的人, 陈秉江觉得不可能。除非对方是个穿越女,但穿越女也有穿越女的种种风险。 那么其他人的范围里, 能懂得思考, 思维三观不那么僵化的女性, 就是他的首选了。对方或许不懂, 但是有可能和他相处久了……愿意接纳认同他的三观。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60节 陈秉江当即说:“最后这位贵女,就算是爱好稀奇古怪一点,也不会影响她的名声吧?” 范表妹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判断出表兄的倾向了,也不再犹豫, 斟酌着的说:“许多人家都认为这位姐姐读书读迂了,在当家行事上也没有太大出彩的,所以, 她的年龄也有些偏大……” 女子读书虽然不能科举,但也能陶冶情操,开阔视野。有权有钱或者上等的世家清流里,都会培养女子读书。所以, 一般的情况, 估计不会被那么多人家的夫人精准判断成“读迂了”。 陈秉江判断着,心里大概有了思索:“这位贵女……家世也不错吧?” 女子高嫁困难, 如果因为这种风声导致平嫁也困难,那也能低嫁。一直拖到年纪大了, 要么是家里疼女儿,想要找再合适的。要么是家世比较高,想再低嫁也不能低到哪里去,不然别人还要非议他们家的女儿到底有什么别的毛病,后面的女儿想再嫁就困难了。 范表妹眨眨眼睛,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反问:“江表兄,你如果中意……我再帮你多打探一下消息?” 她很意外。 因为江表兄看起来对那位姐姐的两点情况都很感兴趣的样子。倒不如说,一听那位姐姐爱好读书,问题稀奇古怪,年龄还大……江表兄就满意极了。 该不会将来真的能成吧? 范表妹投以疑问的眼神,然后看到少年人默认了,还补充的提出意见:“……我知道这样说有些唐突了,但我很想和她亲□□谈几句……” “这个简单。”范表妹来了劲,“下次再收到她在的宴会帖子,就让我娘带你一起去。”到时候,是偶遇还是装别的,不都很简单吗? 范表妹一想自己母亲对江表兄婚事的关注也不低,她就跳了起来:“我去找娘再问问!” “你等等!八字还没一撇呢,记得先帮我瞒住!”陈秉江大声交待。他现在觉得那位贵女听起来很合适,但毕竟没见过面。古代擅长盲婚哑嫁,顶多也就是宴上见一两次就定下了,陈秉江不敢这么草率。 他就怕长辈们见他终于松口想定亲了,就急切的帮他了,反而弄巧成拙。 …… 半周以后,范表妹那边还没等来见面的消息。前去沧州调查的老兵风尘仆仆的先回来了。果然又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大消息—— “你等等。”陈秉江在后街宋大家门口换了个坐姿,深吸了口气,调整好心理准备,然后才一抬手,“现在说吧。” 自从来到狗血世界,那些荒诞没有逻辑的事情都变成了真的以后——他觉得自己对八卦和爆炸消息的接受程度直线上升。这搞得陈秉江没事的时候会努力回忆自己穿越前审过的稿子,说不准以后哪个狗血故事就突然成真被他碰上了呢? 这次,老兵开始从十几年前,沧州巡抚还在皇城任职的时候说起。 他曾经有一个死对头。 读书的时候死对头是老师看不惯的另一位大家的爱徒。科举的时候死对头和他争夺小三元的位置,到了殿试又开始势均力敌的争状元。因为死对头长得比他好看,那年被皇上点成了探花。沧州巡抚却没觉得自己赢了,从那以后和死对头互相使绊子的次数更多。 然后是任职当官……沧州巡抚那时候被留在皇城里当了一个普通的翰林。死对头却突然退出了和他的比试,继承了自家老师在郊外留下来的某所学院,一边教书育人一边闲云野鹤。名声越混越好,文章是越写越清,成了大家口中公认的在野名士。 此后的那些年里两人好像再也没有过接触。毕竟他们的圈子分开了,已经无法攀比竞争了。 然后就在几年前—— 当沧州巡抚正式担任这个职位,启程离京的差不多时间,那位在野名士失踪了。 “咳咳……”陈秉江哪怕没喝水也忍不住呛了一下,这强烈的既视感…… 他搜刮了一遍大脑,意识到自己对这种情节没什么印象。但就算他不清楚剧情,他也觉得这太有指向性了,忍不住问:“不会是沧州巡抚把那位在野名士绑了吧?” 说绑都是好听的,陈秉江其实猜的是…… 沧州巡抚的职位很高,在外面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封疆大吏。熬了十几年官场才终于混出头的男人会想做什么呢?他该不会一受刺激,或者哪天越想越气,偷偷指挥人去把自己看不惯的死对头杀了吧? 古代这种环境,荒郊野外多的是。悄悄把人一杀,随便往哪里一抛。只要尸体找不到就能算失踪 。要是再碰上在野大家那种喜欢出去游山玩水的,更妙了,理由都不用找了…… 陈秉江已经开始回过味来。 原男主绝对从那个总是回京办事的小厮身上听到了什么劲爆消息,但透漏给他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正想着,老兵头一抬,惊奇的继续说:“世子爷猜对了。根据小的们的调查……沧州巡抚可能真的把人藏起来了。” “我们跟踪了那个小厮的所有行动,发现他固定前往一所皇城的破旧老宅。那处宅子在明面上不属于沧州巡抚,根据衙门契书的记录,也是几年前才置办的,名字挂在了小厮名下。里面有一个门房,有一个做饭的妈子,是一对被雇来看宅子的老夫妻。” 陈秉江:“……” 他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准确说已经想要直呼变态了:“……所以你们进宅子看了吗?” “那位书院大家的确在宅子里。”老兵说到这里都愤慨了,“脸上身上没一块好肉,看伤势是积年老伤。属下见那对老夫妻品性还不错,对待大家算得上客气,日常过得还不错。” “没有把他囚//禁起来?”陈秉江细问着,“他们也不怕对方逃了?” 看门的老夫妻品性看着不错,却没有私放对方逃走,应该是清楚沧州巡抚官职太大,他们平头百姓得罪不起。没那个胆子。 但问题来了,这都关了几年了……那位在野名士怎么着也想过要逃吧?他一个年轻力壮的,打不过两个年老体衰的还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体情况很糟糕,常年的伤势和体弱对他的摧残很大。”老兵委婉的说。 懂了。 前几年可能锁着,被死对头用来出气泄愤了。到了现在,就算不关着,想逃也逃不了了。 “一直就没人发现吗?”陈秉江呆了几秒,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世子爷给出的提示,属下们也调查不出来那位沧州巡抚私底下的动作。”老兵们表示挺困难的,然后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陈秉江恍然,他是从原男主那里听来了结果,抓住线索倒推了,才会找的这么轻易。换成别人,就算心有怀疑,也不一定能找出问题吧。所以原男主是听到了这件事情,然后想交给他来办? 别的不谈,对方是一位饱读诗书,虽然没有官职、但是桃李满天下又清誉美名扬的在野名士,在前十几年的文臣中间影响力颇大。把这样一位大家营救出来,对陈秉江接下来的夺嫡是有帮助的。 ……原男主这是已经开始想帮他了吗? 想到这点,陈秉江自己都感觉惊异又震撼,他半晌没回过来神。 “世子爷,现在怎么办?”宋大开口询问。他看着其他都有些躁动的老兵。最基础的良知让大家都有些看不过去,但对方是一州巡抚,具体怎么处理,还得听世子爷的。 “我都已经是世子了,在这种时候当然是直接去了。”陈秉江也不等隔天了,大手一挥,叫上有安有怀,点兵带上宋大和另一个老兵,把他们装成王府侍卫带在后面。保险起见,还找了府医跟着一起。 开玩笑,现在这个时间点了,皇上说不定正看陈秉江不顺眼。趁机给他一个出气的机会也好……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庆德帝就没机会了。反而是到时候,不管陈秉江是被罚没了爵位,还是世子之位,都对他不痛不痒。 说不定皇上还会觉得陈秉江在这个时间点的故意惹祸是为了自污,为了表决心对皇位的毫不觊觎…… 不管是哪种想法,都挺不错的。 所以陈秉江压根没管康王过后知道他得罪了一州巡抚后会是什么心情,带上人手就气势汹汹的出发了。 沧州巡抚的宅子在乐兴坊,这边住的多是平民贱业,环境脏乱又差,地上角落里满是积水和秽物,鱼腥味浓烈的传出了一条街。陈秉江几乎是硬着头皮走过来的,一路上被很多人偷偷围观。 他这样的少年公子,尤其是穿着富贵,养尊处优的气质,哪里都和这里格格不入。 “就是这家吗?”陈秉江发自内心的同情那位倒霉的名士大家了。在这种鬼地方被关了好几年…… “有怀,踹门。”陈秉江吩咐下去,小厮二话不说,上去就狠狠一脚,普通简陋的木门应声而倒。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陈秉江教,宋大和另外一个五大三粗、一看就非常有威慑力的老兵一起挤进门去。闻声赶来的门房根本不敢说话,老头有点吓坏了,战战兢兢的缩在旁边,脸色发白:“……” 尤其是当陈秉江一行人直奔主间的时候,那对老夫妻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安,同时还有一丝释然。他们显然也知道自己的主家做的是不好的勾当,煎熬好几年下来,现在终于被人撞破找上门来了。 “……”听到动静,门被打开以后,床上蜷缩着的一个身影迟缓的抬起头来,在光线下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陈秉江的样子,他被磋磨得有些苍老之态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诧异。 “先生放心,小子是康王府上的世子陈秉江,那天无意间发现了异常……调查后特地来救你出去的。”陈秉江的态度放的很和缓,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对待易碎品似的说话。 这位大家年龄怎么算也就三四十岁,正值人生壮年,但看脸上的苍老之态,说他五六十了都有人信……这一点和庆德帝差不多。庆德帝的年龄也算不上大,现在看起来都像是陈秉江的祖父辈了。即将进入生命末年。 “……”男人花了半天时间消化了陈秉江的话,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激动,他颤颤巍巍的坐了起来。在陈秉江的搀扶下缓慢站了起来,走出了屋子。 陈秉江一边扶着人一边递给有安一个眼神,有安机灵的安排跟在后面的府医过来给先生看诊。 他们的心里都在犯嘀咕。 见面半天了,这位大家反应除了最开始有些迟缓,后面都正常了,还会对他们拱手行礼致谢,喜悦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怎么就是……不说一句话呢? 这是被毒哑了?还是割了舌头?还是什么别的? 手段太残忍了吧…… 陈秉江心里忐忑的很,他现在愤怒之下觉得,只救出人等受害者自己报复,也太便宜那位沧州巡抚了,他回去就写折子,先对皇上告那家伙一状! 等府医屏气凝神的诊脉诊了半天,陈秉江看大家也挺关注他的神情,代为询问:“怎么样了?” “身体根本有了损伤,但没有急症和大碍,好好将养,以后就不会妨碍寿数。”这位康王府上的府医很清楚陈秉江不喜欢他吊什么书袋子,所以说的很通俗易懂,也没有卖关子,“只是这口舌上的毛病……” 府医让那位名士随着他的指挥张口,伸舌头,看喉咙,对着光判断,反复折腾了好半天,也没得出结论:“奇了怪了……从表面来看,是没有问题的。若说发不出声音,也许得问问这位大人自己。” 男人的表情先是不解,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陷入了惆怅,最后恍然。 他摇了摇头,抽回了手,示意自己不能说话的问题不是靠大夫就能治得了的了。 “……好吧,先生先随我回府上疗养一段时间?若有想通知的人,府上也会提供人手去帮忙送信。”陈秉江迟疑着,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也许这失声有心理上的复杂因素造成的。既然本人都有数了,他也不操心了。往后有什么用的上他帮忙的,他再去做就是。 男人又行了个礼表示感激。 陈秉江这才一拍脑袋,发现他还是没考虑周到,赶忙让有安去街口把马车停过来,直接坐车载着大家回府。府医也跟着当仁不让的上了车,后面对方身体具体怎么调养,都要靠他的了。 陈秉江等回了府,马不停蹄的找出纸笔开始写奏折。他听有怀说,那位姓方的大家一到康王府,第一件事也是要来纸笔,准备给他的家人和书院写信,估计是报平安和诉说冤屈了。 陈秉江笨拙的把奏折写完——他以前还没干过这种事,只在姨父那里学过。然后陈秉江就把选择权交到了方大家自己的手上。 “这件事瞒不过我父亲。”陈秉江说,“他很可能会想去找皇上请罪,我会努力劝他。但……方大家,不知道你是打算自己事后报复,还是怎么办?由我直接上折子报上你的事情?” 说句不委婉的。 虽然方大家的人脉广遍天下,他这件事爆出来以后,沧州巡抚也一定讨不了好。但具体由谁捅到皇上那里,什么时间捅,这些也都很关键。 男人眼里流露出欣慰和感激来,他微微点着头,知道陈秉江的做法还是在帮他,所以没有异议的同意了。 “那就交给我吧。”陈秉江想了想,“我没有入宫的权利,但我父亲有。明天早上,就请他带我入宫面见皇上。” ——到时候陈秉江还能再去见原男主一面,也把事情结果告诉给他知道。 他心里承了原男主的好意。 也许原男主只是想给他增加夺嫡的力量,但原男主不知道……这种类似的狗血事情结束后,陈秉江还能获得新的存档。真是帮大忙了啊…… …… 陈秉江却没料到。 在第二天早上进了宫,在偏殿等待皇上召见的空隙里,他居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陈秉江无聊得开始数房梁上的花纹时,突然发现大梁上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他疑惑的仔细观察过去,很快的,一道身影在上面也飞快的往下探了一下脑袋。那是个暗卫,穿了一身不引人注意的暗卫服,脸也没有蒙着。 熟悉的脸庞和眼神都让陈秉江大吃了一惊:“……!!” 那不是假世子吗?! 第一百零八章 庆德帝中风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61节 陈秉江大吃一惊。 为什么假世子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边关当兵打仗吗? 但暗卫躲在这种地方, 陈秉江也不敢装作自己发现对方的样子,只能偷瞄着。好在假世子也发现了陈秉江——对他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神。 “……”陈秉江只能强装镇定的平静下来。 等到被皇上召见后,康王被留下商讨怎么继续处理这件事情, 陈秉江虽然是世子,但在这种大事上又被当成小孩子看待了, 提前被赶出了宫殿。他索性一个人在在门外等候。没过一会儿。那道熟悉的身影穿着暗卫服从拐角后突然闪了出来,叫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能发现我。”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面容。 果然是假世子周阳! 陈秉江的疑问几乎都透露在了脸上。 不等他出声, 假世子周阳就把一切解释了出来: 他本来是在边关打仗, 和真世子相处的好好的。但太子谋逆案发生以后, 这种惊天大事也快速传到了边关。当时正值皇上身边的暗卫人手短缺,急需补充,就开始向各军队征召。 暗卫的补充手段假世子也是自己参与进去、到了京城以后才知道的。一部分暗卫来自于皇城中的各大臣家的庶子次子, 一部分来自勋武世家,但绝大多数暗卫都来自于军队这种对皇帝忠诚度极高、服从命令性极强, 而且又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经过洗脑后可以效忠于他的人群。 陈秉江恍然:“……” 这也太巧了。 “周兄注意安全啊。”陈秉江只能这么叮嘱他一句了。这里是皇宫,假世子又变成了暗卫这种危险的角色, 每天要护卫着庆德帝的生活。陈秉江挺不放心的。 ——但好在,这样子的时间不长了。 他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只要等到庆德帝中风,到时候安插在庆德帝身边的暗卫假世子说不定会变成陈秉江的一步奇兵。 …… 陈秉江和假世子的交谈时间不敢太长,短暂说了几句话周阳就消失不见了。又约摸过去了两柱香的时间, 康王才出来了。 他一副汗流浃背的样子, 显然在庆德帝那里受的压力有点大。他瞪了陈秉江一眼,咬着牙关气急的低声说:“都是你这个混账惹的事!回去我们再说!” ——你讨厌面圣, 难道你的老父亲就喜欢了吗?真是个坑爹的娃。 陈秉江无辜的怂耸肩,也不搭话, 在暗中偷笑。 父亲康王就是这点不好,胆子太小了。还是那句话,最后再忍一段时间,以后日子就美妙啦。 父子二人原路返回。等到了宫门口,陈秉江把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塞给了那个面善的小黄门。小黄门心领神会的收下了,这是把小黑屋案的后续告知原男主。 等到康王一回到府上,陈秉江就像水中憋不住冒泡的鱼一样问了出来:“皇上怎么说了?” 那位方大家也早早坐在花厅里等着结果,闻言坐在旁边很关心的看向了康王。 “皇上找了士兵去押送沧州巡抚回京了。”康王没好气的说,“当然不是直接去,要先做调查……应该会先派人去精忠的宅子搜集确认一遍吧……不过这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说的也是。” 陈秉江心不在焉的猜测起来。 案子这么大,假如一证实沧州巡抚的罪行,首先就会被押送回京,也许到时候还会被文臣们群情激愤的弹劾吧,到那时候,丢官估计都是沧州巡抚最轻的惩罚了。这还只是对他本人的。他的子女、他的妻子也都会跟着受牵连。 “……”方大家的眼中有泪光闪过。 听到案件开始被皇上关注侦办了,这就是对他最好的慰藉了。 他感激的朝向陈秉江和康王又比划了两下。昨天晚上他写下的那份亲笔书已经连夜加急寄了出去,现在这二位又为他的事情这么奔走,让他沉冤昭雪,方大家心中十分感激,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出来。 “这都是我该做的。陈秉江连忙说。 这位在野名士的身体还是太过虚弱了,只在花厅坐了一会儿,情绪激动之下就有些摇摇欲坠。等到陈秉江把方大家送回院子里继续静养后,憋了半天的康王一把揪住陈秉江的耳朵—— 他很久没有做出这种行为了,可见今天真是气急了:“好哇!干出这么大的事情,江儿你竟然不提前跟我说?!”康王装出了一副怒火冲天的表情。 陈秉江也不挣扎逃窜,抬头大胆反问父亲:“——您就真没发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 话都点破说到这里了,康王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颓然和畏缩。 他叹了口气,松开陈秉江的耳朵,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的说:“……为父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我这心里的犹豫比你多太多了,没有那么果断。我总怕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消失,所以什么都不敢做。” 陈秉江不怪父亲。 康王是个好父亲,就是能力性格真的不太够……只有品格好这个优点了。 他冷静的提醒康王:“父亲,爵位丢了也总比我们的性命丢了要好。皇上最近看我和小皇叔不顺眼,现在还是让他出出气吧。” 康王摆摆手。 道理他都懂,本来也不是为了找儿子兴师问罪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时间来到了一周后。 皇上派去搜集证据以及羁押沧州巡抚的人快马加鞭的回来了。那是两个看着不起眼的侍卫,身后的马上还捆了一个灰扑扑遭殃的男人。 具体的审问过程其他人不知道,陈秉江只听说那天皇上把方大家从康王府传召到了皇宫里。具体不知道核对了些什么,随即就传出把沧州巡抚下大狱治罪的消息。 也是皇上动作快。 同一天,听闻到消息的文臣们果然群情激愤了。唾沫星都快把大牢里关押着的沧州巡抚淹没了。雪花般的弹劾奏折踊跃而来。也不让人意外,毕竟这次的事情影响太大,又过于恶劣—— 士大夫一向都是尊贵的,古代还有“刑不上大夫”的谚语。结果呢?方大家这位堂堂正正从科举里考出来的举人,探花之才,竟然就因为平时的一点龃龉摩擦,被另外一位当官的同事公然绑架囚///禁了这么多年!! 这能忍受得了?听说到的文臣全都是兔死狐悲,心里生出了危机感的。 必须狠狠的治罪!! 大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经过两三天的商讨,庆德帝最后判决沧州巡抚流放三百里。 这听起来惩罚不痛不痒。但他不只是丢了官,沧州边上——那位原巡抚要流放三百里的位置在一个毒虫遍地,瘴气横生的偏僻地方,外地来的普通人很难生存得下去,悲惨的是他的妻儿和亲族们也得遭罪。反而是宗族,早就见势不妙选择跟他这一枝及时断绝关系,保住了名声。 剩下被留下来的人还要跟着遭受唾骂。 ——这位沧州巡抚的名声一下子臭了大街。如果有人写评书,那么两三百年以后他的大名一定也在,臭名远扬。这种结局对于一个文人来说,不得不说是最大的惩罚了。 说完了加害者,再说受害者这边:书院里留下的方大家的妻儿收到信后,就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一家人都暂住了康王府上。 等到这个结果后,他们眼含热泪的想把方大家接回去疗养,一家人再次郑重的对陈秉江和康王道了谢。想要报恩,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 一边是皇亲宗室养尊处优,一边是文臣清贵,学术盎然。两个圈子完全不接边啊。方大家一下子为了难,就连回去以后也在左思右想着。毕竟……普通人千方百计想求的名师资源,在康王府上也并不成立啊。 他的妻子连忙劝他:“你的身体还这么差,就这么夜夜坐着,冥思苦想。心思这么重怎么养好身体?不如等到你养好以后,找来你的亲朋好友,那些师兄弟,还有你教过的学生们。大家坐在一起庆祝乐呵一下,再好好商讨这件事。” 集思广益说不定会有答案嘛。 方大家实在想不出来怎么报恩……也就只能这样了。他无奈的同意着。 …… 到了这一刻,坐在家里的陈秉江顿时收到了新存档到手的好消息。 他欣喜的把这个存档当场用了:“来的刚好是时候!” 现在是登基前最后的关键时期了,陈秉江手头的存档,因为上次解封原男主的记忆已经只剩下两个了。所以到手越多越好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同一周里。 康王府上发生了一件喜事。 之前的理国公夫人上门,终于作为说和的媒人,替长公主之子和宋霏牵线搭桥,开始准备下定了。这也只是一个初步的订婚步骤……因为芦宁夫人远在万里之外,短时间都不能赶过来,所以双方只能先初步的走订亲的流程,结亲要再过几年。 对这一点,舍不得儿子的长公主和舍不得宋霏的芦宁夫人都是这么想的,达成了一致。 陈秉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这天又仿佛无意的逛到范府去催范表妹:“怎么样了?” 范表妹意外的看他一眼:“……江表兄,以前没有见你这么着急呀。” 不等多打趣陈秉江两句,范表妹就收敛起笑意,正经的说了起来:“我调查过了,那位姐姐平时接受的邀请也不多,但下个月会轮到她府上举办一场宴会,帖子已经提前发到我家了。到时候表兄你就跟着我娘前去吧。” 陈秉江精神一振,一口答应下来。 “那我就不打扰你继续绣嫁衣了。”陈秉江调侃的说着,惹来范表妹的抱怨:“真羡慕你们男子!不需要和针线做纠缠,我眼睛都快看花了……” 陈秉江明智的当做没听见,脚步轻快的溜走了。 走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他感慨的看了看天色,有些恍若隔世。 仿佛昨天他才刚穿来这个狗血世界一样……那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景象。但是再看到外面被太阳烤的火辣辣的地面、开始转热的天气、他就意识到,不一样。 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中待了一年了。 去见那位贵女的宴会,在今年的八月份里。可是去年的八月呢?陈秉江还在为粮食案而烦心呢。想想去年折腾出了很多的事情。但今年因为皇子夺嫡之间的摩擦剧烈,陈秉江干的事情非常少,几乎都在安静的蛰伏力量,等待着他记忆中剧情点的到来。 陈秉江又过上了安心当米虫世子的快乐生活。 没想到……一件猝不及防的事情又发生了。剧情居然再次提前了。 陈秉江还没有去跟着姨母参加宴会,见那位贵女呢,在八月份的某一天里,皇城中突然毫无由来的再次戒严了。 大家人心惶惶,却被封在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陈秉江也不知道。 他闭着眼睛算了一下现在的剧情点。 如果不是什么他不知道的主线或者狗血剧情突然发生的话……那么牵涉到皇城封禁的事情,一般都是皇上出事了!陈秉江心里一喜。 难不成……! 皇上终于中风了吗? 他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下: 这是几年后的剧情。但碍于原剧情都崩的他妈都不认识了,中风剧情也是有很大几率提前的。毕竟在原文里,皇上只需要操心在后宫卖力造娃。但现在变成了大杂烩的狗血世界以后,庆德帝之前刚经历过被老部下背叛、被亲儿子闯进宫、还有被最信赖的心腹死心眼的死活不调动军队。 等等等等……全都是让他不顺心的事情。 现在的老皇帝疑心非常的重,什么都想要抓在手里,所以他一边在前朝把军事抓的死死的。频繁调动耗费心力,一方面他还要勤进后宫,奋力耕耘,以不年轻的这具身体夜御几女,卖力的造娃。 就算是头牛,也扛不住这种劳累啊。 陈秉江心里隐约有了底以后,就很能沉得住气的耐心等待着。 皇城被封禁了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街上的兵马终于撤去了。没有上朝的大臣们听到了风声,纷纷前往宫里参加小朝会。 陈秉江一家人也早早的在范府等着姨父去上朝回来了,全等着打听消息。范表妹都不做功课了,姨母也没心思说她。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62节 几个时辰后,范姨父带着让人震撼的爆炸性消息回来了:今天出来管事的竟然不再是庆德帝了,反而是庆德地那位往常都像透明人一样的嫡母——皇太后娘娘!!! “……是个不好的消息。”范姨父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向陈秉江的眼神十分复杂。那目光中有讶然忧虑和狂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自己估计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康王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焦虑的端着茶杯问:“到底怎么了?” 这两天里,御医们虽然很想隐瞒,但医术终究有极限。包括前两天的戒严,也是皇太后怕稳不住宫中局势而做的。但庆德帝的情况到最后,的确已经无法好转了—— 在他又一次勤勤恳恳的辛苦造人睡觉后,再一醒来,庆德帝就发现他的大半边身体都无法移动了,舌头也是,根本说不出来话,老皇帝只能微微的摇动着脑袋。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在场听到消息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空气中一阵可怕的寂静。没有人在说话,纷纷沉默着。这个国家中最尊贵的一个人,现在却落到了这种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可怜下场,实在让人唏嘘。 而且这个消息比皇子夺嫡,太子谋逆还要劲爆。因为皇上他……没有继承人啊!!现在是一个都没有! 陈秉江不感到唏嘘。 如果他没有存档,他早在刚穿来的时候就被庆德帝害死了。更别提这一年里他的所见所闻,有那么多的人因为庆德帝的草率任性妄为而受罪,轻易就被祸害了一生。 他只感觉到解气,还有心里漫上来的一丝兴奋,但表面上陈秉江面无表情,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反而不能放松啊。 康王妃的心很细。 他看到范姨父刚才用那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陈秉江。女人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她的一双手忍不住攥紧了大儿子的肩膀,不安又艰难的问:“那……我们大昭的,继承人怎么办?” 康王妃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范姨父沉默了,在这个话题上谁都不敢妄言。所以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就连皇太后那边也没有给出什么新的消息来,只是命御医继续医治皇上,让大臣们短时间内先自行维持运转……但可想而知臣子们之间都会有一些新的想法的,这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康王听到这里终于反应了过来,低头一算,表情就变了。脸色白得和康王妃有一拼:“”所以说江儿他……” 他颤抖的话没有说完,范姨父就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改为凝重的叮嘱:“——这段时间,你们王府上最好紧闭大门,小心行事。不管有什么想法!都不要着急。” 他在后半句话上落下了重音。 康王连忙答应,他完全没有这种喜事有可能砸到脑袋上的狂喜表现。 作为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康王最先想到的并不是自己有可能成为“下任皇上的亲爹”这种角色,而是想到了万一卷进去……江儿包括整个府上,以后会遭遇怎样的风险? 候选人又不是只有他们一个! 就算只有他们一个,皇太后还好好的活着呢。她总不会坐视他们这对亲生父母安安稳稳的被下任皇帝孝顺着,把她挤到一边。 陈秉江对父母的心情和忧虑心知肚明,但他没有安慰太多。 他不会说自己早已经把接下来的事情想过千遍万遍,也计划了非常多次。他只是拍了拍康王夫妇,说了一句不是安慰但胜似安慰的话: “——耐心等着吧,不管是福是祸,咱们一家也都改变不了啊。” 以他们的胆子,如果将来皇太后真的看中了陈秉江,陈秉江难道还能坚决拒绝回去、惹怒皇太后、给他们府上重新树立一个敌人吗?以康王的性格也是做不到的,也不敢让陈秉江这么做的。 所以他们很快的被安慰住了。 等陈秉江听完消息、独自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他的心情非常的好,还有一种兴奋过头导致亢奋的失眠感。他一点睡意都没有,连夜来到书房写起了信,然后托小灰子去皇城门口,传给了小黄门。 原男主,该起来干活了!! ——皇太后这边就要交给你来摆平了! 第一百零九章 皇位天上来 宫里这两天乱成了一团。 往常静养的皇太后宫殿现在变成了最热闹的漩涡中心。 宫女们, 妃嫔们,太监们,请求接见的人络绎不绝。殿门口人来人往的也不只是现任皇帝的妃嫔: 大家全都人心惶惶, 连原本那些零零散散的太妃们都感到不安。他们是上任皇帝的妃嫔,到这任皇帝的时候, 他们的待遇已经很低了。现在再换一任皇帝……下一位如果还和他们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的话,他们的未来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所以这些老人们很卑微的低调前往了皇太后的寝宫, 试图柔顺的请求说出一些意愿。再怎么不济, 他们也想起来——他们试图有给那个叫秉章的孩子一碗热饭吃。 这不就是缘分吗? 如果下任皇帝是对方就好了。 这是太妃们的意愿。 …… 宫殿里。 皇太后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也没有带上她最心爱的护甲, 而是心思烦乱的坐着,一挥手示意给他捶腿的宫女走开。 原本哪怕是她的庶子庆德帝当皇帝,她都可以安安稳稳的当这个超然的皇太后。明面上的孝道皇帝是不会不顾的。但这几天失去了希望后, 皇太后一统计宗室继承人的名单,就感到一阵烦躁。 血脉太远的偏枝旁系, 继承皇位在礼法上是说不过去的,那些被贬为庶人的王府也可以排除。最近的继承人就追溯到庆德帝的兄弟们。 ……也就是庆德地目前唯二还存在的年长的兄弟,康王。还有他年幼的兄弟, 年仅十岁的陈秉章。 这几乎没得选。 皇太后叹气。 因为康王的年岁大了,他的性格胆小懦弱到什么程度更是天下皆知。就算皇太后想捏着鼻子选这个同样尊敬自己的庶子,天下臣子们也不会答应的。 他的长子,年仅十三岁的陈秉江似乎也是一个选择。但如果选这位康王世子的话, 他的父母双全。血缘亲厚。哪怕他登基后可以尊皇太后为地位超然的太皇太后。但他真正会孝敬谁, 尊敬谁……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皇太后心生顾忌,怎么都觉得不如陈秉章来的划算。 这个孩子也是自己的庶子, 今年才十岁。如果登基也要尊她为皇太后,而且陈秉章没有生母和养母, 从小也是在后宫长大,怎么说都和她有一份面子情。年纪也小。好……来得及培养感情和能力。 这样子的思虑皇太后足足的考虑了三天。她对着两个名单反复的斟酌,还是觉得不太保险。因为调查仓促的原因,这些名单上没有详写两个候选宗室的性格脾气,偏偏性情品德其实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她派出去打听的人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怎么样?”皇太后看着自己的两个大宫女。在多年以后,她的心腹宫女现在已经自梳成为了管事姑姑。 两个姑姑对视一眼。去调查陈秉江的那位先说:“康王世子品性优良,挂念百姓。居然在贵族子弟们和普通士子中都有着很好的名声,经过奴婢的调查,他的能力很突出,这点和他的父亲很不一样,当初也疑似是他偷偷庇佑了靖安侯府的真假世子。” 这边调查到的居然全都是好话。 然后轮到去调查陈秉章的那位姑姑:“这位殿下……从小过得非常不好,被太监肆意欺辱虐待。”这位掌事姑姑边委婉的说着边隐晦的打量着皇太后的脸色,迟疑着不敢说下去。 “所以……” “所以什么?静瑜,你直说吧。”皇太后不怒自威的说着,闭上眼睛把手放在了眉头之间揉按着。心情有些疲惫,或许她也已经有了预感。 “所以、所以……”姑姑吞吞吐吐的垂下眉眼说,“他的心计很深,报复心挺重的。小时候欺辱他的太监都已经被他悄无声息的处理消失了。呃,他对您似乎也有些……” “不必再说了!” 皇太后沉着脸摆手,她听出了意思。 后宫都属于皇太后管辖的范围,但她这些年确实没有主持断过什么案子。嗯,基本上都是闭宫静养。其他娘娘闲来没事也不会拿烦心事去打扰她,只有在重要的事情上才会去请示。平时皇太后对宫里的乱象隐有耳闻,却对那些现象不闻不问。都是只要面上过得去,不扰她的清净就行了。 ……谁想到现在却酿下了苦果。 如果不是皇太后知道她这两位大宫女对她忠心耿耿,也不可能收别人的贿赂。她们只会一心向着她。不然这一个只说好话,一个只说坏话,她都以为她们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唉,容本宫再斟酌一二。”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皇太后的脸色很凝重也很烦闷。 她心里的倾向发生了一些改变:康王世子那边是很棘手。但她需要调查清楚陈秉章这边是不是真的对她心怀怨恨。如果是这样,仅此一条就保证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选这个庶子了。 她是想安度晚年的。 这时已经过去一周左右了。 皇太后再许诺大臣们可以自行运转朝政。勉强维持的大臣们也有些坐不住了,纷纷上书请言。所以皇太后便放出了风声,想试探看看……朝臣们会怎么看待这两位宗室子? 让她意外的是,武将们居然撇开了对康王的偏见,选择了那位不起眼的康王世子!文臣们在许久没上朝的前任安宰相和安之修的势力带领下,也一边倒的选择了康王世子。 等到今天的事情传出了朝外。那位在野名士方大家也号召了他的亲朋好友,以及众多往年收下的徒弟士子们,一起夸赞康王世子的品性及能力手段。力挺康王世子。 皇太后错愕。 她以为试探风声的手段,没想到竟然被大势裹挟了。朝内朝外居然一边倒的站康王世子?!那个少年人的心性和能力真是不容小看。现在反而是她有些骑虎难下。 至于宗室……就更不用提了,宗人令就是康王。除去康王以外的其他宗室代表大长公主,竟然也在力挺康王世子。 这种四处全是一种声音的感觉让皇太后忌惮极了,她感觉不到安全感,硬着头皮有些后悔。 到了这一步……她谁都不想选。 康王世子太过危险,众望所归,不会受她摆布。陈秉章那边也已经证实了他对皇太后的怨恨。还能怎么办呢??再偏远的旁系和已经贬为庶人的那几枝……? 皇太后试探性的提起,马上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滔天反对。吓得她只能前往了庆德帝的宫殿,告知了他目前可以继任的宗室人选。 庆德帝现在口不能言,只是频繁的眨动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意思。往日最忠心的守护着他的暗卫走出来了,站在旁边试图帮助庆德帝和皇太后进行交流。 “皇儿啊,你若是选了康王世子就眨左眼,若是选了你的幼弟就眨右眼。如果想选那些贬为庶人的兄弟就闭上眼。”皇太后这么说着的时候,扫了一眼周围。除了暗卫,这里已经全都是她的人了。 皇太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但她知道。如果庆德帝选的人让她不愿的话,她会立马控制住这位暗卫,然后对外宣布另一个版本。那位暗卫似乎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后退一步,呈现了一个把庆德帝护在身后的防御姿势。 “……”多疑的庆德帝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幸好那位暗卫将最近的消息都告知了他,不至于让他全程蒙在鼓里。他对自己这位嫡母的心思心知肚明!想舒舒服服的度过下半生?在这些宗室子里挑挑拣拣?连他贬成庶人的几个兄弟都想再拉出来? 这不是光明正大的打他的脸吗? 庆德帝愤怒的飞快眨动着左眼。 他对自己那位幼弟完全看不上眼。 或许是他感觉到了威胁。 在不甘心之中,庆德帝不愿意把他的帝国拱手让给一个野心勃勃,富有能力和心机的年轻幼弟。他宁愿选择把这一切交给自己懦弱无能的兄弟的儿子。康王那种人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来??偏偏很重感情,孝敬的肯定是他自己的母亲,哪里会去管皇太后。 ……这些消息全仰仗他的暗卫们,他这段时间的手足和耳目,帮他打听出来的。 所以庆德帝现在选人才选的毫不犹豫。 他不好过,也不想让嫡母乃至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好过!这是来自庆德帝心底疯狂又隐秘的恶意。 …… 然而假世子周阳就站在庆德帝的身旁。作为暗卫训练中最优秀、洗脑成果显示是最忠心耿耿的一位,他深藏功与名的垂下了眼帘。 这就是他前来当暗卫的意义啊。 能够帮到江弟真是太好了……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63节 假世子周阳在心里希冀着。最近这段时间他能抵得过皇家的洗脑效果,也要多亏了幼年时光在家里被洗脑的那些训练,反而产生了抗性。 现在,在暗中保持着自我的假世子周阳由衷的想要见到一个未来—— 他想要让江弟成为新皇! 那样,他以后就可以长长久久的成为江弟的暗卫了。他会用他的性命和余生去保护这个曾经拯救了他和他的家庭、他的亲兄弟的人——他要效忠的真正对象。 假世子周阳无限认真的祈祷着。 …… “……本宫明白了。” 听闻了答案的皇太后叹着气,只能放弃了挣扎。 现在就连皇帝也倾向于康王世子,暗卫也有了防备。于情于理再怎么没得选,她都只能去选康王世子了。 于是。 等到了五六天后的八月,新的大朝会上。 皇太后穿戴着全副的礼服,带着一份盖好了章的圣旨,出现在大臣们面前。庆德皇的暗卫和大太监作为见证,守在旁边。由一道帘子将皇太后与外男朝臣们隔开。 庆德帝的大太监走出来,用一种带有悲痛又带有欢喜的声音(想达成这种奇特又矛盾的嗓音,普通太监没有这种功底还真的做不到),他缓缓宣布了这个结果: ……原康王世子!陈秉江!被封为太子,入东宫居住。康王幼子陈秉洹继承原世子之位! 这条简短的圣旨像是往水中扔下了一枚大炸//弹,炸的人仰马翻。爆炸般的消息瞬息间传遍了朝野内外。 大昭朝的新继承人终于有了名目了!! 到了这一步,皇太后还没死心,她想再挣扎拿捏一下康王世子: 古来自有礼义之争。 将陈秉江封为太子,可以说是从小宗过度到大宗,也就是说必须过继成庆德帝的嫡子,从此让他认庆德帝为父,担任这个皇太子才是顺理成章。只要陈秉江听从了她的封赏,在入宫的这一步就在无形中先天低了皇太后一头。 皇太后或许不想干什么,但她需要捍卫自己的权势,保障自己的威严,所以她需要拿捏陈秉江。 ……哼,区区一个宗室子,听到要被册封太子一定会感恩戴德的,由不得他愿不愿意。难道他还敢抗旨不成?外人又不清楚皇太后其实在心里不愿陈秉章继位。那康王世子就没有一点危机感? 她不知道的是…… 陈秉江还真敢抗旨。 陈秉江在这一年里已经和康王夫妇的感情逐渐深厚,他刚听到圣旨的时候就生气了……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那才是他的父母啊,更何况谁要认庆德帝那个恶心的老东西当父亲?腌臜物就别来沾边碰瓷了好不好! 陈秉江恶心的厉害。 哪怕这是皇太后下的懿旨,他也不想接受。 陈秉江很快上书推拒,不愿受封了。 然后他反手请封自己的父亲康王为新皇,表明由庆德帝过渡皇位于亲弟,“兄终弟及”这样才是合理的——他的意思很明显: 您老人家如果真的中意我,就这么做吧。否则哪怕抗旨,我也不愿不认自己的亲生父母! 想拿捏,来啊。 那就互相拿捏。 …… 大臣们也是一阵哗然。 先不说册封皇太子的圣旨都下了,其实所有人都没有考虑过封康王这一件事情。毕竟大家也看得出来……现在的重点不在于康王。 这是一场礼仪之争,但实际上这更是一场新皇与皇太后两方势力的暗中较量。双方的拉锯并不是从入宫登基开始的,而是从名分下来之前就已经在僵持了。 ……其实历史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最后结果当然是血流成河,当时的新皇还成功了。一想到这些,就有绝大一部分臣子认为,礼仪之争最好还是避开,不然总归是争不过一个执拗的新皇的。 到了现在。 有一些文臣真的认为,既然陈秉江得封太子,他就要认庆德帝为父,这是自古以来的礼法规定,所以他们站皇太后。但大多数的人在方大家安宰相等人的劝说下,折中的开始认为: 由庆德帝将皇位过渡到康王,实质上还是直接由陈秉江继承皇位登基,这样的结果可以接受。 皇太后已经搞不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文臣武将包括宗室像是被下了蛊一样,迷着眼也要站康王世子??! 几位掌事姑姑这两天急坏了。 已经站队后,她们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忍不住想要苦劝: 皇太后既然你已经坚定不移的选择了康王世子这一边,绝不允许陈秉章登上皇位。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关头惹他生气,非要和康王世子作对呢? 原本只是因为他有父母怕被他冷落。现在就算礼义之争,争赢了又能怎么样?在法理上他奉你为太皇太后,但没有那份真心的话,大家伙们仍然过不上好日子啊!在明面上的孝道也抵不过执行的人不愿,不是吗? 明眼人和聪明人都在这个时候懂得要为新皇卖好,所以反对的声浪才那么小。皇太后您怎么反向而行了呢?不管这场礼仪之争赢没赢,对您来说他都要尊称您一句太皇太后的呀! 几位掌事姑姑轮番劝了几天,皇太后硬着头皮心有不甘,但在大家的群情激愤下,她又实在抵不住只能退缩了。 ……也是,之前王位上坐着的是她的庶子,现在王位上坐着的还是她的庶子。她真的要为了那一点儿不甘心和执拗,连面子情都耗尽吗?是现在争名夺利重要,还是安度晚年重要? 到了这一步,皇太后终于垂头丧气的埋藏起了心里那点不甘。她意识到康王世子不是她能够摆布的宗师人选了,这是一位在不声不响中已经长成了獠牙的雄狮。 皇太后下达了她的懿旨:庆德帝愿意承认自己的亲弟康王自此接任皇位,但,以后要由皇太子陈秉江来代处朝政。 ……这场历经大半个月的惊心动魄的皇位更替变故就此落下序幕。 康王人在家里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反而突然登基成新皇了?! 康王:“……???!!!!” 这段时间卖力的发动自己所有的人脉势力去暗中和明面烘托支持江兄的原男主陈秉章,在看到结果后心满意足了。 深藏功与名。 第一百一十章 正式登基 当门外停满皇宫里前来迎接新皇及皇太子移驾的尊仪礼帐时, 康王彻底傻了眼。 他呆愣的坐在位置上,半天没有缓过来神:“……” 什么情况?! 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选人风波他们也十分清楚。看王府平时那么封闭,但前段时间的各种动向多的是想讨好的人前来汇报。康王也因此得知了……皇太后在自己的长子江儿和他的幼弟陈秉章之间倾向于选择江儿。 康王一时间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心情复杂。 一个是自己的长子,一个是自己之前不遗余力伸出手想要帮助的幼弟。这两位还是好朋友。这是什么笑话?康王感觉像是被天大的馅饼砸在了头上。 只不过这个馅饼是带毒的。 因为当时, 那道册封为皇太子的圣旨一下来,康王妃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却忍住不敢表现。 皇太子, 皇太子。 这么一册封, 江儿甚至不是自己家的人了! 哪怕一直以来他们都很操心幼子陈秉洹的未来该怎么办?他没有爵位, 分家产也只能分稀少的一份。现在得到了一份圣旨补偿,可以让幼子洹儿继承康王府成为新世子。这听起来是天大的恩典了。但…… 康王和康王妃也都没有感到一点儿喜悦,只觉得天要塌了。 信赖且从小着重栽培的嫡长子突然之间以后要管他们叫叔伯婶婶了, 这谁能接受得了? 更没想到江儿竟然大胆到反驳了圣旨,这可是抗旨不尊啊! 康王当即就吓得不轻, 差点晕过去。 但姜儿又是为了他们,这孩子宁愿宁死也不愿更换亲生父母……康王心中百般滋味,又听说外界许多朝臣、包括之前救下的方大家以及边关的武将都在支持江儿。 康王更不知所措了。 他从来不知道江儿有这么多的追随者。既有能力又有手段, 还有头脑。一时间,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变得这么陌生。康王又联想到了这两年,江儿暗中总是去做着些什么。 他心里漫上一个大胆又离奇的猜想。 ‘嘶……荒唐,太荒唐了。’康王的表情变了, 却什么都不敢说出来, 连问都不敢问上一句。难道说……所以江儿才敢…… 联想到了什么的康王想起过去的种种细节,他颓唐的坐着。决定放权了。 儿子已经长大了, 有了自己的谋划,比整座王府都可靠了。现在面对皇太后的交锋, 他这个当父亲的不能帮不上忙,还拖后腿吧?所以……江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这大概是他这个懦弱无能的父王,唯一能提供的帮助。 有了这个认知后,康王在接下来这段时间的对抗中,心情一直很紧张,他四处打探观望着大家的反应,随时准备把重要的信息提供给江儿,好让他动用人手去紧急行动。 没想到这一观望……怎么把自己给观望上皇位了?!!! 康王傻傻的坐着,半天还是没有缓过来神。 “父王,我们要进宫谢恩了。” 陈秉江换了个正式点的称呼,在旁边稳重的提醒着。 一是要去谢皇太后,二是去拜太上皇庆德帝。 “哦,好、好……”康王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全都是沾了江儿的光,他不可思议的站起来,迅速的理清楚了最重要的一条思绪。 他刚才被立为新皇了!!! 虽然他是新皇,江儿如今只是太子。但!! 他的性格和手段都完全不适合处理朝政,大臣们估计也是期待江儿才愿意奉他为皇的。那么他的作用就是在这一段皇位更迭的过渡期中,先帮江儿稳定下来!约莫过上一段时间江儿都熟练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按照礼法,把江山交给江儿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康王一家人迅速的入宫谢恩。在两周的时间内处置好了家中事务,忙忙碌碌的搬入了宫内。 又过了半月。新皇的登基仪式举行。 然而皇太子的册封仪式史无前例的在同天举办。 这代表着什么?大家都清楚。要不是礼法的不允许,现在登基的人就该直接是皇太子陈秉江了。 所以康王,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为新皇——康仁帝。他直接甩手不管了,不管是面见大臣,理清朝政处理奏折这些全都交给太子练手。康仁帝只当自己是个镇压四方的吉祥物。好吧,他甚至镇压都不太需要,因为太子众望所归,只在处理事务上还有青涩,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皇太后到了这时更加后悔了,却也没有了任何办法:“……本宫当初就该再坚持一下!”“看看到了现在……整座宫里哪里还有本宫的落脚之地了?!” 康王妃现在变成了皇后,入主后宫以后,重心不可避免的向她倾斜了。大家讨好的对象全都转向了她。现在的皇太后寝宫,变成了真正静养的地方,皇太后却没有一点儿欢喜: ……权力不掌握在手里的滋味,哪怕预想到了,可还是难受啊! 但事到如今,皇太后心中纵然有万般滋味复杂难辨,她也只能再做最后一件事——她命令她的人,不着痕的写了份奏折,混进了给内阁大臣们的那一堆奏折里,递交了上去。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64节 陈秉江同天就看到了:“嗯……” 他的脸色变化着。 他没有擅自处理,而是连带着几分难批的折子一起拿去找了父亲康仁帝。 “有什么拿不准的吗?”正在优哉游哉钓鱼的康仁帝见到儿子到来,还有点惊奇。 江儿过于能干了,登基这一个月下来,康仁帝只觉得浑身舒畅,再也没有什么事务要忙,反而谁见到他都要低头,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是皇上的待遇吗?现在居然有什么江儿也处理不了的事情了? 作为皇上的康仁帝不想处理朝政,但作为父亲的康仁帝还想在儿子面前表现一下过来人经验的。他感兴趣的接过折子,一看,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嗯……”他沉吟着。 “父皇,这两份奏折我想听你的经验处理。”陈秉江不着痕的观察着康仁帝的脸色说。 这两份在明面上都是由无关的大臣奏上来的奏折。一份写着将皇幼弟陈秉章封王,请他在今年年底前出宫建府,好迎接接下来的婚事并担任新宗人令的提议。毕竟皇上登基了,宗人令没了,接下来还有很多繁杂的事情宗人府都需要一个领导(背锅)的人,没法长时间空着。 另一份奏折的内容就更劲爆了。 上面写着……建议由原康王世子陈秉洹,以幼年之身提前继承康王府,以传承圣上潜龙旧邸。 这话说的好听。 其实意思的重点在于……“原康王世子陈秉洹”,而不是“皇次子陈秉洹”。 明明康王登基变成康仁帝以后,幼子陈秉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了皇太子以外唯一的皇子。还是一母同胞的嫡幼子,上奏折的人却偏偏要用太上皇庆德帝那份圣旨中下达的命令,称洹儿为“原康王世子”。 陈秉江继续观察着父亲的脸色。 他一看就认出了第二份折子是原男主的手笔。 陈秉江心中一片温暖:“……” 前面是皇太后派人奏请,想赶紧把原男主赶出宫。这想法很简单,这位既然已经是皇位候选人之一了,还被落在明面上了,那他以后势必会被登基的新皇忌惮,还不如打发的远远的、趁早封他一个王位,将威胁彻底掐灭在萌芽之中。 对皇太后来说,陈秉章越被摁死在泥土里,越对皇位没有威胁性,她越放心。这也是她现在这个阶段,唯一还能做的事情了。顺便还能对新皇卖个好,修复一下双方稀烂的面子情关系。 第二份奏折就来自原男主的好意了。 陈秉江接到折子刚看的时候就明白了意思……毕竟,陈秉江现在还只是太子,并没有真正登基。新皇是他的父亲。哪怕两人以前的关系再亲厚,但……终究不是陈秉江本人登基了啊。 他们家里还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幼子,现在又升级成为了嫡皇子,他将一同拥有夺嫡的能力和地位。谁能猜得到再过几年……新皇的心思会不会发生变化? 新皇会不会忌惮过于能干的太子?会不会觉得满朝文武全都只在意重视太子的话,根本瞧不上他?会不会对自己当初怎么登基的没了一点准确判断,开始发飘,皇位上坐久了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他会不会对江兄生出不满?会不会更疼自己的幼子? 所以原男主也要把威胁掐灭在萌芽之中。 当然这不保险,因为康王年轻力壮,说不得还能生出子嗣来。 所以原男主的人已经在酝酿发力了,要趁着新皇的势力也没有长成,尽快把这件事捅到明面上。想必看过这两份折子的内阁大臣们都沉默着,心里已经有了点想法。 …… 康仁帝看着这两份折子,尤其是第二份折子,沉默了好久好久。 最后,他同意了:“都按折子上的照做吧。” 陈秉江本来还在思索,父亲为什么会沉默这么久才答应……他心中在想什么…… 康仁帝突然不太自然的转过头,语气柔和的憋出来一句:“江儿,朕不会让你难做的。” “再等等,为父为你清除最后一道障碍……”他的声音逐渐喃喃着低了下去。 康仁帝也意识到了。 他现在过得太舒坦了,现在不会变,明年不会变,后年呢?坐稳了皇位后呢?他以后如果真的昏庸的像自己皇兄那样,逼江儿像是皇兄对他的太子那样……那该怎么办? 康仁帝不敢高看自己的意志力。 关键是他回想了一下……这一个月里,不管他愿不愿意,确实有一批人愿意悄悄投到他的麾下,这是和江儿完全无关的势力,唾手可得。他们似乎笃定了他需要自己的人手。哪怕他再拒绝都会有人来投。 这就是身为皇帝的权利。 ……这让康仁帝细思极恐。 他彻底下定了决心。 …… 下一个月,也就是十月份大朝会的时候。几道新皇的圣旨连连发出: 皇幼弟陈秉章被封为忠亲王,出宫建府并担任宗人令。皇幼子陈秉洹继承原康王府的爵位,目前仍然称为康王世子,出宫建府,但在成年以前可在宫内小住。 还有最后一道圣旨…… 康仁帝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宣布退位。 听完了圣旨的大臣和宗室们:“……?!!!” 康仁帝创造了历史上最快继位又主动退位的皇帝记录。这道宛如儿戏一样的圣旨把众人劈的七荤八素,尤其是陈秉江。他猝不及防的也被震惊到了:“父、父皇?!” 原文里面,他会登基成为新皇。 陈秉江当时还在心里嘀咕,到底是怎么操作的?因为这一次他的父亲康王反而成了新皇。难道是……原文里面原男主恭顺的认了庆德帝为父吗?这个他是做不到的。 这么想了以后,陈秉江也乐于保持现状,老老实实的打算当这个太子了。让父亲就这样担任着新皇的位置挺好的。没想到,别人都比他着急和忧虑。 ……现在他直接收到了康仁帝这么大一份礼物! 其实。 也是康仁帝看明白了关于皇位更替和幼子洹儿带来的威胁性。 为了彻底根除这一点,也为了防止自己心思不变,不要再以后成为江儿的障碍。康仁帝这个胆小懦弱,又优柔寡断的人反而在现在做出了这么果断的决断。他和妻子商量以后,忍痛把还那么年幼的洹儿分出了宫去,这是为了打消所有人的心思,确立江儿的正统性。 好在还可以经常召洹儿入宫小住,不然康王妃……哦不,现在是皇太后,她是怎么都舍不得了。 陈秉江就这样在恍恍惚惚的心情中登基了。 事情兜兜转转,剧情竟然又回到了原剧情该有的位置。 不同的是……如今的他没有了性命危机,满朝文武还多的是他的帮手。因为之前也是陈秉江来处理朝政,所以一时间,陈秉江还觉得自己当太子时和当皇上时好像没有太大的差别…… 不得不说这反而有点遗憾。 陈秉江惦记了那么久的皇位,到手了反而没感觉唉。 陈秉江登基后的第一道命令。也是下给原男主的—— 在宗人令的职位上,让原男主陈秉章加封为尚书令。 这个职位其实非常重要,称得上皇帝的亲信才能担任的职位,尚书令也可以参与进处理朝政重要事务,他们有广泛的职权,和内阁大臣一起办公。陈秉江一下达这个圣旨,又在内外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满朝大臣打死也想不通。 为什么登基的新皇会先去册封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呢?!失了智也不会这么做吧?! 好在……如今出宫静养的康仁帝帮忙解释了: 在新皇还是原康王世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和皇幼弟交好了。 众朝臣这才是大惊失色,包括听闻了消息的太皇太后都色变了。谁都想不到这两位看似是竞争对手,竟然在私底下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这话放在以前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震惊到了所有的人。 然后。陈秉江的第二道命令下给了方大家。 是的,康仁帝登基的时候严辞拒绝了加开恩科的事,到了陈秉江登基这会儿,已经不能再往后拖了。 倒不是说康仁帝当时不想这么做,自己家里还有一个等待着未知前程的宋遇呢。而是……康仁帝打算把这件施恩的事情留给儿子去做。 毕竟加开恩科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通过开恩科登上龙门的新一批士子们,都是板上钉钉的天子门生,他们天然是新皇的势力,也是新皇补充人手的最好方式。这种便利条件,康仁帝在意识到自己对江儿的威胁性以后,怎么会留给自己呢? 陈秉江下给方大家的圣旨是请他担任这次加开恩科的主考官的。 他虽然是在野名士,身上没有官职,但他当年也是正经通过科举考上来的,实打实的举子。本身是有资格担任主考官的。 今年都已经快折腾完了,这场加开的恩科只能定在只能定在明年新年二月左右,留出来几个月的时间给那些倒霉的没有办法前来京城的士子们赶路。这真是命运多舛的一年。 陈秉江感觉有些奇妙。 这下表兄范硕,好友宋遇,还有过几年的安之修,自己其他想考科举的朋友们……全都变成了他的门生了。 在这场加开的恩科中,原本大家避之不及的重要位置“主考官”,到了新皇的手里突然炙手可热起来。众朝臣们打破了脑袋也想去担任,这代表着新皇的心腹啊。又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重要极了。谁简在帝心,或者谁抢先想要简在帝心,就全看这一次的了。 但谁知道…… 主持这一次科考的主考官,竟然还是之前的方大家最后拔得头筹呢?一众人心里懊恼悔恨极了,但他们到这种时候再抱头黯然也没用了。 陈秉江尝到了手下众多、如指臂使的甜头,在心里琢磨着把王松年也调回来吧。还有其他人…… 他突然惊觉。 不知不觉中,他的势力已经这么多了吗?他一个穿越者……回望当初,竟然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今天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结局 到了如今, 不说陈秉江刚登基有多志得意满……朝廷逐渐开始了正常运转。 陈秉章这边也心满意足的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一方面他即将成婚,出宫有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又将有自己的妻族亲人了。另一方面, 他的人手全力的助江兄夺得了皇位,江兄也回报了他这份心意, 无私的许以官职。几乎把大半的朝政都赖给他处理,满满都是信任。 陈秉章的权力欲望其实没有那么大, 他现在几乎什么都满足了, 日子也过的顺心无比。但他十分感激这份江兄愿意给他的信任, 还能怎么做呢?只能老老实实的依仗他的读心术来帮助没心眼的江兄。好好处理, 把那一些偶尔的刺头甄别出来处理掉,操心操劳…… 替陈秉江把人整治的服服帖帖的。 另一边,由假世子带领的暗卫们成为了陈秉江的心腹——他们本该留在太上皇庆德帝身边, 陈秉江再需要暗卫也只能重新找人,找暗卫里被传承下去的那一批新人。如此一来费心费力,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自己的真正心腹。 但,谁让假世子其实是陈秉江的人呢? 他一边安排部分暗卫留在庆德帝身边照看,一边带领着剩下的暗卫们为陈秉江及时分忧, 将皇宫打造的像铁桶一样,清除隐患,之前那种皇太子谋逆闯宫的隐患是再不会发生了。因着假世子周阳算是庆德帝时期留下来的“老人”,陈秉江可以愉快的给他升职——当场升为了暗卫使, 负责所有暗卫和陈秉江的贴身安全。 新朝好事连连, 连边关打仗的进度都突然传来了好消息。 陈秉江接到大捷的战报一看,还是之前被庆德帝册封过的不知名小将, 又在屡屡大战中英勇获得军功,这次他就是被一位将军看中栽培, 联名发起了为小将邀功的捷报,对他的战绩大书特书。 “……”陈秉江打开战报的时候都笑了,眼神柔和,带着暖意。 是真世子周晨。 朕在狗血文里存档保命 第65节 别说他被上司某个将军赏识,他的这份军功都能自己换一个将军的职位了。他却言明这是献给新皇登基的礼物,也是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 ……怪不得呢。 在这种时候大捷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一位朋友真挚的心意。 一时间新朝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效运转时期,政通人和,君臣一心,众望所归。康仁太上皇观察了这么久,心里松了口气,只剩下了欣慰。他就知道。江儿能把事情办的这么好……是个天生的帝皇。 这副景象,可是他们办都办不到的,怎么轮到江儿一登基,整个朝堂的风貌就焕然一新了? 其他的大臣也在心里嘀咕。 原本总有人会在心里颇有微词,对于康仁帝光速继位又退位,让给年仅十三岁的新帝的这种操作……会不会不靠谱?那位真的是值得大家效忠,能够治理好国家的明君吗?有必要这么折腾吗? 但陈秉江继位后的一幕幕,都强有力的打消了大家的顾虑,只剩信服。 …… 新朝新气象。 前朝忙完过那一阵后,光速荣升为皇太后的原康王妃反而焦虑了。她坐在寝宫里唉声叹气,也热火朝天的想要操办起来,盘算着怎么开口。 后宫里没有什么让她好处理的,整个局面都像是被牛犁顺了的田地那么简单。前朝也被江儿忙过了,现在终于闲了下来,那么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现任的新皇,不仅没有皇后,后宫里连一个妃嫔都没有呢!! 皇太后惦记起新皇的终身大事后,就悄悄的塞了两个宫女过去试探——也不能说试探,新皇已经到年纪了,这是尽到了母亲的责任。 然后——果不其然的被陈秉江严词拒绝了。 后宫里的事并不代表普通的家事,这下,一时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这是怎么了?”皇太后气急,她是真的快急上火了,“江儿你以前就拒绝我给你添加一些服侍的人,那也就罢了。” “现在你已经登基了……年岁也大了,该找了!你看是不是该举办一场选秀,也该为你充盈一下后宫?”皇太后苦口婆心。 只说想要坐稳这个皇位,儿子就也得举办选秀啊! “不了。”到了现在这个地位,一步步走上来的陈秉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的理念和三观。 他认真的看着母亲,少年人的神情镇静而平和,喊出了小时候的称呼:“娘,我很喜欢你和父亲的相处氛围,所以我不愿意去找妃嫔——只有一个皇后就可以了。” “我们和你的情况不一样——”皇太后下意识想反驳。 “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府里还有几个妾室。”陈秉江冷静的补充,神态坚定,“那时候府里也是乱糟糟的,你和父亲的关系也没有现在那么好,有时候会很混乱,还记得吗?儿子不愿过那种生活。” “……”皇太后猝不及防,大受震惊又无话可说。 她看得出来,陈秉江的模样不是在试图说服她,而是早早拿了主意,只是心思沉没有说出来过。现在告诉她自己的态度罢了。 皇太后坐在原地缓了半天,两个大宫女连忙给她递茶抚背。皇太后左思右想半天,又觉得这事情可能早有苗头了……原来儿子心里一直想的是这个。比起她猜测的江儿或许有难言之隐或者偏僻的嗜好,只是想找一位妻子,不纳妾…… 这种事情反而让皇太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样也行。 至少不是最坏的情况。 皇太后努力的说服了自己,她很快调整了心态,儿子丈夫都是世界上最尊贵的人了,她还愁什么?儿子爱怎么着怎么着吧:“那……皇后的人选,我们得好好参谋一下。” “关于这个……”陈秉江沉吟了一下,吐露了心声,“母后,或许有几个人选得请你帮我留意。” “嗯?” 陈秉江这时候已经初步的捋顺了自己的权利,在原男主的辅佐下又能站稳脚跟。他已经不需要通过联姻去获得更多的实力。所以当皇太后宣布要举办一场选秀时,众臣们谁都不知道。这只是在选皇后的人选,他们都以为这是皇上想要大肆充盈后宫的标志。 所以群臣震动,各自准备了起来。 一个个打扮得体、珠翠满头,又身份尊贵的女孩儿们纷纷进了宫赴宴。 宛家。 宛家长子没想到自己家也收到了帖子,如今他们家的适龄女儿只有自己妹妹而已。虽然宛家是公主之后,但到了这一辈已经快没落了,只是空有一个尊贵的名头,偌大的府邸没几个正经主子,每日还只剩坐吃山空。 可以说这样的宛家高不成低不就,但又是真心想嫁妹妹——进门的嫂子嫁的早。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俩人几乎是把幼妹当女儿一样娇养大的。谁知道因为妹妹的古怪性格和名声……只能拖到现在还没嫁,也是有心无力。 ……都破落成这样了,皇太后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给他们家下帖子? 宛家长子思来想去很不安,干脆去问了妹妹本人。 “……我?”宛家妹妹愣了许久才放下手中的书。疑惑的反问,她也不清楚为什么。 难道这一场选秀,只是请她去过个场,凑个数的吗?不然皇太后娘娘如果打听到了她以往的名声,怎么会请她呢? 宛家兄嫂和宛心干脆一起坐下来商量了一晚上,还是很无措,理不清这个头绪。宫里的宴会请的又急,宛心想了半天最后挑出来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皇太后的姐妹家中女儿,范姑娘曾经和她在一场宴会上说过话。难道是因为这样,才让皇太后娘娘想起来还有她这个人?也许不是看重,就是单纯的把她这样拉进名单里凑数了。毕竟家世还是足的。 宛家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放弃了思考,但他们清楚,这是宛心最好的机会。她今年已经十五六岁了,比皇上还大了三岁,如果这次能抓住机会入宫,以她的家风处事,位分应该低不到哪里去。这样她的终身大事也就终于有了着落了。 宛心自己也觉得有道理,她很期待。 如果这次争取一下真的能够入宫,哪怕以她的古怪性格在皇上那里受了冷落……她也可以安安静静的看自己的书,研究自己的问题了。而且还不需要再烦恼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办,兄长嫂嫂的担忧怎么办。他们把她养到这么大,日日操心,这也是她的不孝顺。 好在兄嫂的女儿年岁还小,暂时还不会妨碍到她。宛心惦记着自己想早点嫁出去,也是为了不再给兄嫂添麻烦。说是辈分乱着,其实宛心几乎是把那个小女孩当妹妹看的。 宛家就这么充满干劲的送妹妹上了马车,入宫了。 众秀女们在宫中赴宴,又一起住了两周左右考察,中间种种稀奇古怪的考验花样。最后,大家全数被释放出宫了。一天以后,在难熬的氛围里,圣旨很快的下来了。 “你说什么?!这位公公,麻烦再告知我们一遍?”宛家人差点儿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做宫中今天只发出了一道圣旨,是给他们宛家的。 前来宣旨的太监笑容可掬,却从口中吐出了什么可怕的话,他们家的心儿竟然是……皇后吗?怎么会是皇后呢?皇上没有选其他任何的妃嫔吗?宛家长子都彻底呆住了,做梦他都不敢这么想。全府的人跪下接旨的时候迷迷瞪瞪,接完了圣旨各个发愣。 到了这一步,大太监也可以松口了,态度还有点殷切:“要不是说你们有福呢!咱们皇上只愿意迎娶皇后娘娘一位主子呢,不会有什么后宫!” 宛家人:“……???!” 现在这已经不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这个馅饼不是甜蜜的,而是已经能把人砸死了。 宛家人彻底晕了,狂喜都不敢狂喜,再三确认后只剩小心翼翼和怀疑的茫然。朝堂上也又炸起了水花,主要是那些落选姑娘们的家中情绪很激动。 但第二天宫里就一批批下达了新的圣旨——因为废太子闯宫,皇位更替种种事情,今年一年都没有婚丧嫁娶的大事,宫里是为那些落选的女孩们赐婚的。她们家世良好,落选只代表皇上没有看中她们。现在赐婚陈秉江悄悄询问了各家意见,给宗室赐了一批,武将勋贵们赐了一批,把那些庆德帝上位时的抱团老臣们用这种方式打散。 ……或消或打,这一通手段下来,大家的情绪也差不多平复了。 虽说还有人不甘和怨念,但不知道是不是前几个月接二连三的惊吓和荒谬的事实太多了,众人们竟然都不感到太惊讶了,康王这一脉,他们父子能做的震撼事太多了,现在只不过是不选妃嫔嘛。还有什么能让人惊讶的? 也只能接受了。 选定这位叫宛心的贵女当妻子,陈秉江肯定是在下圣旨前自己看过了的。 不仅看过了,他那天还找机会偶遇了一下——直指本质的聊了两句宛心平时的兴趣。也正是因为这样,宛心以为自己的喜好彻底没指望了,干脆老老实实全说了。她就是对世界对日常都有着过多的好奇心和探究欲。当家处事她也都会,但她不那么上心罢了。 陈秉江聊完很满意。 看得出来这个姑娘是个观念开放、但性情反而有些羞涩的内敛性子,能在古代找到一个这样的人已经很不错了。就她了!! 陈秉江打算在皇宫里支持未来妻子的全部爱好,但同时妻子也得和他互相扶持,愿意去跟上他的想法进行交流才行。比如女官制度…… 现在刚登基就推广太早了,但是陈秉江潜移默化影响妻子以后,可以以妻子的名义和角度,慢慢在后宫推行女官,再落实到前朝。 ——他还惦记着宋霏呢!!! 那位可是算学大家,在没落的女官制度下,都能硬生生给自己闯出一条璀璨的后路。总不能这次轮到陈秉江当皇帝了,宋霏被埋没在后宅里了吧? 还有王松年……历练这么久,可以把他提拔到刑部,留下来在皇城任职了。未来的刑部尚书位置就是给他留的。 宋遇和表兄范硕也各有各擅长的方向,一旦考过科举,陈秉江打算派他们出去,全都好好历练摔打几年,回来以后就是他的肱股之臣。 方大家都负责起加开恩科的整场责任了……也别急着辞官了,年岁这么轻,在文臣中的影响力又大,为了控制好朝中不发生大规模的党争,再多劳累几年吧! 陈秉江扒拉着自己的人才库,越数越有干劲。 从穿越以来……不知不觉的,他居然改变了那么多狗血故事,攒了这么多得力干将,还真的登基当了皇上。 不过——以后狗血故事还是得继续挖掘的,发现一个救一个,谁让他实在看不惯呢? 真到了扛不住的时候,他还有存档可以用,这是他最大的保险。虽然陈秉江很怀疑,当上了皇帝,又有一群人辅佐的他以后还会不会使用存档,真的还有事情能难到让他动用大底牌的吗? 他持有保留意见。 这一刻陈秉江最大的想法就是……穿越以来的最大危机,彻底解除啦! 他的人生步入了巅峰,再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往后无忧。 (全文完)